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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奇隆氣喘吁吁地擦掉眉毛上的汗珠兒,扯下自己的一條袖子當作繃帶,包紮謝德的腿,血很快就浸透了。「你還能跳嗎?」
要不是我哥哥流著血,奇隆不安地喘著粗氣,我就要跳出彈坑了。我必須找到他,必須。就算不是為了我,不是為了什麼事業,也需要他來掩護撤退。卡爾能抵得上一百個精兵強將,他就是一面黃金盾牌。但他也許早就走了,逃脫了,在這座城市徹底崩塌之前,熔掉鐐銬離開了。
卡爾小聲地說著一些指令:什麼時候停步,什麼時候撐起火牆,什麼時候讓火牆弱掉。他比我印象中的任何時候都要虛弱,蒼白的皮膚下面隱隱可見藍黑色的血管,眼睛周圍也是一圈晦暗。我知道自己看起來也好不到哪兒去,但他控制的節奏剛好讓我們免於精疲力竭,讓能量在我們需要的時候及時恢復。
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是在問我。他不是在向我哥哥發問,不是在向我們中間更了解戰鬥的戰士發問。但他實際上也並不是在問我,不是在問干闌鎮的梅兒·巴羅——那個小賊,那個朋友。奇隆求索發問的那個人,是王宮大廈里的我,是角斗場沙地上的我。
「奇隆,」這語氣,我曾在哥哥們離家入伍時對老媽用過,也在又一波呼吸困難喘不過氣來時對老爸用過——事情崩壞的時候,我就會用這樣的語氣,「奇隆,我們留在這兒於事無補,對他們無益。」
他仰頭向上,盯著一座建築物殘留下的空架子。它巨大無朋,比映輝廳最高的尖頂還要高,比阿爾貢的愷撒廣場還要更寬更闊。一陣戰慄直穿我的脊骨,因為我意識到——它在動。它前後左右地搖晃著,那幾個世紀經久失修的支撐已然抵達了分崩離析的臨界點。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它先是慢慢地傾側、滑塌,就像一位老人陷入他的椅子里似的;接著便越來越快,劈頭蓋臉地衝著我們倒了下來。
奇隆怒不可遏,他低吼著向前一步,舉起了槍想要射擊,手卻顫抖不已。軍隊還在廣場的另一邊,就算沒有人盾,對一個專業的狙擊手來說也太遠。而現在看來,這簡直比不可能的任務還要更糟。
槍響。
奇隆低聲罵了一句,然後問:「那麼我們該怎麼辦?」
「快點兒,梅兒。」法萊吼著,半拉半拽地拖著我滿是傷痕的虛弱身體。
「什麼不遠了?」我咬牙切齒地咕噥著,匆匆撐起又一張閃電網盾。儘管這是卡爾的指令,我的速度卻慢了下來,而且有幾塊碎石穿透了電網,顫抖著落在幾碼之外的灰塵里。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慢慢向後退。」卡爾說著,用他空著的那隻手比了比。我照著他的指令亦步亦趨,小心地緊盯著即將到來的惡戰。我們交替著前衝進攻、後退喘息,掩護彼此一起撤退,當他的火焰低落的時候,我便升起閃電,如此交替重複。我們在一起,才有機會。
「我們不能站著不動。」謝德喃喃自語。他的眼睛里灼燒著怒意,但他知道此刻必須做什麼,必須忽略什麼,好活下去。「奇隆,要麼現在就跟我們走,要麼就留下。」
更多的導彈四處轟炸,每分每秒都更快,更近,我連自己耳朵里的嗡嗡作響都快聽不見了。鋼筋和玻璃像稻草一樣在空中飛過,彎曲、破碎,最終變成了銀色的雨從天而降刺痛著我們。沒過多久,連跑都太危險了,於是謝德一隻手緊抓住我,另一隻手抓著奇隆,在世界徹底崩塌的一刻跳開了。每當黑暗壓過來的時候,每當陷落的城市貼近的時候,我的胃都會絞痛不已。灰燼和水泥粉塵遮蔽了視線,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玻璃在這明亮的風暴中碎裂,淺淺地擦過我的臉和手,撕裂了衣服。奇隆看起來比我還糟,他的紅色圍巾上都是鮮血,但他還是緊緊跟隨,並且小心地不超過我們。我哥哥的手沒鬆開一點兒,但他每一次起跳都讓我感覺得到,他已經開始累了。我也不是完全沒用的。那些謝德躲不開的鋒利金屬彈片,我用自己的電火花把它們擋開了。可是這樣還不夠,連保住我們自己https://read.99csw.com活命都不夠。
軍團行進的聲音震動著地面,我向彈坑外一瞥就知道,他們離這兒不到一百碼了,而且還在加速。我能看見紅血人盾縫隙間閃現的銀血族,步兵穿著暗灰色的作戰服,但其中也有些佩著胸甲,上面鑲嵌著家族色——出身貴族的武士。我看見了藍色、黃色、黑色、褐色,等等,那意味著水泉人、電智人、閃錦人、鐵腕人——銀血族動用了最強大的力量來對付我們。在他們眼中,卡爾是弒君者,我是恐怖分子,他們要傾覆整座城池來消滅我們。
一架噴射機從半空掠過,機翼幾乎是擦著廢墟的頂端,非常近,太近了。我能感覺到它電力驅動的心臟,它極速旋轉的馬達……我極盡所能地向它伸出手去,這動作我之前做過——自打我成了閃電女孩,我就對那些燈泡、攝像機、電線和電路做過無數次了。我控制住它,然後切斷了電流。
「我看他自己能搞得定。」法萊說,藍色的眼睛反射著火光。
就像在屍骨碗的角斗場一樣,我不會讓他滿意於我的憤怒和恐懼的。
「抓著我!」謝德的聲音壓過倒塌的轟然巨響,他緊緊拉著我,用胳膊環抱著我的肩膀,把我扯向他,死死地箍緊,力氣大得我快承受不住。我原本以為又要有一次不舒服的跳躍了,但是那並沒有發生,取而代之的是我更熟悉的東西——
「她想讓咱們跳。」我回過頭,剛好趕得及支援卡爾的火牆。
哥哥的話像一根刺似的,把我從恐懼的恍惚中刺醒了。看到奇隆站著不動,我拉住他的胳膊,在他耳邊低語,想蓋過那些腳鐐的聲音。
「不遠了。」法萊的聲音在我們身後響起。她沒走,她和我們在一起,儘管她只是普通人。她比我曾經稱讚的更勇敢。
他的士兵們對上了我的閃電,在我身後,卡爾的餘燼重新燃了起來。
他是在問閃電女孩。
「事後再致歉吧。」我說著幫他站起來,注意力很難集中在他的腿腳上,而是飄到別處去了。「走吧。」
可是落下去並沒有激起什麼水花,取而代之的是撞擊金屬的迴響。我不得不向前滾了幾下才免於撞碎腳骨,卻還是感到一陣空洞的劇痛。這是什麼?法萊等在那裡,站在及膝深的冷水中,旁邊是一段頂端開口的金屬管。她一言不發地鑽了進去,似乎鑽進了水下的什麼東西里。我們沒時間抗議或者發問,只能茫然地照做。
這一刻救我一命的不是謝德的異能力,而是他的血肉之軀。一顆射向我的子彈打中了他的上臂,另一顆則擊中了他的腿,爆裂開來。他憤怒地吼著,幾乎要倒下去了。我能感知到謝德中了槍,卻沒時間為他痛苦,因為有更多的子彈在空氣中呼嘯著,速度極快,數量極多,讓人連害怕都顧不上。我們只能撒腿就跑,逃離那些倒塌的建築和緊隨的追兵。在銀血族軍團和我們之間,扭曲的鋼筋傾頹而下,我們將一個一個地被消滅掉——至少原本應該是這樣。地心引力和槍彈炮火使這些建築棟榱崩折,但磁控者卻用他們的意念控制著那些斷壁殘垣,不讓它們將我們吞沒。我回過頭時,能看見那銀色頭髮和黑色胸甲,他們總共有十幾人,正掃開墜落的橫樑和鋼筋。我離得很遠,看不清他們的面孔,但我知道那是薩默斯家族,這已足夠。伊萬傑琳和托勒密向他們的族人發號施令,掃清整條街巷的障礙物,於是軍團便得以向前推進。那麼,他們也就可以完成之前已經開了頭的大事了——殺死我們。
噴射機仍然盤旋在空中,這是整個世界僅剩的聲音。
「那麼叛國者呢?」他的聲音尖刻起來。伊萬傑琳也更靠近了一點兒,她的銀色頭髮像利刃似的泛著光,比她拋光的胸甲還要亮。但梅溫一把推開她,就像貓推開玩具似的。「我那卑劣的哥哥,我那墮落的王子呢?」
我抓住了他的胳膊,而他沒躲開。電火花已經退去,他知道我不會傷到他。「看。」我指著前面。
噴射機頓了一下,接著就大頭朝下,沉重九九藏書的機翼帶著它疾速滑墜。它原本的路線是在廣場上空盤旋,在軍團上方保護國王,但現在它掠過紅血族的人盾,直衝向幾百名銀血族。薩默斯家族的磁控者和普羅沃家族的電智人來不及做出反應,噴射機就墜落地面,一路犁過,掀起了瀝青路面,血肉橫飛。它撞了過來,幾乎就在我腳邊轟然爆炸。震耳欲聾的聲音里,我被氣浪推出好遠。爆炸讓人暫時失聰,暈頭轉向,而且渾身疼痛。沒時間痛了。我的腦袋裡重複著這句話。我才不會管梅溫的軍隊亂成什麼樣呢,我已經跑了起來,我的閃電如影隨形。
法萊想要拉我走。在烈焰的保護下,我轉過身看見了幾百碼之外的河流,甚至還看見了奇隆和我哥哥笨重的身影,他們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安全之地走去。
梅溫又笑了起來,這次直刺我的心。「他也拋棄你了嗎?他逃了?那個懦夫殺了我們的父親,還想竊取我的王位,現在卻溜之大吉,匿影藏形了?」他咄咄逼人,假裝是為了貴族和士兵。在這些人面前,他必須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個悲劇中的小兒子,一個無意于王位的國王,一個只想為死者討回公道的人。
在她身後,逆著爆炸的火光,那黑色的剪影我如此熟悉。他伸開一隻手,就讓火焰向後退卻。他的鐐銬不見了,也許是熔化了,也許是扔掉了。當他轉過身時,烈焰熊熊燃起,舔舐著天空和破敗的街巷,卻沒沖我們來。卡爾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驅使火焰躲開我們,就像流水躲開石頭。就像在屍骨碗的角斗場一樣,他在廣場上築起了一道烈焰城牆,保護著我們,對抗他的弟弟和軍隊。不過這一次,有了氧氣和憤怒的助攻,他的烈焰是強勁有力的,火舌直上天空,灼燒著一片藍色。
我們仍在奔跑,奇隆也是。
「還有多遠?」我的聲音聽起來邈遠而微小,彷彿被戰爭的狂潮淹沒了一般。在塵霾之中,我甚至幾英尺之外都看不清。但我仍然能夠感知,感知那些機翼、馬達、電流從頭頂上呼嘯而過,猛然俯衝,越來越近。我們就像一群呆立在地上的老鼠,等著被鷹隼一把扯起。
緊接著我就感覺到了。這裡有電池組一樣的東西在嗡鳴,但是比電池要大得多,強壯得多。脈衝環繞四周,流向奇異的大廳,各種按鈕閃爍著,再下面,亮著黃燈。我瞥見了穿梭其間的紅色圍巾,那是遮面的紅血衛兵。他們看起來模模糊糊的,像是猩紅色的簾幕。一聲低吼,整個大廳突然向下墜落,斜著沖了下去,沖向水中。
卡爾。
別對騙子撒謊,而梅溫是所有騙子里最大的騙子。
我哥哥緊皺眉頭,不是為了那些傷,而是為了他的力量。我很明白那種感覺。他緩緩地搖了搖頭,神色黯淡地說:「現在還不行。」
我能聞到河流乃至更遠的大海的氣味,刺鼻的,帶著鹹鹹的氣息。它似乎召喚著什麼,但究竟如何,我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法萊和謝德相信那能救我們于梅溫的魔爪。我向後望去,只能看見廣場和盡頭的河岸。法萊站在那兒,等著我們,短髮在熾熱的風中狂舞。跳,她唇語道,接著就從震顫著的街邊跌下去不見了。
我們沒走幾步就撞上了傾斜的艙壁。
這時,他們中的一個越眾向前,靠近了火牆,卻沒被燒著,而是像撥開窗帘那樣,分開了火焰。
曾經我也像她一樣這麼以為:銀血族是不可戰勝的,是地上的神,強大有力堅不可摧。但只是今天早上,我就殺了三個銀血族:亞爾文、羅翰波茨家的鐵腕人、水泉人族長奧薩諾勛爵。而有了閃電,我也許還能殺掉更多。為著這樣的原因,他們也差點兒殺了我和卡爾。我們曾在屍骨碗的角斗場上保護著彼此,現在也必須做同樣的事。
白紫色的電光像盾牌一樣護著我的背,替我擋開了那些伺機撲倒我的疾行者。其中有幾個撞上了我的閃電,想要突破它,但立刻就被彈開了,皮肉冒煙,屍骨扭曲。我很慶九-九-藏-書幸自己看不到他們的臉,否則以後一定會做噩夢。接著追過來的是子彈,但我以之字形疾跑,很難瞄準。幾顆貼近的子彈擦著我的閃電盾牌尖叫著飛過,而選妃大典那天,我墜落光網時身體所做出的反應也如出一轍。現在想來,那個時刻彷彿已是很久以前了。在頭頂上方,噴射機又來了,它們轟鳴著,這次倒是知道要保持安全距離了,不過它們的導彈可一點兒都不禮貌。
恐怖的一瞬之後,紅血族的人盾慢了下來,鎖鏈隨著他們的喘息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銀血族舉起了黑色的步槍,架在人盾的肩膀上,彷彿他們的命根本不值一文。那些物資運輸車,有著花紋輪胎的精妙機器,也在軍隊之後慢慢地停了下來——我能感知到它們的能量正在我的血管中輕輕遊走。
「逃吧,殺人犯!逃吧,閃電女孩!快跑,跑得遠遠的吧!」梅溫的笑聲回蕩在震顫的廢墟之上,糾纏著我。「逃到哪兒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梅溫甩了甩他那蠢到家的披風,讓絲綢燒成了灰,只剩下仍然堅硬的胸甲。他竟然還有膽量笑出來。
最糟的事終於來了。突然靜下來的街上響起了托勒密的聲音,還是那樣充滿了仇恨和憤怒。
我很鬱悶地意識到自己的閃電落敗了,當我越跑越遠的時候不得不放棄努力,不再繼續支撐它了。卡爾的火牆也碎裂開來,把我們暴露在銀血軍團的面前。但我們已經跳向半空,跳向了十碼之下的河流。
站在隊伍第一排的人,不是卡爾那些訓練有素的、穿著鐵灰色制服的銀血族士兵——他們根本就不是士兵。那是奴僕,穿著紅色衣褲、披著紅色圍巾、束著紅色外套、踩著紅色鞋子的——奴僕。涌動的紅色猶如血流,在他們腳下,叮叮噹噹拖過地面的,是鐵鏈。這聲音刺向我,淹沒了噴射機和導彈的聲音,甚至淹沒了藏在紅血肉盾之後的銀血軍官的無情狂吠。我能聽見的,就只有那些鐵鏈腳鐐。
「別對騙子撒謊。」我極力忍著不打戰。哥哥是從死亡里重生的鬼魂,唯一回到我身邊的就只有他了。我不會再讓他離開,無論如何也不會。「我們會從這兒逃脫的,我們一起。」
謝德領著我們短暫停留,他蜜糖色的眼睛前前後後地打量著。有那麼恐怖的一瞬,我以為他迷路了。「等一下。」他說,似乎知道些我們不了解的事情。
不,他不會逃跑的。他絕不會逃離這軍隊,躲避梅溫,或者,離開我。
有那麼一瞬,我聽之任之,疼痛非常強烈,讓我無法清楚地思考。但只向後一瞥我就意識到她在做什麼,以及她想要我做什麼。
「梅兒!」謝德半是震驚半是憤怒地大喊著,而奇隆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我站在原地恍惚躊躇。
我仰起下巴,語帶挑釁:「你覺得卡爾會做那種事?」
希望我沒想錯。
更多的導彈射了過來,但卡爾攫取了它們的能量,用來充實自己的力量。看著他長長的雙臂彎曲、揮動,以一種平穩的節奏把毀滅轉化為守護,真是頗有美感。
我們都知道軍隊會來,卡爾早就警告過我們,梅溫會在噴射機之後派出軍團。但即便是卡爾也預料不到眼前的這一切,只有心靈扭曲如梅溫那樣的人,才能造就如此噩夢。
「又是隧道?」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跟著法萊轉來轉去,我的眼睛都花了,總是撞在牆上,腿也抖個不停。
不過梅溫也是。
「跑。」
仍是謊言,我們對此都心知肚明。我報之以同樣的冷漠微笑,這一刻,我們看起來又像朋友一樣了。而真相遠非如此。
幾個紅血衛兵從我們面前閃過,冒冒失失地衝過廣場,那樣子看起來就像此刻還能跑得掉一樣。可是能跑到哪兒去呢?這外面不是河就是海,根本無路可退,無處可藏。軍隊行進緩慢,這拖延的步調很是讓人費解。我眯起眼睛,努力地想透過塵霾看清他們。而當我意識到那是什麼,意識到梅溫的意圖時,震驚https://read.99csw.com席捲而來,身體里閃過電光,讓謝德和奇隆向後退開了好幾步。
希望他還沒死。
不知為什麼,卡爾迴避了。儘管徒手就可以把他撕成兩半,他卻還是用灼|熱的手緊抓住我的手腕,拉著我全速奔跑。我們根本不在意背後有沒有掩護,因為梅溫不是我們任何人的對手,這一點他自己也清楚得很。他沒發動什麼進攻,反而尖叫起來。拋開頭上的王冠和染血的雙手,他仍然年輕幼稚。
「把他扶起來,奇隆。」在映輝廳里,博洛諾斯夫人曾教過我如何像王妃一樣講話——冷漠、強硬,不留絲毫質疑的餘地。
只有一個人做得到。
水泉人的第一擊水波以潮湧般的力量撞上了火苗,大部分瞬間成了蒸汽,餘下的則沿著火牆滴落,劈開了燃燒的火舌。我以自己的閃電作為回應,瞄準了半空中翻轉騰挪的水波。而水波之後,銀血族的軍團漸漸逼近。不過,至少戴著枷鎖的紅血族人盾被換到隊列後面去了——這是梅溫下的令,他不想被拖慢速度。
爆炸距離我太近了,衝破了我倉促張起的閃電盾牌。我鬱悶地想著,自己會不會就這樣被燒禿了眉毛死掉,但我發現自己並沒有被燒爛。熱量持續著,雖然算不上舒服,可也並非忍受不了。一雙有力而布滿傷痕的手把我扶了起來,金色的頭髮映著火光熠熠生輝,我只能在狂飆的風暴中勉強認出她的臉——法萊。她的槍已不見蹤影,衣服也破了,肌肉顫抖著,但她仍然努力支撐著我站起來。
他含糊地同意了,聚精會神得顧不上說話。就像我的閃電一樣,他的烈焰也漸漸變得弱而薄,我們幾乎能透過它看到對面的士兵。閃動的火焰讓人影扭曲變形,眼睛像燃燒的煤炭,嘴巴像獰笑的犬牙,人變成了魔鬼。
「我看你現在是孤立無援了,梅兒。」他柔聲說道。儘管他對我做了那麼多不可饒恕的事,我的名字從他口中說出,卻仍然令我一顫,往事歷歷在目。曾幾何時,他是懷著友善和愛慕念這個名字,此刻聽來猶如詛咒。「你的朋友們已經完了,你們失敗了,而你們這些卑劣無恥的傢伙,也只剩下你這麼一個了。讓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乃是一種仁慈。」
就算我真能如此下令,我也絕不會那麼做。「他們已經走了。」
「他們應該叫你閉嘴女孩。」梅溫生硬地笑了,他的軍隊也學著他笑起來,而紅血族的人盾則一片沉默,眼睛死盯著腳下——他們不想看即將發生的事情。「好啦,閉嘴女孩,告訴你那些老鼠朋友,一切都結束了,玩兒完啦。他們已經被包圍了,叫他們乖乖走出來,我還能賜他們個好死法。」
像在街上時一樣,法萊用一隻胳膊架住了我的肩膀,支撐著我的身體。「不,不是隧道。」她打啞謎似的笑笑。
濃塵厚煙,一片模糊,這為我們贏得了片刻工夫,可以好好看看將至的末日。士兵的身影從北邊的街區沿路而下,我還沒看見他們帶不帶槍,不過,銀血族殺人也用不著槍。
軍隊離我相當近,都能聽見軍官們大喊著發號施令:「是閃電女孩!」「保持隊形,站穩!」「瞄準!」「停火待命!」
「看來你還是那麼勇敢,」梅溫的聲音從廣場上傳來,在廢墟之間碰撞出迴響,如同奚落著我,「還是那麼蠢。」
「你們趕緊走,這就是辦法!」謝德咬著牙齒低吼,搶在我前面回答了奇隆,「你們往河邊跑,找到法萊。我一能行動了馬上就會去找你們。」
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不是說真的,」他越過自己的肩膀低頭看我,「你必須做些什麼,你可以救他們。」
我轉向奇隆,手掌上燃起火花,心裏堅定無比。他把話咽了回去,目光越過我,落在那些每分每秒都在靠近的大軍上面。電智人和磁控者掃除著街上的殘骸碎片,在金屬剮蹭岩石的刺耳聲音中,開出一條路來。
卡爾至少還能有意識地關上我們背後的管道,把河水和戰爭隔絕在外。氣流噝噝作響,這裏完全密封起來了。可是這保護不了我們太久,也對付不了外面的軍隊。read.99csw.com
那是什麼?她跳到什麼地方去了?無底深淵嗎?
要是卡爾當時在角斗場上給托勒密緻命一擊該多好,要是我能以伊萬傑琳之道還治其身該多好,那樣的話,我們也許還有機會。而我們的仁慈正在付出代價,那或許是我們的生命。
奇隆再次從命,而謝德也只能一瘸一拐地跟著他,把我留在了後面。他們艱難地挪出彈坑,往西邊爬去,我則小步往東。大軍會為我停下的,他們必須停下。
「這是一艘船,水下航行的船。」卡爾的聲音邈遠、微顫、虛弱。這感覺和我一樣。
「梅兒,我們該怎麼辦?」
法萊比我高大,比我強壯,但我更靈活,雖然傷痕纍纍,耳朵半聾。我腳踝一晃,瞅準時機一推,她向後一退就放開了我。我回到了剛才的地方,張開手掌,感受著自己所需要的東西。納爾希的電力遠不如阿爾貢,甚至還比不上干闌鎮,但我現在已經不需要從別的東西中汲取能量了。我自己就能創造。
納爾希的遺存已經在這裏矗立了數千年,卻挺不過今天了。建築物和街巷震顫著,被銀血族的異能和導彈之類的武器摧毀殆盡。磁控者扭曲折斷了屋架鋼樑,電智人和鐵腕人在灰霾籠罩的空中投擲碎石;水從排水溝中噴涌而出,那是水泉人的傑作,意在水淹整個城市,將地下通道中的紅血衛兵趕盡殺絕;軍團中的織風人掀起怒吼的狂風,強勁如同颶風。水和亂石刺痛我的眼睛,再加上尖利的風,我覺得自己就快要瞎了。湮沒者製造的爆炸震動著腳下的大地,讓我蹣跚搖晃,神志不清。奔跑時我從來不會跌倒,但此刻,我的臉撞在柏油路面上,流出的鮮血讓我清醒。當我重新站起來時,音爆者的刺耳尖叫再次把我擊倒,讓我不得不捂住耳朵。更多的血涌了出來,從我的指縫間快而凝重地滴落。不過這撲倒我的音爆者倒是陰差陽錯地救了我:就在我倒下的時候,又一枚導彈在我頭頂上爆炸,近得都能感覺到空中掀起的氣浪。
奇隆從命,但謝德還有能耐抗議:「我只會拖慢你們。」
「我絕不丟下他離開!」這是我今天第二次吼出這句話。
他別想聽見我的回答,因為我也沒有答案。
這會讓我背負永恆的羞愧,但我還是搖搖頭:「我做不到。」
「梅兒,如果你想讓我們丟下你——」
「禮讓國王——」他喊道。
我緊抓住哥哥,盡最大力氣支撐住他,奇隆則承擔了大部分重壓,半抬半拽地把他往冒著煙的彈坑裡拉。我們總算鑽了進去,在槍林彈雨里找到了一處藏身之所。但這遠遠不夠,堅持不了多久。
他看起來有些猶豫,因為紅血衛隊已經逃脫了很多次,在愷撒廣場,在阿爾貢,所以也許現在他們也能逃脫。那樣的話,事情可就尷尬了,他的統治一開始就來了個不祥之兆。
梅溫絕不是個蠢貨。他邪惡,卻不傻,他比任何活著的人都要了解他的哥哥。卡爾不是懦夫,也永遠不會變成懦夫。梅溫的眼睛背叛了他的表演,他瞟著廣場兩邊四通八達的大小街巷——卡爾可能藏在任何一個角落,等待著出手的機會。而我,也不過是我的「未婚夫」和「朋友」為了釣到大魚所設的陷阱和誘餌。當梅溫回過頭的時候,王冠因為比他的頭略大而滑了一下——就連金屬都知道,這王位不屬於他。
我晃了下神:梅溫派軍隊來是意料之中的,但我可沒想到他本人也會來。他不是他哥哥那樣的戰士,對於領導軍隊更是毫無建樹。可他來了,傲然穿過肅立的軍團隊列,托勒密和伊萬傑琳緊隨其後。當他在紅血族的人盾之後駐足的時候,我的兩膝幾乎要打戰了。他佩著漆黑髮光的胸甲,披著殷紅的披風,不知怎的看起來似乎比今早高了些。他仍然戴著他父親的烈焰王冠,儘管那東西在戰場上一點兒用也沒有。我猜,他是想向全世界炫耀,炫耀他以謊言贏得的、竊取的——珍貴無價的贓物。儘管他距我還有一段距離,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和沸騰的怒意。這讓我從內到外都激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