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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昨天晚上你睡著的時候,他們說到了卡爾。奇隆不知道情況,但特里米去看他了,去盯著他。」
幾天以來,這是我最安穩的時刻了。周圍都是我最愛的人,想要哭是絕不應該的。為了他們,我忍住了。我面朝里蜷起身子,獨自一人,淌著血——在心裏面——誰也看不見的地方。
特里米從他的鋪位上坐起來,腦袋都快蹭到天花板了。「我這就去趟醫務室,好確定你是不是——」
他有利用價值,他是個將軍,是諾爾塔的王子,是這整個王國的頭號通緝犯。這番說辭讓我心裏一慌,深處的憂懼像琴弦一樣被撥動了。如果那個血眼男人想把卡爾當作誘餌或人質,和梅溫做交換,甚至乾脆犧牲他,我拼盡一切也非得阻止他不可,用上我所有的感應,所有的力量——也不知道它們夠不夠讓我贏。
我的心裏感到一陣劇痛:「有什麼可盯的?」
是的,就是這樣。我想著,沉浸在劈頭蓋臉彷彿沒有窮盡的紅色里。圍巾、碎布、旗幟、橫幅,鋪滿了所有能鋪的地方,掛滿了所有能掛的地方。我早該想到會是這樣的。吉薩曾經為銀血族縫製華服,現在盡心儘力為紅血衛隊縫製旗幟,竭盡所能地用她能找到的所有材料裝飾那代表反抗的撕裂的太陽。她繡得並不好看,針腳歪歪扭扭,圖案也非常簡單,和她曾經綉制的藝術品根本沒法兒比。這也是我的錯。
布里沒注意到我和奇隆的不自在——這本來也不是他會留意的事。我的大哥哥總是高高興興的,傻乎乎的,在我十三歲時離開了家。那時候我是個瘦麻稈,東偷西摸根本不是生計所迫,而純粹是為了找找樂子。而就算我長成了那副德行,他對我也並不苛責。我生命中有五年布里都不在身邊,他已經不了解現在的我了。而且在過去的兩個月里,我身上的變化翻天覆地,遠超之前的任何時刻。陪著我經歷那一切的,只有兩個人,一個身陷囹圄,另一個戴著血染的王冠。
腦筋清楚的人都會說,他們是我的敵人。但怪異的是,我的敵人恰恰最了解我,我的朋友反而對我一無所知。
整座島嶼籠罩著一種靜止的氣息,彷彿被暴風雨迅速冰凍了似的。等到白晝來臨,大雨停歇,黑暗散去的時候,也許我就能看到這基地榮光耀眼的全貌——就能理解這些我正在與之周旋的人了。我正逐漸形成低估其他事物的壞毛病,特別是當事關紅血衛隊的時候。
「是不是還能堅持。」
「當然,你說的沒錯。」老媽又把我拉起來,這次是離開椅子,走向一個床位,上面的枕頭比其他床位都多。她又忙起來,大張旗鼓地整整那單薄的毯子,儀式化地做好各種就寢前的準備。我僅剩的力氣只夠跟著她照做,任由她給我掖好被子,彷彿她以前常這麼做似的。「來吧,寶貝,睡吧。」
所以我沒做什麼,就只是附和著他們點點頭,緩緩地,假裝贊同,假裝服從,假裝弱小。這是對的。謝德以前就教過我,他曾經目睹潮汐席捲之前的退縮,和此刻沒什麼兩樣。卡爾是力量的化身,是烈焰凝成的血肉之軀,別人理應感到害怕,也理應想要擊敗他。而我是閃電,如果不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他們又會如何對我?
不是嗎?難道我不曾對法萊和紅血衛隊宣誓效忠?
我們面前的門半開著,彷彿在等待什麼。不用布里說我就知道,這裏住的是我的家人,因為門把手上拴著一塊紫色的破布片,邊緣磨損,上面針腳笨拙地用線綉著——一道閃電。那既不代表銀血族,也不代表紅血族,而代表我。這破布片結合了我的面具——提坦諾斯read.99csw.com家族的顏色和我的盾牌——我身體里涌動的電流。
「1號營房,」她小聲說,「我聽他們說是1號。」
吉薩可不是能輕易放過我的人,但她此刻沉默了。她明白自己的問題不是我想回答的。
「早上好啊,寶貝。」她說,臉上的嘲弄都藏不住了。
這一次她躲過了我丟過去的枕頭。
我腦海中的疑問清單不停增加,現在又一個問題來了。
他很危險,即使對你來說也是。然而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卡爾永遠都不會傷害我——即使他有理由那麼做。對於卡爾,我沒什麼好恐懼的。
「你得吃點兒東西,梅兒,」吉薩乾脆地說道,她坐了起來,「真的。」
她坐在小小的金屬桌子旁邊,尚未痊癒的手裡捏著針,凍結了似的一動不動。有那麼一會兒,她凝視著我,其他人也一樣。老爸、老媽、特里米,他們全都盯著我看,卻已然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女孩了。上次他們見到我的時候,我還不能控制自己的能量,深陷窘境,虛弱困惑。而現在,我渾身是傷,遭受痛苦和背叛,但我知道自己是誰了,也知道自己必須去做的事了。
「權力。」我最終開口說道,一把拽開了通向外面世界的門。海風迎面吹來,拂動著我又臟又亂的頭髮。「強大。」
指揮官。在潛艇里時,謝德曾經悄悄提起過這個詞,不過那時我沒在意。謝德是這個意思嗎?警告我要我小心上校?想到他昨晚那樣惡毒地對待卡爾,我覺得一定是的。而這樣一個人接管了整個塔克島,接管了島上的所有人,真是讓我不安。
「醫療站在哪兒?」我問道,想去看看謝德和法萊。此時此刻,法萊是我在這裏最好的同盟了。
我那麼做的時候他們相信了,他們相信我會終結銀血族為王、紅血族為奴的日子。他們為了我、因為我,犧牲了數不清的士兵,他們是我的同盟,我的同胞,我的戰場上的兄弟姐妹——那個血眼男人卻令我遲疑。他可不是法萊。法萊可能脾氣粗暴、固執武斷,但她知道我經歷了什麼,是可以講道理的。而那個血眼男人,我可不指望他的腦袋裡能有什麼理智。
我只能點頭而已。如果我開口,可能會把一切和盤托出:傷痛、寒冷、背叛我的王子和解救我的王子,還有那些我殺死的人。不過他們也許已經知道了,只是我還不能承認自己做了這一切罷了。看著他們對我失望透頂、心懷厭惡、恐懼退避,我今晚實在無法承受這些了。
她眼睛里的關切讓我愣了一下。我看起來一定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糟,就連吉薩都這麼溫和地對待我了。「好吧,那麼亂糟糟的大廳在哪兒?」
「我知道殺人是什麼感覺。」他輕聲說著,目光投向遠方,落在鋪位縫隙間透出的如豆燈光之上。他的聲音有些異樣——此時此刻他整個人都有些異樣。那影子,是一個戰士,一個很久之前從戰爭的焦土下活過來的戰士。「我知道那對你意味著什麼。」
我本能地想要停下,想盯著剛才那個人,直到他明白自己看的是誰。但那太愚蠢、太孩子氣了,我必須戴好面具,假裝成被全世界傷害了的可憐姑娘。所以我任由吉薩拉著我走開了。
布里假裝沒聽見我的話,帶著我迅速離開了碼頭。奇隆緊緊跟在後面,有一兩次,他的靴子還踩到了我的腳跟。我克制住想要揍他的衝動,把注意力放在腳下的木頭台階上。這是通向山頂軍營的一段路,梯級因為被不計其數的人踩踏而變得破破爛爛。有多少人走過這條路?我想著。這裏現在到底有多少人?
我有要務在身,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朱利安的名單,九_九_藏_書好為龐大的工程做些準備。而且,如果我想讓卡爾一起做這些事,會有哪些人拒絕我呢?面對那個從梅溫的圈套中救下好多人的王子,誰會說「不」?
吉薩開門的時候,我越過她去看,用目光數著那些面向樹木排列的營房。陽光曬脫色的水泥牆上,黑色的數字很是顯眼:2、3、4……
「那是上校的人,」一離開耳目所及的範圍吉薩就輕聲告訴我,「他們都是和上校一起從北方過來的。」
她抓過枕頭捂在臉上想要掩飾。「別胡鬧了。」我低聲咕噥著,心裏卻因為她的譏諷而暗自高興。如果奇隆也能這樣該多好,多少還能找回點兒我記憶中那個打魚男孩的影子。
寶貝。
那個血眼男人和他的士兵們押著卡爾進了機庫。他們倒沒蠢到捆上他的雙手,但是槍一直端著,警戒也絲毫不懈。他們小心翼翼地與卡爾保持著一段距離,唯恐被烈焰燒得屍骨無存。而我只能看著,瞪大雙眼,緊閉嘴巴,直到機庫的門關上,把我和他兩相隔離。
營房裡仍然像迷宮一樣,但我更快地適應了它。至少,我記住了走過的路,還在心裏默默地留意著經過的寢室。有些門開著,屋子裡不是只有空蕩蕩的鋪位,就是只有幾個紅血族在忙著什麼。這都表明我們的3號營房乃是他們刻意營造出的「歷經劫難后的美好家庭」範本。這裏的人看上去不像是紅血衛隊的士兵,要我說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連架都沒打過。我猜這裏還有小孩甚至嬰兒,他們都是和家人一起逃離諾爾塔,或是被人帶到塔克島的。有一間挺特別的屋子,裏面塞滿了又破又舊的玩具,牆壁草草地刷成黃色,好為水泥增添些明亮。門上什麼字也沒寫,但我明白這間屋子是給誰的——孤兒。我立即移開了視線,看哪兒都行,就是不想看這間屬於活幽靈的籠舍。
「特里米說目前就是問些問題,不會傷害他的。」
「那是什麼感覺?」吉薩問。她循著我的目光看向天花板,盯著那些電線,試圖理解我的感受。「電流,是什麼感覺?」
她站起身,不高興地呼了口氣,把手裡的衣服丟在鋪位上。「我就知道我得當個保姆。」她嘀咕道。這聽起來真是像極了我們氣哼哼的老媽。
管線沿著天花板鋪設,其間傳來陣陣緩慢但穩定的電流脈衝。這座島是靠什麼能量在維持延續的,我完全不知道,但這低沉的嗡鳴使我感到安心,也提醒著我,自己究竟是誰。至少,那是任何人都奪不走的東西,不但這裏沒人辦得到,就連銀血族的靜默者、已經死了的亞爾文也辦不到。就在昨天,他還差點兒置我于死地。他用自己的異能壓制住我,把我變回了一無是處的紅血族女孩,還不如他指甲縫裡的泥。在角斗場上時,我沒有時間去思前想後,但現在,一股恐懼不安縈繞而來:我所有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就是我的異能,儘管它把我和別人隔絕開來。而為了這樣的能量,我自己的能量,我必須付出代價。
晨光之下,塔克島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不祥之感。陽光明晃晃地傾瀉而下,照得秋天的空氣暖洋洋的;營房之外,沙茅草中稀稀拉拉地矗立著樹木,跟干闌鎮的橡樹和松樹是沒法兒比,但在這裏,這樣已經夠好了。吉薩領著我穿過水泥場院,躲開那些忙碌的人。紅血衛兵們的紅色肩帶上沒配對講機,他們正堆起一個個板條箱,就像我在潛艇里看到的那些一樣。我放慢了步子,想偷偷看一眼箱子里都有什麼,但一些穿新制服的士兵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們的制服是藍色的,不過不是奧薩諾家族的那種亮藍色https://read.99csw.com,而是某種更冷、更深的藍色。這顏色我看著眼熟,但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見過。這些人和法萊很像:高挑、蒼白,淺金色的頭髮剪得又短又利落。外來者。他們站在板條箱旁邊,手裡握著步槍,守衛著這些物資。
那麼,制服的藍色就講得通了:冰冷湖水的顏色。那些人是另一支軍隊的士兵,為另一個國王作戰,但此刻,他們和我們同處一地。為了爭奪領土、食物、榮耀,諾爾塔和湖境之地的戰爭已經持續了數個世紀,在烈焰之王與寒冬之王的對抗中,雙方的銀血族和紅血族都卷了進去。不過,黎明就要來了,對所有人來說皆如是。
不過,他們這是要防備誰?
他是他們中的一員,我們不能相信他。可是在梅溫侵佔了他的王位遺產,毀了他的聲望名譽之後,就算卡爾自己不願意承認,他所擁有的,也只有我們了。
吉薩懶懶地躺在我對面的鋪位上,用她那隻沒受傷的手拆著一件黑色衣服上的線頭。我伸展了一下,起身的時候骨頭咔嚓作響,不過她看也沒看我一眼。
吉薩聳聳肩說:「法萊上尉打輸了,上校不喜歡失敗。」
還好。我的字典里已經沒有這個詞了。
我的內心深處爆發出冷笑。我能想到很多問題,它們對卡爾造成的傷害,比任何傷口都要重得多。「在哪裡?」我又問了一遍,在聲音里加了一些冷漠強硬,就像銀血族的王妃那樣。
我們爬上了山頂,島礁在面前伸展開來,眼前所見的軍事基地,比我預期的要大得多。坐落在山脊上的軍營,據我目測至少有十幾間,它們被一條狹長的水泥場院分開,兩兩相對排列著。這些軍營很平整,保養得不錯,和那些木頭台階、碼頭什麼的完全不同。場院中間相當筆直地漆著一條白線,在暴風雨肆虐的夜裡指著方向,但它指向哪裡,我完全想不出來。
「是那個一隻眼流血的人,」吉薩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臉,「他接管了這裏。」
我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亂糟糟的大廳」到了。這裏像營房一樣,也是那種平房公寓,吃早餐的聲音亂鬨哄地從門背後傳來,不過我們沒進去。雖然食物的氣味讓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我還是在等著吉薩回答。
營房裡面的乾爽令人愉悅,天花板上裝著電線和燈泡,發出嗡嗡的鳴聲。厚實的水泥牆壁把走廊隔得像是迷宮,上面也沒有任何記號來指示方向。所有的門都是關著的,鐵灰色毫不起眼,有些卻透露出了裏面有人生活的些微跡象:一些編織起來的沙茅草裝飾著門把手,一條壞掉的項鏈掛在門廳上,等等。這個地方住著的不僅是令人生畏的士兵,還有納爾希來的避難者,以及其他天知道的什麼人。在《加強法案》頒布之後,在那些命令從我自己的雙唇中念出來之後,很多紅血族和衛隊士兵都逃離了諾爾塔。在兵役和刑罰的雙重威脅下,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是怎樣逃脫追捕,又是怎樣來到這裏,創造了這裏的一切?
謝德算是我的同類,談論他,對我來說更容易些。「你們看見他了?」我一邊問,一邊讓自己在冷冰冰的金屬椅子上放鬆下來——它坐起來挺舒服的。
——根本就沒有1號營房。
「上校是湖境人,在阿爾貢的事情發生之後——」吉薩的臉上顯露出痛苦,雖然她並不知道我在那整個事件中所經受的折磨。「他就開始『下手』了,這是特里米說的。」
我尚未步入另一座監牢,尚未,但我能感覺到鎖孔里的鑰匙,虎視眈眈地就要轉動鎖死。所幸的是,我對這種事已經有了經驗。九-九-藏-書
那次偷偷溜回干闌鎮,當我聚起閃電幾乎要毀掉我們的屋子時,是她第一個擁抱了我。此刻也一樣。在一個多長都不嫌長的擁抱之後,她把我拉向一把空椅子。
奇隆一直保持安靜,這有點兒奇怪,這樣的寂靜完全不像我們兩個。我們總是習慣用插科打諢、譏諷嘲弄填滿空白,或者奇隆就毫無目的地碎碎念。兩個人一句話也不說地待著,真的不是我們的本性,但此刻確實無話可說。奇隆知道他們要對卡爾做什麼,而且也持贊同態度,更糟的是,他沒有告訴我。我本該感到憤怒,可是寒冷彷彿侵吞了情感,讓它黯然遲鈍,化作空氣里的電流嗡鳴。
「盯著她。」這是我墜入睡眠的黑暗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我們走近時,門後面響起了輪子的聲音,些微暖意撲面而來。不管在哪兒,我都聽得出,那是老爸的輪椅發出的聲音。
我不知道該怎樣跟吉薩形容,要是朱利安在就好了。他可以很輕巧地解釋這些,高談闊論地說起那些關於異能的歷史,以及它們的來龍去脈。但是梅溫昨天說過,我的老師是跑不掉的。而他了解梅溫,更不用說知道伊拉的老底,所以很可能難免一死。為了給過我的一切,為了很久以前的過失,為了他是老國王摯愛的女人的哥哥,朱利安在劫難逃。
我想要說點兒什麼,真的想。
入夜,也不知什麼時候,半夢半醒之間,老爸拉起了我的手。他無意叫醒我,就只是這樣拉著。有那麼一瞬,我還以為自己回到了屍骨碗的地下監牢,而他不過是一個夢;那些逃脫、角斗、死刑,都是很快就能醒來的噩夢。但老爸的手溫暖、粗糙、熟悉,我動了動手指,握住了它。他如此真實。
「吉薩,他們把卡爾帶到哪兒去了?」我的聲音極低,都懷疑她能不能聽見。但她的手停住了。
她輕飄飄地摩挲著我的新衣服,感受著我神聖的傷痕,彷彿能透過衣料看個清楚似的。「你受傷了,」她囁嚅著,搖了搖頭說,「真不敢相信他們會讓你走,在——好吧,在發生了這一切之後,竟然讓你走了。」
她走到門前,伸出一隻嬌小的手。另一隻手比我想象中要恢復得好,只是小指和無名指怪異地向里彎曲著。她的手骨傷了,那是很久之前信任她姐姐的代價。
雖然心煩意亂,我還是留神地注意著哥哥帶我走過的彎彎繞繞。就是這裏,一個,兩個,三個轉彎之後,又碰見了這扇刻著「普雷草原」四個字的門。我有點兒懷疑布里是故意帶著我兜圈子,但他沒那麼機靈。我想我得心懷謝意,因為論耍把戲,謝德不在話下,布里可不行。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是個很好糊弄的大塊頭。他也是紅血衛隊的一員,逃離了一支軍隊,又加入了另一支。從他在碼頭上待我的方式來看,他已對紅血衛隊宣過誓了,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特里米很可能也和他一樣。我的大哥二哥就是這樣,他們總是熱切地追隨,很少有自己的主見。只有謝德擁有極佳的判斷力,保持頭腦清醒,等著看我們這些新血未來的命運究竟如何。
北方。「湖境人?」我吃驚得幾乎一口氣噎住。但她點點頭,神情堅忍。
「為什麼不能看?他們是什麼人?」
「別看他們。」吉薩低聲說著,抓住了我的袖子。她拽著我,急匆匆地躲開那些藍制服。其中有一個看著我們,眯起了眼睛。
「別對他太苛刻了。」我喃喃說著,鑽進了布里的溫暖懷抱。即使在寒冷的秋雨之中,他也像個小火爐似的。在北部前線作戰的漫長歲月,使他對寒冷和潮濕有了免疫力。我想起了老爸的那句老話:戰爭從未遠離。現在我親身驗證了它,雖然我的戰爭和https://read•99csw.com他說的全然不同。
總覺得會是那個血眼男人,但我沒理會這想法。
好像哪裡不對勁——它攫住了我的思維,就像吉薩攥緊了我的袖子:「誰是上校,吉薩?」
吉薩注意地看著我的動作,眯起了亮晶晶的眼睛,她把那一頭濃密的紅髮——我們血色的紅髮往後攏了攏,說道:「你該睡覺了。」她的語氣堅定自信,讓我頗為疑惑,到底誰才是姐姐。「讓她睡覺吧。」
布里沒敲門,他知道屋裡人人都醒著,在等我。
布里粗枝粗葉地拍拍我的背,就和特里米一起出了屋子。奇隆還是一語不發靠牆站著,好像要陷進牆壁里消失掉似的。
老爸陰沉地冷笑了幾聲:「只要她樂意,她就能走,沒有什麼讓不讓的。」他轉過身來,我注意到他的灰白頭髮比以前更多了,人也更瘦了,陷在那張熟悉的輪椅里,顯得小了一圈兒。「她和謝德一個樣。」
那麼他會恨我。
我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沒吃過東西了,可是儘管如此,我還是搖了搖頭。我精疲力竭到除了想要睡一覺,別的什麼都沒法兒去思考了。
我用了銀血族的詞彙,但事實如此,並無二致。
我卻鬆開了手,任由他漸漸遠去。
我沖向那座漆著黑色數字3的營房,即便到了門廊上,暴雨和潛艇帶來的寒意仍然浸透了脊骨,浸透了內心深處。但為了老爸老媽,我可不能讓他們看出來這些。這種體貼,我已經虧欠他們太多了。他們一定以為我安然無恙,心平氣和,卡爾的入獄和那些王宮、角斗場里的痛苦折磨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影響。至於紅血衛隊,則認為我和他們站在一邊——是被解救的、重獲「安全」的。
第二天,空氣里濃濃的鹹鹹的氣息喚醒了我。有人打開了窗子,讓涼涼的秋風和明亮的陽光灑進了屋子。暴風雨已經過去了。我沒睜開眼睛,假裝還在從前:這是我的小床,風是從河那邊吹來的,我要做的選擇就只是要不要去上學。但是這麼想並非安慰。過去的生活,雖然容易得多,可就算能回去,我也不想回去。
儘管頭頂的燈亮著,電流低聲嗡鳴,我還是沒多一會兒就瞌睡起來。這時,奇隆的聲音低沉地響了起來。他覺得我已經睡著了,便開口說話。
「梅兒。」我幾乎聽不見老媽的聲音,她顫動著嘴唇,擠出了我的名字。
「你餓不餓?」老媽有些顧左右而言他地忙活起來,她拉開小柜子說,「我們從晚餐份例里存了一些,如果你想吃的話。」
我已經變了,變得超出了我們所有人的想象。這念頭讓我不寒而慄。
像納爾希一樣,塔克島也遠遠不止眼前所見。
她搖搖頭,只管拽著我往前走:「別在這兒說。」
奇隆和布里飛快地說出那些事先灌輸給他們的理由,極力向我解釋,這是最好的做法,但那些弱爆了的借口,聽來完全不可同情。
「人們都在亂糟糟的大廳里,早餐時間還沒過。」
這裏的營房比潛艇里的更多,寢室卻仍舊又小又局促。可是這裏至少有轉身的空間,有留給巴羅一家的足夠的鋪位,門邊甚至還有一小塊可以坐坐的地方。遠處的牆上,高高地開著一扇窗子,它緊緊關著,免得雨水滲進來,天空看起來亮了一點兒。黎明來了。
「來坐吧,寶貝,坐吧。」她說著沖我招招手。寶貝。多少年了他們都沒這麼叫過我,現在我回家了,無論如何都不再是個小孩了,反而被稱作「寶貝」,還真是有點兒怪怪的。
我暗自慶幸她沒提起納爾希和角斗場,以及更早些的事情。我覺得自己還沒辦法舉重若輕地放下,至少這麼短的時間內辦不到。
「這麼說法萊卸任了?」
我突然覺得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