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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我期待你至少能帶回他們中的二十六個呢,」上校的回應相當強勢,「我期待你比那個十七歲的小國王要聰明些。我還期待你保護你的兵,別把他們丟進銀血餓狼的陷阱里去。我對你的期待多且深切,黛安娜,比你回報給我的多得多。」
奇隆點點頭,咧嘴一笑說:「謝德每分每秒都在恢復。好啦,巴羅一家,準備好出動了嗎?」他環視著我們,環視著這些對他來說最像是家人的人。
吉薩的目光與我短暫相接,讀出了我需要的東西:時間、空間、著手解決這混亂狀態的機會。「我還有好多布標得清理,」她嘆了口氣,「你們用得也太快了。」
「我想起了你從歐尼·維克家的門廊上跳下去的那次。」回憶往事,奇隆的眼睛閃閃發亮。
「那,你們是怎麼到這兒的?」言辭膠著在我的嘴巴里,但我強迫自己說出來。不先發制人提問的話,他們可就要問我了。
那天我摔斷了腿,石膏繃帶打了半個月,花掉了我倆的大半積蓄。「那可不是我的錯。」
「有人給了我一份名單,上面匯總了那些像我和我哥哥一樣的紅血族,由於基因突變,這些人生來就擁有自己的……異能。」我必須讓他相信我,必須。「我們可以找到他們,保護他們,訓練他們。這些人像我們一樣流著紅色的血,卻又像銀血族那樣強大,完全可以公然與之對抗,甚至可能贏得這場戰爭。」我胸膛里的氣息抖了起來,想起梅溫就會令我戰慄。「新國王也知道這份名單,如果我們不先下手為強,他必定會把這些人斬盡殺絕。他絕不會任由如此強大的武器被敵人得到。」
她漫不經心地把鑰匙丟給我,臉上露出一抹懶洋洋的笑容: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謝德,這回他沒裝睡。他的傷腿仍然被吊了起來,不過那些索帶可正規多了,肩膀上的繃帶也是乾淨的。他向右側躺著,臉衝著對面的病床,神情嚴肅堅忍。他在和誰說話,我一時還看不出來,因為床兩邊掛著帘子,把醫療站里的傷員一個個隔開了。我們走近的時候,謝德的嘴飛快地動了動,無聲地說了什麼,但我猜不出。
老媽想起那時候的事,不堪回首似的補充道:「爛蘋果。」吉薩咯咯笑了起來,老爸也大笑著。有那麼一瞬,面前灰乎乎的粥成了老媽燉壞了的湯,四周的水泥牆壁成了粗糙的木板,此刻正是巴羅一家在吃晚飯,我們又回到了家裡,而我也還是梅兒。
吉薩翻了翻眼睛,對老爸的滑稽動作很是不耐煩:「他說那個叫『隔地傳動』,記得嗎?」
法萊垂下眼睛,好像有些羞愧。「不。」她輕聲說道,聽起來彷彿帶著歉意,但是為什麼而道歉,我並不清楚。「他帶走王子並不是為了那個。」
「我應該為梅溫和他的詭計負責。如果不是因為我,你的人可能都還活著。他們的血是沾在我手上的,不是她。」
他一看到我就停了下來,這讓我覺自己橫遭背叛。
她停了那麼一瞬,就像燉湯要開鍋似的,似乎是要抗議。但她最終還是低下頭,收回目光,在心裏面退縮了。「我沒有意見,長官。」
上校沉默了一會兒,他一邊思考,一邊繃緊了下巴。他甚至有些煩躁不安,用手撥弄著領子下面的項鏈。我瞥見了他指間的金色,那是當兵的戴不起的奢侈品。真想知道他是從哪兒偷來的。
我相信他選擇了我,選擇了我的革命事業。我相信梅溫就是我的救星,是上天對我的眷顧。我相信他答應幫忙的事情都能成真。
他痛快地大笑起來,帶著我穿過一扇雙層的大門。這大廳明顯是新擴建的,油漆都還濕乎乎的沒幹呢,而天花板上,燈盞半明半滅。電線壞了,我感知著電流磨損泄露read.99csw•com的地方,馬上就知道了。但是,有一束能量流是完好無損的,在走道的左側汩汩流動。令我氣惱的是,奇隆帶著我往右邊走去。
我原本希望自己的聲音略略顫抖,好讓這個男人覺得我怕他。但是,我曾經面對的事,比這個一隻血眼的壞脾氣上校可要糟得多。
這裏的絕大部分食物都是乾巴乏味的,灰乎乎的粥,溫吞吞的水。只有魚是直接從海里捕上來的,吃起來帶著鹹鹹的海洋的氣息,算是還不錯。奇隆對著這些魚嘆為觀止,沒話找話地討論著,紅血衛兵們是用哪種網把它們撈上來的。我們都在網裡,你這傻瓜,我真想沖他大喊,但在這亂糟糟的人群里,我不可能那麼做。這裏還有好多湖境人呢,穿著暗藍色的制服,面色清冷。身著紅色制服的紅血衛兵和其他難民在一起吃飯,那些湖境人卻一直沒有坐下來,而是不停地逡巡著。這讓我想起了王宮裡的警衛,那冷酷漠然的感覺是如此熟悉。以我一個中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塔克島和阿爾貢並無天壤之別——不同派係為了爭奪控制權而針鋒相對。而奇隆,我的朋友,我相處最久的朋友,對這一點毫無知覺,完全沒意識到危險——或許更糟,他本可以警覺,卻並不在乎。
「那邊是什麼?」我指了指反方向。
我輕輕地推開奇隆,上前一步。
慢慢地,我把盛著魚的碟子往前推了推,桌子上發出一陣剮蹭聲。
上校那隻流血的眼睛陰沉了下來,眼神深處泛著猩紅色的憤怒。
面對這樣的對峙,法萊仍然可以直言,這勇氣鼓勵著我,差點兒對她笑出來。
「知道。」
「很奇怪,是吧?梅溫國王竟然會給那個叛徒留一口氣?」上校很享受我的驚訝,「要我說呢,你的朱利安根本就不是你的同盟。他是想通過你把那個名單轉交給我們,然後把紅血衛隊送到另一個陷阱里去,坐以待斃。」
「我能想象到。」我喃喃自語,想起自己再見到謝德時的反應。那時我還以為我們倆都死了呢,在遠離這瘋狂的一切的什麼地方又相見了。然而,我們沒死,僅僅是因為我們成了別的人——別的東西。
上校繞過帘子,血紅色的眼睛長久地向這邊凝視。但是,令我意外的是,他的目光落在了法萊身上,反而沒怎麼看我。他的警衛們也穿著湖境人的制服,臉色蒼白,就像我哥哥布里的「邪惡版本」:肌肉發達,又高又壯得像棵樹,而且順從聽話。他們訓練有素地守衛著上校兩側,剛好分別站在謝德和法萊的床腳邊,上校則站在兩床中間,把我和奇隆圍困其間,證明他自己一切盡在掌握。
這一瞬間,彷彿是我的眼睛一片鮮血淋漓,所見的一切都是殷紅殷紅的,怒不可遏。電流沖向我的指尖,在皮膚下面躍躍欲出,但我攥緊了拳頭,硬是把它忍了回去。當我的視線恢復清晰時,頭頂上的燈盞閃爍不停,昭示著我的憤怒。而上校已經走了,丟下我們在這兒難受。
她的嘴撇了撇,像是在笑:「他就是要給人這樣的第一印象:自己控制了這裏的一呼一吸,特別是對於像你們倆這樣的人。」
這個問題很好迴避。「我還沒想好呢。」我說。
上校轉過身,仍然皺著眉頭:「噢,你的朱利安還活著呢。」
「那上校呢?你覺得他怎麼樣?」她壓低了聲音,繼續發問。法萊的眼神謹慎而晦澀,看不出她想聽到什麼答案,所以我就聳聳肩,忙著整理謝德的毯子沒理她。
黛安娜。這名字是上校的撒手鐧,法萊的真名。
我任憑這樣的瞬間滴答流逝,聽著,笑著。老媽嘰嘰喳喳地念叨著什麼,我都不必搭腔,平靜安穩地吃東西就好。她甚至用九_九_藏_書視線驅趕著大廳里的人投來的窺伺,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神,我清楚得很。吉薩也努力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用干闌鎮里的新鮮事來分散奇隆的注意力。他聽得很專註,吉薩咬了咬嘴唇,對自己的成果相當滿意。我猜她對奇隆還是有些好感的,至少現在尚未消失殆盡。只有老爸,只管吸溜吸溜地喝著他的第二碗粥。他的視線越過碗沿,凝視著我,而我瞥見了他真實的模樣:高大、強壯、驕傲的軍人。可那個人我幾乎忘光了,因為他現在的模樣實在與之差別太大。但是,就像我,像謝德,像紅血衛隊一樣,老爸也絕不是他所看上去的「遭受了重創的傻蛋」。雖然他坐著輪椅,沒了一條腿,胸膛里跳動著咔咔作響的呼吸機,但是他見識過更多的戰役,比絕大多數人活得都久。他的兵役期長達二十年,就在期滿退伍前的三個月,他丟了一條腿、一個肺。有多少人能堅持那麼久?
上校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像個鎚子似的,一錘錘重擊讓我幾乎要倒下。就某些方面來說,他是對的。梅溫一定會派出最得力的死士去追殺名單上的人,他得暗中行事,這會拖慢他的速度,不過不會太慢。我們仍然有可以做的事情。但是,如果找到另一個像我、像謝德一樣的戰士機會渺茫,是否還值得一做呢?
「活著?還活著?」我震驚得語無倫次,「但是梅溫說會殺死他。」
「那我還真是膽大包天。」
「躲起來了,上尉?」上校說著,戳了戳法萊床邊的帘子。她聽出了他話里的嘲弄,一下子怒不可遏。當他不耐煩地嘖嘖出聲時,法萊明顯地退縮了。「你應該足夠聰明,知道探病的觀眾是無法保護你的。」
「煩死了!」老爸大聲嚷嚷著,把勺子丟進盛著糨糊的碗里。
怪異的是,食物讓我想起了梅溫。不是味道,而是吃東西這件事本身。上一餐時,我還在他身旁,在他父親的王宮裡。我們用水晶杯子喝飲料,我的餐叉還有珍珠手柄,四周僕從環繞,可仍然非常孤獨。我們不能談論即將到來的夜晚,但我一直偷偷看他,暗自給自己鼓氣。那時候,他給了我多大的力量啊。
「你都忘了小野獸了吧!」他動了動身子,好給我騰出一塊病床坐。一個護士要幫忙,但謝德揮了揮滿是擦傷的手,沒讓他過來。
「吃完了?」他瞥了一眼剩下一半的早餐。
他的眼睛是那樣藍,是與烈焰全然不同的存在。那是饑渴的火焰,尖銳、怪異的冰冷,縈繞著恐懼。我以為我們都很害怕,害怕革命,害怕彼此。我真是,大錯特錯。
法萊把目光投向我,其中竟有一種奇異的善意。儘管失敗了,她卻仍然在戰鬥。「巴羅小姐有個提議,我想繼續跟進。司令部應該不會反對吧。」
老爸和謝德的警示,前所未有的清晰。
「任務?什麼任務?」上校一臉莫名,那隻好眼在眼眶裡骨碌碌直轉。「我好像沒有對你下過什麼新命令。」
這聲音就像警笛似的,一下子引起了奇隆的關注,他轉過身子看著我。
可以,我們。這些詞是小心挑選過的,是讓他暫時忘記我是誰的煙幕彈。
「差點兒讓所有人都犯了心臟病,他就那樣突然跳出來出現了,而且,好吧,還活著。」
小野獸。這是哥哥們給謝德起的綽號。謝德又瘦又小,總是充當布里的拳擊袋。特里米的性格要溫和些,但他是布里的跟班,所以對謝德也溫和不到哪兒去。最終,謝德用聰明機智和矯健靈敏與兩個哥哥抗衡,並且也把這些本事教給了我。我毫不懷疑,他即使在病床上也能使出這些本事,讓我倆有獨處的時間得以交談——還加上那個帘子後面的什麼人。
法萊沒有自怨自九*九*藏*書艾,而是挺直了背,坐回病床上,看著我憤慨發脾氣。剛才那個滿心羞愧的小孩轉瞬就不見了,如此切換自如真叫我吃驚。另一副面具。她的手摸了摸脖子,掏出一條金鏈子,和上校的那條剛好是一對。但是我沒工夫去思索他倆的關係,因為我看見了鏈子上弔著的東西——一枚尖尖的鐵鑰匙。不用問我就知道這鑰匙是開哪扇門的。1號營房。
「一個銀血族啊。」上校譏諷道。
我睜大了眼睛。我得和謝德談談,弄清楚卡爾究竟在哪兒,以及上校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雖然我很想念家人,但他們若在場還是不便。所幸的是,老爸明白我的意思,他的手在桌子底下晃了晃,這無聲的交流,趕在老媽開口之前攔住了她。老媽馬上換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歉意表情。「我看我們還是過一會兒再去吧,」她簡單的話里滿是玄機,「差不多是換電池的那個鐘點,怎麼樣?」
我太專註于裝瘸了,差點兒沒聽見奇隆關心的詢問。「沒什麼,」我答道,然後把嘴緊緊抿成一條線,像是忍著疼痛,「比這更糟的我也遇到過。」
「什麼提議?」上校回過頭,越過自己的肩膀看向我。距離如此之近,我能看見他那隻血眼裡有一個涇渭分明的血渦,慢慢地旋轉著,就像被風吹動的雲霧。
在外人看來,我們不過是嘮嘮叨叨的兄妹倆,但謝德心裡有數,我走到他的床腳時,他的眼神一下子陰沉了下來。他注意到我裝瘸的樣子,極輕微地點了點頭,而我也報之以同樣的動作。我收到你的警示了,謝德,明白無誤。
但法萊還有話說,她再次抬起頭問:「我的任務是什麼?」
我沒說話,站了起來,他也立即跳起來,就像條服從命令的小狗。但不是我的。「我們可以去醫療站嗎?」
「朱利安·雅各。」念出這名字的時候,我的眼眶裡噙滿了淚水,但我不會讓它流下來。
「那些錯誤是她一手造成的,不關別人的事。」上校繼續說道,他轉身看著法萊,「我剝奪你的指揮權,黛安娜,你有意見嗎?」
「為了保護我自己,我當然敢。」他的眼角吊了上去,露出了冷笑,「就像你乾的那些事一樣,巴羅小姐,別搞錯了,是你為了自己傷害了這些人,王子殿下尤甚。」
夠了。
老媽推了他一把,氣惱地咕噥著:「丹尼爾,你知道她想問什麼。」
老爸繼續演講,簡直是超常發揮,一點兒不誇張。他激|情萬丈地手舞足蹈,弄得輪椅前前後後地晃動著,輪子嘎吱嘎吱地直響。「啊,等你老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夠了,他就開始干正事了。先是大包小包地丟東西,那些沒用的東西:門廊上的旗子啊,畫啊,你裝信的盒子啊。他這麼干必定有深意,但是你能對一個還魂回家的兒子提什麼問題呢?當他說我們得離開,立刻馬上,我看得出他不是說著玩兒的。所以我們就照辦了。」
「我為她做證,上校。」
「是嗎?」我咬牙切齒地說道。此時此刻我只想爆發,想展露自己真正的模樣,想讓這些弱爆了的傢伙睜眼看看,他們在和誰打交道。但那麼做,只會把我自己送進牢里,更糟的是還附加一顆子彈。那我就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只能證明上校說的沒錯。我已經造成很多損失和傷害了,最親近的人首當其衝,但那是為了我認為正確的事,我對自己說,為了更好的世界。
「你會發現我很擅長下命令,但在服從這方面,可糟透了。」
「不然還會有誰能幹得出來?」
我仍舊一言不發,只是一口口機械地吃著魚。他們正密切地盯著我呢,奉命。老媽、老爸、吉薩、奇隆,都極力假裝不看我,卻沒能成功。九*九*藏*書哥哥們已經走了,去謝德病床邊陪著去了。他們曾以為謝德死了,現在要加倍彌補,就像彌補我一樣。
「這是你近幾周來最正確的決定。」他轉身要走。
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任何人。但我不相信朱利安也是如此。我很了解他,知道他真正忠於的是什麼——我、莎拉、任何與那個殺害了他妹妹的王后對立的人。
「我看你就是故意那麼乾的。」
「我已經竭盡全力做了你所要求的事,那些困難重重,幾乎不可能的事。」她反駁著,兩隻手在毯子下面直發抖,但那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你只給了我一百名士兵去攻取諾爾塔,那是一整個國家啊!你還有何期待啊,上校?」
「我們有謝德,還有他的……他的……」老爸努力回想著那個正確的詞,又開始比劃了。
一股奇異的靜默籠罩了整個醫療站、護士們、我的內心,以及法萊的言辭。她病床邊的帘子擋住了房門,但我很快就聽見了靴子重重踏在地上的聲音。沒有一個人講話,但隨著靴子的臨近,病床上的士兵在一個個地行禮致敬。我能從帘子和地板的縫隙間看到它們:黑色的皮子、沾著濕漉漉的泥沙,一分一秒地向我們靠近。即使是法萊,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把指甲摳進了床單。奇隆湊近了一點兒,用他的大塊頭擋住了我的一半身子,謝德也盡了全力坐起來。
「沒錯,」老爸點點頭,「謝德就用隔地傳動,帶著我們避開了巡邏隊,到了林子里。從那裡我們走到河邊,坐上了船。貨車在夜裡還是可以走動的,你知道吧,所以我們就坐在一個裝滿了蘋果的板條箱里,不知待了多久。」
「你們怎麼對付宵禁的?」那法案仍然深深地印在我的腦子裡,狠狠地刻在我的皮膚上。我怎麼可能忘了它?那可是他們逼著我一字一句地念出來的。「違令的人會被處死的!」
塔克島上的醫療站比潛艇中的要好得多。高高窄窄的窗子大開著,讓新鮮的空氣和陽光灌滿了室內。穿白色衣服的護士們穿梭在病員之間,繃帶上的血跡也令人欣喜地清洗乾淨了。房間里充斥著輕柔的談話聲,偶爾的咳嗽聲,甚至還有打噴嚏的聲音。沒人喊痛,也沒有骨折的咔嚓聲,只有這些溫和的雜音。這裏沒有人垂死掙扎——或是已經簡單幹脆地死掉了。
「乘船。」老爸含著一口粥,粗聲粗氣地說道。他嘎嘎笑了起來,很滿意自己的冷笑話。因為他,我也笑了笑。
「而且,就算,我是說假如,這份名單是真的,那些名字也確實能找到——」上校挑選著字眼,毫不在意它們是否溫和,「像你一樣的東西,那又如何呢?我們能避開這個國家裡最兇險的組織,避開那些比我們行動更利落的人,去找到他們嗎?我們要為那些我們可以解救的傢伙來一次大遷徙嗎?我們要不要為那些怪胎開一所巴羅學院,花上好多年去訓練他們如何作戰?我們要不要無視其他事情——所有的痛苦、年幼的士兵、刑罰——就為了他們?」他搖了搖頭,脖子上的厚實肌肉繃緊了。「按照你的提議,我們奪不下一塊土地就會橫屍沙場,徹底輸掉這場戰爭。」他瞥了一眼法萊,略微激動,「司令部的其他人也會這麼說的,黛安娜,所以我建議你緘口不言,除非你還想做蠢事。」
我張了張嘴,想告訴上校我的想法,但他大手一揮說道:「關於此事,我一個字都不想聽了,巴羅小姐。另外,在你因遭到拒絕而對我評價惡劣之前,請你記著自己的誓言。你曾對著紅血衛隊發誓,而不是對著你自私的動機。」他指了指滿屋子的傷員,這些人都是因為我才受的傷。「如果這些人的面孔還不能讓你好自為之,那就想想你的朋友和你自read•99csw•com己的處境。」
讓我吃驚的是,上校聽了我脫口而出的話,反而咯咯笑了起來:「不是所有事情都圍著你轉的,巴羅小姐,世界並不因你的意願而興亡起落。」
「很好,他們已經讓我心煩意亂了。」我沖他憨憨地笑道。
我立刻繞過謝德的床,站在法萊和他的中間,不顧一切得都忘了裝瘸。「是因為這個他要帶走卡爾嗎?」我的話說得又利又快,「讓他那樣一個戰士不能恣意揮斥,就能讓他看起來糟透了,是嗎?」
我們看上去弱小,因為我們意圖如此。也許那根本不是謝德的話,而是我們老爸的金句。我只是剛剛掌控了自己的異能,可是他,卻自打退伍回家那天起就把自己隱藏起來了。我記得他昨晚在若隱若現的夢境里說過的話:我知道殺人是什麼感覺。我對此絕無半點兒懷疑。
恐懼溢滿了我的胸膛。「那是為什麼?他做了什麼?」
「我又不傻。」老爸抱怨著,又舀了一勺粥,「兩天前,差不多是午夜時分,謝德突然從咱家門廊上跳了出來。我是說真的『跳』出來。」他打了個響指。「你知道這個的吧,對吧?」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這聽起來愚蠢透了,即使只是在腦袋裡想一想。
卡爾。「你敢傷害他試試看!」
「淡定點兒,閃電女孩,」法萊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和,「事情並沒有那麼糟。」
我還沒來得及暗示謝德卡爾的事,一個聲音就打斷了我。我一聽見她的聲音就咬緊了牙,告訴自己要冷靜點兒。
「你的腿還是不行?」
「名單是誰給你的?」他終於問道。他的聲音乾巴巴的,聽不出什麼內涵。這樣一個殘暴成性的人,隱藏想法的功夫倒是出人意料的好。
儘管這裡是個醫務中心,塞滿了紅血族的傷員和我姑且能稱之為同盟者的人,這個小小的屋子卻令我想到了自己的閃電。電流在我的血液中燃燒集聚,只要我需要,隨時都能喚起。
法萊的戰慄由憤怒轉為了羞恥,看起來就像剝除了內涵的空殼。她盯著自己的腳,盯著腳下的地板,一動不動。我知道她看起來雖然沒事,卻已然是一副破碎的靈魂,只要說一句話,動一下,就會徹底崩潰。她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而那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上校的話,以及她自己的名字。
「一個有同情心的人!」我被他的冷漠激怒了,反駁道,「因為放走了法萊上尉、奇隆·沃倫、安·沃爾什,他被逮捕了。他幫助過紅血衛隊,他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而且他很可能已經為此送了命。」
他沒說謊:「我也不知道。」
奇隆聳聳肩,一笑甩掉這些溫和的拒絕和諷刺,還歪了歪嘴,好像已經做過這動作幾千次了似的。「那你們自便吧。這邊走,梅兒。」
但她沒等到機會回答我。
「喜歡塔克島嗎,閃電女孩?」謝德旁邊、被帘子擋住的病床上,傳出了法萊的聲音。她晃悠著兩條腿,臉衝著我,兩隻手在床單下面緊緊握了起來。疼痛劃過她的臉,那被傷疤毀了的漂亮的臉。
我應該表示謙卑,也確實是這麼做的。我讓奇隆領著我穿過大廳,小心翼翼地表演:跛著腳無力地走,眼睛向下看。我努力克制住想要瞪回去的衝動,那些盯著我的人裏面有紅血衛兵,有湖境人,甚至還有難民。在死去的老國王的宮廷里,我所做的一切把我送到了這座軍事基地,而這裏,不過是另一個我必須隱藏住自己的地方。那時候,我假裝自己是銀血族,是絕不退縮、無所畏懼的,是裝滿了權力和強大的梅瑞娜。但那個女孩應該和卡爾站在一起,在不知所蹤的1號營房裡。所以我必須做回紅血族的梅兒·巴羅,沒人會怕也沒人會懷疑的女孩,仰仗著一個紅血族男孩,而不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