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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這裏的空氣潮濕,瀰漫著泥土味,顯然是在地下,但不是法萊的隧道。如果我對電流的感知沒失常的話,我們已經不在哈伯灣了。我沒感覺到一絲脈衝,這說明我們必定離那座城市很遠了。這是座安全的房子,直接建在地下,以樹木和其他東西做掩護。毫無疑問,這是紅血族的手筆,也許是紅血衛隊曾經用過的,只是到處都是粉色的。牆壁和地面上滿是灰塵,傾斜的屋頂上露出了草皮,用生鏽的金屬桿加固。這裏什麼裝飾也沒有,確切地說,空空如也。幾條睡袋——包括我自己的,還有從「黑梭」里拿來的食品袋子、一盞關上的提燈、裝著物資的幾個板條箱,就這些了。和這兒相比,我在干闌鎮的家簡直就是宮殿,不過這並不是抱怨。我鬆了口氣,很高興遠離了危險,遠離了我那難以名狀的疼痛。
奇隆靠在牆上,兩隻手插在口袋裡:「他救了艾達,幾天以來也是他幫忙把大家帶到一起,為什麼不能相信他?就因為他是個賊?」
「我已經休息了四天了。是你們得休息。」我反唇相譏,伸手搖晃卡爾的肩膀。可我這幾下弱得可以忽略不計,他根本一動不動。「你們倆看著就像走動的死人一樣。」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鎖骨,隔著襯衫,皮膚一陣陣刺痛。即使噩夢退卻了,身體上承受的恐怖消散了,梅溫的烙印還是真真切切地在這兒。
想到梅溫的新武器,我們全都冷靜下來。即便總是動來動去、走來走去的奇隆也靜了下來。他凝視著窗外,凝視著漸漸降臨的夜幕。「卡爾,要是她再碰上這種事,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幾年前我們曾在湖上試著用過發音裝置,它們能發射無線電波,重創湖境人的船隻。它讓湖境人之間無法相互聯絡,可對我們也是一樣,雙方都亂了套,只能盲目航行。」他的手指向下摸索,順著我肩膀上枝蔓縱橫的傷疤,撫摩著其中的一條。「我猜這個機器能關閉電波,或是以極大的量級進行靜電干擾。它讓你無法動用自己的能力,讓你暫時失明,讓你的閃電轉而針對你自己。」
雖然更樂於見到風暴者,可我也明白艾達這種人的價值。如果朱利安在,他一定會沒日沒夜地研究她,試圖弄清楚這種奇異的能力。「練習課?你是說訓練課程那種?」
「這就是重點。」卡爾嘀咕著,聲音沉沉地悶在胸腔里。他似乎很是驚訝。
四天都在昏睡,四天什麼都沒做。恐慌驅散了閃電留下的種種疼痛和思緒,像冰水似的擊穿了我的血管。在我沉迷在自己的意識中的這段時間里,有多少人死去了?有多少人被弔死在大樹上和雕像上了?「拜託,你們倆不會一直這麼看孩子似的待在這兒吧?拜託告訴我你們幹了些有意義的事。」
「以我的顏色起誓,不是啊。」卡爾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一隻手摸著下巴,抓著稀疏的鬍子。自從從阿爾貢逃出來,自從那個目睹父親送命的夜晚,他一直沒刮過鬍子。「艾達比單純的起義者更有用,要是你相信異能的話。」
奇隆最了解我,他先注意到了我的煩躁,於是向後跪坐在腳跟上,給我留出了一些空間。他瞥了卡爾一眼,勉強地點點頭,讓王子來解釋來龍去脈。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卡爾承認道。手環咔嚓作響,激發出的火花迅速變成了燃燒的火球。火球在他手上停滯了片刻,完全沒有燒著他的袖子,隨後便被他懶洋洋地扔進了地面中央的一個小土坑裡。火焰放射出熱量和光亮,替代了落下去的太陽。「她是強九九藏書記者,相當不可思議。她記得住領主莊園圖書室每一本書里的每一句話。」
我以為卡爾會批評我責怪我,但他只是笑笑,低下了頭,為他自己的言行感到羞愧。其實我也是。
「我的意思是——」
僅此而已,我眼前浮現出的戰士形象立刻煙消雲散。「真是有用,」我譏諷道,「我一定會讓她給我們講個故事聽的。」
卡爾的臉上掠過一絲驕傲:「我不是教練,但我把能教的都交給她了。她已經是個像樣的狙擊手了,今天早上還讀完了『黑梭』的飛行手冊。」
我太想停下來了。我想靜止站住,而不會有人死,自己也不死。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必須繼續下去,必須傷害自己以自保,傷害他人以保護他們——傷害奇隆,傷害卡爾,傷害謝德,還有法萊和尼克斯,傷害所有傻乎乎地追隨我的人。我把他們也帶上了狂奔的路。
卡爾沒有和我們一起站起來,而是背著手向後靠坐著。我猜他一定是知道我的膝蓋還在打戰,要不了多久就會摔回去的。他總是對一切都瞭然于胸,這也讓我相當惱怒。
「梅溫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卡爾繼續說道,他臉上的肌肉繃緊了,「要不是謝德,我們所有人都會被抓起來。即使被撞得不輕,他還是把我們救出來了。他跳躍了好多次,步步驚心,所幸安然度過了。」
我緩緩地舒了口氣,放心了。「法萊還好嗎?」我看到卡爾點頭了。「我還活著。」
卡爾垂下眼睛,因為我的咄咄逼人而有些難堪。可是奇隆趴在窗邊笑了起來,夕陽漸漸暗淡的光籠罩在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片殷紅,彷彿沐浴著鮮血一般。也許這隻是我充血的眼睛造成的幻視,可這一幕還是令我不寒而慄。他總是笑,他總是不拿我的恐懼當回事,這最讓我害怕。
卡爾的手停住了,他的手掌貼在我裸|露的皮膚上:「在屍骨碗以前,很早以前,梅溫就開始對付你了。」
「你們倆這是達成一致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我不會讓他再傷害你了。」
但是卡爾進一步解釋道:「她有完美的記憶力,完美的理解力,每一天的每一刻,擦身而過的每一張臉,耳邊飄過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住。她讀過的所有醫學期刊、歷史著作,或是地圖,都能理解於心。練習課上她也表現得很好。」
我已經奔跑逃避太久了。甚至在這一切開始之前,甚至在干闌鎮的時候,我就在奔跑不止了。我想躲開我的家人,我的命運,躲開任何我不想體味的感覺。現在我也仍然加速狂奔著,躲避那些會殺死我的人——和那些會愛我的人。
「我還在這兒呢。」我說。
「他倒不像你說的那麼不中用。」奇隆對王子點了點頭。
「梅兒。」
像我一樣,像我過去一樣。「好吧。」即便如此,我也忘不掉信任錯付的代價。「但我們無法完全相信,不是嗎?」
「四天以來,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殺了我』,難不成你忘了?」他尖刻地說道,不過卡爾並不在意。「不管那機器怎麼她了,都很痛,這是明擺著的。」
我推了推卡爾的肩膀,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實存在的:「我不是在做夢吧?」
我飛快地推開他的手,強撐著站了起來,可兩條腿虛弱無力,傻乎乎地搖搖晃晃,被奇隆扶住了。「別急。」他責備我,但一直沒鬆開我的手腕。
儘管知道她活下來了我很開心,卻還是忍不住有點兒生氣。「你們這是把她扔回狼窩了,她和尼克斯。」我的拳頭蹭著還溫熱的睡袋,想尋read•99csw.com求點兒安慰。「尼克斯是個打魚的,艾達是個女傭,你們怎麼能把他們留在那麼危險的地方?」
「如果那樣能停止殺戮呢?如果是為了新血呢?」
「對不起。」我只能擠出這一句,但他揮了揮手毫不介意。
「沒事了。」他喃喃說道。他講話的方式讓我一下子安心了。他的聲音低沉,打著顫,拒不鬆開手,就算我不自覺地想要掙脫開。他知道我的心想要什麼,儘管我磨損消耗的神經經不起這些。「都過去了,你沒事了,回來了。」
如果我是一支利劍,這利劍由玻璃造就,而我已發覺了內里的裂隙。
「那你……你相信他?」
「是你不相信任何人。」奇隆惱火地嘆了口氣,在地上蹭著鞋子,想再說多幾句,可是又知道不該繼續。
我向後退了退,好讓他看仔細。我顫抖著拉開襯衣的領子,把梅溫的所作所為展現給他。當卡爾的目光落在那新的烙印上面時,他的眼睛睜大了——一個模糊參差的字母「M」,就烙在我的皮膚上。他凝視良久,我開始擔心他的憤怒會將我一起燃盡。
我現在明白了。帶著泣血的每一次呼吸,明白了。我的內在有什麼東西鬆懈了下來,破碎了,彎折了,讓我能將臉埋在手裡了。我為隔絕回憶而建起的重重的城牆,塌陷如塵了。但我不能讓它埋葬了我,不能讓我自己犯的錯埋葬了自己。卡爾的溫暖包圍著我,他的胳膊環抱著我的肩膀,他的頭抵著我的後頸,我靠了過去。我任由他保護我,儘管我們在塔克島的監牢里就信誓旦旦地說好絕不能如此。我們只能讓彼此分心,而這分心是致命的。可是我的手伸向了他的,我們的手緊緊相握,骨骼交纏。烈焰漸熄,火苗縮成了星點餘燼。但卡爾仍然在這裏,他永遠不會離開我。
「梅溫撒謊就像喘氣一樣容易,伊拉束縛得住他的人,卻束縛不住他的心。」卡爾凝視著我,希望我能理解他的意思。「他追殺新血,並非為了保住王位,而是為了傷害你。他想找到你,讓你回到他身邊。」他把手放在腿上,握緊了拳頭。「在這個世界上,梅溫最想要的,是你。」
「哈伯灣發生了什麼?他——梅溫對我做了什麼?是他乾的,對不對?」那黑色的王冠在我腦海里燃燒,如同烙印,而新的疤痕,也已經造就。烙印,他烙在我身上的烙印。「他殺了沃里弗,給我們設了陷阱。你們為什麼看起來都粉粉的?」
「他和法萊在外面,是個不錯的巡邏員。」卡爾這是在幫奇隆說話。我簡直震驚。
卡爾聳聳肩,乾笑一聲:「她駕駛飛機載著其他人去坎科達了,應該快回來了。不過在那之前,你得休息。」
「這是什麼?」奇隆叫起來。他目瞪口呆的樣子應該會讓伊拉王太后很自豪。
「克朗斯也在。」卡爾回答。
「很痛吧。它到底怎麼你了?」卡爾的話惹得奇隆一陣嘲諷。
「我還以為我們失去你了。」他字斟句酌地說道。我往前靠了靠,握住他的拳頭,這讓他得以更進一步地表達。「我以為,我就要失去你了。太多次了。」
卡爾臉上浮現出真誠的笑意,奇隆也是。
卡爾的氣息讓我戰慄。被這樣強烈燃燒的溫暖圍繞著,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我相信你。」我在撒謊。
卡爾點點頭:「克朗斯從海盜幫手裡脫身之後,就把她從哈伯灣帶走了,不早不晚地趕在梅溫的人搜查領主莊園之前。我們回到『黑梭』那裡的時候,他們已經等在那兒了。」
「他似乎沒什麼別的地方可去。」卡九_九_藏_書爾說。
「你記得吉薩帶回家的那隻小鴨子嗎?」奇隆說道。我們全都莫名其妙地愣住了。「那時候她大概九歲吧,從母鴨那兒把它帶了回來,還想用湯喂它。」他自己停下來了,笑得說不下去。「你記得吧,梅兒,記得嗎?」雖然笑著,他的眼神卻硬朗而熱切,想讓我記起來。
淚水蒙上了我的眼睛。「我不會回去的,不論為了誰。」
他會是什麼樣的人呢?我猜測著,為我們失去的這個戰士而悲哀。他會擁有什麼異能?
像以往一樣,奇隆嘲笑起我的怒意,但他的笑聲空洞、勉強,似乎是為了我才那麼做的。「你的眼睛,」他的一根手指拂過我左側的顴骨,「眼睛充血了。」
他的雙手覆上了我的皮膚,讓我感覺到了異樣的疼痛,比梅溫的那架機器更甚,比我的神經之痛更深。像是空洞、虛無的重負。我是一支利劍,由閃電和這烈焰——還有梅溫的烈焰——一同鑄就。他們中的一個已然背叛了我,另一個也可能在任何時刻離去。但我不懼怕心碎。我不懼怕傷痛。
「是的,梅溫潛入了哈伯灣,」他乾巴巴地說道,「他沒弄出什麼大陣仗,所以我們沒發現。他一到就去搜索他所知的第一個新血了。」
他說的對,我分別閉上兩隻眼睛,自己也明白過來了。用左眼看的話,整個世界都是紅色粉色的,還矇著一層旋轉模糊的霧,是充血沒錯。這也是拜梅溫所賜。
有那麼一瞬間,我一動不動,彎起手指卷著他舊襯衫的褶皺。我把注意力放在奇隆身上,這樣就不必管自己發抖的事了。「回來?」我輕聲說,「回到哪兒?」
「他們還在追捕。」這不是問句,但奇隆還是點了點頭。「尼克斯也是?」我問。
「我們不能帶著你飛行,因為你……你的狀態,」他把目光從我臉上移開,「不過幾十英里,飛機就像過載的燈泡似的要短路了,差點兒被炸了。我們只好把飛機給其他人用,然後在樹林里徒步行進,直到你情況好轉。」
即便此時此地,這個打魚男孩也從未嚴肅起來。他會這麼笑到墳墓里去的。
卡爾溫柔地把我的衣領拉好,遮住了他弟弟留下的印記。「這是我們早就知道的,不過現在我們至少知道真正的原因了。」
奇隆衝著王子眨了眨眼,極輕地一點頭以示感謝。「尼克斯和艾達不是小鴨子,你也不是他們的鴨媽媽。他們能照顧好自己。」他歪著嘴笑起來,又恢復了瞎胡鬧的老樣子。「倒是你,看起來糟透了。」
我是血肉之軀鑄成的武器,是皮囊包覆的利劍。我生來就要殺死一個國王,在他的恐怖統治成真之前就將它了結。是烈焰和閃電將梅溫推上了王座,讓他墜落失勢的也將是烈焰和閃電。
「我在等你說重點。」
他箍住了我的脖子,像是不相信我一般。我恍惚想起了梅溫那相似的動作,但是忍住了沒有瑟縮。我不想讓卡爾走開。
殺死一位國王不會改變什麼,自有另一個來代替他。但總得有個開始。如果我們不能比梅溫更快,那就必須阻止他的冷血無情。為了所有新血,為了卡爾,為了我。
我的手覆上卡爾的,感受著那怪異、粗糙的條痕從我的脖子後面向下延伸。「我不知道這是什麼。」
奇隆大笑起來:「我看,讓你活過來就是最有意義的事。」
因為我軟弱,所以靠近了他的雙臂。因為我軟弱,所以用雙唇緊壓住了他的,尋找著能讓我停止奔跑、忘懷一切的東西。我們都很軟弱,看起來如是。
另一隻手握住了我的胳膊,它如此溫暖,除了九_九_藏_書卡爾不可能是別人。他用了些勁兒,那力量小心翼翼地控制著,不至於讓我混亂分神。它讓我從噩夢中完全脫身出來,徹底回到了現實世界。我慢慢地向後靠,離奇隆遠一點兒,好仔細看看自己身在何方。
然而,當我的感官重新恢復,我便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被生吞活剝,甚至都沒有流血。我還是全須全尾的,儘管我自己不敢相信。我用了最大的意志力睜開雙眼,可看見的並非梅溫或是他的劊子手,而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那雙綠色的眼睛。
「他說他是個說話算數的人。」我說。這句話讓卡爾把目光從我的傷疤上收了回來。「他說他會找到我——救我。」我迸出一陣大笑。梅溫唯一需要救我逃脫的人,就是他自己。
要是梅溫此刻就在這裏,我一定會把他那空洞無物、陰魂不散的眼珠子挖出來。「是嗎?他不會得到我的。」我意識到了這句話背後的後果,卡爾也是。
關於那極致疼痛的記憶仍然逡巡不去,一想到還可能再承受一次,我就忍不住發抖瑟縮。「我同意。」
「他對你說了什麼?」卡爾輕語。
「嗯?」
「所以向他宣戰。」卡爾的嘴唇靠近了,每一個字都灼|熱如火。他的手更用力了,彷彿每分每秒都會有人來把我從他身邊奪走。「既然我們決定了,那麼就去做。我們要組建一支軍隊,我們會殺死他。他和他母親,殺死他們。」
但他還是不管不顧地繼續踱著步子說道:「沒過多久,大概幾小時吧,鴨媽媽就找來了。她在屋裡走了個遍,後邊還跟著一隊小鴨子。那可真是吵死了啊,嘎嘎嘎呱呱呱的。布里和特里米想把它們趕走,是吧?」奇隆一邊說,我一邊回憶,彷彿站在門廊上看著哥哥們朝鴨子扔石塊。可是母鴨就是不走,叫喚著她走失的孩子。後來小鴨子回答她了,在吉薩懷裡扭來扭去。「最後,是你讓吉薩把小鴨子放了。『你不是鴨子,吉薩,』你說,『你們倆並不擁有對方。』後來你就把小鴨子還給母鴨了,看著它們搖搖擺擺地走了,排成一隊,回到河裡去了。」
「不,梅兒,我們沒有干坐著。」卡爾轉身走向牆邊,靠著夯實的土堆,這樣就能看到窗外了。「我們著實做了不少事。」
「我想那應該是一種發音裝置,當然是改進過的。」卡爾說道。他的目光投向我的後頸,閃電疤痕自上而下貫穿了我的背。他再次撫摩著它,彷彿能從中發現什麼線索,這熟悉的感覺讓我震動不已。理智告訴我應該推開他,應該阻止烈焰王子繼續檢視我的傷疤,但疲憊和渴望戰勝了這些想法。他的觸碰安慰著我,減輕了我的傷痛,身體上的和情感上的。它能證明有人在我身邊,我不再是孤獨一人沉溺在深淵中了。
「艾達?」我以為她也已經是一具新血屍體了,這麼提起她可真讓我驚訝。「艾達·華萊士?」
奇隆攥緊了拳頭:「你這是,什麼意思。」
奇隆都沒等我喘過一口氣,就用胳膊環抱住我的肩膀,把我拉進他的胸膛。我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想起了烈火閃電的刻骨灼燒之感,不禁因為這觸碰而微微瑟縮。
「殺了我。」
「必須有人確保你喘著氣。」奇隆的聲音很明快,其他人也許會以為他又在開玩笑,我卻很明白他的意思。「不管梅溫對你做了什麼,都不能有下一次了。」
「我相信。」各種各樣的異能在我腦海里過電影,一個比一個厲害。「她有什麼本事?」
一陣精疲力竭的感覺襲來,我差點兒又要迷糊過去,想著是不是就放任它算了。但是這時,卡九-九-藏-書爾的手從我的胳膊移到了我的脖子。我立刻劍拔弩張,回過頭睜大眼睛瞪著他,疑慮頓生。不過他的視線卻凝聚在我的皮膚上,凝聚在那難以言說的所在。他的手指撫摩著那怪異的、參差的枝狀疤痕,它從我的後頸一直延伸到了背脊。我不是唯一一個知道這疤痕的人。
那個咔嗒咔嗒的聲音。「機器?」我臉色煞白,來回看著他們倆。「等一下,四天?我四天都沒知覺?」
「飛機呢?」我問道,想站起來,但他倆都伸手阻止我,讓我老老實實裹在睡袋裡。他們溫柔得都有點兒奇怪了,好像碰一碰我就會碎成兩半似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頂嘴道,稍微離開一點兒距離。
「他們這麼快就造出來了。我們離開屍骨碗還沒有幾天呢。」我輕聲說道。彷彿任何大一點兒的聲音都會震碎這脆弱的平靜。
我依賴著卡爾、奇隆、謝德,拼盡全力去搭救每一個新血。因為我害怕醒來只有空無,朋友和家人不知所蹤,自己也只不過是孤風苦雨里的一道閃電。
「它們看起來——」卡爾遲疑了一下,一根手指按著尤為凸起的一塊,讓我不禁在心裏打著寒戰。「傷疤,梅兒,閃電傷疤。」
憑著僅存的尊嚴,我坐回睡袋上,勉強忍住了抱怨。
「奇隆,」我嘆了口氣,「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奇隆和卡爾任由我四處打量這空蕩蕩的屋子,讓我自己得出結論。他倆看起來憂心忡忡,面容憔悴,這才幾小時就一副老頭兒模樣了。我不禁盯著他們的黑眼圈和不展愁眉看,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把他們搞成這副樣子的。不過隨後我就想起來了。傾斜的日光透過窄小的窗子照了進來,一片橘色,空氣也漸漸冷了。夜晚到了,一天過去了。我們失敗了。沃里弗·高爾特死了,被梅溫殺死了。艾達也是,肯定的,我知道。這兩個人我們通通營救失敗了。
「那頭牛派上用場了。」卡爾說著摸了摸下巴上一塊黑乎乎的瘀青。他可是親身體驗過尼克斯的力氣。「他很擅長讓人信服,艾達也是。」
「你睜開眼睛了,梅兒,我在乎的只有這個而已。」卡爾說。
「有什麼好笑的?」
「要是聽講座的話,我可能得要點兒水喝。」我突然間意識到了自己焦渴的喉嚨。奇隆幾乎是從牆邊彈了起來,急著幫我拿水,便只剩卡爾和我在屋裡。而那熱量慢慢靠近了。
我吸了口冷氣:「她會開飛機?」
兩個男孩一起點了點頭,我差點兒笑出聲來。他們一直是針鋒相對、完全不同、猶如兩個極端的。奇隆瘦削,卡爾健壯,奇隆金髮綠眼,卡爾則是黑色頭髮,眼睛如烈炭一般。可是在這兒,在這薄暮的微光里,在我矇著血色的目光里,他們看起來竟然有些相像了。
「讓她喘口氣,奇隆。」
我唏噓不已。沃里弗才十八歲,完全是無辜的,就因為生來不同,就因為他和我是同類。
話語在我的嘴巴里乾枯焦萎,刺拉拉地劃過喊叫之後灼燒嘶啞的喉嚨。我以為會嘗到血的味道——不,沒什麼可以為的。我只想速死。
我眨著眼睛,不知所措:「克朗斯?他在這兒?和我們……一起?」
「她才不會理你呢。」奇隆說。
「我還不知道嗎?」我努力對他笑了笑,只是微微一笑,這動作卻拉扯著我臉上的皮膚,擰動著脖子上那道新的傷疤。我說話的時候它就會痛,若是拉緊了就更難受。這是梅溫從我身上奪走的另一樣東西。我只要想笑就得忍受灼燒般的疼痛,他要是知道這個一定得高興死了。「法萊、謝德和他們在一塊兒吧,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