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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沒有多少光亮,沒有多少食物。」卡梅隆動了動,在火光下眯起了眼睛。「也不能講話。警衛不喜歡我們交談,他們時時刻刻都在巡查。有時禁衛軍會來帶走一些人。他們虛弱得走不了路,就被拖走。人沒關滿,因為我看見不少牢房還空著。」她哽住了,「更多的是血淋淋的,一天一天。」
噢。我慌慌張張的,不知怎麼搞得,竟然完全忘記了他們的血色和我們不一樣。他們也是銀血族。
我們有幾個星期沒說話了,我也從不知道自己是這樣想念他。有那麼一瞬間,我很想把一切和盤托出,但還是強忍著隻字不提。梅溫的字條,我每天夜裡看見的那些逝者面孔,卡爾被噩夢折磨得難以入眠,把這些話咽回去,其實很難受。我想全都告訴奇隆,因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梅兒,而我也了解那個打魚男孩。然而那兩個人已經不在了。他們必須消失。在這個世界,他們活不下來。我需要成為另一個人,另一個除了自己的力量別無可依的人。但是奇隆,太容易讓我退回梅兒的模樣,忘記必須成為的模樣。
我的心一沉,看見有幾個人附和著點了點頭。克朗斯、法拉赫,還有弗萊徹。我以為奇隆也會和他的打獵同伴保持一致,但他只是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像卡梅隆一樣,他也不看我。
污水灣是諾爾塔的南境,一道天然屏障,將諾爾塔與皮蒙山麓分隔開來,而後者歸一位銀血族大公統治。像納爾希一樣,污水灣也是個廢棄之地,遠得連銀血族都懶於宣誓主權。紅血衛隊也無法在那裡出沒,因為放射性輻射可不是騙人的,而且千百年的煙霾仍然繚繞不散。
暖意從四面八方襲來,前方是火堆,後方是卡爾。他靠在土牆上,像壁爐似的散發著熱量,卻也像壁爐似的靜默不語。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講話,因為很多人之所以容許他留在這兒,是因為我,或者是因為那些孩子,抑或兩者皆有。我不能依賴他去爭取支持,我只能自己來。
「我不會強迫任何人。就像之前一樣,你們有權利自己做出選擇。」卡梅隆微微地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謝德就在她旁邊,一直抓著她的胳膊,以免她做出什麼蠢事。「選擇不好做,可並非無路可選。」
艾達沒有那麼沮喪,她饒有興趣地仔細觀察著:「那些門通向什麼地方?」
「我需要你帶著我重走一遍。」卡爾指了指卡梅隆和那幅克洛斯監獄的幻象。「其他人,好好吃飯,儘力訓練。風雨停息的時候,我要看到你們回到訓練場上。」
並非只有他們。邏輯告訴我,卡爾說的是對的。畢竟,在那樣有限的時間里,我就認識了朱利安、卡爾、莎拉,還有盧卡斯。這四個銀血族並不是我以前認為的那麼殘忍冷酷。這樣的人一定還有更多。他們和諾爾塔的新血一樣,正在被梅溫趕盡殺絕。反抗者和政見不同者都被投進了監獄,被折磨,被遺忘。
「還有我。」
卡梅隆只是聳聳肩膀,毫不在意地說:「當然。」
卡梅隆急著講話,牙齒亮閃閃的:「銀血族是和我們關在一起的,像拼圖似的,一個銀血族,一個新血,銀血族,新血,以此類推。」
「你得找個靶子。」
「他們把我們分開了,我分在燈塔軍團,被派往愛國者基地。莫里卻到短刃軍團去了。所有找麻煩的人,哪怕只是看了軍官一眼,都會落得這種下場。短刃軍團就是送死去的啊,你知道的。五千個敢於反抗的孩子,他們就要被送進墳墓里去了。」
「要是你敢死掉,看我不殺了你。」
「她說你們有權利自己做選擇,可她根本不懂什麼叫選擇。我是她被抓到這兒來的,就像徵兵的人把我帶走,就像銀血族的禁衛軍把我關進監獄。閃電女孩才不會給人選擇的權利。」
「很好。」我向前跨了一步,用我能給出的最堅定有力的目光看著他們。「我們需要其他人留在這裏,照看孩子們,免得他們把林子給點著了。當然,還要保護他們,如果有什麼不測的話。」
「你說監獄里關押著銀血族。」自打大家聚在一起開會,這是卡爾第一次開口,他的心緒顯然很陰沉。他沒有走近篝火照亮的地方,有那麼一瞬間,看起來就像是糾纏著我的幽靈——梅溫。「他們在哪裡?」
「我九*九*藏*書們在那兒工作,原本是不必服役參軍的,就算自願也不用。」她打斷我,聲音高了起來,爭辯變成了大聲嚷嚷,「是《加強法案》改變了這一切。在十五到十七歲的人裏面,每二十個就有一個要去服役,這完全是碰運氣。我和我弟弟都被選中了,這比例也太高了,不是嗎?」
我們的笑聲融在一起。我知道這就是那消失已久的笑聲。在這一刻,我不是現在的梅兒,他也不是現在的奇隆,但我們和自己一直以來的模樣一樣。
卡梅隆可能會是個麻煩精,但她無疑對我們頗有助益。就算是我也得承認這一點。
第一聲雷鳴相當柔和,幾乎聽不到隆隆的聲音。隨後是一道不太強的閃電,落入了山谷之中,在雨雪造就的霧氣中難以得見。我吸了口氣,既自豪又疲倦。每一道閃電都像是我內在的一次綻放和閃耀,但與此同時它也帶走了同等的能量。
「我相信他。」這話念在我的嘴裏,就像外語一樣陌生,可其他人卻動也不動。這些人視我為領袖,我也必須像個領袖的樣子,說服他們跟隨我。「我會去克洛斯監獄的,不管是不是陷阱。那些新血面臨的命運無非兩種——死,或是被那所謂的王太后當作傀儡利用。這兩者都是絕不能接受的。」
「所以你是翻牆出去的。」卡爾更像是自言自語,他正在理順整個過程,假設自己處在卡梅隆的位置,想象著監獄的部署,這樣他就能反推出潛入的路徑。「鷹眼看不出你的計劃,所以他們沒去攔住你,而是都守著大門,對嗎?」
「交錯關押。」卡爾喃喃自語,點點頭,「這就把他們互相隔離開了,更容易控制,更容易對付。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他悲哀地笑了:「你也一樣。」
「你自願選擇。」
幻象隨之變化,根據卡梅隆的話增加著牢房數量。看著這景象,就像被人打了一拳。太多牢房,太多門,太多地方會讓我們迷失、跌撞、墜落。可是,卡梅隆逃出來了。她從來沒有接受過訓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異能。
不測。一次突襲,一次全線進攻,都可能將我極力保護的那些孩子陷於一場屠殺。但留在這裏總比去克洛斯監獄要安全一些,他們呼了口氣,輕鬆了點兒。卡梅隆看著他們,臉孔因為嫉恨而扭曲。如果可以的話,她也能留在這兒,但誰來當她的教練呢?誰來教她如何控制自己的異能——並且使用它?卡爾不行,我肯定也不行。她不喜歡這價碼,但她必須支付。
「是這樣嗎?」海瑞克摩擦雙手,一幅幻象在篝火前鋪展開來,慢慢清晰。那是由淡綠色光影構成的立方體。我適應了一會兒才發覺,這是一幅三維圖像,按卡梅隆描述的監獄結構展現。
我在雨中眯起眼睛,不去管那些冰涼的雨滴落在身上的刺痛。它穿透了厚厚的冬衣,讓我的手指腳趾不停發抖。但它們並沒有凍得麻木。我感受著一切必需的細微之處,從自己皮膚之下的脈衝脈絡,到烏雲之上的東西——它緩緩敲擊,就像一顆黑色的心臟。我越是專註地感知它,它越是凝重,彷彿就要滴血。我看不見旋渦中心靜謐的暴風眼,直至它融入了低層的雨雲。我後頸上的頭髮豎了起來,就像另一場亟待成形的風暴,隨著能量流動而噼啪作響。雷雨將至。我握起一隻拳頭,緊緊地用力,期待著自己創造出的東西予以回應。
我本來以為卡梅隆會再次反唇相譏,沒準兒還要咬住法萊的鼻子,但是眾目睽睽讓她冷靜下來。她看穿了我的花招兒,可它還是起了作用。太多雙滿懷希望的眼睛望著她,太多人想要投身危險之旅。此刻,她無法視而不見。
頭頂上的烏雲層層聚集,凝著雨雪,打著旋兒。水泉人能輕而易舉地操控它,銀血族的風暴者也能。當我是梅瑞娜的時候,我撒謊說我的母親是諾勒家族的風暴者。她能影響天氣,就像我能控制電流。在屍骨碗,梅溫的士兵步步逼近時,我召喚來天空里的閃電,撐起一張紫色的屏障,保護著卡爾和我。那讓我疲憊虛弱,但我現在更強大了。我現在必須更強大。
所幸沒有任何一個孩子到場。他們不參加這次行動,並且會繼續享有我能提供的安全和保護。阿奶帶著他們留在裏面九-九-藏-書的屋裡,變著模樣哄他們玩兒,而與此同時,所有超過十六歲的成年人都在聽我解釋我們皮塔魯斯一行所得到的信息。他們全神貫注地坐著,臉上顯現出震驚、恐懼或堅定的神情。
卡梅隆以為我會反駁她的指責,但我一聲不吭。這感覺太挫敗了,她明白得很。在那雙眼睛背後,她的腦筋轉得飛快。她之前就擊傷過我,現在也可以再來一次。她為什麼不動?她完全可以讓所有人的異能滅失,然後大大方方地從這兒走出去。為什麼不?
「克洛斯監獄里有新血,也有銀血族,」卡梅隆知道自己打動了大家,步步緊逼,「但是五千個孩子,五千個紅血族的小男孩、小女孩,就要永遠離開人世。你會讓他們去送死嗎?你們會跟隨她嗎?」她衝著我的方向仰起頭。「還有她的男寵王子?」
海瑞克按照卡梅隆的話不停修改幻象,直到她滿意。他幾乎笑出來了,這對他來說很容易,就像玩遊戲,像畫圖那麼簡單。而我們看著這幅粗略的圖像,靜默無聲,人人都在想著,到底要怎樣才能進去。
我一向是嘴巴比頭腦快,但這一次,它們同步一致了:「你們中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不是真的。卡爾曾為我們所有人犧牲過、流過血,他保護著我們,更不用說還是不少人的教練。如果他問起克洛斯監獄里的銀血族,那必定有他的理由,但絕不會是要放走他們。」
卡梅隆盯著看了一會兒,眼神打量著幻象的一分一寸。「要更寬一點兒。」她咕噥著,海瑞克的手指隨之躍動,幻象也不停調整著。「通道還要多兩條,頂層有四個門,每面牆上有一個。」
「喬說,四天太久了,所以我們得在三天內做成這件事。」
我那脆弱的約束力一下子瀕於瓦解。我的新血成員們正在咀嚼卡梅隆的話,我在他們臉上清楚看到了這一點。艾達最甚,她盯著我,眼睛一眨不眨。那目光並非嚴厲苛刻,而是空洞的。她儘力保持著理智判斷,不讓眼睛蒙上蔭翳,但那全是徒勞。火焰在地面中央狂烈地燃燒著,把她的眼白映成了金色和紅色,灼灼逼人。
「如果你一定要在家門口練習那個的話,最好還是去找一個。」他說著指了指山谷。遠處,一棵高聳的松樹冒著煙。「但是如果你有精進的計劃,我們很樂意帶你到遠一些的地方去。」
「梅兒是在救人。」
卡梅隆搖頭,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那道刺青黝黑,比她的膚色要深許多。這表明她是技工,是工廠和煙塵的奴隸。「我是個機修工,」她晃了晃虯結的手指,「天天和機械或電控開關打交道,傻子才需要鑰匙。」
「而且,」卡爾退回到陰影里,這一次,他的話是只對我說的,「朱利安和莎拉肯定是和銀血族而不是新血關押在一起。」
卡爾這段果決的建議讓尼克斯泄了氣。他恨卡爾,他認為女兒的死是卡爾一手造成的,但儘管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絕妙的計劃。也許是我們能想得出、做得到的最好計劃了。
「他們離開科爾沃姆之後,那就是在朝著死亡行軍了,這是大屠殺啊。他們要穿過交戰區域,直接走到窒息區正中央去。而他們之所以把莫里送到短刃軍團,就只是因為他想最後一次擁抱我們的媽媽。」
在他旁邊,弗萊徹艱難地吞了口唾沫,他雖然感覺不到疼痛,可也嚇得臉色慘白——任何有血有肉的人都會因此感到恐懼。「要是沒有好運,你該怎麼辦呢?」克朗斯問。
「他們每周看著我們放風一次,免得我們死了。有的警衛笑話說,如果不讓我們出去透透氣,牢房就能把我們弄死了。其他人走都走不動,更別提什麼反抗了,但是我沒事。那牢房沒讓我覺得任何不舒服。」
卡爾瞥了我一眼,他所思所想正和我一樣:「那你有鑰匙是嗎?」
所有人都知道,這行動愚不可及,不可能成功,但沒人說出口。就連卡梅隆都識趣地沒開口。她盯著火堆,拒絕抬頭看我。我也不能長久地看著她,因為她讓我太憤怒、太悲傷了。她正是我極力避免成為的那種樣子。
卡爾的手指伸向我,但我躲開了。在這兒不行。他們都知道我們共用一個寢室,誰知道還會有什麼其他猜想和流言。我不能再給卡梅隆更多的話九_九_藏_書柄了,她能用的武器已經夠多了。
「這是個深井啊。」法拉赫嘆著氣,把頭埋進了雙手。確實,整座監獄看起來就像一座直上直下的四方井。
法萊笑了起來:「要我說,她的話有點兒太多了。說吧,科爾,把你記得的那些事告訴我們吧。」
就連奇隆也抬起了頭,不過他不是在看卡梅隆,而是將視線越過她,落在了背靠著牆壁的我的身上。輕鬆感一下子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扭曲情緒。不是恐懼,不是憤怒,是別的。是渴望。面前火光搖曳,外面風雪交加,我都能假裝我們還是蜷縮在干闌鎮高腳屋下的男孩和女孩,尋找著能躲避深秋寒意的庇護所。真希望有人能控制時間,讓我再回到那時候去。我會小氣地牢牢抓住那些時光,再不抱怨寒冷和飢餓。現在,我一樣寒冷,一樣飢餓,沒有毯子裹身,也沒有食物果腹,可是一切都不一樣了。這是我一個人的錯。奇隆只是跟著我,走進了這場噩夢。
這話彷彿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議論紛紛。現在他們總算不是盯著我一個人在看了,這讓我放鬆了點兒。而相對的,卡梅隆一下子緊張起來,修長的四肢往裡蜷著,像是要撐起屏障擋住大家的視線似的。
克朗斯低低地吹了聲口哨,為卡梅隆的膽識而驚嘆。不過卡爾沒受影響,繼續推進:「大門是什麼樣的?只有磁控者能打開?」
靜默逡巡不去,像我們呼出的霧氣那樣溫柔。
「有一個牢區是給我們的,從燈塔區來的新血。那是一大片空地,四層懸空的牢房貼在牆壁上,每層之間由狹窄的通道相連。通道七扭八繞,亂成一團,只有晚上才由那些磁控者復歸原位。牢房也是,如果他們要提審誰,要開門,才會把通道變回去。到處都是磁控者!」卡梅隆低聲咒罵。我知道她的怒意事出有因——克洛斯監獄里沒有盧卡斯·薩默斯,那個善良的磁控者因為我死了在阿爾貢。「那裡沒有窗戶,但房頂上有一個天窗,雖然小,也足夠我們每天看幾分鐘的太陽了。」
我是閃電女孩。
「怎麼做呢?」克朗斯開口了,「要是我沒理解錯的話,那座監獄會讓你們這些人失靈。這就不光是圍欄和門鎖的問題了。到處都是鷹眼,到處都是身手敏捷的銀血族軍官、軍械武器、攝像機、靜默石……你能依靠的只有運氣,閃電女孩。」
「德爾菲,再往前,」她嘆了口氣,回憶著,眼睛里浮現出痛苦的陰霾,「離污水灣很近,近得都能聞見髒東西的味。」
他們的聲音在我的腦海里回蕩,自願參加的人比我想象中多多了。加雷斯、尼克斯、艾達、爆破者琪薩,另一個刀槍不入的清障者達米安,以及異能卓著的洛里。當然,阿奶之前就表示願意前往了。克朗斯、法拉赫、弗萊徹和幻象師海瑞克則沉默不語,躊躇不前。
於是,卡梅隆就要到手的勝利土崩瓦解。
「她是啞巴嗎?」克朗斯嘲弄道,他已經盯著卡梅隆好半天了,可她就是不開口。
用三天來劫獄,用三天來籌謀。我自己接受了一個多月的訓練,和銀血族一起,而在那之前,我已經在干闌鎮的街巷裡混跡多年。卡爾是天生的戰士,謝德在軍隊里服役了一年多,法萊雖然沒有異能,但仍是握有實權的上尉。可其他人呢?當我環顧四周,看著我們這營地里的全部力量時,我的決心動搖了。只要我們有多一點兒時間,艾達、加雷斯和尼克斯都會成為我們的骨幹,他們的異能相當適合參与突襲,而且是營地里接受訓練時間最久的成員。其他人異能卓著——比如琪薩,僅需眨眨眼睛就能炸掉一個物體——可惜經驗不足。他們來這兒只有幾天或幾周,才剛剛離開窮鄉僻壤、溝渠垃圾,而那時候他們什麼都不是。讓他們去戰鬥,就像把孩子扔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他們對其他人是危險,對自己也是。
我有些陰鬱地想著,到底還有沒有機會能做回梅兒。
「我們要把那個監獄弄成渣兒。」尼克斯氣哼哼地說道。他一隻手放在奇隆肩上,抓得很緊,但奇隆沒有退縮。「我去。」
這時,人群里突然爆發出一陣憤怒的大笑,堅硬得就像石頭和鋼鐵相撞。尼克斯伸出一根手指,指指點read.99csw•com點地指責卡爾:「怎麼?你想讓你的朋友們從籠子里出來?想把他們送回莊園去喝下午茶?呸!讓他們爛在那兒吧!」他血管爆出的手衝著卡爾猛揮,笑聲就像寒風一樣凜冽。「你不能帶這傢伙去,梅兒。或者把他送走更好。他只想保護他們的人,根本不管別的。」
「謝謝你在那兒幫我講話。」我的一字一句都很鄭重。
山谷營地深處的那些山洞和隧道可以保證新血們互不影響地練習,但我沒和他們一起回去,而是迎著風雨,到外面去,讓冰冷的寒風和雨滴打在頭上,清醒清醒。卡爾身上散發的暖意迅速消失了,只剩下了我自己。
奇隆靠在山洞口,小心地躲在一塊探出來的石頭下面,免得被淋濕。沒有篝火,他看起來更乾瘦了,儘管他在這兒和在干闌鎮吃的一樣。這都是拜長期打獵和憤怒所賜。
「我也去。」
我極力地爭取著大家的贊同,這時一陣表示同意的低語傳來。是加雷斯帶著另外幾個人在議論。他緩緩點頭,展示出一種忠誠。他親眼見過喬,並不需要太多的遊說。
「還有我。」
「因為它們對你不起作用。」艾達說道。她的聲音克制、冷靜而且平和。她這語氣聽起來太像朱利安了,幾乎讓我驚訝得跳起來。有那麼一瞬間,我彷彿回到了滿是書堆的教室,正被他觀察檢視。「你的抑制異能極強,使那種常規方法失效了。應該是抵消效應,我想,一種『靜默』抑制了另一種『靜默』。」
奇隆的聲音聽起來很怪異,彷彿蒼老了很多。我胸口裡的渴望又開始隱隱作痛。
「你們想想。他們被關起來,是因為他們反對梅溫或伊拉,或二者皆有。我弟弟是在那樣詭異的情形之下登上王位的,有太多太多人不相信他母親口中的謊言。有些人機智地佯作臣服,實則是在等待時機,但有些人不會那麼做。他們原本要在宮廷中實施的計劃被牢獄之災終結了。而且還有像我舅舅朱利安一樣的人,他教過梅兒,幫過紅血衛隊,救過奇隆和法萊,而他的血正是閃耀的銀色。他也在那座監獄里,和其他信任公平正義更甚血色的人關在一起。他們不是我們的敵人,至少現在不是。」卡爾張開雙臂,有些瘋狂地比劃著,想讓我們理解他眼中的戰士。「如果我們把他們放出來,克洛斯監獄必定發生暴亂。為了脫身,他們會襲擊警衛,會拼盡一切,做盡一切我們想象不到的事。對我們來說,沒有什麼掩護比這更好了。」
我又轉而一個個地打量著那些志願者,希望看到決心和專註。然而,我只看到了恐懼、懷疑,還有最糟糕的——後悔。我們這還沒開始呢。我現在應該給他們的東西,是法萊給予紅血衛隊的,上校給予湖境人士兵的。就算他們對自己沒信心,也至少應該對這次行動有點兒信心。我必須為了他們去相信,必須再次戴上面具,成為他們需要的閃電女孩,至於梅兒,就再等等吧。
我愣住了,睜大眼睛,驚訝的聲音回蕩在廳堂里:「你確實是想放走他們?」
「是比百分之三高一點兒。」艾達輕聲說。
奇隆臉上綻放出的笑容就像此刻四周的雪花那樣明亮。我希望他不要這樣渴望參加,我希望他能聽進去我的話,留在營地。但是卡爾曾經說過,奇隆放心讓我自己做出選擇,那麼我也必須讓他自己選擇。
「問她,」我衝著卡梅隆努努嘴,「她是從那兒跑出來的。」
「描述一下,結構。」法萊說著碰了碰海瑞克,我便明白了她的想法。
「可是——」
善意。我忍不住冷笑。伊拉沒有善意。
「你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是梅兒從監獄或是從死神手裡救出來的。她每一次走進你們的村鎮都是在拿自己的命冒險。她是不完美,但她絕不是洪水猛獸。我不偏向任何人,相信我。」奇隆說,仍然不願看我。「我見過真正的洪水猛獸,你們也早晚會見識到——如果我們把監獄里的新血留給王太後去布施善意。她會讓你們自相殘殺,最後一個都不剩,誰也記不起你們曾經存在過。」
卡梅隆長嘆一聲,肩膀耷拉下來:「通向更多的牢房。到底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逃出來之前是穿過了三排。」
「你現在是在跟我講話?」我故意氣哼哼的,掩飾著自己的氣喘吁吁。我斜read.99csw•com眼看著那棵冒煙的樹——那道微弱的閃電落在了一百碼之外,比我瞄準的位置遠多了。
要是說得夠多,我自己也許都會相信這話。
大家被鎮住了,沒有人不服從。當我學著像一個王妃那樣講話的時候,卡爾一直都知道如何像一位將軍那樣——下命令。這是他擅長的,也是他命中注定的。現在他既然有了任務——遠超過徵募新人和東躲西藏的任務,軍事將領本色之外的一切都消失了。連我也一樣。我和其他人一起離開了,讓他自己去叨叨那些計劃。幻象的微光折射之下,他古銅色的眼睛炯然閃耀,彷彿為之著魔。海瑞克站在後面,任勞任怨地支撐著他的幻象。
一年前,奇隆會嘲笑我的努力,會作弄我,直到我忍不住還擊。但他的思想也和身體一樣,日漸成熟了。那些孩子氣的言行消失了。曾經我討厭它們,現在我卻為它們悲傷。
法萊先發聲了。「儘管那個叫喬的人證實了他的異能,但是他告訴我們的那些話仍然可能是謊言。」她向前傾著身子,被火光勾勒出一副鋒利的身影。「他可能是梅溫的人。他說伊拉開始控制新血——那他會不會也被控制了呢?用來誘惑我們?他說梅溫設下了陷阱,也許這就是其中一個啊。」
她點點頭表示贊同:「有一個是盯著牢房的,舉起了槍,但我低下頭,跑了。」
「靜默石。」她沒發問,但我回答了,因為那種感覺我記得很清楚。我曾兩次被關進那樣的牢房,兩次被抽走身體里的所有力量。
這是拜我所賜,我意識到了,我曾利用盧卡斯打開了輝映廳的牢房。梅溫因此採取了行動,以防有人故技重施。
聽到這個,卡梅隆氣哼哼地笑了:「銀血族好像沒那麼傻了,讓所有牢房和大門都掌控在那麼一小撮人手裡。門上另有鑰匙開關,這樣沒有磁控者在身邊時你也能開門了——用石質滑塊也能關上,免得有人玩不轉鑰匙。」
我原本以為奇隆的話不會有什麼分量,但我真是大錯特錯。其他人帶著敬意,專註地看著他,這和他們看我的眼神全然不同——對,他們看著我的時候,眼睛里總有恐懼。對他們來說,我是個領袖,但奇隆是他們的兄弟。他們愛他,卻不會這樣愛卡爾,甚至我。奇隆的話,他們聽進去了。
我咬緊了牙齒。那份軍事文件里的命令,一下子躍入我的腦海,尖利發燙。
他點點頭,把發楂兒從眼前甩開。他摳了摳身後的土牆,故作不在乎地聳聳肩:「你以為上過那些銀血族的課就知道怎麼說服別人了,其實你還傻得很。」
卡爾則更進一步,解釋道:「你要記得他們是誰,記得他們的感受。而看到這個世界分崩離析的人並非只有他們。」
他拉起衣服上的帽兜,遮住了那頭被剪得很慘的頭髮。法萊原想給他理一個蓬鬆髮型,可他不願意,於是尼克斯試了試手藝,給他留下這麼個參差不齊的茶色劉海。「你會讓我去克洛斯嗎?」他終於問道。
「我也得服兵役,雖然我們在紐新鎮有工作。」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監獄,卡梅隆,」我提醒她,「我們的重點是——」
「我們被單獨關押,」卡梅隆繼續說道,「每間牢房關一個人,大多數人只能躺在鋪位上,沒力氣干別的。那個地方不知有什麼東西,好像會讓人奄奄一息。」
山谷營地的山洞里,我的聲音怪異地回蕩在入口處的寬闊廳堂里。風從石頭之間的裂隙里吹進來,裹挾著雪粒和凝結成冰的雨滴,呼嘯著扑打在對面的土牆上。寒冷隨之而來,不過卡爾已經在儘力驅散它了。營地里的成員們擠在一起,圍著卡爾生起來的火堆暖著身子。一雙雙眼睛在火苗的映襯下猶如一對對紅色和橘色的璀璨寶石,它們隨著抖動的火苗閃爍著,向我望過來。一共十五人,包括卡梅隆、卡爾、法萊,還有我哥哥,營地里所有的成年人都必須來聽這些我不得不說的話。艾達身邊坐著琪薩、海瑞克和尼克斯。一個可免疫痛感的皮膚愈療者——弗萊徹,正伸開蒼白的手掌烤火。加雷斯差點兒燙到自己,連忙往後躲開了。還有達米安——他像尼克斯一樣刀槍不入,以及從肯多斯港的礁岩島嶼來的洛里。就連奇隆也來了,這讓我們頗為欣喜。他坐在打獵的兩個好搭檔——克朗斯和法拉赫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