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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他明白我話里的意思,繃緊了下巴。如果我們贏不了這一仗,這十一個人都會死,但不去打這一仗,克洛斯監獄里會有更多人死掉。
「夠了。」洛里咬著牙,噝噝吸氣。她單膝跪地,衝著卡梅隆的方向直擺手。卡梅隆握緊了拳頭,不過又鬆開了,讓自己的能量鬆弛下來,撤回了壓制對方異能的簾幕。「你要對付的是我的感官,而不是我。」洛里說著費力地站了起來。儘管她來自肯多斯港——一個被風雪和海浪侵襲,幾乎被遺忘了的崎嶇山城,卻還是冷得拉緊了外套。卡梅隆的滅失異能不僅能奪走人與生俱來的武器,還能讓人整個衰竭:脈搏變慢,眼前發黑,體溫下降,彷彿骨髓之中的某些東西被攪動擾亂了。
但卡梅隆沒理睬她。她猛地轉身,髮辮甩動,直面向我——或者說,直面向我的頭頂。我看見了她身上的怒意,很熟悉的那種。它會助她度過良宵的。
「怎麼?」
至少我們到了克洛斯以後,卡梅隆不會拖後腿。在監獄裏面,我希望她能盡其所能造成最大的傷害。以她的脾氣和在監獄里的經歷,要撂倒警衛應該不太難,她也會在石塊和血肉之間為我們辟出一條路。但要是一個錯的人擋在她的路上呢?她不認得的新血?卡爾?我?她的異能是我所見過或感受過的最厲害的一種,我當然也不想再次成為她的靶子——光是想一想那感覺都能讓我渾身難受。在我的骨髓深處,電流回應著,衝撞著神經,我不得不將它強行按下,運用我自己的訓練成果讓閃電保持安靜。它順從著,減弱成了頓啞擊鼓般的沉悶聲音,幾乎不再能引起我的注意了。但即使如此,火花還是攜帶著能量捲曲蟄伏。雖然我一直處於長期的憂慮和緊張之中,我的異能似乎仍然有所提升。它比以前強了,更沉重,更活躍了。至少我的某一部分是這樣的,我想。因為在閃電之下,好像有其他東西在逗留不去。
他聳了聳肩:「錯綜複雜的政治確實不是我所擅長的,但我要試一試。」
「跟我說說監獄的情況。」我強行轉向新的話題。我得把卡爾從這低落的情緒里拉出來,哪怕殺了我也行。
「你要像率領一支軍隊那樣去投入這次行動。這軍隊的異能是你了解的,這軍隊里的戰士是你訓練過的。」
「我說,完成了。」她重複道。對一個十五歲的姑娘來說,她的堅韌強硬算得上討人喜歡。她脖子上都是汗,亮晶晶的,呼吸也很粗重。但是她沒露出氣喘吁吁的虛弱模樣,而是努力地以一種平等的方式面對我。努力地做出一副彼此平等的模樣。「我累了,餓了,而且還要再一次到我不情願去的地方打打殺殺。要是我空著肚子死掉會受詛咒的。」
「他們可能會在那兒就反抗我們,或者隨後追隨我們。」
「不管你用了什麼辦法,它起效了。」我告訴卡梅隆,「你不用描述那是什麼,自己心裡有數就好,這就是你的觸發扳機。」就在幾個月前,朱利安對我說過同樣的話,讓我找到在迷旋花園裡燃起電火花的那個觸發點。我現在明白了,給我能量的其實就是「釋放」,而卡梅隆看來也找到了她自己的那個觸點。「記住它的感覺。」
我轉過拐角的時候,差點兒一頭撞上我哥哥。他正從寢室的方向走過來,法萊跟在他身後,臉上帶著笑容,但一見到我就收回去了。噢。
「你想要清單嗎?」他笑著,嘴巴咧得更大了。我心裏怒罵,衝著他的肩膀狠狠地打了一拳。他塊頭很大,但是完全沒有抵抗我那一拳的衝勁兒,而且聽之任之地向後倒去,不備之下拉住了我,把我也拽倒了。我們摔在地上,他的腦袋重重地一撞,發出空洞的聲音,他痛得低吼了一聲。他想站起來,但我使勁一推,把他壓在我的身下。
我慢慢地拉過另一個板條箱,在卡爾旁邊坐了下來。他看似沒注意到我,但那是不可能的。沒什麼能逃過他戰士的警醒。我用肩膀碰了碰他,他並沒有從地圖上抬起目光,手卻摸到了我的腿。溫暖一下子包圍了我。他沒鬆開手,我也沒推開他。我永遠無法真正推開他。
「輕鬆點兒。」我指點她。卡梅隆全神貫注地擰起眉毛。我了解這種感覺:身體里有某種九*九*藏*書東西要釋放掉,就像是鬆開堤壩的閘門,讓一切都噴涌而出。這相對容易。凝神聚氣,收攏能量,平穩堅定地控制,這才是更難的。「它是你的,卡梅隆,你擁有它,它聽從你。」
他長嘆一聲,整個身子都在起伏,但還是很樂於去想些別的事情。「它是個深井,是個設計得極其精妙的堡壘。大門在頂層,下面是牢房,相互之間由磁控者的狹窄走道相連,只消動一動手腕,就能讓我們墜落到四十英尺深的井底,然後將我們和放出來的人一起屠殺乾淨。」
卡梅隆臉頰上的肌肉抽|動著,但她沒說任何反對的話。她知道這是必須做的事,再怎麼抱怨也沒用。就算不是為了我們,這也是為了她自己。學習控制自己的異能,這是她眼下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我們的交易就是這樣,我訓練她,她帶我們去克洛斯。
「結束吧。」
「這就是你要記住的定量。」我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放在卡梅隆的肩上。「你的目標就是這個。很快它就能像按開關一樣容易了,熟練得再也忘不掉。很快。」
營房裡空空如也,所有人都出去訓練了,就連孩子們也去觀摩那些大人是如何學習咆哮、射擊、控制自己的異能了。我很高興他們不在這裏,不然他們會拉著我的手,問那些關於偉大英雄和流亡王子的傻問題。我可不像卡爾那樣對小孩子那麼有耐心。
「卡爾,」我推推他的手,像蜘蛛似的輕拍,「你到底怎麼了?」
「抱歉。」卡梅隆現在能少用詞就少用,相較於她那義憤填膺的演講來說,這是個喜人的改變。「我還沒掌握。」
我看著,等著,但是洛里的異能比卡梅隆的還難以察覺。她這所謂的「感官異能」是指聽覺、視覺、嗅覺、味覺和觸覺都極度提升,敏銳得不可思議。她能像鷹一樣看到極遠的地方,聽到一英里之外樹枝斷裂的聲音,簡直堪比獵犬。不過洛里不喜歡打獵,她更喜歡在營地里負責警戒任務,用她極為銳利的視覺和聽覺巡查四周的樹林。
好長一段之間之後,卡梅隆放下了胳膊,她的身體鬆懈下來,看起來像是整個人縮小了一圈兒。而洛里再次單膝跪地,兩隻手按著太陽穴,迅速眨著眼睛,讓視覺恢復。
其他人也許會以為他想起了父親,或是曾經兄弟情深的梅溫,但我知道得更多。「柯麗。」我喃喃說出他母親的名字。朱利安的妹妹,心音王后。卡爾不記得她的模樣,卻還是可以為她悲泣。
「很快?」她說著回過頭,「我們今晚就啟程了。」
我眨著眼睛回憶起在哈伯灣的那場噩夢,試著去回想我們搏命一戰的時候,那座宮殿到底是什麼樣子。模糊之間,我記起了主宰那裡的顏色——金色、黃色,像發舊的紙頁,像朱利安的長袍。那是雅各家族的顏色。
「哦對了,卡爾心情不好,」洛里跑開的時候加了一句,「至少是一直罵罵咧咧的,還在踢打東西。」
「你真是個天才,」他咕噥著,站起身來,「回卡梅隆那兒去,讓每個人都做好準備。」他一隻手上抓著地圖,瘋了一樣地用力,那歪著嘴的笑容又來了,但這次我不討厭它了。「這也許真能行得通。」
放在我腿上的那隻手握成了拳頭,熱量從中四散而出。憤怒。卡爾是容易被看穿心事的,在充斥著謊言的狼窩裡生活了那麼久,這憤怒讓他得以些微喘息緩和,是好事。
我不會因此感謝她,但我得讓她吃飯。我默默地向旁邊跨了一步。
「休息三十分鐘,然後回到這兒來。」
「可,最重要的是,」我哽住了呼吸,終於說出了那讓我瀕臨崩潰的真相,「我怕我,我怕那個發音裝置,我怕那樣的感覺。如果伊拉碰到我會怎麼樣,我怕極了。我知道自己何以比其他人有價值,是因為我做過的那些事,還有我能做的那些事。我的名字,我的臉,都比我的閃電更有力量,是它們讓我變得重要,讓我值得更高籌碼。」是這一切讓我孤獨。「我厭惡這麼想,可還是會這樣想。」
「怎麼了?」我問道,一邊把頭靠在他肩膀上。這是為了更清楚地看地圖,我對自己說。
這話另有深意。法萊和謝德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形影不離了。我喘著粗氣九九藏書,猛地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謝德·巴羅!」
「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說。
原本該是卡爾潰不成聲,現在變成了我在傾訴。曾有一個深夜,我向他袒露了秘密,在那條繚繞著暑熱的小路上。那時候,我是個想要偷他錢的女孩,可現在,冬日降臨,我要偷走的是他的整個人生。
「所以我很想看看警衛衝著尼克斯開槍時是什麼樣,或者磁控者把加雷斯丟下去時是什麼樣。」
謝德也想這麼干,但我伸出一隻胳膊,冷冷地攔住了他。
我瞥了一眼,發現卡爾不在外面。我剛覺得驚訝就明白過來了:洛里幾乎能聽見一切動靜,只要她靜下來去聽。「我會去看看他的。」我說著便快步走開了。她原本想跟著一起來,但想了想最好還是不要,所以讓我自己走了。我不想刻意隱藏我的關注——卡爾不是一點就著的脾氣,計劃行動一直讓他很平靜,甚至讓他有些開心。因此,能讓他煩心困擾的事必定也是我的憂慮,應該不只是行動前夜這麼簡單。
「我們不會死的,卡爾。我們已經離它很遠很遠了。」
「即使那意味著內戰?」
「噢,行了,人人都知道啊。你自己沒發現,又不是我的錯。」
「全都不在了。全都被殺害了。被她。」伊拉王太后。「她殺了他們,抹掉了他們的痕迹。」
「靜默石只在牢房那裡,監獄其他地方沒有。」我對他說道,希望他能聽兩句我的話,擺脫所思所想,從奇怪的心緒里走出來。「只要沒人把我們關進去,我們就不會有事。」
我沒有多想便躺了下來,心貼著卡爾的心,兩顆心一起跳動,映照著我們關於那個男孩的共同記憶:伶牙俐齒,藍眼睛,聰慧,不受關注,心懷憐憫。我們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我們得讓他解脫,」我在他頸旁低語,「就算那意味著要殺死他。」
我猛地抬眼看他,不可置信地愣住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今天是我們出發前的最後一天,卡梅隆顯然心情糟透了,槍口對準了她的訓練夥伴——洛里和我。
在她背後,洛里正一眨不眨地睜大眼睛看著我們。我知道要是卡爾碰見這事會怎麼辦。他稱之為「不服從」,是不能容忍的。我應該更嚴厲地命令卡梅隆,罰她在訓練場上跑圈,也許還要罰她用自己的異能從天上打下只鳥來。卡爾會明確這一點——這兒不由她做主。卡爾了解士兵,但這個女孩不是他軍隊里的一員。她不會屈從於我的或卡爾的意志。她長時間地順從於換班的哨聲,順從於一代代傳下來的,生而為奴的技工日程表。她已經體驗過自由,就不會再聽從她不想聽從的命令。而儘管她在這裏的每時每刻都在抗議,卻還是留了下來。儘管異能卓著,她還是留下來了。
「那就去吧。」我嘟噥著,朝著場地另一邊的炊火揮了揮手。她立刻就去了,不用我說第二遍。
他沒回答,但沉默就已經夠了。
「我也想念他。」
她怒不可遏地瞪著眼,這熟悉的模樣幾乎要讓我笑出來了。我忍不住欣賞起她來,也許有朝一日,我們能成為朋友。
不知為什麼,這竟然讓卡梅隆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你可以試試,」她伸了伸又長又彎的手指,「誰怕誰啊。」
他臉上的笑容凝成了愁容,雙眉緊蹙,仰面倒了下去,緊盯著天花板一言不發。這總比像個傻子似的好。
謝德向後退開,手掌朝外地舉著,就像戰場上人們投降那樣。我鬆開他,揮揮手讓他走開,卻忍住了自己的笑意,彷彿有小小的快樂像火花似的在我胸膛里綻開了。在長久以來的絕望中,這感覺已經很陌生了。我護著這小火花,彷彿自己是根蠟燭一般,想讓它一直亮著,跳躍著。但一看見卡爾,這感覺就煙消雲散了。
「你不贊同?」
就在幾個月以前,卡爾還是這樣跟我描述反抗起義的:雙方皆要投入戰爭,不論何種血色,紅血族與紅血族之間,銀血族與銀血族之間,無一倖免。他告訴我他不會拿他父親傳承的統治為這樣的戰爭冒險,就算戰爭已是一觸即發。沉默再次籠罩下來,卡爾不願回答我的問題。我想,他也許都不知道自己是站在哪一方的。不是起義方,也不是王子,除了骨https://read.99csw.com髓深處燃燒的烈焰之外,一切都不能確定。
懺悔自白的話語徘徊逡巡,在我的腦袋裡喋喋不休,就像關在籠子里的鳥兒。它敲擊著我的牙齒,渴求重獲自由。「我想念他。」我輕聲說道,無法直視卡爾的視線,「我想念我以為的那個他。」
一個戰士竟然在為政治鬥爭說話。真諷刺。
「在靜默石築成的牢房裡關了幾個星期,他們沒有戰鬥力了。他們會拖後腿,但不會很麻煩,只是逃出去的速度慢一些罷了。」
「我今天的活兒完成了。」她居高臨下地說,牙齒閃著寒光。
「你得讓奇隆知道。」他竟然為了剛才那句笑話咯咯笑了起來,著實讓我惱火。他這樣子就像個小學生,而不是我們需要的戰士。這時,他放在我膝蓋上的手握緊了。不痛,但力氣大得足以讓他理清思緒了。
我不知道身為孤兒的感受。我一直父母雙全,直到我們相互分離我才明白闔家團圓是何其幸福。卡爾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人世,我卻在這一刻想念老爸老媽,知道他們安好,這似乎不太對。這一刻,我前所未有地憎恨自己內心的冷漠,憎恨自己不願獨自一人的自私。在我們兩人之間,卡爾遠比我孤獨得多。
我沒有直視他,免得面子上過不去:「你應該去訓練。」
「如果他在克洛斯——」
她的眼睛里有什麼一閃而過。那不是她常有的憤怒,而是——驕傲。我也了解這種感覺。像我們這樣的女孩,一無所有,無可期待,知道有什麼東西竟然是只屬於自己的,沒人能來爭搶,那實在令人興奮陶醉。
「你擔心我訓練得不夠嗎?我向你保證,梅兒,」他擠擠眼睛,「我們沒問題的。」
我想笑一笑,可是就連做做樣子也裝不出。卡爾不是愛開玩笑的人,至少在這節骨眼兒上不會。我有點兒不知怎麼辦才好,就像那時面對奇隆一樣。
「你說什麼?」她更緊地眯著眼睛。她幾乎聽不見也看不見了。
「真讓人驚訝。」卡爾乾巴巴地說道。他的一根手指在我的脖子上畫著圈,摸著他弟弟的新武器帶給我的傷疤。「蠻力進攻無法為你贏得這些,梅兒。不管你能徵募到多少新血,銀血族仍然會在數量上超過你,他們仍然佔有優勢。」
「我們也許人數不佔優勢,但那不代表我們沒有勝算。」我說。比兩者都強大,這是朱利安發現我是什麼樣的存在時寫給我的。朱利安,我很快——這實在讓人驚奇——很快就要再見到他了。「新血的異能,銀血族根本想象不到,哪怕是你。」
「你是要……把他們放了?」
「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我對卡爾說道,把我們最深處的恐懼一把撇開。
「我不是政客,但我認為一次越獄足以讓我弟弟頭痛不已,尤其是那些跑掉的人有可能成為他的政敵。」
「是嗎?」他的聲音回蕩在胸腔里,聽起來如同沉悶的雷鳴,「所以你就跑到這兒來,不再訓練她了?」
他吸著氣,仍然盯著克洛斯監獄的布局圖:「用不著提醒我。」
「我不知道怎樣做才能輕易地忘記他。是該認為他並非一直如此,只是受他媽媽毒害,還是該認為他生來就是殘忍的魔頭。」
「唷!」曾幾何時,提比利亞王子擠一擠眼睛便足以讓那些貴族小姐暈過去,現在卻只讓我覺得想吐了。於是我又給了他一拳,這次是打在肚子上。他總算沒再說什麼傻話,只是一臉蠢樣、故作幸福狀地轉著眼睛。「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完全看不見了的洛里翻了翻眼睛,徒勞地在卡梅隆張開的黑色巨毯中搜尋著。「開始恢復一點兒了。」她大聲說,咬著牙擠出幾個字,這透露了她的痛苦。就算洛里像她故鄉的岩石一樣堅韌,也沒辦法在卡梅隆的異能的衝擊下保持淡定。「更糟了。」
洛里卻沒那麼情願。「你下一個來,巴羅。」她對我咕噥道。她的北方口音尖厲而冷硬,就像她和她那條件惡劣的家鄉一樣。「科爾,你要是再敢把我弄得這麼難受,我就趁你睡覺時給你一頓胖揍。」
「卡爾,去克洛斯的有十一個人。十一個。」
「奇隆抓了些兔子。」洛里像是要打破尷尬的沉默似的,她嗅了嗅空氣,舔著嘴唇——這要是叫博洛諾斯夫人看見,一定九*九*藏*書會尖聲斥責的。「鮮嫩多汁呢。」
我搖了搖頭。
我仍然毫不猶豫地用手指捏著她的下巴,讓她看著洛里。「先忘了那個。看看你能在不傷到她的情況下堅持多久。」
他的手再次摸到了我的腿,但這一次不是衝動急迫的,而只是簡單地告訴我:我在這兒。
「這就是我喜歡海嶺宮的原因。那是她的。是父親送給她的。」
「我不相信。」
「那些銀血族的犯人呢?你不是認為他們也會投入戰鬥嗎?」
不過,我們不能就這樣沉溺在思索和回憶里,不能糾纏著這一刻不放。
雖然很冷,她的後頸上卻滴下一滴汗珠兒,滾入衣領里不見了。卡梅隆緊咬牙關,下巴繃緊,忍住了挫敗的低吼。
終結爭吵可不像是我會做的事:慫恿她們還差不多,不然也是袖手旁觀,但勸阻嘛——好吧,我們沒時間爭來吵去的。「洛里,夠了。卡梅隆,再來。」梅瑞娜的宮廷腔助我一臂之力,她倆都停下來聽我講話了。「鎖死她的感官,讓她變成普通人,控制她天生的異能。」
他終於抬起頭,看著我,仍然笑著,可是眼睛里沒有絲毫笑意。有什麼黑暗陰沉的東西附著其上,讓他變成了我完全不認識的人。即便在屍骨碗,即將被自己的親弟弟宣判死刑時,卡爾也沒有這樣過。那時候他害怕,痛苦,慌亂,不再是王子,而是個可憐蟲,可他仍然是卡爾。那個嚇壞了的人,我仍然可以信任。但是這個呢?這個笑容滿面、雙手彷徨、眼神無望的男孩,他是誰?
可令我驚訝的是,他只是聳聳肩,甚至還擠了擠眼:「這獎勵沒什麼吸引力。」
洛里也用相同的口氣說:「好吧,你最好快點兒掌握。我們今晚就要出發了,科爾,你可不是去玩兒的。」
所以他那時候才那樣悲傷,才沒有燒毀那些帷幔旗號——那是她的標誌。
「哎喲!」她咕噥著,朝卡梅隆咧了咧嘴。
我的手指攀上了他的嘴唇,不讓他說出那令人痛徹心扉的話。這一瞬間,我眼前所見的男人的全部動機就是復讎,除了被我傷害碎掉的那顆心以外一無所有。這是另一個魔頭,等待時機現出真實形象的魔頭。
寒冷的感覺一直都在,無窮無盡,比任何重負都讓人難受。這寒冷是空洞的,啃噬著我的內心,它像腐爛和病菌一樣蔓延擴散,有朝一日恐怕只余我一具空腔——外殼是閃電女孩,梅兒·巴羅卻已然是喘氣的死人。
「沒有人生來就是魔頭。」但我希望有些人是,這樣便可以輕鬆地憎恨他們,殺死他們,忘記他們的臉孔。「即便是梅溫。」
「以後會越來越容易的。」我拍了拍她的背。我的手指能感覺到她的肌肉緊繃繃的,扭轉虯結,像是系得太緊的線。當卡梅隆的異能摧毀洛里的感官時,她自己也被削弱了。要是我們有更多時間就好了。再多一個星期,哪怕再多一天也好。
「我能幫你做什麼嗎?」他問。他的嘴巴抽|動著,想繃住玩樂的笑容,卻沒有成功。
所有人都睡得很沉,甚至連卡爾也是。他要確保大家在緊張的訓練之後得到儘可能多的休息。奇隆和我恢復了交談,重新接納了彼此,卡爾卻日漸迴避,就像是他的腦袋裡已經沒有多餘的空間用來對話了。克洛斯監獄纏住了他。他每天都比我醒得早,草草記下那些新的想法、清單,我們能搜尋來的所有紙片都被他寫得滿滿當當。艾達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她極其專註地記憶著一切細節,以至於我都覺得她的目光能在地圖上燒穿兩個洞。卡梅隆從不走遠,雖然卡爾命令她休息,可她還是一分一秒都更疲憊,眼上掛著黑眼圈,不是坐著就是倚著什麼。但她沒有過什麼怨言,至少當著大家的面時沒有。
卡梅隆照我說的做了,她猛伸出一隻手,手指抽|動著。那一定是在遵循著她自己的「脈衝」,隨著自己的感覺將外界形塑成她意念中的樣子。「現在呢?」她問。洛里點著頭。
洛里站在我左邊,眯著眼。「有了,」她說,「營地另一邊的聲音我幾乎聽不見了。」
「除非你趕緊振作起來,否則就這麼躺著吧。」
我知道他能感覺到我的脈搏。我們靠得太近了,藏不住我為他心痛的神情。他則幾乎要譏笑起這份同情來。
卡爾立刻就明九-九-藏-書白了我的所指。尼克斯刀槍不入,比石皮人還要強壯威猛。而加雷斯能操控重力,不管何時何地都不可能摔壞自己。我們沒有軍隊,但我們有戰士,有銀血族警衛不知如何對付的異能。當卡爾想通了這一點時,他在我臉旁笑了,拉著我坐起來。他給了我重重的熱烈的一吻,只是太短暫了。
「完全看不見了!」洛里大叫著。也完全聽不見了,我想。
奇怪的是,我這三天睡得比之前一整個星期加起來都多。嚴苛的訓練加上長時間的行動計劃推演把我們所有人累得夠嗆。徵募行動已經完全中止了,而我沒有一點兒想念。每一次千鈞一髮的結果,要麼是鬆一口氣,要麼是更大的恐慌,而這兩者對我來說都極具摧毀力。太多無辜之人被拋上了絞刑架,太多孩子選擇離開母親,太多的割裂發生在此刻與過去的生活之間。不論好壞,這些都是我帶給他們的。但是現在,「黑梭」停在地面,我的時間都花在了地圖和路線圖上,我感到了另一種羞愧:我放棄了營地之外的那些新血,正如卡梅隆指責我放棄了「小玩意兒軍團」里的孩子。又有多少嬰兒和兒童會因此而死去?
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話。這從他眼中的蔭翳就能看得出來。我曾在海嶺宮見到的那種虛空茫然,就要捲土重來。
她並不同意,可也沒有繼續爭執,而是轉身從我們所在的訓練場一角走開了。其他人的視線都跟著她,看她公然違拗閃電女孩,但我完全不在意他們會如何以為。我不是他們的隊長,不是他們的王后,我不比他們中的任何人更好或更壞,是時候讓他們看看我到底是誰了——新血,戰士,無他。
「我也害怕,」我的聲音直發抖,「我不想他們死,也不想他們受傷。」
「卡梅隆練得好一些了,應該會有幫助吧。」
謝德只是聳聳肩,仍然笑著說:「你也沒告訴我卡爾的事啊。」
「除了梅溫還有他媽,我還討厭兔子,還有這監獄亂糟糟的布局?什麼事也沒有,多謝你的關心。」
我忍不住環抱著胳膊,盡己所能挺直脊背,瞪著她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可像博洛諾斯夫人了。「還有兩小時才完成,卡梅隆,而且你應該多多練習,每分每秒我們都——」
「所以呢?」
「你應該告訴我。」我氣急敗壞地說,想抓住什麼話柄罵他。
「她需要吃飯,卡爾。她可不是一塊靜默石。」
「梅兒。」她低聲打了個招呼就繼續往前走,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根本不想知道。」他說,「要是你原諒我了,我想我應該去訓練,正如你剛才極其友好地指出的那樣。」
但我也只是孤單一人,只是個不再笑得出來的女孩。我把她藏起來,藏在我的閃電面具之後,不讓人知道。然而她一直都在,慌亂地,驚惶地,害怕地。所有醒著的時刻,我都把她推開,可她仍然糾纏著我,永遠不會離開。
他沉默了,不過一分鐘,卻彷彿永恆那麼久遠。我昏昏欲睡,他身上的溫熱比任何宮殿里的精緻床幔都令人思睡。「如果他在克洛斯,我會控制不住自己,」卡爾終於開口說道,「我會拼盡我的所有去追逐他,他和伊拉。她會利用我的憤怒,然後讓它朝向你。她會讓我殺死你,就像讓我殺死了——」
他在我們的寢室里,坐在一個朝上放著的板條箱上,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紙頁攤在他膝上。那是上校那張地圖的背面,現在上面是卡爾煞費苦心畫下來的克洛斯監獄的地圖——或者至少是卡梅隆記憶中的部分。我還以為那紙頁邊緣會被燒焦,不過他小心地控制著自己,只是在地上燒出了一個坑。紅色的火苗劇烈地跳動著,在這種光線之下應該很難看字看圖,但卡爾斜著眼睛湊和著。房間的一角,我的東西沒被動過,那盒子里全是梅溫糾纏的字條。
還是挺遠的。洛里的異能還在。「再多一點兒,卡梅隆。」
他乾笑起來,充滿傷痛的。他輕輕推開我的手,但是沒鬆開我的手腕。「你知道有多少我愛著的人死去了嗎?」
「那個——」不同。我想這麼說。我們不會在大白天一起溜走,就連夜裡也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但是謝德抬起手,不讓我繼續說了。
「我能做到,卡爾,要是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