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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列隊!」卡爾喊道,聽起來很像軍隊里的教員。但我們全都應聲而動,排列成他早就設計好的隊形,阿奶站在最前面。他緊挨著她,扮演起國王最信任的貼身護衛的角色。
卡爾暗暗地清了清喉嚨,在卡梅隆面前亮出一把鑰匙。「噢。」她咕噥著,臉紅了,接過鑰匙,橫眉立目地把它插|進開關的凹槽里。「怎麼弄到的?」
「只是設備故障,」阿奶用上尉的聲音說,「也許會擴散,也許不會。」
他看著窗外,眼神在雲層和面前閃爍的各種儀器間閃動。儘管幾個星期以來一直都坐在駕駛艙里,我現在卻還是不知道它們都是什麼意思。在干闌鎮的時候我就是個笨學生,這一點現在也沒有改變。我沒有辦法像卡爾那樣專心致志,只知道走捷徑、作弊、撒謊、偷竊,知道怎樣看穿人們藏起來的東西。此時此刻,卡爾也隱藏著什麼。我也許會為其他人的秘密感到害怕,但我知道卡爾隱秘不言的東西不會傷害我。他一直努力將自己的軟弱和恐懼埋葬。他從小就被教育著要相信強大和權力,而不是別的;搖擺不定是根本性的錯誤。我之前告訴他,我也害怕,但那區區幾句低語,遠不足以擊碎多年來的信念。像我一樣,卡爾也戴上了面具,不想讓我看到那後面是什麼。
「加雷斯。」卡爾只說了一句就向前走去,緊貼在這扇金屬門上。阿奶在他旁邊,仍然是艾若上尉的模樣。他們都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
「國王的意願就是計劃。」她衝著話筒說道,臉頰上泛起了銀光。她的語氣還不夠尖刻,但音色是毫無偏差的。「想必我用不著和榮耀的看門人解釋。」
噝噝聲響起,齒輪轉動,電路里脈衝翻湧,機尾艙門緩緩洞開,露出了黎明晨光——對我們中的某些人來說,這是最後一個早晨。
像我們事先講好的那樣,阿奶掃了他一眼,揮了揮蒼白的手把他打發了。這就足夠向所有人彰顯她的權威了。但是當士兵們站定之後,那個上尉開始打量我們的制服了——國王出巡竟然沒有禁衛軍相隨。他猶豫著看向卡爾,鋒利的目光緊盯著他的頭盔。然而,上尉什麼也沒說,只是下令讓他的士兵在我們旁邊列隊,兩隊人馬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哈文、奧薩諾、普羅沃、麥肯瑟斯、伊格——我留意著制服肩章上的顏色。最後一個,伊格家族的鷹眼,將是我們的第一個目標。我拽了下卡梅隆的衣袖,用輕微點頭向她示意:就是這個肩章上有著黑白二色、目光警醒、留著小鬍子的金髮男人。
「陛下。」一個士兵開口了,還斗膽看了看那個他以為是國王的人。他胸前的紅底金屬徽章上有三支相交的劍,說明他是個上尉。而他的肩章有淺紅和藍色,那必定是他的家族色——艾若家族。「歡迎您駕臨克洛斯監獄。」
我坐不住了,猛地從座椅上站起來,安全帶被我一下子甩下去,搖晃著亂成一團。儘管萬分不情願,但我有必須得做的事。我拉住了阿奶的胳膊——觸感竟然也和梅溫一樣。
但是,轉過拐角,出現的並不是伊拉,而是另一扇門,上面標著很大的字母D,沒有鎖孔。卡梅隆跑過去,手裡拿著刀子,開始對著控制板刺戳起來。面板幾乎是瞬間就鬆開了,她便把手伸進錯綜糾纏的線路里。
「殿下在這兒?」卡爾突然嚷道。有那麼一瞬間,我擔心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她還在這兒?」他又加了一句,顯然是在描補謊言。但這並沒有打消上尉的懷疑——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懷疑在激增。
其他人全神貫注地看著這一幕,而我心裏只有對這個人的恨意,還夾雜著一點點遺憾。因為阿奶的善意從這偽裝里透了出來,她把梅溫的嘴唇彎成了溫柔微笑。這微笑我太熟悉了,以至於有那麼痛苦的一瞬間,我以為自己正看著的就是我心裏的那個男孩,而不是變成魔鬼的他。
但其他人就不那麼清楚了。琪薩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兩隻手上上下下地搓著胳膊,好像生怕自己要被截肢了似的。法萊伸出手想幫忙,但她躲開了。我心裏一沉,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琪薩。她是需要一個擁抱還是一個巴掌?
「很好。」阿奶回答道,聲音里沒有一點兒興趣。她加快了步子,上尉也緊跟上去,一直保持著在她身旁的位置。卡爾也一樣,我們跟在後面——看起來像一場追逐。
卡爾先摘下了頭盔。薩默斯停住了,彷彿被嚇傻了。他眨著眼睛,似乎不相信眼前所見。不等反應過來,他便雙腳離地,朝著天花板沖了過去。另一個軍官徒勞地想留住微弱的重力卻無濟於事,緊隨其後也撞了上去。加雷斯讓他們兩人撞在一起,狠狠拍向堅硬的水泥頂棚,只聽見咔嚓咔嚓骨頭折斷的聲音。
哈伯灣的安全處堪稱漂亮精緻,到處都是精雕細琢的石頭和閃耀的玻璃,克洛斯卻是灰濛濛的,和它四周的廢墟一樣毫無希望。只有入口處鑲嵌在圍牆裡的黑鐵大門打破了整座監獄的單調。門上沒有合頁,沒有鎖,也沒有把手——就像一個深淵洞開的大口。不過我感知到了電流,它們沿著門的邊緣流動,來自旁邊的一塊小嵌板上——鑰匙開關,正如卡梅隆所說。那把鑰匙拴在黑色長鏈上,掛在艾若上尉的脖子上,但他沒有把它拿下來。
我們要發起突襲,我們有卡梅隆,我們有謝德、加雷斯、阿奶,以及另外五個新血,他們很可能令銀血族措手不及。我們還有卡爾——軍事天才。
「不。」我說。
以及信念、事業,我們背後的血紅黎明正亟待降臨。
「讓我們背水一戰吧。」法萊說著便按下了釋放機尾坡道的開關。我彷彿聽到了她的笑聲。
我知道。儘管有著重重擔憂恐懼——關於我自己的,關於那些與我最親近的人的——我仍然知道克洛斯監獄這一役是正確的選擇。就算read.99csw.com沒有喬的信誓旦旦,我也相信我們的這條路。不是嗎?絕不能讓那些新血受伊拉王太后耳語的擺布,絕不能讓他們被殺死,或是成為沒有靈魂的空洞軀殼。我們必須採取行動,讓世界不再變得比此刻更糟。
「我們佔上風。」
上尉垂下頭,讓步了。他的一個士兵走上前來——一個有些年紀的方下巴女人,銀色髮辮一絲不亂,她將手放在了鐵門上。我用不著看她肩章上的黑色和銀色就知道她是薩默斯家族的人。鐵門在她帶有電磁的觸碰下動了起來,分裂成數個不規則的小塊,隨後便猛地回縮不見了。一股寒涼的空氣撲面而來,聞起來略帶潮濕和酸腐氣味——血。大門另一側的入口中庭卻貼滿了光滑刺眼的白色瓷磚,一絲污漬都沒有。阿奶率先走了進去,我們緊隨其後。
「站起來,遛狗的時間到了。」
還不行。我緊握拳頭,隨著那兩個軍官距離門邊越來越近,忍不住想要出手。他們還沒看到我們的真面目,不過很快就會看到了。
這是最好不過的了,現實的我如此想著。但是另一個我,相當在乎這位流亡王子的我,卻憂心忡忡。我了解這次行動的物理上的危險,可是在今天下午之前,我從沒想過情感心靈上的險境。卡爾會在克洛斯變成什麼樣?他會退出嗎?像加入時那樣?他會徹底離開嗎?
「那麼你們來這兒又有何貴幹?」艾若上尉繼續進逼,臉上還掛著尖刻的惡魔般的微笑。他朝著我們懶洋洋地跨了一步——這是他的最後一步。「請摘下頭盔,如果不介意的話。」
「黑梭」上儲備的備用飛行服是黑色和銀色相間的,讓我們這群烏合之眾也有了統一的制服,順便還能起到偽裝作用。大家都在擺弄著這些衣服,想儘快地適應這一身裝扮。像往常一樣,奇隆扯著領子,想讓那硬挺的領圈鬆快點兒,尼克斯的肚子大得差點兒拉不上拉鏈,好像隨時會爆開來似的。阿奶很熟練地穿上了她的那身衣服,不過沒有像我一樣捲起袖口和褲腿,因為飛機降落之後,她就要變成另一副模樣——會讓我噁心反胃、心跳過速、百感交集的模樣。
奇隆自顧自地咯咯笑了起來,似乎這會兒笑得出來的也只有他了。他沒受傷,這讓我鬆了口氣。我看見他的槍是重新上過子彈的,槍筒冒著煙,至少有兩個士兵挨了他的槍子兒。別人也許以為他沒受影響,我卻更明白:儘管笑著,可他絲毫不覺得這場血腥任務有什麼可笑的。
「我們忘了繃帶。」法萊說著用手捂住了洛里的傷口。
「我會親自——」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切不過花了一分多鍾。十二個銀血族士兵死了,或是被燒死,或是被電死,或是被槍打死,或是被爆了頭。琪薩的那一片最是髒亂,整面牆都被她的好手藝潑滿了銀血。她氣喘吁吁,一直也沒有回頭去看自己做了什麼。她這爆炸異能至多也就是場面陰森、慘不忍睹罷了。
「閃電女孩。」她喃喃說著摸了摸我的臉。我一下子心碎了。
這時,上尉的腰帶上突然噝噝響了起來,那是他的對講機——指揮中心在聯繫他。「艾若上尉!上尉,下面發生什麼問題了嗎?我們的監視器失靈了。」
謝德和我一樣安靜,他落在我旁邊,沒有回頭去看已然空空如也的營地,而是一直向前看,看向幽深、寒冷的樹林,還有前方等待著我們的任務。他腿上的傷幾乎痊癒了,這讓他步履輕快,我也快步跟上,領著其他人往前走。到飛機那兒的距離不遠,我希望不要浪費每一秒鐘。夜裡的寒風吹在我毫無遮擋的臉上,很痛,但天空十分晴朗,令人欣慰。沒有雨雪,沒有風暴——現在還沒有。風暴即將來臨,即將由我或旁邊的什麼人一手掀起。至於誰會活著看到第二天的黎明,我一點兒想法都沒有。
謝德念叨著什麼,我沒有聽清,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仍然有兩個手指彎曲著,那是我們去坎科達徵募阿奶時受的傷。當時一個鐵腕人想抓住謝德,在他跳起來之前挫傷了他左手的食指。後來法萊為他包紮好了,當然。可是那一幕還是讓我瑟縮,讓我想起了吉薩——另一個因為我而受到傷害的巴羅家的孩子。
在我的感知里,指揮中心就像是神經中心,脈衝振動,控制著整座監獄工事里的所有攝像機。它拉拽著我,拖著我一個急轉彎繞過了入口處的中庭。走廊里也貼著白色瓷磚,但是不那麼乾淨。如果湊近去看,便能看見瓷磚之間的血跡。應該有一段時間了,血跡都變成棕色的了。似乎有人極力想擦去這裏發生過的一切,但還是幹得不夠徹底。紅色的血是極難清除掉的。我在這血跡里看見了王太后,看見了她在克洛斯監獄底層圖謀造就的噩夢。
這時,無線電收發器里的靜電噝噝聲驅散了我腦海里一切關於卡爾的胡思亂想。我看向阿奶,她向我點頭以示回應。就在我們眼前,她的身體變了樣子,從一個耄耋老婦變成一個男孩:冰藍色的眼睛,黑色的頭髮,空洞沒有靈魂——梅溫。她的制服也隨著外貌一起改換模樣,飛行服變成了精幹的黑色軍禮服,胸前佩著一排徽章,身後披著紅色的披風,黑色的鬈髮上戴著一頂王冠——我不得不強忍住想把他扔下飛機的衝動。
「阿奶。」他喃喃說道,無法把目光從上尉身上移開。他顫抖著用手指拂過上尉的眼睛,讓他陷入永恆的沉睡。在卡爾身後,阿奶專註地看著上尉的臉,凝視著,轉瞬之間就將外貌變幻成了他的模樣。我輕輕一嘆,倍覺輕鬆——即便是假的梅溫也快要讓我難以承受了。
卡爾不等對方說完就關閉了無線電通話設備,鬆了一口氣似的笑了笑。其他人又歡呼起來,慶祝著根本不存在的勝利。沒錯,這一關算是跨過去了,但緊隨其後的還有更多關卡障礙,就在九九藏書我們腳下,在污水灣近旁的那片灰綠色的地帶。那裡隱藏著的一座監獄,也許就是我們的末路。
「打開牢房。」阿奶又說了一遍,聲音冷硬。
我特別想抱起她就跑,想帶著她遠離這一切,但我們的任務還遠遠沒有結束,我不能離開。即使是為了這個小女孩,也不行。所以我讓她哆哆嗦嗦地站好,輕輕地從她緊握的雙手中抽走了我的手。
時至此刻,我已經非常清楚,不該再撒謊了。但他們需要這謊言,好繼續堅持下去。如果我的謊言能救出他們中的哪怕一個人,這便值得我交付靈魂。
我緊握著拳頭,免得手指發抖。卡爾卻一動不動,頭也沒轉過去,好像根本懶得去看上尉似的。「叫飛行員就夠了,艾若上尉。」
鑰匙轉動。我感覺到了開關內部有電流在跳動,操縱門的裝置里有電流在奔涌。門一下子打開了,吱吱嘎嘎地縮進了牆壁里,露出一間洞穴般的牢房。和貼著雪白瓷磚的走廊相比,這裏灰暗、陰冷,而且骯髒。到處都滴著水,空氣潮濕,令人作嘔。四層牢房向下延伸,直抵看不清的晦暗之處。它們層層堆疊,之間沒有平台或樓梯連接,每層的天花板角落裡都有一個攝像機,監視著該層的動靜。我輕而易舉地把它們關閉了。這裏僅有的照明是一盞粗糙、閃爍著黃光的燈,然而我們頭頂之上的那扇小小天窗卻透出了藍色——太陽正在升起。在那盞燈底下,有一條用閃著反光的金屬打造而成的狹窄走道,兩個磁控者身著灰色制服,被我們進入的聲音弄懵了。
「誰佔上風?」
兩個磁控者軍官迅速地行動起來,小跑著來到第一組牢房那裡。他們親自把那些新血從鋪位上拽起來,把那些動作慢的、站不起來的拖出來扔到走道上。一個小女孩摔到了走道邊緣,就要掉下去了。她看起來像極了吉薩,我忍不住往前一步,但奇隆把我按了回去。「還不行。」他在我耳邊低吼。
我朝後面揮了揮手,讓阿奶過來,不過她已經等在旁邊了。她和梅溫幾乎一模一樣,我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怕的不是死亡。我已經太多次地面臨瀕死之境,不再怕它了。但這座監獄本身,被抓起來的可能,被捆綁束縛,成為伊拉王太后的傀儡——這些才是我難以承受的。我寧願死一百次也不願面對這樣的命運,其他人也是。
卡梅隆把目光從死去的伊格身上收了回來,一隻手放在那扇紅色的門上。
在我旁邊,卡梅隆瑟瑟發抖,我輕輕地碰了碰她。要是可以的話,我一定會拉住她的手的。但我只能想象她此刻的感受——如果要我再回阿爾貢,我必定會心神俱碎。可是她卻回到了剛剛脫身的監獄,為了我。
「她是個怪人,王太后,」另一個軍官說著抓了抓下巴,「誰知道她在這井裡幹什麼,倒也不想知道。」
「新來的?」另一個軍官衝著加雷斯點點頭,露出有些害羞的微笑,「你是從哪個軍團調過來的?」
「盯住我們後面。」我沖她嚷嚷,這是我選擇的折中方法。她哆嗦著,瞪著我,茫然失措。她的辮子有點兒鬆開了,黑頭髮里的皮筋被她拉扯著。她最終緩緩地點了點頭,轉身跑到我們的視覺盲點去,看著空空如也的走廊,吸鼻子的聲音時不時地回蕩在瓷磚之間。
奇怪的是,入口處空空如也,既沒有梅溫的畫像也沒有他的旗號。這個地方用不著以氣勢壓制誰,也用不著什麼裝潢,只有攝像機在嗡嗡低鳴著轉動。艾若上尉的士兵們迅速地各自歸位,守衛著環繞四周的四個門。我們背後的門是黑色的,它帶著金屬摩擦的尖厲聲音緩緩關閉。左右兩個門是銀色的,在監獄燈光的照射下閃著刺眼的光。而正對著我們的那扇門,我們必須穿越而過的那扇門,是令人不安的血紅色。
我摘掉了頭盔。
我也沖她點頭,伸出一雙看不見的友誼之手。但她的眼神硬了起來,猛地扭回頭去不再看我。她的意思很明確:我們只是盟友,不是朋友。
我看見卡梅隆顫抖著選了一把小刀,小心地把它插|進刀鞘里。在過去的三天中,她一直專註于馴服自己的異能,而不是練習劈刺刀功——這是她壓箱底的一招兒了,真希望她不要用上。她迎上了我的目光,神情痛苦,有那麼一瞬間,我擔心她又要對我大肆批判,甚至看穿我的面具,但她只是點了點頭,露出一副瞭然的笑容。
明天。第四天,喬預言我們會死的那一天——他說對了。梅溫會帶來一大批警衛和士兵,從禁衛軍到致命的鬥士都有,比如托勒密和伊萬傑琳。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在我身後,山谷營地閃了閃。我敬畏地看著這座我們住了幾個月的家園,在海瑞克簡簡單單的一揮手之下消失了。群山依舊,用作訓練的空地也還在,但是我們安營紮寨的一切跡象都不見了,就像沙子拂過平滑的石頭。就連孩子們的聲音也聽不見了,而就在剛才,他們還跟我們揮手告別,吵鬧聲回蕩在夜色中——是法拉赫讓他們消音了。他們兩人聯手,為這些年幼的新血遮蓋上了守護帷幕。雖然從來沒有人靠近過這裏,發現過我們,但多加一層保護還是讓我倍感安慰——只是我自己不太敢承認罷了。很多人發出了勝利的歡呼,好像單是讓山谷營地隱形就足以值得慶祝似的。讓我煩心的是,帶頭起鬨的是奇隆。他起勁地吹著口哨,可我沒法兒嘲弄他,因為我們才剛恢復交談不久。於是我擠出一絲微笑,牙齒難受地緊咬著,忍住了那句我很想說的話——保存你的體力。
「這邊。」她說。鮮血流淌的聲音,垂死之人喘息的聲音,她幾乎充而不聞。
卡爾在我右邊走著,我假裝沒感覺到他的注視。我知道他在想著他的弟弟,想著他自己那被撕裂的血緣關係。卡爾後面是奇隆,他緊抓著打獵用的步槍,搜索著樹九*九*藏*書林里的那些陰影。這兩個男孩處處不同,卻又有著驚人的相似——他們都是孤兒,都是被拋棄的,除了我之外,沒人給他們精神上的支持。
為了對抗越來越快的心跳,我緊緊抱住了膝蓋上的飛行頭盔,胳膊緊壓著它圓潤冰涼的弧形外殼。我盯著那光滑的金屬,檢視著自己的倒影。面前的這個女孩,我既熟悉又陌生,梅兒,梅瑞娜,閃電女孩,紅血女王,或什麼也不是。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害怕,猶如石頭雕刻而成,面目嚴峻,髮辮緊緊地梳向腦後,脖子上有一道扭曲的疤痕。她不是十七歲,而是看不出年齡的;她是銀血族,也不是,是紅血族,也不是;她是個人——也不是。她是紅血衛隊的代言人,是通緝令上的那張臉,是王子的情人,是一個賊……是一個殺手。她是任由人來捏塑,唯獨不由自己的傀儡娃娃。
卡梅隆第一個摘下了頭盔。她從來沒有殺過人,即使是越獄的時候也沒有。我在她臉上看到了這一點,在她由內而外扭曲的恐懼中看到了。可她沒有罷手,出於勇敢還是怨恨,我說不好。她一直一言不發,直到倒地不起的那個人徹底沒了動靜,不再哭喊了,不再爬動了,也不再呼吸了。他死了,眼睛大睜著,盯著一片虛無,生命的最後一刻全聾全盲——那感覺一定猶如被活埋一般。
「克洛斯台,這裡是首相機隊。」卡爾對著無線電收發器說道。在之前的飛行中,他都是極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無聊,做出對日常塔台喊話毫無興趣的樣子,但現在他一本正經。畢竟,我們要讓對方以為國王就在這架飛機上——首相機隊凌駕於一切檢查審核之上。卡爾有親身體會,他知道這種特別的呼叫應該用什麼樣的聲音。「國王即將駕臨。」
他的話再一次掀起了熱烈翻滾卻又矛盾兩難的情感。
「命令就是命令,我自有道理。」阿奶回答道。她掏出了艾若上尉的鑰匙,搖晃著,威脅著。「打開牢房。」
「這樣行得通。」我的聲音直發抖。謝天謝地只有卡爾能聽見,不過他沒有嘲笑或批評我的軟弱,而是把它放過去了。「這樣可以的。」我的聲音更小了。
十二名士兵在距離「黑梭」機尾一段距離之外畢恭畢敬地等待著,隊形緊湊且訓練有素。他們一見到這位新血假扮的國王便「啪」的一聲盎然肅立,完美地行禮致意——一隻手放在心口,單膝跪地。從我的頭盔面罩看過去,整個世界似乎更加暗淡了,但它遮不住的是士兵們霧灰色的制服,是蜷伏在他們身後貌不驚人的一片。沒有銅鐵大門,沒有鑽石玻璃——甚至連窗戶都沒有,就只是一座孤零零的混凝土建築,矗立在這廢棄之地。克洛斯監獄。我最後瞥了一眼我們的飛機,還有那伸向遠處蔭翳和塵霾的跑道。昏暗之中,我只能看到另有兩架飛機在那裡空轉,它們的金屬肚腹又寬又大——是用來運送犯人的。如果一切按計劃進行,它們很快就能再次起飛了。
「我們必須從這兒穿過去才能到達指揮中心,」她衝著門仰了仰頭,「裏面有兩個磁控者守著。準備好。」
「我看不見了!」他哀嚎著,痛苦的淚水充滿了眼睛,甚至還混進了銀色的血。「我什麼都看不見了!出什麼事了?!這是什麼?!你們是什麼?!」然而沒有人理他。
謝德的擔保仍然像溫暖的毛毯一樣讓我安心。「謝謝。」我回答他,握住了他的手。
我無比慶幸此刻大家戴著頭盔,否則上尉就會看見一張張驚慌失措的臉。伊拉在這兒。我一想起她的那張臉就反胃,差點兒在頭盔里吐出來。就連阿奶也臉色慘白,聲音遲滯——儘管她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保持鎮定。我感覺到奇隆就在我背後,只有幾英尺,他沒發出任何聲音,但我還是聽得見他的吶喊:跑,跑,跑。然而,逃跑不再是我可以做的事了。
「我覺得你已經辦到了啊。」奇隆站起來,一邊說一邊抓著我的胳膊,把我拉遠一點兒。「梅兒都要殺了你了。」
幸虧阿奶大笑了起來,極力做出冰冷淡漠的樣子。「母親總是任意而為,你知道的,」她嘲諷著卡爾,說道,「不過我來這兒是為了別的事務,不必打擾她了。」
「所以是真的?國王又來了?」薩默斯問道,搖了搖頭,「怪不得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地奔命呢。他一定為了守住王位在忙,我猜。尤其是他媽媽也偷偷摸摸的,不知在幹什麼。」
阿奶點點頭,淡定地聽著。畢竟卡爾和我已經告訴過她要如何模仿梅溫了,我這隻是最後的提醒,就像考試之前再掃幾眼書一樣。「我不傻。」她冷冷地說道。我真恨不得衝著她的下巴一拳打過去。她不是梅溫,這話倏爾出現在我的腦海里,聲音震耳欲聾。
上尉果然不悅:「克洛斯受我指揮並在我的護衛之下,飛行員。要是你認為我能讓你進去而不必——」
但艾若上尉停了一下,指著其中一扇銀色的門說:「也許您想先見見王太後殿下?」
法萊已經是第十二次檢查我們的武器庫了。謝德想要幫忙,卻被她趕走了。但這些背後還是有些許力量的。有一次,我看見他倆相互壞笑著,而後法萊便允許他幫忙數子彈了。子彈袋上有著「科爾沃姆」字樣——這也是偷來的,應該是克朗斯乾的。在法萊的關係網的幫助下,他想方設法弄來了更多的槍支、匕首,以及各種各樣超出我想象的武器。每個人都將全副武裝,自己的異能外加能找到的任何武器。我自己是除了閃電之外再不想要別的了,可其他人都迫不及待地選擇手槍,或是短刀,或是——比如尼克斯在這幾星期就最偏愛殺傷力很強的、伸縮式的矛。他緊緊地抱著自己的武器,恣意地用手指劃過那鋒利的鋼鐵尖刃。要是別人也敢這麼干,手都要割爛了,但尼克斯的皮肉堅硬無比,這樣的動作根本不在https://read.99csw.com話下。另一個刀槍不入的新血達米安也學著前輩的樣子,在瘤結凸起的膝上放著一把厚實的大砍刀。刀鋒閃著寒光,等著直劈入骨。
卡爾也是。他向已經死去的艾若上尉彎下身子,從他脖子上拿下了那把黑色的鑰匙。我不會殺死他們的。他曾經這樣對我說,在我們攻擊哈伯灣安全處之前。現在他打破了自己的諾言,這比任何戰鬥帶給他的傷害都要深。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法萊站在機尾坡道那裡喊道。她的手放在開關上,迫不及待地想要按下去,打開艙門了。
「很好。」我勉強說道,聲音因為百感交集而顯得沙啞,但似乎只有奇隆注意到了。他又仔細看了看阿奶,可我微微搖頭,告訴他不要在意。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關注。
這裏也裝有攝像機,像小眼珠似的正對著大門。不過它們絲毫沒有困擾我。我更擔心的是上尉和他的士兵,他們實際上已成包圍之勢,擁著我們往前走。
「是你忘了繃帶。」艾達一邊說,一邊從飛行服裏面掏出一小卷白色的織物,熟練地包紮起洛里的胳膊,血立刻就止住了。
他笑了笑以示回應,像是一彎新月淺淺的白色。在黑暗中,他的樣子像極了我們的老爸。撇開年齡,撇開輪椅,撇開那還未加諸肩上的重負,他們有著一樣的智慧,一樣的敏銳直覺,這些讓他們得以在酷烈的戰爭前線生存下來。而現在,謝德也靠著這些在全然不同的戰場上努力著。他拍了拍我的臉頰,這熟悉的動作讓我彷彿回到了孩提時代,但我並未心生反感。因為這提醒著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不是什麼基因突變,而是血緣至親——這比任何異能都要更深刻,更強韌。
上尉露出彬彬有禮的一笑,看起來反而有幾分譏刺的意味,讓他精緻的面孔醜態畢露。「好的,長官。」
卡爾的微笑和我的一樣勉強,但它仍然溫暖了我:「這才是我的姑娘。」
她偏了偏頭,垂放在身體兩側的手握成了拳頭,默默地集中精力——偷襲開始了。
卡爾和我一樣很清楚事情的緊迫。「現在。」他命令其他人像他一樣緊貼在牆上。
火焰攀上了瓷磚,躍動著的火光映著慘白的顏色,顯得十分詭異。它圈住了所有的門,又衝上了天花板,迅速地將那些士兵包圍在這半明半昧的黑暗中。那個奧薩諾家族的士兵,水泉人,連忙攫取空氣中的水分,但並不足以對抗卡爾爆裂燃燒的火苗。一個石皮人沖向我,他的皮膚就在我眼前變成了石頭,迎接他的卻是一堵牆一般的尼克斯·馬斯登。達米安也加入了,這兩個刀槍不入的新血合力把石皮人打了個稀爛。其他人的戰況也相當不錯。琪薩解決了普羅沃家族的那個電智人,她在他的心臟里引發了爆炸,把他從裡到外地炸爛了。哈文家族的蔭翳人士兵竭盡全力與我造就的黑暗決鬥,她用異能把暗影擊碎,又將其凝聚成黑霧,猛然出現的刺目亮光就連我們的頭盔也無法遮擋。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但再睜開時,她已經躺在地上了,身旁站著的是我哥哥,手裡拿著刀。在他背後,伊格家族的鷹眼突然跪了下來,雙手抱著頭大喊大叫。
「盡你們的全力跟著我們,盡你們的全力去拚鬥!」我衝著牢房大喊。我靠近走道的邊緣,向下傾著身子,以保證每個人都能聽見我、看見我。在深井之下,那些堅持著活到今天的犯人已經開始攀爬樓梯了。「我們將在今晚離開這座監獄,一起離開,活著離開!」
「不必什麼,上尉?」阿奶嘴裏的一字一句都像刀子似的,狠刺著我內心的最深處。上尉立刻住了口,臉上泛起銀光,把不明智的反駁咽了回去。「據我所知,克洛斯尚屬諾爾塔管轄,而諾爾塔又是屬於誰的?」
讓我們懊惱的是,兩個軍官交換了疑惑的眼神:「他們昨天才放過風,不應該——」
「您下達的命令馬上就要完成了,陛下。」他說道,話里的深意刺痛著我。「牢房都是單獨隔離的,下一批靜默石將和新一組警衛一同抵達。」
阿奶不等加雷斯回答就打斷了他:「打開牢房,放風時間到了。」
阿奶點頭道:「那麼我命令你開門。」
後面不知是誰用袖子捂著嘴冷哼了一聲。可能是奇隆。
「出來,動一動。」
更多的走道叮叮噹噹地歸位,那聲音就像是一把大鎚擊打著一面鋁製的牆。它們繞著這座深井一周,將一層的牢房相互連接起來,另有金屬片旋轉扭曲,連接成層與層之間的樓梯。有一瞬間,我心中溢滿了驚奇之感。我只在戰場上見到過磁控者,他們利用異能殺戮、破壞,卻從不建立什麼。不難想象他們設計飛機或是奢華車轎的樣子,鋒利的鐵被他們彎折成光滑的圓弧,彰顯著凌厲的美感。他們甚至還能造出伊萬傑琳特別鍾愛的那種金屬衣裙。即便在此刻,我也承認這些造物很了不起,雖然那姑娘穿起那裙子就像魔鬼。然而,當每間牢房的欄杆都打開來,關在裏面的人走動起來,我便把什麼驚奇華麗全都忘光了。這些磁控者是獄卒,是殺手,讓無辜之人受盡折磨,死在牢門之內。不論梅溫給出的理由有多牽強,他們都照辦了。是的,他們只是聽令行事,但選擇服從命令也一樣罪不可赦。
「收、收——收到,首相機隊。」一個男聲。他低沉喑啞的聲音完全掩飾不住緊張和不安。「不過請問,國王陛下不是原計劃明天下午駕臨嗎?」
卡爾沖阿奶點了點頭,拉回了無線電話筒。我看到了他身上的痛苦,和我的一樣深,一樣痛。「我們將於十分鐘后降落,克洛斯做接駕準備。」
幸好「黑梭」本來就是運輸機,搭乘了我們十一個人之外還有空余空間。我原以為人多量重會拖慢飛行速度,但按照儀錶盤上的顯示,我們的速度和以往一樣,也許還更快了些。卡爾嫻熟地駕駛著這飛行器,躲過了明亮https://read•99csw.com的月光,把我們隱匿在諾爾塔沿海上空翻滾的秋日行雲里。
東方的地平線上露出了淡淡的日光,但比較高的天空之上仍是深沉的藍色,「黑梭」就要在克洛斯的平坦跑道上著陸了。這裏並非軍事基地,所以四周並未停靠「金魚草」噴射機,也沒有大型機庫,不過銀血族的裝備還是有不少,空氣里瀰漫著危險的氣息。我把飛行頭盔罩在頭上,遮住了臉,卡爾也和其他人一樣,戴上頭盔,扣緊面罩。以外表來看,我們的模樣一定足夠嚇人,全都穿著一身黑衣,不露真容,作為這位無情的年輕國王的隨從蒞臨監獄。希望那些警衛能略過我們的臉,把注意力都放在國王身上,別盯著他的隨從看。
「這代價是值得的,」他再一次說道,聲音比以往更響亮,「我們正在做的是對的事情。」
「不遠了。」卡爾說著碰了碰我的胳膊,於是我回過身來。太快了,我暗自叫著,儘管我知道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奇隆拍了拍我的胳膊,動作很急促,我看出來的事他也發現了——上尉已經不再相信我們了。我轉過身,拉住卡梅隆的胳膊肘,用力捏了一下:這是她的下一個目標。她的肌肉立刻繃緊了,將她所能調動的一切能量傾注到那個鷹眼士兵的身上,將他的異能鎖死滅失,不讓他預先看到即將發生的事。那個士兵的臉上劃過一絲迷惑,但他立刻將它甩開,重新盯緊了我們。他根本不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
「好的,長官。」第一個磁控者咕噥著,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的同伴,兩個人一起轉過身,面對著從底層到頂層的數十間牢房。其中有很多是空著的,但有的裏面就有人影,正在靜默石的壓制之下漸漸衰弱,日日煎熬。這些新血囚犯,即將被釋放。
輕易的一呼一吸之間,我控制了那些一直對準我們的攝像機。當上尉張開嘴巴想要叫的時候,我一吹氣,攝像機便紛紛爆裂,像是一朵朵點燃的煙火。而後是照明燈,它們一閃一閃的,讓所有人交替著陷入全然的黑暗和全然的明亮。我們對此早有準備,但那些士兵可就不是了。
電台的另一邊發出了重重一響,肯定是話務員從椅子上摔了下去:「是——是的,當然、然,陛下。」
伊拉就在這裏的某一處,繼續著她恐怖的陰謀。她也許已經得到了監獄遭入侵的警報,正在朝我們這兒走來。我希望她如此,我希望她現在在拐角另一邊,這樣我就能立刻殺了她。
「掃視人群,」我對她說道,聲音在頭盔里顯得悶悶的,「皮笑肉不笑,不要閑聊,不要演講,假裝你心裏有一百萬個秘密,只有你自己才配知道它們。」
「我只是在履行職責,陛下。」他結結巴巴地說,但顯然已經敗下陣來。他把手放在心口上,又行了個禮。「王太后責成我負責這座監獄的防衛,我僅遵從她的命令,以及您的。」
沒有複雜的呼叫信號,也不必提出降落請求,只有絕對的權威。不論對方話務員是誰,都會因為強大的壓迫感而無法拒絕。果然,應答呼叫的聲音結結巴巴的。
「再也不要了。」她喃喃自語,但還是堅守著自己的任務。達米安和尼克斯站在她旁邊,顯示出的更多是團結而非力量。如果有警衛發現這裏出了什麼事,至少他們會是一道非常結實的牆。這一刻也不遠了。
只有洛里受傷了,她和加雷斯一起解決一個磁控者的時候,胳膊上刺進了一塊金屬片,但是並不嚴重。法萊第一個跑過去,拔下那鋒利的刀片,「噹啷」一聲扔在地上。洛里只是痛得咕噥了幾聲,沒什麼別的反應。
上尉在阿奶的另一側,他走在我前面,步態平滑得我幾乎分辨不出來。閃錦人。他也有著深色的皮膚,閃著光的黑髮,稜角分明的臉型,與桑婭·艾若及其祖母——幹練危險的「黑豹」頗為相像。我只能暗自希望這個上尉不要像她那樣詭計多端,否則我們的行動就要比原計劃困難得多了。
我們像一個人似的,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牢房。我先奔向了那個要掉下去的小女孩,把她拉起來。她喘著粗氣,小小的身子不停發抖。但靜默石的壓制已經解除,她蒼白濕冷的臉頰上恢復了一些血色。
我們默不作聲地朝著克洛斯監獄行進,一路上極力保持著步伐整齊。卡爾在阿奶側後方,始終與她保持一拳距離。我跟在他倆後面,左邊是卡梅隆,右邊是謝德。法萊和奇隆位於隊列的中間,時刻手不離槍。空氣中好像自帶電流,這電流源自危險。
這句話讓我猛地一震,但刺痛很快便平靜下來。這是教練亞爾文在訓練中經常問起的一句話。他讓他的學生兩兩一組,為血色和榮譽而戰。在屍骨碗的時候,他又一次問了這個問題,但緊接著羅翰波茨家族的鐵腕人就用管子刺中了他,像插起一塊肥膩的豬肉。我恨他,但這不代表我從他身上什麼都沒學到。
「收到,上尉。」
在我看來,時間過得似乎太快了些。我們好像一下子就登上了「黑梭」,一下子就呼嘯著飛上了天空。我們衝進黑暗之中,掠過下方的山巒,每一秒都彷彿比上一秒更短。這代價是值得的,我對自己說道,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謝德的那句話。我必須保持冷靜,以保飛機安全,我必須隱藏恐懼,以保他人心安。可是在我的胸膛里,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聲音之大讓我擔心其他人都能聽得見。
「是誰——」其中一個軍官向我們靠近一步,他的制服上帶有薩默斯家族的顏色。他一見到阿奶和旁邊的加雷斯就愣住了。「艾若上校,長官。」他揮了揮手,從底層升上來一塊金屬長板,在我們眼前新建了一組走道,與自己所在的走道連接起來。加雷斯和阿奶便走了上去。
「我好像不認識你,這位飛行員,以及你的下屬。」上尉說著向後微微傾著身子,好隔過阿奶,目光銳利地盯著卡爾。「你能否自證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