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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還有「以後」可言。
「以後再說。」卡爾重複道。他終於把灼|熱的目光移向了我,彷彿要將我點燃。「以後。」
「朱利安·雅各!」我大叫著,再次猛擊玻璃,「莎拉·斯克諾斯!他們在哪兒?」
我贏了,小贏。我想著,閉上了眼睛。她永遠不會佔有我的閃電,也永遠不會佔有我。的的確確是贏了。
烈焰和閃電,霧和風,雨點般的金屬利刃,翻轉捲曲的黑暗,繁星散落般的爆炸。還有子彈,沒完沒了的子彈在逼近。我們冒著交戰的狂風暴雨往前沖,祈禱著這監獄終有盡頭,按照我們記了又記的地圖摸索著。應該是這兒,不是這兒,不是這兒。在濃霧和陰影之中太容易迷失方向了。再加上加雷斯翻來覆去地改變著重力,非但沒幫上忙,反而更添亂了。我又渾身是傷了,而且力量迅速地消耗著。我甚至不敢去想其他人,朱利安和莎拉,他們剛才還連走路都費勁。我們必須到開闊地去,到天空中去,到閃電能保護我們的地方去。
卡爾跟在我後面,我能感覺到幾碼之外傳遞過來的熱量。他燒著了我們後面的走道,讓它熔化斷裂,把我們和其他人隔絕開來。我們衝到對面那扇標著「指揮中心」的門邊,卡梅隆立刻著手解決開關控制板。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幹瞪眼,回頭看著奇隆和我哥哥,用力地記住他們的面孔。琪薩、尼克斯和達米安跑回牢房裡來了,走廊上的攻勢太厲害,他們抵擋不了了。子彈呼嘯而至,重擊著金屬和尼克斯的身體。整個世界彷彿再次放慢了速度,我真希望它就永遠停在此刻。我希望喬在這兒,告訴我該做什麼,告訴我哪個選擇是正確的,告訴我,誰會死去。
我露出牙齒,惡狠狠地說道:
不等我腳下的金屬走道墜落,我就抓住了門左側的欄杆,卡爾則抓住了右側的。欄杆在他灼|熱的抓握之下先是燒紅了,而後便熔斷了。卡梅隆留在門口,眉毛上劃過一道亮亮的汗水,但是她絲毫沒有放慢速度。一個磁控者正要往後撤回他所在的懸樑,突然就蜷縮起身子,緊抱著腦袋,從三層樓上摔了下去,落在水泥地上失去了知覺。現在還剩兩個。
但是子彈沒有襲來,反而是欄杆擊中了我的臉。我睜開眼睛,剛好看到伊拉正在漸漸遠離,手槍從她手裡滑脫了,她怒火中燒,面目猙獰,真是毀了一張姣好的臉。她的警衛也一起四散遠去,消失在昏黃的濃雲里。隨後有人抓住了我沒受傷的那隻胳膊,把我拉向他。
「求你,求求你,我們只是奉命行事,是國王的命令——」上尉懇求著,躲閃著另一道閃電。而在他背後,卡梅隆的第二個目標也蜷縮著倒了下去,屈服於她無聲無息的致命攻擊。他的睫毛上沾著眼淚,凝成了晶瑩的幾滴。「殿下,請可憐可憐我,請你寬恕我——」
我凝聚起自己所剩的全部能量,將它們沉入骨髓最深處。這讓我動作變慢,讓我虛弱,讓我意志動搖,但也讓另一樣東西漸漸強大起來。讓我暗自高興的是,天空暗了。
「沒關係的,朱利安,我們可以另想辦法——」
上方的警報器響起來了。
「你聽見警報了,一定是出事了——」
「卡梅隆!」卡爾喊道,但她假裝沒聽見。
當我們把朱利安扶出牢房后,他雖然步履踉蹌,卻仍然自己站直了。「卡爾。」他喃喃出聲,伸出雙手,撫摩著外甥的臉,仔細察看著這位流亡王子,猶如研讀一本古老的書。「塵埃落定了,是嗎?」
終於,朱利安深吸了一口氣,半閉著眼睛,脖子上血管凸起。而後他的雙眼猛然張開,明亮清澈。「醒來。」他用比徐徐落日更美的聲音說道。而在我們腳下,那個警衛真的應聲而動,恍惚著睜開一隻眼睛。「打開牢房,所有的。」金屬扭曲的尖厲聲音響起,一間間牢房的欄杆齊刷刷地轟然洞開,那聲音回蕩在牢房裡,此起彼伏。「建立樓梯和走道,連接所有。」咣啷,咣啷,咣啷。金屬碎片、匕首、電擊后的殘餘,甚至連熔化掉的金屬渣滓都動了起來,它們延展平鋪,重新構建,相互聯結。「和我們一起走。」朱利安的最後一句命令微微顫抖,但那個警衛仍然乖乖服從,只是慢了一點兒。
她的聲音幾乎讓我的腦袋裂成了兩半。
又一個士兵倒了下去,哀哀號叫。
只有一個人可以。喬。可是他走開了,他放任這一切發生。他沒有警示我們,他不在乎。
「也許是演習,展示給那個小國王瞧瞧。」
克洛斯監獄里一片混亂,每條走廊里、每扇門背後都響著槍聲。跟著我們的那些衣衫襤褸的銀血族囚犯大多十分虛弱,但也有一些還有力氣抱怨。我根本不信任他們,總是走到後面去盯住他們。很多人四散開去,溜過拐角,急切地想離開這個地方。還有些則返回監獄深處,想要報仇。只有少數人跟著我們,他們埋頭看著腳下,為跟隨閃電女孩而感到羞愧read.99csw.com。不過他們還是跟上了,而且拼盡全力打鬥。這就像是往平靜的池塘里丟進了一塊石頭,剛開始漣漪很小,但一定會環環相扣,掀起波瀾。每個牢區都比前一個攻得容易,直到守在裏面的磁控者一見我們就跑。那些銀血族囚犯比我殺的人多,他們像餓狼一樣幹掉了同族的背信者。但即便如此也撐不了多久。一個來洛蘭家族的湮滅者炸掉了一整面牆,把牢區J露了出來,建築殘骸沒有往下墜落,而是向上飛升。我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吸進了一個翻卷著煙塵、碎片和怪異低語的旋渦。
她的反應比我快,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肩膀,敏捷靈巧得簡直不像人類。但是她並沒有折斷我的脖子或切開我的喉嚨,而是把我往旁邊一推,有什麼東西掀起了我的頭髮。那是彎曲、旋轉的金屬片,像剃刀般鋒利,有餐盤那麼大。它擦著我的臉飛過去了,離我的鼻子只有幾厘米。我摔在地上,驚恐不已地喘著氣,緊緊抱著腦袋——它差點兒就被削掉了。而艾爾拉·艾若仍站在剛才的地方,躲閃著飛過來的刀片。它們是從中庭的另一邊射過來的,那兒站著一個人,正用甲片化成金屬圓盤進攻——那盔甲我再熟悉不過了。
「樂意效勞。」她冷笑著,向那個攻擊我的磁控者伸出了手。他踉蹌了幾下,但是沒有掉下去。卡梅隆的能量正在減弱。
我想起了牢房裡的那個小女孩,她的眼睛充血,身子瘦得隔著衣服都能摸到肋骨。我想起了吉薩,還有她受傷殘疾的手。坦普林的那個嬰兒,無辜的孩子們。那個命中注定不能平靜的夏日,一個死去的漁夫就這樣一環環地掀起了狂風暴雨,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我都想到了。不,這不是他的錯。是他們的錯。他們的法律,他們的兵役,他們為我們每個人設下的厄運。是他們乾的。是他們咎由自取。即使在現在,明明是卡梅隆和我在毀滅他們,他們卻還是向卡爾祈求寬恕。他們向銀血國王卑躬屈膝,卻衝著紅血女王吐口水。
走廊盡頭的門突然裂開了,是被一截迅猛生長的樹樁擠開的。煙塵隨之而至,旋轉著撲向我們,最後進來的是一片陰影。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人乾的。
我照做了,像拐杖一樣扶著他,來到那個倒地不起的警衛旁邊。與此同時,卡爾跑去莎拉的牢房。她就被關在朱利安的對面,他們能聽到彼此,看到彼此,但就是無法觸碰——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折磨。
卡爾擁著我們沖了進去。這裏的地板上鋪著瓷磚,我重重地落在上面,身體的本能先於理智思考做出了反應,閃電一下子出現了,圍繞在我四周。它擊碎了關於奇隆和謝德的思緒,此時此刻我的腦海里只有中庭這一邊的指揮中心,以及我自己必須做的事。
「撐住,梅兒,我自己沒辦法把你弄出去。」謝德說著想把我從欄杆之間拽出去。我屏住呼吸,拚命推擠,盡了全力。我猜我做到了,因為四周的世界又震顫起來,霧氣消散了。再次睜開雙眼,我看見的是白花花的刺目的瓷磚。
一隻熱得燙人的手扶住了我的臉頰,強迫我把頭轉過來,不再去看其他人。「專註,」卡爾說著凝視我的眼睛,「梅兒,你現在就得忘記他們。相信你正在做的事。」
「她已經在外面了。現在快走。」奇隆嚷著,推著我往前走。
我感覺到自己又開始墜落了。
為了防止犯人出逃,單獨牢房之間相互隔絕,幾乎不可能傳遞消息,這一點在警衛之間的聯絡上一樣有效,甚至更加困難。突發的混亂像閃電或烈焰有著相同的作用,警衛們都不願離開自己的崗位,尤其是風聞國王就在這裏的節骨眼兒上。於是,我們發現牢區G里有四個磁控者警衛正在爭執不休。
我無法預知接下來的一切。
我什麼也記不起來了,直到我們飛上天空。我的臉上淚水肆溢,卻沒辦法把它擦掉。我盯著自己的雙手,它們沾滿了兩種顏色的血。
她毫無住手的意思。她不會住手的。這些人囚禁她,折磨她,餓著她,還可能會殺了她,復讎就是她要做的。
「如果這就是他們想要的。」卡爾小聲咕噥著,走到另一扇門那裡。
我吊在牢房欄杆上一點點往前挪,腳尖也開始打滑,我的手指狠命地拉著欄杆,每一秒鐘都無比艱難。我擅長奔跑,可不擅長攀爬,而且這樣我幾乎無法戰鬥。幾乎是的。一片鋒利多角的金屬利刃擦過我的臉頰,一道傷口隨之裂開。而後手掌上也挨了一下。當我往前抓住下一根欄杆時,握力減弱了,因為手上沾著我自己的血,不停下滑。還剩最後六七英寸時,我直接跳了下去,重重地落在一組交錯牢房的中空部分。有那麼一秒鐘,我幾乎喘不過氣來了,睜開眼睛卻看見一支巨大的長釘呼嘯著直刺向我的腦袋。我連忙往旁邊一滾,躲開這致命的一擊。一支接著一支的長釘像雨點似的瓢潑而來,我不得九九藏書不左躲右閃地跑成一個「之」字形才得以保命。「卡爾!」我再次叫他,這一回是憤怒多過了恐懼。
隨後我便轉過拐角,撞到了什麼東西。不,什麼人。
「閃電不懂寬恕。」
在走廊的另一邊,托勒密咧開嘴大笑:「現在就來完成我妹妹在角斗場開始的一戰吧。」
卡爾用力地拉著朱利安,不是因為他虛弱無力,而是因為他一直想要停下。他想面對她,想用自己的聲音和她的耳語一決死戰。他想為死去的妹妹復讎,為受傷的愛人復讎,為自己受辱的自尊復讎。但卡爾絕不會放手,這是他僅存的家人,所以拚命地拽著他往前跑。莎拉緊跟著朱利安,拉著他的一隻手,恐懼得叫都叫不出來。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也是在這樣的牢房裡。」伊拉若有所思地說道。她俯下身子,好更清楚地看著我。「那時候,欄杆不能攔住我,現在也一樣。」
巨響的關門聲嚇了我一跳,我連忙轉身,只見超大的花崗岩石板滑動著,取代了我們剛才進來時通過的那扇金屬門。卡梅隆衝著控制面板冷笑,甚至還高興地拍了拍它。「這能為我們贏得幾分鐘吧。」她站了起來,膝蓋咔拉作響,一看見指揮中心裏面的情況就滿臉不屑。「傻瓜們被嚇瘋了。」她做了個非常低俗的手勢,用在干闌鎮的小巷子里更像樣些。「我們隔著玻璃能夠得著它們嗎?」
一切似乎放慢了速度。我看見兩個銀血族纏鬥著,在我和飛機之間。一柄長而薄的利刃,猶如一根巨大的針,刺進了艾爾拉的脖子,銀色的血像噴泉般噴涌而出。托勒密借力轉身,讓那根長針衝著我刺過來。我連忙伏下身子,以為最糟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這是第一次,我心存希望。
我重重地撞上了牢區的另一邊,胳膊也許折了,可是不痛。她把我的痛感也拿走了。
「那你進來啊。」我說著吐了口血沫。一定還吐掉了一顆牙齒。
我的閃電也加強了,在這玻璃盒子裏面跳躍著,逼迫那些士兵屈從於這白紫色的怒意。閃電噼啪作響,火花四濺,爆裂著,一點點地逼近他們的血肉之軀。
我曾經見過朱利安這麼做,但從未見過他如此費力痛苦。他的手指顫抖著,撐開那警衛的眼睛,然後吞咽了好幾次,想發出他需要的聲音。心音之歌。
「別停下!繼續走!」法萊叫道,她急躁的脾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堅定的領導權威。「跟著艾達!跟著艾達!」她驅趕著他們,像趕羊似的,自己也拉扯著一些人走上樓梯。謝德更有效率,他抱著那些最年老、最體弱的人,直接從底層一躍而起——當然大部分人都被弄得暈頭轉向。奇隆護著他們,免得他們從狹窄的走道上掉下去,他長長的四肢變成了扶手。
「其他辦法會讓我們死掉,梅兒,我什麼都沒教會你嗎?」
我放出一道電光直劈其中一人,以吸引他們的注意:「是另一個巫婆。」
卡爾甩出一顆火球,擊退了蔓延過來的枝葉,那些燒焦了的餘燼卻成了呼嘯的旋渦。「卡梅隆?」我叫著,伸著脖子尋找那個唯一能制伏伊拉的人。可她不在這兒。
但是我還沒出聲,就一下子又墜了下去,好像整個牢區翻轉起來。不,牢房沒動,是重力在變化。「加雷斯,停下!」我對著一片虛空喊道。沒有人回答。還好,我不想聽見誰回答。
閃電女孩。
牢獄之災改變了朱利安的模樣,卻沒改變他的本性。他胸中瞭然,點了點頭,看上去非常莊嚴鄭重。這同樣也令卡爾感到安慰。「此時此地不宜思考這些,但以後再說。」
牢房裡的人看起來極度虛弱,就像朱利安摯愛的書籍一樣老舊、脆弱、不堪一擊。他的皮膚慘白,頭髮稀疏,臉上的皺紋更多了,更深了。我猜他也許還掉了幾顆牙。然而,那雙棕色的眼睛卻依然如故,智慧的光芒仍然在深處灼灼閃耀。朱利安。
以前,我曾見過哥哥們用玻璃片折射的光燒死螞蟻。這和我做的事異曲同工——只是後者更慘烈些。
「可以了!快來!」卡爾吼道。而在玻璃盒子里,上尉的眼睛一晃,看著他們曾經敬服的王子。
我等不及了,徘徊在滾燙的欄杆外面,焦急萬分。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我的老師,我的摯友。第一根欄杆變軟了,卡爾把它掰開,那空間只夠我擠進去。我幾乎沒注意到靜默石令人窒息的壓迫,一把把朱利安拉了起來。他神情苦澀,彷彿骨頭痛得要斷了似的,那一瞬間,我擔心他無法活著離開這座監獄。但隨後他抓著我,手上用了勁兒,眉頭緊鎖,全神貫注地思考著。
隔著彎折的玻璃,我看著王子,他的臉像是被扭曲了似的,像極了梅溫。「梅兒。」他輕語,似乎只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站在牢房最裡面的后牆邊——我猜它原來應該是地板——看著濃霧翻滾。槍聲漸弱,可能是因為子彈快用光了,也可能是在這種視覺條件下根本沒九-九-藏-書法兒瞄準。一道火苗蜿蜒閃現,我以為能看到卡爾,可他的身影一直沒有出現。但我還是不管不顧地叫他:「卡爾!」我的聲音非常虛弱,保護著我的靜默石也壓制著我,像是狠狠地卡住了我的喉嚨。
外面,太陽已經升起來了,艾爾拉和托勒密還在繼續他們招招奪命的死亡之舞,污水灣隱約可見,在地平線上蒸騰著灰色的薄霧。我只是盯著「黑梭」和另一架在跑道上空轉的飛機。一群人圍在邊上,新血和銀血族已經沒什麼兩樣了,都想抓著能抓住的一切擠上飛機。還有一些人消失在荒野中,想徒步逃離。
「來,梅兒,帶我到那個垂死的惡棍那兒去。」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個警衛。他已經沒有知覺了,不過還活著。「讓我看看自己是不是全無用處了。」
「你還是老樣子啊。我還以為這個世界能改變你呢,可是——」她點點頭,像貓似的微笑起來,「你倒是改變了世界一點點。如果你把手給我,你能改變它更多。」
另一個女人,我再也不想見到的女人。
「對講機收不到指令了。」
這一回,我希望那個發音裝置就在這兒,我希望有什麼東西趕緊殺了我,好讓我在死亡里圖個安穩。我仍然在下墜,也許這能把我墜死,也許我能趕在她鑽進我腦袋裡、挖出我在意的一切事一切人之前死掉。但是我已經感到了伸進思維里的捲曲觸手,它攫住了我。在她的命令下,我的手指扭曲起來,電火花躍動其間。不。千萬不要。
失靈的攝像機只能掩護我們很短的一段時間——顯然已經用光了。後面的走廊里開始響起陣陣爆炸聲,每一聲都夾雜著琪薩的驚叫。她被自己下手造就的血肉模糊嚇壞了。撕心裂肺的叫聲衝擊著牢房,讓那些原本動作就很慢的新血囚犯愣住了。
「帶我到那個警衛那兒去,」他沉聲說道,流露出幾分蒼老練達的心志,「救出莎拉。」
「那麼隨便你吧。」伊拉嘆了口氣,站定了,衝著我看不見的某些人做了個手勢。應該是警衛吧,我聽著那空洞馴順的聲音暗自想著。她的手又出現了,拿著手槍,手指已經放在了扳機上。「我原本很樂意再次進入你的思維,你那些妄想相當可愛。」
我聲嘶力竭地大喊一聲,做了自己必須做的事——用我最後僅剩的一絲自由意志,撞向了身下扭曲彎折的欄杆,墜入了靜默石造就的牢房。它粉碎了我的異能,也粉碎了她的。電火花熄滅了,她的控制也斷裂開來,鑽心的劇痛出現了,從我的左臂一直蔓延到肩膀。我含著淚大笑起來。真巧啊,她建起這座監獄來迫害我和其他新血,而此刻,正是這監獄阻止了她繼續幹這種事。
「我在這兒等你們。」卡梅隆從上一層的門口對我們說道。她晃蕩著兩條腿,看著最後一個奄奄一息的磁控者,甚至還有心情吹起了口哨。
牢區G和新血所在的牢區D一樣潮濕,不過因為我,這兒已經破壞得差不多了。地板中央的一個大洞冒著煙,必然是我剛才那道閃電乾的好事。從我所在的位置看過去,底層牢房幾乎漆黑一片,但是每一間里都關著人。有一些囚犯蹣跚著靠在欄杆上,看著外面的這場暴動。這裏面有多少張面孔是我認得的?但是他們太憔悴了,形容枯槁,因為恐懼、飢餓和寒冷,他們的皮膚甚至都泛起了藍色。如果是卡爾被關在這兒幾個星期,我恐怕也會認不出來了。我原本對這些銀血族期待甚高,不過我想,這些政治犯也許和基因突變的那些秘密人群一樣危險。
然而這輕語現在無法阻止我了。我覺得自己內心有什麼東西煥然一新,這感覺熟悉而奇異,力量彷彿來自選擇,而非血液,來自我被塑造成為的自己,而非我生來天然的自己。我轉過身,不去看卡爾扭曲的面孔,因為我知道在他眼裡,我也一樣扭曲變形。
我笑得喘不過氣了:「你是以為我有多傻啊?」讓她一直講話,讓她分神,很快就會有人看到她了,一定會的。
「是的。」卡爾低聲說道,仍然沒有看我。
艾達揮動著手臂,指引著爬上來的新血穿過她旁邊的那扇門。門上有一個大大的字母C。「跟我來!」她大喊著,眼睛飛速掠過每一個人,記著數。不知為什麼,很多人衝著我跑過來,我只好把一些囚犯推到艾達那裡去。還好那個小女孩明白了我們的意思,踉蹌著撲到艾達腳下,緊貼著她的腿,想躲開這混亂。一切聲音混合起來回蕩在牢房裡,在水泥牆壁和金屬樑柱的作用下猶如野獸的怒吼,聽起來無比恐怖。隨後便有槍聲響起來,尼克斯的笑聲我不會聽錯,但他很快就要笑不起來了,如果這混戰繼續下去的話。
我幾乎無法點頭,幾乎發不出聲音:「好。」
我知道伊拉想要的人是我,不只是我的異能,還有我這張臉。如果能操控我,她就可以再把我當作喉舌,欺騙整個國家,一切隨她心意。所以我跑得比誰都快——我一向是最能跑的那https://read•99csw.com一個。而當我轉過頭,越過肩膀,就在我後面幾步之遙的地方,目睹的一幕讓自己心驚。
我獃獃地看著她愣了片刻,然後就踉蹌著爬起來,站直了,心裏的恐懼也不見了。「樂意之極,夫人。」
我咕噥了一聲,只好拉著那條腿往上爬。這一定是哪個屍體的腿,因為它一動不動。冷冰冰的恐懼一下子湧上心頭,蔓延到了陣陣刺痛的手指。我幾乎想放手了,因為我不願看到這條腿的主人,不想看到他的臉。他可能是任何人,所有人。
「當然,我們也是要救她的。」我用胳膊環住朱利安的肩膀,攙著他。雖然他比我高很多,我手上的感覺卻那麼輕,輕得讓人心驚。「我們要救出所有人。」
「你妹妹落荒而逃的一戰。」我叫道,將一道閃電瞄準了他的腦袋。他向一旁躲閃,緊緊貼在牆上,而就在他稍作喘息的時候,艾爾拉悄然逼近,一躍而起,猛蹬貼著瓷磚的牆,藉助衝勁兒,狠狠地朝著托勒密的下巴給了一記肘擊。
「你父親沒教過你要尊敬老人家嗎?」艾爾拉衝著托勒密冷嘲熱諷,乾淨利落地壓下一片金屬盤,又從半空中截住另一個,把它回敬給了托勒密。這一招兒令人驚嘆,但是沒什麼用,因為托勒密一揮手就擋開了,臉上還掛著冷笑。「我說,紅血,你就不打算干點兒什麼?」艾爾拉說著踹了踹我的腿。
「卡梅隆,幹掉他!」我叫道,向上看著那位不太牢靠的同盟。
我也隨之跟上,而聽著背後的腳步聲,我肯定不是唯一一個在行動的。
接下來就是我最害怕的部分了,也是我最為掙扎的部分。但卡爾非常清醒——我們必須分頭行動。覆蓋更多區域,救出更多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把他們安全地帶出去。於是我逆著新血囚徒的人流往相反的方向走。卡梅隆在我旁邊,把那把鑰匙往後一扔,被奇隆不偏不斜地接住了。他看著我們離開,眼睛都不眨一下。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我,我們都心知肚明。
在我們身後,牢房空了,在我們面前,開關閃著火花,門開了。
要不是情勢緊迫,我就得笑出來了。我非常想擁抱我的這位老先生,但我忍住了,也藏起了笑容。
作為回答,我將目光放到了監視屏幕上。它們迅速地爆裂開來,士兵們只看見一簇簇的電火花和滿地碎玻璃。警報器的聲音低了下去,而後就徹底不響了。甚至連指揮中心裏面的金屬零件都隨著電流跳動不已,像油鍋里的煎雞蛋一樣。士兵們聚集到了房間中央,其中一個癱了下去,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腦袋。這個動作我現在已經認得了——卡梅隆緊握的拳頭讓他的身體猛烈搖動,在一波又一波令人窒息的能量里掙扎。血從他的耳朵里、鼻子里、嘴巴里滴了下來,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被悶死。
疼痛,似乎是我的另一個觸發點。
奇隆在我旁邊停了下來,他肩上扛著步槍,精準地射齣子彈,撂倒一個又一個追擊者。很多人簇擁著王太后,保護著她,或是出於自願,或是聽從於她的耳語。她很快就要進入我的異能的有效距離了——她的異能也會開始起效。我只有一次機會。
下一支長釘沒碰到我就熔掉了,但是飛濺的鐵水火花離我太近了,擦著了我的後背。我忍不住大叫起來,因為飛行服上的纖維熔化掉了,浸入了我背上的傷疤。這幾乎是我體驗過的最難忍受的疼痛了,僅次於那個發音裝置發出的咔嗒聲以及隨之而來的昏迷。我「砰」的一聲跪在地上,兩條腿震得很痛。
鋒利的金屬片冰雹似的向我呼嘯而來,每一片都像是致命的匕首。但我迅速閃開,扒住欄杆向下滑,直到腳尖夠到了下一層牢房的頂部邊緣。「卡爾,幫我!」我叫道,躲開又一陣猛攻。我拼盡全力,那個磁控者卻也向下移動,猶如懸空,他腳下的金屬梁隨之下沉,讓他飄浮在了中庭上空。
正如卡梅隆所說,這是一間三角形的屋子,由堅固結實、泛著波光的鑽石玻璃區隔,裏面滿是控制面板和監視屏幕,還有六個慌了神的士兵。指揮中心的門也像牢房裡的一樣,是金屬的,三面牆上各有一扇。我沖向第一扇門,以為它會打開,以為裏面的士兵會立刻行動起來。但讓我意外的是,他們仍然坐在椅子上或站在原地,睜大驚恐的眼睛瞪著我。我一拳擂在門上,痛感立刻傳遍了我的手,讓我一陣痛快。「開門!」我大叫著,好像這樣能解決一切似的。距離我最近的那個士兵瑟縮了一下,從牆邊向後跳開了。他也佩著上尉徽章。
卡梅隆大笑起來,聲音又高又亮:「你想讓他們活命嗎?你知道他們對我們、對這裏的所有人,還包括你們銀血族,都幹了些什麼?」
卡梅隆抓住了我,但是一下子又滑脫了,消失在一片濃霧裡。水泉人。我只能看見蔭翳和模糊的黃色燈光,每一盞燈都像是遙遠朦朧的太陽。我四下里亂揮,割傷了的手抓住了什麼東西,那是一條冰冷的、軟綿綿的腿read.99csw.com。這才讓我一個劇痛停了下來,沒有跟著爆炸的衝擊繼續飛遠。「卡爾!」我叫道,但是巨大的轟響掩住了我的聲音。
伊拉王太后。
指揮中心裏的那個上尉,在地上爬著,撲到我面前。「牢區G!」他喊著,用手掌拍著玻璃,離我的臉只有幾英寸。「他們在G牢區!走那扇門!」
「別動!」他下令止住了手下。
我磕絆著跨過一個磁控者的屍體,顧不得背上傷疤每一步拉扯下的劇痛,我跑過去,看見卡爾也在那兒,他手上燃著火,正在熔斷欄杆。他要救出他的舅舅,為自己犯下的過失贖罪。
讓我氣惱的是,卡爾沒理睬我,他撬開已經半熔的牢房欄杆,背上繚繞著火焰,保護自己不被其他磁控者投來的武器所傷。在扭曲交織的火苗之中,我幾乎看不見他了,但我心裏明白。他非常憤怒,原因是明擺著的——我殺了那些銀血族,做了他不能做的事,他因此怨恨我。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看到這樣的卡爾,看到這個軍人、這個戰士,竟然懼怕行動。現在他正專註地打開儘可能多的牢房,卻不理會我需要幫助的請求,強迫我單打獨鬥。
現在,這是我最後的避難所了。
「先是胳膊,然後是燒傷,背上的傷疤。」卡爾說,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莎拉碰到我的時候,我忍不住呻|吟出聲,一股鬆弛幸福的麻木感攀上我的胳膊,又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直抵我的背部,治愈了燒傷——那兒之前肯定是感染了。但是輪到那醜陋虯結的傷疤時,我掙扎著站了起來,不讓莎拉繼續了。
「剛才不是說了嘛,攝像機失靈了,對講機也必定是一樣。可能是王太后又在瞎搞,該死的老巫婆。」
她沒用多久就找到了我。她的靴子沿著牢房欄杆緩緩擦過,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這不是我記憶中那個光彩照人、雍容華貴的王后。珠寶華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幹練整潔的深藍色制服,上面點綴著白色。她原本捲曲的編成辮子的頭髮,也全部向後梳攏,盤成一個簡單的髮髻。看見她鬢角的灰白頭髮時,我笑了。
謝德出現在我面前,想把我帶離這一片混戰,卻被那根殘忍閃耀的長針刺中了心臟。他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也沒感覺到任何疼痛,跪倒在地之前就斷了氣,死了。
「謝德,把他弄上飛機。」我大叫,一邊跑一邊抓著卡爾的衣領。不等他抗議,謝德就按我說的,一躍把他帶到了幾百碼之外的地方。我一直相信謝德理解我的意思:卡爾是我們僅有的兩個飛行員之一,他不能死在這兒,不能在我們眼看著就要成功的地方死掉。我們需要他駕駛飛機,安全飛行。一瞬之後,謝德又回來了,張開雙臂帶走了朱利安和莎拉。他們消失了,我小小地鬆了口氣。
「卡梅隆!」
卡爾跳下來,落在另一邊,手攏在嘴邊。他拒絕看我,而是搜索著牢房。「朱利安舅舅!」
我很想跟朱利安說說喬,說他的異能,他的建議。朱利安一定很願意聽他的故事。以後再說,我暗自想著,以後。
我們頭頂之上的天窗不停震顫,一道閃電劈了下來,猶如一棵生長在層階之間的紫色的樹,將枝丫蜿蜒伸向牢區G的中空地帶。它幹掉了一個磁控者,她都沒來得及喊一聲。而最後一個也差不多要去見上帝了,他蜷縮在最後一塊鋼樑上,徒勞地抵抗著卡梅隆的意志。
「梅兒,住手——」卡爾還在叫著,可我幾乎聽不見他了。
這一刻本不應該覺得輕鬆,但我的確是這個感覺。我不認識這個人,他趴在牢房的欄杆上,一條腿卡住了,另一條腿仍然垂著。他無疑也是個囚犯,可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會為他哀傷。我覺得自己的背像是裂開了,因為舊傷和剛才的灼燒,痛得要命,但下一秒我就倚在了欄杆上,因為這一牢區的重力是異常的。加雷斯就在這兒,意味著奇隆、謝德和法萊也距離不遠。不對,他們應該在監獄的另一邊,釋放清空那邊的牢區——有人把他們逼到這兒來了,或是設圈套把他們一鍋端了。
「在這兒。」一個嘶啞的聲音。
「朱利安!」四周一靜下來我就大喊,「莎拉!」
我一陣高興,幾乎要暈過去了。當我看到莎拉張開雙手向我跑來,奇隆和朱利安緊跟在她身後時,我真的癱倒了。有人扶住了我,溫暖包圍著我,他讓我側卧著,胳膊上微微壓痛,我不禁噝噝吸氣。
艾爾拉,黑豹,艾若家族的族長,正用煤炭一樣漆黑的眼睛瞪著我。她的手指仍然泛著藍灰色,應該是拜靜默石所賜,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的。不過她的力量已經恢復了,這從她眼睛里鋼鐵般堅硬的目光就可見一斑。無路可躲,只有應戰。我喚起閃電想殺了她,她也一直都知道我的與眾不同。
「幸好你們是今天來的,梅兒。」朱利安在我的攙扶下站穩了,「我們昨天剛剛放風過,沒有那麼虛弱。」
「朱利安·雅各,莎拉·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