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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卡梅隆

第四章 卡梅隆

「你知道我的意思。」
儘管戴著王冠,梅溫看起來卻不太像個國王。他很疲憊,或許還生病了,反正非常憤怒。也許是因為身旁的女孩剛剛殺死了他的媽媽。他拉拽著梅兒的項圈,把她往王宮裡拖。她回過頭向後看了最後一眼,眼睛大睜著,搜尋著。但又一下猛拉讓她回過身,那之後我們再也沒見過她的面孔了。
也許這是真的,我想,但至少他們想要的是正義。
他的眼睛里再次燃起了憤怒和烈焰,我並不知道自己的異能能不能足夠快地壓制住他。那會是怎樣的大戰呢。火焰和靜默,他會燒死我,還是我會蓋過他呢?
「是誰和新血一起戰鬥?是誰了解你們的異能?是誰知道如何最好的用你們作戰?」
卡爾大聲地喘著氣,寬厚的肩膀上下起伏。顯然在他看來禮儀課程不如軍事訓練重要。
「到新血兵營去看看,」我說,「他大多數時候都在那兒。」
醉人的句子,浪漫的宣言。我都忍不住要翻白眼了。
於是我跟了上去。
「你還有別的事嗎,卡梅隆?」法萊上校問道。他用手指卷著紙帶,就像纏繞線圈似的。其他內容是我不該聽的了。
我在寢室里偷空想了想我弟弟,想他可能在哪裡,在幹什麼。莫里。我的雙胞胎弟弟,除了長相相似,我們其他地方全都不同。他是一個生長在紐新鎮嚴酷環境里的柔弱男孩,因為工廠的濃煙而常常生病。我不願想象軍隊的訓練會給他帶來何種影響。不管你問誰,他們都會說技工太有價值了,不該參軍,或是技工太弱雞了,不能參軍。直到紅血衛隊開始瞎搞一氣,殺了好幾個銀血族,還把老國王也給害了,我們就全都被徵用在冊了,就算有工作也逃不掉,就算我們才十五歲。卡爾的父親頒布的那個《加強法案》改變了一切。我們被選中了,成了士兵,開拔,遠離父母。
「聽著,」我換了個戰術,「如果能讓我弟弟回來,我願意把這兒的所有人都燒死。所幸做決定的人不是我。但你——你是有決定權的。我想確定的是,你不會那麼做。」
「那麼軍團就會撤回了,」希望在我的胸膛里尖利而粗野地扇動起來,「那些紅血族的士兵……」
四對一。我的希望就這樣癟了下去。我親眼見識過銀血族是什麼樣的人,見識過他們有什麼能耐。我曾經是他們的犯人和對手,能抗衡一時只不過是因為我的異能。四個紅血族對一個銀血族仍然是自殺,仍然是完敗。但法萊好像不這麼想。
反正,梅兒被他們抓走,最終還是起了點兒作用。這樣一個囚犯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再加上科爾沃姆暴動的一團亂麻,導致窒息區周圍的所有軍團中止了所有行動。我弟弟安全了。哼,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扛著槍,穿著軍裝,能安全到哪兒去。反正比梅兒安全。
她終於抬起頭來:「據我們所知,沒有。」
「要是你的心思不在這上面,你會讓好多人送命的。」
「是關於科爾沃姆的。法萊說它瀕臨邊緣了。」
「他們從她身上挖出了什麼,眼下這真的很重要嗎?」我擠出這一句,希望上校能明白我真實的意思。至少別讓她哥哥參与討論了吧,上校,有點兒羞恥心好不好。
我冷笑道:「所以我才不那麼確定。」
但是,他會跟什麼人聯繫呢?
他像往常一樣心事重重,下巴支在交疊的手指上,長久的地下生活讓他原本蒼白的皮膚更白了。身為王子,他在這種危急時刻的樣子稱得上自我放任了。眼下他看起來真該好好洗個澡,刮刮鬍子,然後挨上幾巴掌,好從渾噩狀態中醒過來。但他仍然是個戰士,比其他人都更早地發現了我。
「卡梅隆,我的心實實在在地就在這裏。」卡爾咬牙切齒地說道。
「卡洛雷。」他是個流亡的王子,沒必要加什麼頭銜,除非我真想惹怒他。
我才接受異能訓練沒多久,根本就沒法兒靠近他們。而你也沒儘力,見鬼的王子殿下,每次遇見他我都想這麼說。他的烈焰對付不了國王和那些追捕者,再說,是梅兒自己提出的條件,是她做出了選擇。真要怪罪什麼人的話,那也應該是她。
我忍住這種熟悉的彆扭,走進了房間。
我仍然不敢相信我們活下read.99csw•com來了。我反反覆復地夢見那一幕:梅兒被他們拖走,夾在兩個五大三粗的鐵腕人中間,他們戴著手套防備她的閃電,可她在講定了條件之後根本就懶得用了。她是為我們抵押了自己的命。我想不出梅溫國王接下來會怎麼樣。他那位流亡的哥哥仍然在逃,但他還是接受了這筆交易。他想要的是梅兒,遠超其他人。
「要是擔心科爾沃姆的情況,那就別去了。」他勉強地聳了聳肩。
「那是什麼意思?」梅兒的大塊頭大哥布里問道。
他卻只是眨了眨眼——一隻好眼,一隻壞眼:「要是你受不了這些情報,就別來指揮室。我們需要知道他們的審訊都挖出了什麼東西。」
「所以你就沒完沒了地提醒我。」
他失望了,那是顯而易見的。很好。沒有什麼演說家能動搖我,讓我倒向他的思路。我估計其他人也不會聽他這些話的。卡爾是諾爾塔的王子。流亡在外,沒錯,他和我們卻全然不同。他的異能像我的一樣被竭盡所用,但他並不是個忍氣吞聲的武器。他的話只會傳遞得更遠,傳遞到那些裝聾作啞的耳朵里。尤其是我。
「自豪之至。」我說著繃緊了下巴。
卡爾盯著地面,長久地沉默著,隱忍著。「我真沒想到梅溫會那麼對她,」他最終喃喃說道,「可能她自己也沒想到。」
有一瞬間,我猶豫了。卡爾不是我的朋友。我們只不過是剛好在同一戰壕罷了。
但我也還是得繼續請求。
想到這些,就連上校都覺得不安了。
紅血衛隊確實不是和平安寧的,但在衝突之中,和平安寧本來就沒有存身之處。不管卡爾如何看待他們的方法和秘密,那都是唯一可以與銀血族對抗並取得勝利的希望。卡爾的族人是咎由自取。
「等把她弄回來的時候再說這話吧。」我嘟噥著。「等」,不是「如果」。他曾請求上校尋找方法,給王宮裡的梅兒傳遞消息,可是被拒絕了,當時他差點兒把指揮室給燒了。我可不想因為用錯了一個詞就讓他把走廊也燒了。
「他出去了,在指揮室。」法萊說道,仍然埋頭在那些文件里。她的手上沾著墨水,連鼻子上和布滿血絲的眼睛下面也有。她聚精會神地讀著,好像是衛隊的信函、加密的信息,還有各種命令。從司令部發來的,我知道,關於紅血衛隊神秘上峰的種種傳聞一直就沒停過。人們對它知之甚少,尤其是我。儘管我問了幾十次,卻沒人告訴我一句有用的話。
「那麼,是推進的時候了。」
那你們都是蠢貨,我暗自痛罵,那個頑劣的男孩已經背叛你們多少次了?
「錯失手染銀血的機會嗎?」我尖厲地說道,也不知道這是個差勁的玩笑還是在威脅他。我的耐心又被磨沒了。之前得和那個嘮嘮叨叨的人形閃電棍打交道,現在我可不想再忍受這個悶葫蘆火柴王子的態度了。
「我擔心的倒不是莫里。」暫且不是。「我只是看不出他們有什麼可能奪取那座城市。他們或許人數眾多,但銀血族……好吧,畢竟是銀血族。幾十個磁控者就能眼睛也不眨地殺死幾百個人了。」
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在這個愚蠢破敗的世界,沒有孩子們的一席之地,尤其是我這樣的孩子。
上校讀著信紙上的內容,眯起了眼睛:「他們審訊她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常常從同樣的噩夢中醒來,害怕他和他的追捕者返回來追殺我們。寢室里其他人的鼻息呼嚕聲驅散了這些思緒。
我們跟上校道別,四個人排成一隊,尷尬又僵硬地一起走出了指揮室。布里和特里米很快就走了,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向位於基地另一邊的父母的宿舍。我不嫉妒他們。我記得弟弟和我被帶走的時候媽媽的尖叫。我猜測著更深重的傷害會是什麼——對孩子的情況一無所知,僅僅知道他們身處險境,然後一點一點地得知痛苦的消息。
「卡梅隆。」他盡量心平氣和。
他們幾乎是立刻就把我們倆分開了。我的名字在某些名單上,而他的名字不在。我曾經很慶幸被送到克洛斯監獄的人是我,因為莫里不可能在那裡活下來。但現在我真希望我們互換處境,讓他自由,讓我到前線去。可是,不論我多九九藏書少次請求上校再次嘗試解救「小玩意兒兵團」,他都避而不談。
蒙弗,遙遠的國度,據說是民主共和制,紅血族、銀血族、新血平等共融。天堂?也許。但我老早以前就知道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天堂。我現在可能比梅兒更了解那個國家了,還有那聒噪地宣揚著蒙弗的優點的雙胞胎兄弟,拉什和塔希爾。我還沒傻到會相信他們的話。更何況跟他們交談就夠折磨人的了——他們總是互相接續對方的思緒和話語。有時候我真想動用自己的異能,讓他倆的思維合併成一個。不過那總歸殘忍了些,而且很傻。人們用不著觀摩新血的異能過招兒就已經很怕我們了。
「那兒發生了暴動,銀血族官員的死訊時不時傳來,軍火庫也常常發生嚴重的爆炸。」法萊幾乎要冷笑了。幾乎。謝德·巴羅死後我就沒見她笑過。
「她能吐露給他們的都是些次要信息,」上校繼續說道,「沒有關於司令部的,諾爾塔之外的情況也不多。」
混亂糾結的電線一下子明朗了。無線電陣列。現在我可看清楚了,清楚得就像自己臉上的鼻頭一樣。這些吐露實情的黑色電線意味著,這間屋子能與艾拉貝爾之外進行通信。
我希望自己不會因此後悔。
指揮室通常都是嗡嗡作響的,充滿了屏幕和通訊設備發出的聲音。今天這裏卻安靜的古怪。只有一個單線接收設備呼呼響,吐出長長的信紙,上面列印著密電碼。上校站在機器旁邊,讀著越來越長的信紙,他的兩個背後靈——梅兒的哥哥們,像兔子似的跳了起來。而房間里的第四個人讓我一下子明白了信紙上的情報是什麼內容。
是關於梅兒·巴羅的。
「肯定有這種人的,卡洛雷。」
我回頭看著她,揚起眉毛:「什麼邊緣?」
我躊躇不前,看著卡爾用肩膀頂開一些木板,然後從牆上拆下了一些金屬。一扇門露了出來,上方電纜密布,不知通往什麼樣的房間。當他走進去,在身後關上門時,我才敢更靠近一點兒。
好像我本來能救她似的。
父親像女兒,女兒像父親,上校也沒從信紙中抬起頭看我,不過他誇張地嘆了口氣,表示知道我來了。「讓我們先自保吧,卡梅隆。我現在既沒有人手也沒有機會去拯救一整個軍團啊。」
這是實情,奇隆大多數時間都和艾達在一起。琪薩死了以後,艾達就接受了教他讀寫的艱巨任務。不過,我覺得他天天跟我們黏在一起是因為沒有其他人可黏。巴羅一家對他來說親近得就像家人一樣,可現在那家人成了幽靈般的存在,被種種回憶糾纏著。我從來沒有見過梅兒的父母,他們總是自己待著,躲在巷道深處。
我給卡爾留了點兒空間,不過很快就覺得還是不要這樣的好。我們個頭兒差不多高,要追上他的大步流星一點兒問題也沒有。
好吧,愛聽不聽。我低低地嘆了口氣,轉身回到走廊上,把法萊留在身後。
不然卡爾怎麼會也在這裏呢?
一股熱氣衝撞著屋子,讓我覺得一陣陣難受,不是因為卡爾,而是因為梅兒,因為她遭受的恐怖折磨。我心煩意亂地交疊起雙手,放在腦後,壓住了脖頸上的鬈髮。
她在銀血族國王面前下跪,任他拉住自己脖子上的項圈,一動不動地站著,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她任由他在整個王國面前稱自己為「恐怖分子」「殺人犯」。我挺希望她能反唇相譏,但我知道她不能越雷池一步。她只是凝視著身旁的人,前前後後地打量著演講台上環繞四周的銀血族。他們都想靠近她,就像獵人等著殺死戰利品。
工具腰帶纏在我的胯上,熟悉的重量隨著我的走動咣當咣當響。我是故意這麼走的,好讓那些想攔住我的人打消念頭。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大廳里幾乎沒有人。我昂首闊步,嘴裏塞著早餐蛋卷,沒人盯著我看。那些上尉和他們的部下一定是又出去巡邏了,在特里亞爾和邊境附近偵察搜索。搜索紅血族,我想,那些幸運地逃到北邊來的紅血族。有些人來到這裡是和家人會合的,但他們往往正值參軍的年齡,或是有技藝在身的工人,反正對革命有用。我不知道那些家屬被送到哪兒去了:孤兒、寡婦、鰥夫——他們唯https://read•99csw•com一能成為的只是拖累。
上校眨了一下眼睛:「這是她說的?」
他繼續往前走,速度快了一倍,不過我可不像閃電女孩似的那麼容易就被甩掉。
我立刻就不再是他關注的對象了,他的眼神掃向了卡爾。
「告訴他,科爾沃姆已經瀕臨邊緣了。」法萊說道。她的聲音強勢而尖刻,是發布命令,但也似乎還有別的什麼。
我曾被關在那座監獄里,忍飢挨餓,無人在意,被迫看著身邊的人衰竭、死亡,只因為他們生來就是……錯的。甚至在被關進克洛斯之前,我也是另一座監獄里的犯人。我是紐新鎮的女兒,從出生的那天起就被一支特別的軍隊徵用了,註定要一輩子生活在陰影和煙灰里,受制於輪班的哨聲和工廠的時間表。我當然要殺死那些抓我關我的人,要是另有得選,我也還會那麼做。
我動了動,很難受地看著他們咀嚼著關於妹妹的痛苦消息,還要擔著傳達給其他家人的重負。布里說不出話來了,不過特里米還夠堅強,替他的大哥說了幾句。「好的,長官,」他說,「不過我不太清楚這些日子沃倫都在哪兒。」
這是真的。我們身處此處是因為同樣的理由。不是盲目地順從紅血衛隊,而是因為他們是救出我們摯愛的唯一希望。
我和他一起說出了這些話。他幾乎天天這麼跟我講。
「因為你需要人提醒,長官!」這個詞幾乎讓我退縮。長官。我從未宣誓加入紅血衛隊,儘管他們對待我就像對待自己人。
卡爾歪著嘴笑了,我曾見梅兒在神志不清的時候也這樣笑過。這讓他看起來像個傻子。「別跟我甜言蜜語的,卡梅隆。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我們免於遭受另一次大屠殺。」他的神情嚴肅起來。「你以為只在乎勝利的只有銀血族嗎?」他喃喃說道,「我看過上校的報告,看過司令部的往來信息,我聽到過更多事實。他們的思考方式是完全一樣的,而你被這些人裹挾著。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他們會把我們都燒死。」
我看著頂壁上纏繞的電線,數了數它們的數量——如果只是用來照明,太多了。
我只和紅血衛隊待了一個月,但我已經記住了他們常說的話:揭竿而起,血紅如同黎明。當然是這句。不過還有非必需,莫多問。前一句是戰鬥的呼號,第二句則是明確的警示。
「偶爾睡一下可能也是個好主意,法萊。」
沒人在乎這個,上校。我咬住嘴唇,免得忍不住沖他嚷嚷。梅兒是個囚犯。就算那些人不知道湖境之地、皮蒙山麓和蒙弗又如何?
「是的,」上校回答道,「一個名叫薩姆遜的人。」
我看著她,皺了皺眉頭。書桌擋住了她的腹部,可她的情況已經很明顯了。她的臉和手開始浮腫,更不用說每餐吃下滿滿的三碟子了。
銀血族的統治者也是這麼乾的,卡爾接受的戰鬥訓練就是這一套。不惜一切代價換取勝利。一分一毫都用紅血族的血來換。
這條小路顯然是廢棄不用的,原本安裝燈泡的地方留下了雜亂的刮痕和黑印。即便隔著一段距離,卡爾的存在仍然溫熱著四周的空氣。這的確是令人感到舒適的溫度,我在心裏暗暗想著,要和另外幾個逃出來的技工聊一聊。也許我們能想出辦法,用地下巷道里加壓的空氣來取暖。
上校的清潔櫃——我是指辦公室——位於寢室的上一層。我不想敲門,而是直接動了動門把手。門很容易就打開了,露出裏面簡陋逼仄的房間,水泥牆壁,幾個鎖住的柜子,一張書桌——有人在。
她在那裡,而我在這裏,漚著,凍著,成天修理著那些比我歲數還大的舊機器。它們全都是些見鬼的破爛兒。
卡爾猛地站起來,碰倒了椅子:「是米蘭德斯?」
上校很熱切,卡爾卻相當猶豫。他一動不動,知道任何一點兒小動作都可能流露出自己的真實感受。這副樣子就像是個詛咒。「我要再考慮一下我所能提出的意見。」他最終說道。這對上校來說似乎已經足夠了,他仰起下巴點了點頭,然後就轉向梅兒的兩個哥哥。
「一字不差。」
我還沒說完——一貫的小謊,守在中央指揮室門口的兩個紅血衛兵就向後退開了。他們看向別處,躲避著https://read.99csw.com我的視線,我覺得自己的臉上因為羞愧而火辣辣的。
他猛地轉過身,在速度和慣性的作用下差點兒撞到我。我見識過他的火,但還從來沒有見到過他的眼睛里也熊熊燃燒著烈焰。
「他們有幾千人駐紮在科爾沃姆,不少人意識到他們的數量已經大大超過了銀血族軍官。四對一,至少。」
像我一樣。但我是故意礙手礙腳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博得關注。
我被他的語氣激怒了。「用。」我吐了口唾沫。利用,沒錯。我想起了那些沒能活著走出克洛斯的人。梅兒·巴羅把他們招募來,承諾要保護他們,但事實上,是她和卡爾把我們扔進了一場全無準備的激戰,而明擺著的是,梅兒連她自己都保護不了。尼克斯、加雷斯、琪薩,還有那些我不認識的人。幾十人死了,像牌桌上的棄子。
我們的無線電信號一能回傳給上校,他就馬上下令疏散了整個塔克島。他知道梅兒·巴羅遭受的審訊會對這座島造成直接的影響。法萊得把所有人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用小艇或大貨船,或是從監獄偷來的大型運輸機。我們則被迫從陸上轉移,從墜毀地點迅速趕往指定地點,與上校會合,穿越邊境。我說「被迫」是因為,這次又是別人告訴我該做什麼,該去哪裡。我們本來是要飛到窒息區去解救一整個軍團的娃娃兵的,我弟弟就在那兒,可現在,任務只能不了了之。我現在覺得,他們每次告訴我這樣那樣的時候,我都該鼓起勇氣,拒絕離開前面的戰場。
「薩姆遜·米蘭德斯是個角斗場的鬥士,儘管他沒必要做這個。」卡爾沉聲說道,「他很樂於用自己的異能使別人痛苦。如果是他審訊梅兒,那麼……」他哽住了,猶豫著說出下面的話,「那真的是折磨,這是明擺著的,梅溫故意把她推給了虐待狂。」
他突然拐進了一條小路,那是艾拉貝爾擁擠巷道中的一條。它從較寬敞的走廊分叉而去,以緩和的坡度向地面的方向延伸。我困惑不已。那個方向什麼也沒有啊。只是空的走道,廢棄的、沒用的走道。
我們先抵達這裏,隨後更多士兵也來了,關於我和其他人的傳聞便像疾病似的傳播開來。那個老太太能變臉,那個緊張兮兮的傢伙能用幻象包圍你,那個技工女孩只消想一想就能殺了你。被人害怕的感覺很糟,而更糟的是,我不能責備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我們就是不同,奇怪,擁有連銀血族都不敢承認的異能。我們就像散口的電線和失靈的機器,仍然在了解和學習自己以及自己的異能。誰知道我們最終會變成什麼樣?
如果沒有那些煩人的頭銜,他什麼也不是。他不會傷害我的。
回憶讓我臉頰發燒。我本來應該繼續前進的。他們不會阻攔我,也不能阻攔我。但是我害怕,害怕靠近交戰的戰壕,我知道獨自前進意味著什麼。我會徒勞無功地死去。但我仍然無法擺脫這一選擇帶來的羞愧。我走開了,再次拋下了弟弟。
「幾乎沒受訓過的兒童軍團,梅溫一有機會就會把他們殺光。」我回敬道。
不過有句話提醒了我。我聽到過更多事實,他說。他越走越遠,高大的身影漸漸變小,而我則越發疑竇叢生。
花了幾個星期,人才到齊,法萊和她的軍官們是最後到的。我想,她的上校父親一定每天都在新基地寒冷的大廳里坐立不安吧。
「梅兒對我們在塔克島之外的行動一無所知,塔克島已經完全被拋在身後了。」上校飛快地說道。這是真的。他們火速放棄了塔克島,甩掉了梅兒·巴羅所知道的一切。就連我們從克洛斯監獄里抓來的——或是救出來的——銀血族,也被扔在了海岸上。他們太危險,人數太多,沒法兒掌控。
「我只是說,上校有自己的策略……司令部的那些人……紅血衛隊的大官們也許……」我搜尋著合適的詞,「各有打算。」
「如果有哪個大官比我更了解銀血族的條例制度和科爾沃姆的防禦系統,我很樂意躲開這亂糟糟的一切。」
太尖刻了,卡梅隆。
我想到了法萊,上校,那些宣誓效忠的紅血衛兵,還有他們保護下的紅血族難民。我親眼見過他們護送平民越過邊境,也曾坐在他九-九-藏-書們的一架飛機上,呼嘯著沖向窒息區,意在解救一整個軍團的娃娃兵。他們的目的代價高昂,但他們不是銀血族。他們也殺人,卻不是毫無緣由地殺人。
我記不清自己看過多少遍梅溫國王的演講了。我們一到這兒,卡爾就佔據了指揮室的一角,一遍遍地播放著。第一次看的時候,我們所有人大氣不敢出,全都擔心著最糟的事。我們以為會看到梅兒被他們砍了頭。她的兩個哥哥幾乎要失態了,強忍住淚水,而奇隆則連看也不能看一眼,把臉埋進了手裡。當梅溫宣稱死刑對梅兒來說太便宜了的時候,我覺得布里稍稍鬆了口氣。但卡爾仍然沉默地看著,聚精會神地皺起了眉頭。他和我們一樣,在內心深處明白,比死更慘烈的東西在等著梅兒·巴羅。
他們告訴我新的總部就是一大堆廢墟,而我則期待著它能多少和塔克島相像。一度廢棄的設施,與世隔絕,但仍能使用,秘密地重建,並包含萌芽反抗起義的一切所需。我一見到塔克島就覺得很討厭它,那些一排排的兵營和警衛般的士兵——就算他們是紅血族——都讓我想起克洛斯監獄。在我看來,那座島就是另一座監獄,另一個我被逼迫著關進去的牢房。只不過,推我進去的不是銀血族的官員,而是梅兒·巴羅。不過,在塔克島至少還有一片天空,清新的微風撲進了肺部。相較於克洛斯監獄、紐新鎮和這裏,塔克島算是能暫且緩解痛苦了。
卡在雷區和起火的城市之間——了不起。
新血像銀血族一樣令人害怕,也許比銀血族還更勝一籌。在他們看來,擁有異能的紅血族是不可預測的,充滿能量的,危險的。
現在,我們在艾拉貝爾的水泥巷道里瑟瑟發抖。這是紅血衛隊的大本營之一,位於湖境之地一個名叫特里亞爾的城市郊外。牆壁摸起來冰涼冰涼的,冰柱垂下來,根本沒有取暖設施。好多衛隊的軍官都願意跟著卡爾到處去,只為了能借一點兒他散發出來的熱量。我則正相反,儘力地迴避著他的出現。對一個銀血族王子來說,我沒有利用價值,而他總是帶著譴責責備的意味看著我。
法萊又沉浸到她的工作中:「把我的話告訴他,他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我的第一反應是去告訴法萊或者奇隆。
等等……如果卡爾認為他的所作所為能讓我還有其他上千人免於針對科爾沃姆的自殺式襲擊,我該讓他繼續才對。
我在腦海里想象著科爾沃姆的樣子。我只在簡介影片里看到過它——從銀血族的錄影帶或新聞鏡頭裡截取的小片段,在紅血衛隊里傳閱。它更像是軍事要塞,而非城市。兇險的黑色石頭壘成圍牆,守望著北方大片的戰亂荒地。它有時能讓我想起那個姑且稱之為「家」的地方。紐新鎮也有圍牆,也有數不清的官員監視著我們的生活。我們有幾千人,可唯一的反抗是輪班遲到,或者在宵禁時溜出去。沒什麼能做的,我們的命就像工廠的煙一樣脆弱且毫無意義。
「可能吧。」她好像很厭煩我的關心。
「真是可笑,你竟然告誡我不要輕視人的性命。我可記得你在監獄里為了殺人無所不用其極的樣子。」
另一個巴羅家的倖存者特里米則皺起眉頭:「米蘭德斯是王太后的家族,他們是耳語者——能讀出人的想法。為了找到我們,他們會把她翻爛的。」
「聽起來似曾相識。那兒有紅血衛隊在活動?」
「還會順便炫技。」卡爾低聲說道。他的暗示讓巴羅家的兩兄弟一下子漲紅了臉。布里怒目相向,卻又突然淚流滿面。我很想拉住他的胳膊,但還是沒動。人們總是閃避開我的觸碰,我已經見得夠多了。
她感覺到了我的緊張,便儘可能地溫和下來,就像匕首入鞘:「你弟弟不在科爾沃姆,短刃軍團還在窒息區的戰線之外呢。」
王子詛咒起來,對王室成員來說,算是用詞花樣頗多了。
閃電女孩那麼做是為了救我們,我對此一直心存感激。就算她是個自我中心的偽君子,那些事也不該發生在她身上。
「最好跟你們的家人說一聲。」上校說,儘力做出溫和的樣子,「還有奇隆。」
我點了點頭,把門關上,而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必須重新校準視頻接收機,法萊上校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