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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梅兒

第五章 梅兒

我沒看到薩姆遜。原本還以為他會居高臨下地睥睨我,惡毒地微笑,刻薄地問好呢。一個小個子女人站在床腳,她衣著樸素,黑色泛藍的皮膚光潔無瑕,猶如打磨過的寶石。我不認得她,但她身上有著某種我很熟悉的氣質。這時我意識到,鐐銬原來不是鐐銬,是手。她的手。她分別握住我的兩隻腳踝,鎮靜著皮膚,安撫著骨骼。
鐐銬確實存在。警衛們行動迅速,用打磨光滑的圓環箍住了我的腳踝和手腕。圓環上嵌著奇怪的金屬鏈子,每一條都由單獨的鑰匙鎖死。我想盯住鑰匙的去向,可我頭暈目眩,鑰匙一閃就不見了蹤影,只有鐐銬突兀地待在那兒,沉重而冰冷。我以為還會另有一隻新的項圈套住我的脖子,可脖子上竟然空空如也,那鑲珠嵌寶的荊棘已經一去不返。
他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又出現,一進屋就衝著堆在角落的裙子皺起眉頭。我無法忍受那條裙子,現在更不想看他,於是就繼續我的練習:極其費力且緩慢地仰卧起坐。我覺得自己像個笨拙的學步孩童,胳膊比以往更沉重,不過還是勉力堅持著。他走近了幾步,我則握起拳頭,想衝著他的方向發出閃電。什麼都沒有,我已經試過幾十次了,閃電仍然沒有回來。
「噢,那個。」他聳聳肩,無所謂地一揮手,「安排婚禮是她的事。」
「當然了,這都是她的傑作。」我嘲諷道。她要是知道自己一手打造了我的囚籠,一定高興得很。「不過她竟然還有閑工夫做這個,我還以為她都在忙著準備后冠和新娘頭飾呢,還有禮服裙子什麼的。我敢打賭,你每次不得不牽她的手時都恨不得砍斷自己的胳膊。」
門在他身後關上,我留意到了外面的警衛。這次是四葉草和雞蛋。這麼說,就算我設法逃脫,亞爾文家族的人也離這兒不遠。
再來。
我必須想出與他抗爭的辦法。可是該怎麼辦呢?我虛弱無力,閃電消失,我所說的一切都可能被曲解,不由我控制。我連走路都費勁,更不用說單槍匹馬地逃出去了。我被卡死在這兒了,被這個少言寡語卻致命的國王困在這兒了。一連幾個月,他在遠處跟蹤我,追捕我,從廣播錄像到奪命字條,無所不用其極。
梅溫的手緊緊地捏住我的下巴,驚得我一下子寂靜無聲。慣性讓我彎著身子向後仰,幾乎就要失去平衡。我正希望如此。我希望自己能跌出他的掌控,摔到地上,砸得粉身碎骨。
再來。
「不然呢?」我強迫自己站起來,毫無過去標榜的優雅和敏捷。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則聽之任之。「我已經是你的囚犯了,你隨時想殺了我都可以。而且,真誠地說一句,我寧可死,也不願意引誘新血來讓你殺死他們。」
也許是幾年過去了,也許是幾秒鐘過去了,壓迫的感覺變得遲鈍,我的思緒清晰起來。束縛著我的濃霧漸漸消散。我醒過來了。
梅溫撤回身子,仍然笑著說:「別指手畫腳地跟我說什麼不能做,也別自以為是地估量我會做什麼——為了我的王國。」
我像每天所做的那樣,打量了一遍四周,仍然沒看見攝像機,但我能肯定,它們就在這裏。「你整天都在監視我嗎?或者讓安保官員給你打報告?書面彙報之類的?」
「我不會殺死你的,梅兒。」梅溫仍然坐著,我卻覺得他高高在上。「我也不想殺死他們。」
「我的鏈子呢?嗯?要換條新的嗎?」
「你永遠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的,我知道。但是你的同類……他們強大,比很多銀血族都要強大得多。想想看,如果擁有這樣一支軍隊會怎樣九*九*藏*書,再加上我們的軍隊又會怎樣。他們聽到你的召喚便會來,而來了之後受到何等待遇,當然,就取決於你的言行了。還有你的順從。」他終於站了起來。這幾個月他似乎長個子了,更高更瘦了,也更像他媽媽了。他大部分地方都像她。「所以,我有兩個選項,你來決定我的選擇。你將新血帶來,讓他們加入我們一方,或者我自己去找到他們,將他們殺死。」
但是,烈焰已經嚇不到我了。
「現在你可不能瞎說胡鬧了,法院不會喜歡這種行為的。」
這件裙子會讓我——還有像我一樣的人——過目難忘。
他臉頰上的肌肉動了動。梅溫對伊萬傑琳沒感覺,這一點是我很清楚的,也是我易於利用挖掘的。
我撕開床上的包裹,扯下厚重奢華的包裝,一件長袍落在了毯子上。我慢慢地向後退了幾步,渾身發冷,被那種熟悉的,想要奪窗而逃的感覺攫住了。我閉上眼睛,希望用意念把那裙袍移開。
繼續我的仰卧起坐吧。
第一步是最簡單的:我撲了一下就走到了吃飯用的小桌子旁邊。第二步更難了,因為我已經知道得花多大力氣才行。我像個喝醉的或跛足的人似的走著,有一瞬間竟然還嫉妒起老爸的輪椅來。這些思緒帶來的羞愧感激勵著接下來的一步又一步,橫穿過房間,到達對面,幾乎撞上了牆壁,發出「砰」的一聲。我的雙腿像是火辣辣地灼燒著,汗珠兒從背上滾落下來。這感覺如此熟悉,就像是跑了一英里似的。不過,胃裡噁心想吐的感覺卻不怎麼樣。這也是靜默石的影響,它讓我的每一下心跳都像是更沉重了,而且說不上哪裡怪怪的。這簡直是要把我徹底抽空了。
「還能保持平衡,不錯啊。」梅溫在桌邊坐下,沉聲說道。他今天光彩照人,胸前的徽章閃閃發亮,頭髮上沾著雪花,一定是剛從外面回來。他用牙齒咬著拽下了皮手套。
我漂在暗黑的海上,蔭翳隨我浮動。
梅溫坐在那兒,就像我夢中的模樣,靜止,專註,一隻手按著太陽穴,另一隻手揮了揮,無聲地發號施令。
「殘忍的傢伙,不是嗎?」他繼續說,「決心要毀掉一切,除掉所有不喜歡他們的人。」
亞爾文家族的警衛們——老貓、四葉草、三重奏、雞蛋,分別站在床的四角,死死地盯著我。發現我看向他們時,他們便互相交換了眼色。
可他拒不上鉤:「我不信。」
我知道這正是他想看到的,於是任由眼淚肆意奔流。他盯著淚水的軌跡,虎視眈眈。
不是因為它丑。這條裙子美得驚人,閃著絲綢和寶石的光澤,可它迫使我意識到一個事實:沒有這條裙子,我尚可無視梅溫的言辭,無視他的計劃和打算;但現在,裙子沉默以對,猶如充滿藝術感的譏諷和嘲弄。那絲綢是血紅色的。猶如黎明,我暗自想道。不過,也不盡然。這血紅色不是紅血衛隊的顏色。我們的紅色是絢麗的、明亮的、憤怒的,能被看到和辨識出的,幾乎令人一見而驚的。可這件裙袍不同。它是在黑暗的蔭翳中製作的,是深而重的殷紅,墜著寶石串就的珠鏈,綉著繁複虯結的花紋。它以最陰暗的方式折射閃動,抓住上方的光,像一攤紅色的油污。
我深深吸氣,刺向了他唯一的弱點——我猜這個弱點仍然是弱點。
我轉向他,想要下床,想要挪動。但我只能勉強坐起來,其他動作幾乎都是不可能的,彷彿血液里被灌了鉛。我立刻就明白了。
我瞪著角落裡的裙袍,好像它該為這一切負責似的。
但是她沒有看我,而是看向我右邊的什麼。
我又回到了監獄的寢室里。也許我一直就在這read•99csw•com兒。窗外透過來的白光告訴我,又下雪了,外面的世界已經是明亮的冬景。當我的視覺稍微適應了這兒的光線,房間里的一切變得更清晰了,我才試著看了看四周。我瞥向左右,沒有過多動彈,不過這都無所謂了。
「我就是她塑造的我。」他輕聲說道,離開了。
我直起身子,並以此為掩護,把徽章塞進了床墊底下。那兒還有其他戰利品:髮夾、壞的餐叉、玻璃和瓷器的碎片。我的腎上腺素尚且平穩,不過會有用武之地的。
「彼此彼此。」我嘲諷道,想要撕破他這種詭異的溫和。我寧可面對他的烈焰,他的憤怒,而不是平靜的話語。
他的臉頰上閃過銀灰色。我知道他說的是真話。
太容易睡著了。
「當然是在說那些新血。」
我也知道該怎樣傷害他了。
我緩緩地癱坐在地上,一隻手捂住臉,擋住淚水瞬間幹了的事實。不管有多希望伊拉的死能改變梅溫,我都知道那不可能。我沒有那麼蠢。與梅溫有關的任何事物,都不能輕信。
我不由苦笑起來。這真可笑。身為梅溫未婚妻的那些日子里,我得掩蓋真實身份,假裝自己是個銀血族。現在我至少用不著化妝假扮成他們中的一員了。這也算是極其微小的一點兒仁慈了。
「多謝你的關心,不過物資情況良好。」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我還無法摸清。我早就放棄了了解梅溫·卡洛雷這件事,也不再探究他迷宮般彎彎繞繞的思維。於是我任由他繼續說下去,反正他最終都會說出我所需要的東西。
鐐銬讓我昏昏欲睡,所以假裝睡著更是難上加難。我在毯子下面握緊了拳頭,用指甲狠戳手掌。我計算著時間,數著梅溫呼吸的次數。終於,他的椅子響了。他站起來了。他猶豫了。我甚至仍然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灼|熱凝視。然後他走了,木頭地板上響起了腳步聲。他穿過我的寢室,像貓一樣優雅安靜。門在他身後輕輕地關上了。
「你在嗎?」
「對你的審訊成果卓然。關於你,關於那些自稱為『紅血衛隊』的恐怖分子,我們有太多需要了解了。」我的呼吸哽在了喉嚨里。他們發現了什麼?我泄露了什麼?我極力去回憶自己所知道的最重要的信息,想找出會對朋友們造成最大傷害的內容。塔克島?蒙弗的兩兄弟?新血們的異能?
我直視著梅溫。「如果那是她的事,她幾個月前就是王后了。」不等他回答,我就更進一步,「你不想娶她。」
兩分鐘過去了,亞爾文家族的警衛沒有出現。
我覺得渴,因為業已忘記的眼淚狂流而覺得乾渴。壓制著我的異能的重負仍然在,有一瞬間讓我覺得無法呼吸,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這樣死掉。沉陷在絲綢的睡床上,灼燒在國王的糾纏中,窒息在戶外的空氣里。
我想,自己是睡著了。黑暗和光亮交替,向前後延展。我想動一動,可是四肢死沉,因為鐐銬,因為警衛,或者兼而有之。他們更用力地壓制著我,那些可怕的幻覺是我唯一可逃的地方。我追逐著最重要的那些——謝德、吉薩、家人、卡爾、奇隆、閃電。但他們總是從我的手裡溜走,或是一閃就不見了。這是另一種折磨吧,即使我在睡覺,薩姆遜也要把我逼得精疲力竭。梅溫也在,但我沒去找他,他也沒有動,就那麼坐著,凝視著,一隻手按住太陽穴揉著。我沒看見他眨一下眼。
就像我在屍骨碗地下的監獄里曾經做過的那樣,我向他吐了口口水。口水毫無殺傷力地落在梅溫腳邊,而他並不在意,反而笑了起來。
我覺得自己的臉漲紅了,因為憤怒和無能為力的悲哀而灼燒著。九*九*藏*書「你怎麼能這樣?」我咒罵著,恨不得把他一撕兩半。要不是因為鐐銬加身,我的閃電早就衝出來了。然而,衝出來的是我的話語,那些我來不及想就噴涌而出的話語。「你怎麼還是這樣?她已經死了。我殺了她。你自由了,不受她的控制了。你——你應該不再是她的兒子了。」
他們錯了。
提及他的哥哥,讓梅溫懶洋洋的反對辯論中止了。我都能看見他皮膚下面的肌肉緊繃起來。他一隻手彈撥著手腕上的手環,金屬低柔的叮噹聲彷彿巨響的警報,只要一點兒火星就能燃起烈焰。
他的藍眼睛猛然看向我:「什麼?」
梅溫故意不接我的話茬兒:「明天你就能站起來了,然後講出我告訴你的話。」
我換了個戰術,刺向他內心的另一部分。我曾經了解的那些,希望它們現在也沒變。「我並不是在責備你拖延——」
他那枚最小的紀念徽章正刺痛著我的另一隻手。我彎曲手指,把它藏了起來。就算是靜默石也擋不住小偷的本能。徽章的金屬別針抵著我的皮膚,我想讓它刺進去,刺出殷殷深紅的血,提醒我自己,也提醒所有人——看看吧,看看我是什麼人,看看我能幹什麼。
我的下巴動了動,嘴巴張開又閉合,可我找不到能表達驚恐的詞句。所有這些都不因伊拉的耳語而來,所有這些都來自她的死亡和寒意。
我握緊拳頭,手指痙攣著,想伸手去抓那個不會回答——不能回答的東西。「靜默石。」我喃喃說道,這幾個字就像詛咒。那些打磨過的圓環閃著微光,是穿在我身上的監獄。「快要不夠用了吧。」
「我想,王室婚禮應該是你在短期內該做的事吧。想必你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和薩默斯完婚。」
「不能什麼?說出真相?告訴我的人民,紅血衛隊正在引誘新血,為的是將他們趕盡殺絕?為的是掀起一場誅滅他們全族的屠殺,也包括你——還有我們?告訴他們,聲名狼藉的梅兒·巴羅是自願回到我身邊的,而這些真相是由審訊得出,再也無法遮掩?」他向前傾著身子,近得一記閃電就能擊中他了。可是他知道,我連手指頭都動不了。「告訴他們,你現在站在我們這一邊了,因為你看到了紅血衛隊的真實目的?因為你和你的新血就像我們一樣,為人所懼,為神所佑;因為你們和銀血族一樣,唯一的區別不過是血的顏色?」
「梅溫。」我全身的力量凝聚成的怒意才擠出了這麼兩個字,要不是戴著鐐銬,我肯定是要炸開了。「你不能——」
「這個。」我瞥了一眼床,又看了看遠處。回想薩姆遜的折磨讓我非常痛苦,我也希望把這一點表現出來。「我夢見你在。」
我轉過身,踉踉蹌蹌地往對面走。
「好像這件事真有的可選似的。」
紫色侵入了我的視野邊緣,我試圖投入它的懷抱,我知道那代表的是什麼。我的閃電如此接近,我真想找到關於它的記憶,在陷入黑暗之前抓住最後一點兒能量。但是,它像其他人一樣漸漸淡去,退開,消失了。黑暗蒙上來的時候,我以為寒冷也將隨之而至,然而升起的卻是熱度。
他的笑意更濃:「我沒發錯音吧。」
「沒有鏈子,沒有項圈,」他仰起下巴指了指鐐銬,「只有這些了。」
梅溫身上的熱度減弱,後撤,讓屋子裡只剩下凜冬將至的寒意。他的眼皮抖動著,黑色的睫毛映著蒼白的皮膚。有那麼一瞬間,我記起了自己所認識的那個梅溫。我又看見他了,是個夢境,或是個幽靈。
我的前額抵在鑲著嵌板的牆壁上,用那上面的涼意讓自己稍微緩一口氣。「再來。」我擠出兩個字。
這麼說,我就要站到他的朝臣https://read.99csw.com面前了,站到世界面前,將我的血色展示給所有人看。我很想知道,世人能否明白,這不過是個隱藏著利刺彎鉤的誘餌。
我還是不明白。對他來說,擁有異能的紅血族,除掉就是了,還有什麼別的可在意的呢?他先是否認我們的存在,稱我為騙子;現在我們是怪物,是威脅;是令人驚駭的東西,應該斬草除根。
它們可能是回憶。它們可能是夢境。熟悉卻詭異,每個都有些不對勁。卡爾的眼睛閃著銀光,極盡火熱,冒著血色。我哥哥的臉上皮肉塌陷,看起來就像一具骨架。老爸從輪椅上站了起來,但他的兩條腿又細又長,骨節凸起,哆哆嗦嗦地每走一步都要跌倒。吉薩的兩隻手上都插著金屬釘子,她的嘴巴被縫起來了。奇隆在河水中沉溺,被他最擅長的東西糾纏著。法萊的喉嚨被割開,裏面淌出紅色的布條。卡梅隆抓著自己的脖子,掙扎著想要說話,卻被自己的異能壓制住了。伊萬傑琳身上的金屬盔甲顫動著剝落,將她吞噬。而梅溫陷在他怪異的王座里,任由它收緊、畏縮,直至自己也變成了石頭,變成一尊坐立的雕像,有著藍寶石做的眼睛和鑽石耳朵。
我認出了她的家族色。她的肩上佩著銀色和紅色,代表著兩種血色。愈療者,皮膚愈療者。她屬於斯克諾斯家族。她的觸碰帶給我的知覺讓我多少獲得了些安慰——至少是在四根靜默者床柱的折磨下能活下來。要不是這個愈療者,他們的異能足以把我壓迫致死。真是微妙的平衡。她一定很有天賦。她的眼睛像莎拉,明亮的淺灰色,意味深長。
像一攤紅色的血。
「你是個惡魔。」我只說了這一句。惡魔,徹徹底底的惡魔。
「我太清楚你想對我做什麼了。」他說。聲音低低的、輕輕的,猶如耳語。
他一把甩開我,我則踉蹌著倒下去,勉強支起膝蓋跪立。
「以你的進展來看,再有一天就能學會戴著那個走路了。」他的言辭慎重有分寸,是不自然的,是算計過的。也許他在來這兒之前就預演過幾遍了。「然後你就能為我所用了。」
當梅溫凝視著我的手的時候,我趁機觀察他的模樣。他穿著休閑的衣服,像以前一樣是黑色的,沒弄平,帶著褶皺,他也沒有大庭廣眾下的正襟危坐和拘禮。沒有王冠,沒有徽章。一個嫉妒的男孩。仍然只是個男孩。
「事實上,我覺得這麼靠近你頗有困難。」他眼神閃爍,帶著某種我不願深究的情感。
更讓我驚異不已的是,愈療者和警衛們離開了,走出了房間。我迷惑不已地看著他們,極力掩蓋住突然而至的興奮,脈搏跳動的速度都加快了。他們真的這麼蠢?想把我和梅溫單獨留下?他覺得自己不會被我瞬間要了命?
「每一秒都在。」他答道。
「噢,是啊,這些鐲子可愛極了。」我沒好氣地說道,衝著他晃了晃手。鐐銬可以旋轉著動一動,卻永遠也別想掙脫開——哪怕是大拇指脫臼也沒戲。我還真考慮過這一招兒,不過後來就發現那沒什麼意義。
「她原本就不是你選擇的人。」
「你在說什麼?」上校曾經把我關起來,沒錯,而且一直忌憚我,但我們現在是同盟。這對梅溫意味著什麼呢?
「你訂好日子了嗎?」我坐起來問道。
我的巴掌柔弱無力,連他的下巴都沒扇動一下。我的另一隻手撲向他的前胸,力氣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他看著我如此努力,甚至翻了翻眼睛,一定相當享受。
梅溫陡然靠近,近得我無法忍受。藍色的眼睛,黑色的頭髮,蒼白得猶如夢中之人。他的手懸在我的喉嚨上方,只有咫尺之遙。他顫抖著,想要觸碰,想要閃躲,而我也不知道自己希望https://read.99csw.com他怎樣。
老貓和三重奏送午餐來的時候,我已經大汗淋漓,只能癱在地上吃飯。老貓似乎並不在意,她用腳把盤子推到我面前,裏面盛著營養均衡的肉類和蔬菜。這座城牆之外發生的事情,似乎並未對食物供給造成任何影響。糟糕的信號。三重奏把什麼東西放在了床上,不過我決定不理他,先吃飯,每一口都吃得艱難無比。
「在戰時延期舉行婚禮不叫拖延。」
我不喜歡慢條斯理地做事。尤其是現在,分秒必爭。每多一秒鐘都可能意味著又有一個我摯愛的人死去。於是我推開床,強迫自己用虛弱發抖的腿站住。這感覺太怪異了。靜默石壓著我的手腕和腳踝,過濾掉我僅剩的源自憤怒的力量。我花了好一陣子才適應這樣的壓力,估計永遠也不會習慣它。不過我可以扛過去。
再站起來似乎容易了些,我的肌肉已經能做出正常的反應,漸漸適應了鐐銬。這可以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亞爾文家族的人是活著的銀血族,他們的異能是隨著自己的專註力而起伏的,就像一波一波涌過來的海浪。他們的壓制更難以承受,但壓力平穩持續的靜默石就不同了。
再來。
我下了地,兩條腿搖搖晃晃,光著的腳踩在冰涼的拼花木地板上。即便有攝像機在盯著,我也不在乎。他們不能攔著我不讓我走路,或者說是,試圖走路。
我想念你。再會。
「他們那麼惡毒地對待你,你都得用逃跑來對付那個自稱為上校的老傢伙了,得知這些真是令人羞愧。」梅溫很享受,一點點地解釋著自己的意圖,等著我自己把它拼合起來。我的腦袋仍然昏昏沉沉,身體也虛弱無力,只能極力地思索著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更糟的是,他不同意送你去山裡,像丟垃圾似的把你拋棄了。」蒙弗。可是,事情不是他說的這樣,當時給我們的提議也並非如此。「當然了,我得知紅血衛隊的真實目的之後也很是驚訝。創造一個紅血族的世界,紅色的黎明,不給其他東西留一點兒餘地,不給其他人留一點兒餘地。」
藍色的眼睛猛地看向我,這次輪到他迷惑不解了。
他的手落在我的手腕上,用一根手指勾起了我的鐐銬——靜默石做的,把我壓製成一個犯人的鐐銬。我出於恐懼而發抖,可他也一樣。
明天,他說。
梅溫並沒有崩潰,反而更冷硬強勢了。他甚至咯咯笑出了聲,做出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那可不是銀血族結婚的理由,你也知道。」
「事實是,她在成為你的未婚妻之前,是卡爾的。」
我猜,他們是覺得鐐銬就足以困住我了吧。
可我還是等待著。
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從梅溫嘴裏說出來,它就毫無意義了。一點兒意義都沒有。「為什麼?」
「好像是我——法院?」我驚叫道。
我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禁瑟縮起來。
「我會向伊萬傑琳轉達你的讚美的。」
他說自己是個說話算數的人。也許他的確是,只在這一件事上。
我一見到他的笑容心裏就有些畏縮。「太好了,」我說,「你總算厭煩了,不想把我關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了。」
在山谷營地,和卡爾共享一張小床的溫暖,那時候我便想象過這樣的時刻:再次與梅溫獨處,有機會一窺他的真實面目——在我記得的面具之下,看看他被母親強迫塑造成了什麼樣子。在那些半夢半醒的奇異時刻,他的目光追隨著我,那雙眼睛還是相同的顏色,但是有什麼東西已經變了。他的眼睛,她的眼睛,我永遠也讀不懂的眼睛。現在,兩雙眼睛看起來是一樣的了,燃燒著冷酷的火焰,要將我吞噬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