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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卡梅隆

第七章 卡梅隆

令我驚訝的是,奇隆竟然沖他揮了揮手。卡爾猶豫片刻,回應了他,輕輕地穿過擠滿人的屋子走了過來。不知道是因為什麼,這一次的「閃電警報」把好多人都引到指揮室來了,他們全都和奇隆一樣緊張急切。大部分我都不認識,不過也有幾個新血到場。拉什和塔希爾坐在一慣的位置,隨身帶著無線電設備,阿奶和艾達黏在一起。她們也和卡爾一樣待在屋子後面,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王子走近我們,那些紅血族的軍官一下子全都閃躲開了,而他假裝沒看見這些。
要是其他日子,我會認為他的遲到是故意的,是為了讓我們知道誰是管事的——好像有人會忘了這一點似的。即便是在卡爾旁邊,在這麼一個銀血族的王子、將軍——或者說是身懷駭人異能的新血人質旁邊——他也極力地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裡。因為在這兒,在紅血衛隊,在這個世界,信息比其他東西更重要,而他是唯一一個消息靈通,可以控制我們大家的人。
他們說,他能用聲音和目光控制別人,就像先王后那樣。還有很多人也有這樣的異能。
其他貴族、名門顯要都聚集在講台上。他們的名字和面孔我認不出來,但這裏的很多人肯定知道。將軍、大使、參謀、顧問,在把我們趕盡殺絕的偉業中,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份。
屏幕黑掉了,演講結束了,幾十個聲音立刻就嚷成一片。卡爾猛拍著他面前的桌子,然後轉過身喃喃自語。
她以為他不會那麼做。卡爾在談及對她的審訊時曾經這麼說。只要事關梅溫,他倆就會變得軟弱,而這種軟弱一直禍害著我們所有人。
法萊把這當作邀請講解的一種表示,繼續說道:「那不過是言辭而已,鑒於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最終是百無一用的。」她把手指抵在嘴巴上,我幾乎能看見她的大腦在飛速旋轉。「我認為應該讓梅溫一直說下去,而與此同時我們一直保持行動。我們在科爾沃姆的滲透顯然已經使國王高度緊張了,你們看到他提及那座城時是怎麼說的了吧?提到軍隊了嗎?他現在是在提振士氣——要是他們士氣高昂,還用得著這麼說嗎?」
法萊泰然自若,好像這一通演講根本沒影響到她。她咽下一口土豆說道:「自然的反應應該是我們自己的一份錄像。反駁梅溫的論調,展示我們拯救的國民。」
「但是我的真實情況被紅血衛隊發現了,他們揚言要將此公之於眾,破壞國王的威信,也將我置於危險之中。我被迫充當他們的間諜,服從他們的命令,幫助他們打入朝臣內部。」
這一次,房間里的熱量並非來自卡爾,而是群情激憤。這不是梅兒,這些也不是她的話,可我仍然像其他人一樣怒不可遏。她怎麼能讓這些話從自己嘴裏說出來?要我念出梅溫的謊言,我會吐血的。可她又有什麼選擇呢?
屋子裡又開始竊竊私語,緊跟著又是一陣噓聲。緊張是顯而易見的,不過這裏面還摻雜著困惑。上校挺直身子,雙臂環抱。我能肯定他們都在思謀著自己干過的好事,並且忖度著那個名叫薩姆遜的傻子會說出什麼來。而法萊則把餐叉壓在嘴上,小聲地詛咒著。不過我也不敢問為什麼。
「但我認為這不是正確的反應。」
「過來,梅兒。」
我知道自己的異能力度增加了,不加控制的話,現在就能感覺到它。它在我的皮膚下面刺刺的,彷彿是能平息周遭喧鬧的一種愉悅的空虛感。它渴望釋放,而我握緊拳頭,儘力將靜默效應壓制回去。我不能將自己的怒意發泄在屋裡的這些人身上。他們不是敵人。
我皺起眉頭:「沒錯。」
「我看夠了。」好像是這麼一句,然後他就擠出了指揮室。真蠢。他了解自己的弟弟,比其他任何人都能更仔細地剖析梅溫的話。
「沒有。」我答道。
她領著我在彎彎曲曲的走道里轉悠,很為自己認識路而驕傲。我看見她手腕上綁著紅色的布條,不禁皺起眉頭。她太年幼了,怎麼能宣誓參加革命呢,更不用說在這心機深重的基地活下去了。不過話說回來,我五歲時就被送去幹活兒了,從廢棄的垃圾堆里撿出有用的部件。而她差不多有十歲了。
沒人講話。梅溫國王的臉一出現就鎮住了所有人。
這一次,指揮室比以往更擁擠。所有的技工都坐著,全神貫注地盯著屋子前面的幾塊屏幕。屏幕上顯示的是同樣的畫面:烈焰王冠,諾爾塔的象徵,紅色、黑色、銀色的焰火。通常,這個圖案會出現在官方新聞節目的前後。於是九*九*藏*書我就知道,這大概是要收聽收看梅溫政權的最新消息了。我不是唯一一個這麼想的。
空氣里涌動著一股熱氣,奇隆盡量不動聲色地躲開卡爾,撞到了我。我也儘力挪出地方。如果事情越來越糟的話,更沒人想靠近這位烈焰王子了。
「作為一名耳語者,我的異能使我得以繞過大多數犯人所依賴的普通謊言和捏造。所以,當梅兒·巴羅將紅血衛隊的恐怖真相告知我時,我承認,自己並不相信。我在此證明——一字一句皆可記錄在案——我不該懷疑她的供詞。我在她記憶中所看到的東西是痛苦的,令人不寒而慄的。」
奇隆最先出聲反駁,他的兩隻手都握成了拳頭。「你們以為她願意這麼做?」他的聲音響亮,但並不嚴厲。他的臉因受挫而漲紅了,卡爾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和他站在一起。大多數人都靜了下來,尤其是那些年輕的軍官。他們看起來很尷尬,略顯歉意,甚至有些羞愧,因為被一個才十八歲的男孩給訓了。
「好吧,我會去的。」我氣鼓鼓地說,把工具放回了原位。當她拉起我的手時,我想到了莫里。他比我個子矮。小時候,我們一起在流水線上幹活兒的時候,他被那些喧鬧的機器嚇壞了就會拉住我的手。不過這個小姑娘可是一點兒害怕的樣子也沒有。
上校進來了,身後跟著梅兒的兩個哥哥。他們的父母仍然沒有露面,不知躲在哪裡,由他們的那個有著深紅色頭髮的小妹妹陪著。我覺得自己可能見過她一次,她是個聰明機警、敏捷麻利的小傢伙,正穿過亂糟糟的大廳。不過我一直沒能湊近去問問。當然,流言不少,其他技工和士兵們老是竊竊私語。他們說是因為一個安保官員打傷了小姑娘的腳,逼得梅兒不得不留在夏宮裡討活路。反正就是諸如此類的話。我覺得,向奇隆打聽這件事可能會有些不合適吧。
「我們可能會看到她。」奇隆重重地呼吸,聲音里渴望和恐懼兼有。屏幕上的畫面動了動,又卡住暫停了。「我們在等什麼?」
「這些天來,經過我與議會及諾爾塔的文臣武將們的深思熟慮,干闌鎮的梅兒·巴羅因其針對整個王國的罪行接受了審判。她被指控犯有謀殺和恐怖主義罪行,我們有理由相信,她是啃噬我們基業的最惡劣的老鼠。」梅溫抬眼看梅兒,面目平靜,神情專註。我不知道這動作他練習過多少次。「她面臨著終生監禁的懲罰,並已經接受了我的表親——米蘭德斯家族的首次審訊。」
梅兒仰起下巴,那樣子就像要嘔吐在國王的靴子上似的。我敢打賭,她就想這麼干。
他是我絕對絕對不會信任的人——這份名單可真夠長的。
「並不比我們那時更年幼。」奇隆答道。
「提比里亞王子殺父弒君之後,梅溫國王反應迅速,做出了應有的唯一選擇。」她的聲音顫抖起來。梅溫在她旁邊極力做出悲傷的樣子,因為提到了他被殺掉的父親。「他很悲傷,並且判處我們在角斗場受刑。我們在紅血衛隊的幫助下才逃出一命,並且被他們送到了位於諾爾塔沿岸的大本營。
「希望上校能抬抬屁股,快點兒過來。」我右邊有人說道。
奇隆回頭看看他的傳令員,笑了笑。「多謝。」他說道,帶著一種溫和的輕視。那個男孩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暗示,鬆了口氣,走開了。我也照章辦理,對給我傳令的小女孩點點頭,充滿謝意地笑了一下。她便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轉了個彎就不見了。
「閃電警報,科爾小姐。跟我來。」固執且甜膩。
所謂的「閃電警報」回蕩在艾拉貝爾的主樓里,傳遍了腳手架、樓梯台和各個走道。傳令的小孩跑進跑出,尋找著我們中間的重要人物,傳達那些關於梅兒的消息。通常我都不是他們優先要找的人,沒人來拽著我下樓和她那些追隨者一起聽消息。那些孩子一般會事後才找到我——在幹活兒的地方,然後塞給我一張紙,上面是衛隊間諜道聽途說來的,關於監獄里的巴羅的珍貴情況。全是些沒用的東西:她吃了什麼,看守怎麼輪班,諸如此類。但是今天,傳令的是一個小姑娘,光滑的黑長發,暖褐色的皮膚,她跑來拖著我的胳膊。
法萊強忍著回憶謝德所帶來的痛苦,也要把卡爾反駁個痛快。「在偽造他的死刑之前,謝德是我們在科爾沃姆的主要內線。他用自己的異能為我們提供了所有可以弄到的情報。別再以為你是這齣戲的唯一主角了。」法萊堅定地說道,然後轉向上https://read.99csw•com校,「我建議全面進攻。利用新血來聯結紅血族士兵,同時動用我們在城內布置的內線。」
「幹什麼的地點?」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這讓指揮室里的人都吃了一驚,包括我在內。
「我是自願加入紅血衛隊的。」她說,「他們說,我哥哥在軍團服役期間,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處死了。」提及謝德,她的聲音啞了。在我旁邊,法萊的呼吸速度加快了,一隻手撫在肚子上。「他們問我想不想報仇,我想。於是我便宣誓對他們的革命事業效忠,並且被安排到夏宮的王室居所做了一名侍從。
法萊還是很能跟我直截了當地明說的:「第一次進攻。紅血衛隊對諾爾塔國王的正式宣戰。」
「至於紅血衛隊,我要對他們說的僅此而已。」梅溫從王座上站了起來,最後補充道,「你們的黎明比黑夜更暗,永遠也不會在這個王國升起。我們將鬥爭到底。要強大,要權力!」
「殺了我也說不出那些——」
「我的終極任務是為紅血衛隊贏得銀血族的同盟。我將提比里亞王子鎖定為目標,他是個狡猾的好鬥之人,而且是諾爾塔的王位繼承人。他……」梅兒遲疑了一下,看著我們,眼神來來回回地搜尋著。我用餘光看見卡爾低下了頭。「他很容易取信。我一知道怎麼得到他的信任,就幫助紅血衛隊製造了造成十一人死亡的夏宮槍擊案,以及阿爾貢橋爆炸案。
我們沿著走道來到了中央指揮室,奇隆也到了。他的傳令員落在了後面,剛從轉彎處拐過來,他得全力狂奔才能勉強跟得上這個瘦削的男孩。奇隆剛才一定是在地面上,冬日將至的寒冷空氣讓他臉頰通紅。他邊走邊摘下線帽,露出參差不齊的茶色頭髮。
「誰知道呢。」我說著看了看四周,發現卡爾已經來了,仍然是一臉隱忍地站在屋子最後面,和其他人保持著距離。他察覺到我在看他,便點了點頭,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表示了。
「騙子!」屋子裡有人罵道。但很快就有人發出噓聲叫他安靜。
卡爾瞪著她的目光足以嚇退其他人,但法萊毫不動搖地站著,如果說有什麼應對的話,那也是更強勁地捍衛她的意見。
畫面略作停留,將這一幕烙進了所有人的腦海。紅血族和銀血族,閃電女孩和國王梅溫,聯合起來抵抗他們自己塑造出的勁敵——我們。我知道這不是梅兒的選擇,但這是她的過失。難道她意識不到,不被殺掉就要被他們利用嗎?
我聳了聳肩。我比任何一個在乎梅兒的人知道的都少。我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也被叫來了。也許只是為了讓我有點兒歸屬感。人人都知道我不想待在這兒,但其實我也沒別的地方可去,既不能回紐新鎮,也不能去窒息區。卡住了。
裙子遮住了她的脖子,蓋住了她的手腕和腳踝。也許是為了藏住瘀青、傷痕,還有國王烙下的烙印。那根本不是裙子,而是一件戲服。
「以整裝集結,以對抗湖境人,以躲在戰壕後面,在地圖上畫圈圈。」法萊憤怒地反駁道,「我說錯了嗎,卡爾?你們的人是不是這樣躲在圍牆裡為戰鬥做準備的?」
「這是自殺,對你和你們這樣做事的人來說,是自殺。」他說道。法萊卻大笑著嘲弄起這種明顯的閃避託詞,更激怒了卡爾。烈焰王子極力自控,不願燃起火焰。「我不參加,」他冷冷說道,「別指望從我這兒得到什麼情報。祝你們進攻科爾沃姆旗開得勝。」
講台上和正殿里,每一個人——包括梅兒,都張開嘴呼應著:「要強大,要權力!」
所以,這就是這個臭小子能當上國王的理由。他不僅殘忍、冷酷,而且智慧超群。如果不是怒火中燒,我肯定會對此印象深刻。他的陰謀勢必會給紅血衛隊帶來很多麻煩。個人來說,我更擔心那些仍然散落在其他地方的新血。我們被梅兒及其追隨者招募而來,本來就沒什麼多餘的選擇。現在選項更少了:紅血衛隊,或者,國王。這兩者皆視我們為武器,皆會讓我們犧牲,但是只有一方會囚禁奴役我們。
我回頭看見法萊走近我們,她儘力遮擋著肚子,不願引人注目。寬大的夾克幾乎把她的肚子都蓋住了,不過在這種地方,保守秘密太難了。她已經懷孕四個月了,也不在乎誰會知道了。即便是現在,她也是一手拿著餐叉,一手托著一盤炸土豆。
當她走向國王的時候,很多人因為驚恐而深深吸氣。他握住了她的手,而她則略一遲疑才彎曲了手指。不過是一秒鐘而已,但這已https://read•99csw.com足夠強化我們已經知道的事實了:這不是她的選擇——換句話說,另一個選項要惡劣得多。
我本該心懷敬意,因為機器的一部分並不需要知道其他零件都在幹什麼。不過我不是個齒輪,再也不是了。
「明擺著的,就是個叛徒——」
這銀血族的異能沒怎麼影響法萊的情感,不管她的臉漲得多紅,這屋子也不會被她燒著。「感謝謝德·巴羅,我已經擁有了必需的一切!」
攝像機掉轉方向,平緩搖動,對準了站在國王前面的梅兒。我本以為會看見襤褸衣衫,卻沒想到她穿著我想都沒想過的華服。她全身覆蓋著血紅色的寶石、繡花的綢緞,從銀血族閃開的寬闊通道走過來的時候閃閃發亮——天知道那些人聚在哪裡是要幹什麼。沒有項圈,沒有鏈子,但我再次看到了面具的背面,並且希望全國人民都能看到。可是,他們怎麼能看得見呢?他們並不像我們這樣了解她。他們看不見她深色眼睛里的蔭翳,每走一步都若隱若現,搖搖欲墜;他們看不見她凹陷的臉頰,緊閉的嘴唇,抽搐的手指,繃緊的下巴……而這些只是我注意到的,卡爾、奇隆、她的哥哥們又會在這閃電女孩身上看到什麼呢?
「卡梅隆,男孩們。」她向我們逐一打招呼。我也沖她點點頭,奇隆也是。她舉起餐叉,譏諷地朝卡爾敬了個禮。卡爾幾乎沒有回應,他緊繃著下巴,牙齒都要咬碎了。
在山谷營地時,梅兒儘力教了我如何使用異能。在這兒我也會和那些學著認識自己的新血一起練習。卡爾和朱利安·雅各想要幫忙,不過出於不信任,我們總是不太情願,不想受教於他倆。再說,我也另找到能幫我的人了。
每次我見到他,都想要恨他。就是因為他,梅兒才逼我加入,逼我又回到那座監獄,去殺人,去奪人性命,好讓這個無關緊要的乾瘦老頭兒活下來。可是,做出那些選擇的人並不是他。他和我一樣,也是囚犯,被關在克洛斯監獄里,在靜默石的作用下一點點被抽干,壓死。閃電女孩愛他,這不是他的錯。而他也必須承擔這愛給他帶來的重負。
「只是個傀儡——」
「這可不是她第一次跟他們同仇敵愾了——」
在我前面,朱利安抬手捂住了嘴。這一幕帶給他的震動,這是僅有的流露。
在房間後面,朱利安回來了,一隻手搭在卡爾的肩膀上。他倆差不多高,但卡爾看起來要比他舅舅重五十磅。克洛斯監獄對朱利安的打擊並不遜於我們其他人。
我張了張嘴,想問她怎麼會到這兒來,不過還是作罷了。顯然是因為她的父母,活人的選擇或死人的結局。我想知道他們在哪兒,也想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兒。
我想跟她嚷嚷,說我的重要工作是營房裡的熱加工,而不是了解梅兒今天用了幾次浴室。但是她甜美的臉龐讓我說不出口了。法萊一定是故意派了這整個基地最可愛的小孩來找我。真見鬼。
最後的話阻滯卡頓,遲遲不願被說出口。王座之上的梅溫靜靜地坐著,他的喉嚨動了動,發出的聲音是攝像機捕捉不到的。他在催促她趕快照做。
上校則只是轉向屏幕,指了指梅溫,而不是梅兒。
「我走投無路,便投奔了梅溫國王以及他所願意給予我的正義。」她的努力自持一片一片地瓦解,終至淚流滿面。我得說,他們只不過是教過她如何念稿罷了,真是難為情啊。「我此刻心甘情願地作為一個犯人站在這裏,為我所做過的一切懺悔。但我也做好了準備,願做任何事來終結紅血衛隊及其恐怖願景。他們只替自己和那些他們能控制的人牟利,其他人,擋在路上的人、和他們不同的人,他們全都要趕盡殺絕。」
指揮室里的人全都看著上校,熱切地等著他開口宣布,告訴大家我們來這兒是要看些什麼。結果我們全都愣住了,屏住呼吸,驚訝地看著另一個銀血族跟著上校走了進來。
他向前傾著身子,伸出一隻手,站起來召喚著什麼人。
提起這個名字通常會引得眾人鼻酸,因為想起謝德就要想起他死去的那一幕,想起他所愛之人如今的境地。對梅兒來說,謝德的死把她變成了冷漠空洞的人,願意以自己為籌碼,換得家人朋友的安全。而法萊成了孤家寡人,追求理想之路無人相伴,只好把全部心力都傾注于紅血衛隊。謝德死的時候,我認識她們才沒多久,可即便如此,我也會為她們感到悲傷。失去摯愛改變了她們,並不是往好的方向。
「上校……」卡爾怒道,那語氣明擺著是一https://read•99csw.com種威脅。
房間里爆發出叫喊聲和抗議聲,污言穢語直指梅溫、米蘭德斯家族的耳語者,甚至說出這些話的閃電女孩。
利用新血。這幾個字刺痛著我,灼燒著我,在我的嘴巴里留下苦澀的餘味。
他坐在那粗陋的王座上,身處銀血族王庭的中心,睜大眼睛,頗有誘惑力地招招手。我知道他是一條蛇,所以可以忽略他精心挑選的偽裝。但是我想,全國大多數人都無法看穿這個年輕男孩的面具,他稱之為偉大、盡職,盡己所能挽救王國於混亂之中。他長得很好看,不如卡爾健壯,但是容貌出眾,就像一尊顴骨標緻、黑髮閃亮的雕塑。是漂亮,不是英俊。我聽見有人在筆記本上刷刷地寫著,大概是要記錄下屏幕上的一切吧。而其他人就這麼看著,專註于恐怖的梅溫下一步的表演。
卡爾發出一聲壓抑的叫喊,一點兒也不像個王子或是戰士。他臉色慘白,眼睛睜大,這副模樣只能是出於恐懼。「科爾沃姆是個軍事基地、堡壘,它建立的唯一目的就是支持戰爭。那兒有上千個銀血族軍官,士兵們都是訓練有素的,以——」
「在我說其他事情之前,在我開始這演講之前——」他的姿態自信而富有魅力,「我要向鬥爭的男人和女人、銀血族和紅血族表示感謝。他們獻身守護著我們的國境,此刻仍然抗擊著外侮內敵,保衛著我們。科爾沃姆的將士們,抵禦著紅血衛隊持續而徒勞的恐怖襲擊的忠誠戰士們,我向你們致敬,我與你們同在。」
她的父親點頭道:「我同意——」
卡爾看著我離開,嘴巴抿成冷酷決絕的一條線。
可不是只有你會玩戲劇性的一套,我想著,把他拋在了身後。
「他們還這麼年幼就開始了。」我忍不住壓低聲音說道。
拿我們當宣傳品。這跟梅溫利用梅兒一模一樣。想到要被丟到攝像機前,被迫為這些我難以忍受、不完全信任的人唱讚歌,我就忍不住胃裡發緊。
這下輪到我衝出這房間了。
「卑鄙無恥的國王——」
「卡。」他沖我點點頭,在兩條走道交會的地方停了下來。他因為害怕而頗顯躊躇,鮮活的綠色眼睛就像走道里的熒光燈。「有什麼想法?」
「我在那裡被關了起來,提比里亞王子也是。我還遇到了『死去』的哥哥,原來他也和我一樣擁有異能,也和我一樣懼怕紅血衛隊。他們打算殺死我們這些被稱作『新血』的人。我發現還有像我一樣的人存在,而紅血衛隊正在將他們趕盡殺絕,於是我和哥哥及其他少數人逃了出來。提比里亞王子也和我們在一起。我那時才知道,他打算組建一支軍隊,以對抗自己的弟弟。幾個月後,紅血衛隊抓住了我們,並殺死了我們所找到的幾個身懷異能的新血。我哥哥在衝突中死了,而我隻身逃離。」
在過去的一個來月里,我已經足夠了解奇隆,知道他比這裏的其他人都值得我信任。我們的生活經歷相似。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給人當學徒,而且像我一樣,也有堪稱奢侈品的本事在身,可以免於兵役。但法律條例變了,我們全都被卷進了閃電女孩周圍。奇隆可能會爭辯,說自己是自願來這兒的,可我更明白:他是梅兒最好的朋友,所以才跟著她加入了紅血衛隊。至於現在,是盲目固執的堅持——更不用說逃亡的身份——讓他不得不待在這兒的。
「我本來是作為紅血間諜潛入王宮的,但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屬於另一個全然不同的種族。在選妃大典上,我發現自己可以控制電能。商議之後,老國王提比里亞和伊拉王后決定接納我,以暗中研究我身上的秘密,並教給我異能的變化與應用。為了保護我,他們將我偽裝成銀血族。他們明智地預料到,擁有異能的紅血族被當作異類還算好的,可最糟的是被人憎恨厭惡,於是他們隱藏了我的身份,讓我免於因銀血族和紅血族雙方的偏見而受到傷害。知曉我血族身份的人很少,其中有梅溫,還有卡——提比里亞王子。
卡爾和奇隆勉強地互相笑笑,兩個人之間的競爭早已一去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憂慮恐懼。
「真是些動人的屁話!」奇隆低吼道。
國王慢慢地坐回王座,注視著攝像機,也注視著我們。
梅兒·巴羅仰起頭,目視前方,眼睛因憤怒而一片黑暗:「我們,新血,不配獲得所謂的黎明。」
「都給我安靜!」上校低沉地說道,讓其他人都住了嘴。他瞪了瞪不太相稱的兩隻眼睛說:「那乳臭未乾的小屁孩還在說呢。」
屏幕上,梅兒看起來也想大罵特罵九-九-藏-書。但她儘力保持平靜,不讓臉上的表情泄露情感。她成功了,姑且算是吧。她的兩頰飛起紅色,被高高的領子擋住了一部分。不過那領子還是不夠高。梅溫真該在她腦袋上套個口袋,好隱藏住她的情緒。
「關於科爾沃姆的消息我們多得是,」法萊補充道,「它對諾爾塔軍備的重要性,更不用說事關銀血族的士氣了,這些都讓它成了個完美的地點。」
走道4、走道5和地道7需要更換絕緣線,營房A需要熱工。我在腦海中重複著不停增加的工作清單,好讓突如其來的痛苦遲鈍些。我將父母的面孔推開,他們便在我的思緒中漸漸消失了。爸爸開著一輛運輸卡車,雙手像往常一樣扶著方向盤。媽媽和我一起在工廠里做工,我在速度上從來沒有超越過她。我們離開的時候她已然抱病在身,頭髮脫落,黝黑的皮膚變得發灰。這些回憶總是讓我喘不過氣來。他們都在我觸不可及的地方,但莫里不然。莫里在我夠得著的地方。
「我還以為上校住在這兒呢,」我說著看向屏幕,「煩哦,正是需要他在場的時候。」
奇隆笑了笑,怪異、悲傷且扭曲。他垂下眼睛,看著我脖子上的文身。這是個永久的標誌,標明了我的專業技能和所屬的地點。即便是在我深色的皮膚上,那黑色的墨水也相當顯眼。「有的,我們也有的,卡。」他悄聲說道,「來吧。」
朱利安·雅各既沒有融入后牆邊的那些新血中間,也沒有靠近他的外甥卡爾,而是緊緊跟隨著上校,任由其他人向兩邊避讓,以便能更好地看清屏幕。他走動就位的時候,我一直盯著他的肩膀。他的儀態散發著銀血族遺老遺少的氣息,向後挺直,伸展,完美。哪怕他穿著磨損褪色的二手制服,頭髮花白,臉色也因為地下生活而像大家一樣蒼白冰冷,也無法抹滅他生來的族群。其他人也和我有同感。他身旁的士兵不由地手按槍套,警惕地盯住了這個銀血族。關於他的流言都指向他的身份:他是卡爾的舅舅,死去的王后的哥哥,梅兒的老師。他置身於我們的分明等級之中,猶如一根鋼絲嵌入了木頭。深入,但是危險,而且易於脫身。
「……為所有逃離紅血衛隊恐怖組織的人提供庇護。至於你們之中東躲西藏的新血,面對的是比種族屠殺更嚴峻的情況,我願意為你們敞開大門。我已下令至阿爾貢、哈伯灣、德爾菲及夏宮的王室宮殿,保護你們躲避追殺。你們是我應該保護的人民,而我也會動用一切可用的資源。梅兒·巴羅並非第一個加入我們的新血,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他傲慢自得厚顏無恥地把手放在了梅兒的胳膊上。
房間里的怒罵抗議聲更大了,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
上校揚起了壞眼一側的眉毛。
「可我們那時沒被灌輸過什麼東西,奇隆。」我繼續說道,遲疑著往前走了幾步。守著指揮室的衛兵就在幾碼之外,寂靜無聲地站在門邊,履行著他們的職責,一直盯著我們倆。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上校也明白這一點,於是靠近朱利安,輕聲說道:「把他帶回來。」那個銀血族點點頭,步履平穩地去勸回他的外甥。不少人停止議論,看著他走動。
走道4、走道5和地道7需要更換絕緣線,營房A需要熱工,莫里·科爾需要營救。
「法萊上尉,你有何高見?」上校抱著胳膊,面對女兒,尖刻的問話抓回了大家的注意力。
梅溫用不著多做什麼。梅兒了解他,了解他的陰謀詭計,知道他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她走向王座的右邊,這時攝像機的鏡頭向後拉,出現在我們眼前的便是一種終極的力量展示:一側是國王的未婚妻、未來的王后、美貌與勢力並存的伊萬傑琳·薩默斯,另一側是閃電女孩。銀血族和紅血族。
他用胳膊環著我的肩膀,推著我一起往前走。衛兵向兩旁閃開,讓我們進去。
一個身著深藍色衣服的男人在國王的授意下站了出來。他距離梅兒只有幾英寸,近得可以隨手抓住她身體的任何部分。梅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渾身僵硬地堅持著,不讓自己發抖。
我回過頭去看艾達。她的眼睛緊盯著屏幕,毫不費力地記住了所有的字詞細節和音調變化,以便此後詳細分析。她也像我一樣皺起眉頭,為那些尚未加入紅血衛隊的人憂心忡忡。那些和我們一樣的新血會面臨什麼呢?
「我是薩姆遜·米蘭德斯,我執行了對梅兒·巴羅的審訊。」
「看看吧。」上校叫道,打斷了因朱利安的出現而引起的竊竊私語。屏幕應聲而動,抖動著顯出了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