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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伊萬傑琳

第十九章 伊萬傑琳

她的姐姐就沒這麼好運了。可憐的馬里利亞被那個殘暴的米蘭德斯家的耳語者折磨致死。我儘可能地躲著他,所幸我對父親的計劃一無所知。
雷恩屏住呼吸,向前傾著身子去看,她睜大了眼睛。「這次要高得多!」
她眯起眼睛,全身都繃緊了,像她的蛇那樣蜷伏著:「拉里斯家族已經和我們站在一起了。」
我搖搖頭,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當下的任務上。伊蘭可以等。一如我父母所承諾的,伊蘭正在等待,在我們的家鄉,安全地隱匿在裂谷區。
托利碰了碰我的胳膊,動作很輕。我這才發覺,自己加諸船體鋼鐵的力量太大了。船首抖動著,恢復了平滑的形狀。
母親瞥了一眼,越過我,看向父親。他將船駛向岸邊,我則跟隨著他的方向。我們那熟悉的莊園從樹叢中聳出,籠罩在薄暮之中。「他們對頭銜有些微詞。」
「他沒有腦袋了。」
「走吧。」我對他們說道。
雷恩迅速行動,拉扯起他的胸甲來。不過她沒有我快。我猛力一扯,胸甲就帶著金屬互相撞擊的聲音脫落下來。我連忙去看他的胸膛,還以為會看到醜陋的傷口。不過那兒只有幾道淺淺的割痕,絕不至於把托勒密這麼強壯的人傷成這樣。
而後,梅兒闖入了我的人生,讓這個夢像沙子似的被吹散了。
有人應和著我的聲音,做出了回應。
「抱歉。」我飛快地說道,「我只是有些……困惑。我還以為那協議早就通過了。那樣的話,裂谷區公然起義,艾若家族帶動來洛蘭家族以及整個德爾菲,一個州就完整脫離了。」
我們不會破碎毀滅,也再不會彎腰逢迎了。
托利勉強地抬起一隻腳,邁了一步,然後又抬起另一隻腳,他儘力了,可這速度跟我所謂的「快」完全沾不上邊。「很好。」我咕噥著,向著他撕開的盔甲伸出手。那些甲板重新組合起來,變成了一塊平坦的鋼板。「抱歉了,托利。」
「雷恩!」我懇求道。
「艾若家族不同意我們的協議,哈文家族大多也不同意。」母親吸了吸鼻子,雙臂環抱在胸前,好像受了侮辱似的。「別擔心,伊蘭不在其中。請別再擠壓船體了,我可不想游過最後一英里。」
鋼鐵撞擊著石頭,船撞上了沿河修建的低矮護土牆。我稍稍凝神,讓金屬在迴流中保持平穩。雷恩先幫著托利下了船,踏上厚厚的草坪。堂兄弟們下船時,母親不動聲色地看著,目光在托利少了手的胳膊上逡巡。
在他身後,薩默斯家族的堂兄弟們跪了下來。托勒密沒動,他像我一樣疑惑不已。家族的內部成員是不會互相行跪拜禮的。不會像他們這樣做。
「如果他還希望那隻手能用,你就得照我說的做。」她說,「那太複雜了,無法迅速處理。我現在先將傷口閉合。」托勒密又發出壓抑的呻|吟,因為各種思緒和劇痛而捯著氣。
我真得為此對她表示敬意——儘管她也沒少折磨我。
「『我不會跪拜另一位貪婪的國王』。」他輕聲說道。父親的聲音一直都像天鵝絨般柔軟,像獵食者般致命。「薩林·艾若是這麼說的。」
我最初的記憶是母親的那些蛇,它們噝噝作響,將她的低語和承諾送入我的耳朵。你是毒牙與鋼鐵的女兒,如非一統王國,又有何存在的意義?所有課堂里或角斗場上的訓練都是準備。要做最強的,最好的,最聰明的,最致命的,最狡猾的。要做最配得上他的。這就是全部的我。
父親讓我記住的第一種感覺就是被子彈擊中,我曾經每晚睡覺都在脖子上綁一顆子彈,就這樣過了兩年,直到我熟悉它如同熟悉我的家族色。我能在一百碼之外判斷齣子彈的口徑、重量、形狀和成分。這麼一小塊金屬片,便能決定是我取別人性命還是我自己送命。它能殺死我,也能拯救我。
我們不再是諾爾塔人了。
「我能走……」他抗議道,不過沒有多強烈,「你需要留神。」
「你必須治。」托勒密咬著牙說道。他的聲音都痛得沙啞了。
在今天之前,梅溫就已面臨著各種各樣的反對和反抗。沒有薩默斯家族,沒有我們的資源、我們的土地、我們的士兵,他怎麼可九*九*藏*書能屹立於不敗之地?但是在今天之前,他也沒有把湖境人扯進來。現在我已經難以推論事情的走向了。我完全不喜歡這種感覺。我生來就被教育要學會籌謀,要有耐心,不可知的未來令我恐懼。
我們會沒事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抓住這幾個字。但它們對平復我的神經作用不大。我想擺脫這個地方,我想回家,我想再見到伊蘭。我想看見托利從拐角處昂首闊步地走過來,全須全尾,安然無恙。
「裂谷王國的國王。」
我們比預計的時間晚了,不過只晚了幾分鐘。在混戰之中,梅溫的大臣們得幾小時之後才會發現,薩默斯家族不見了。我毫不懷疑,別的家族也會抓住同樣的機會,就像老鼠逃離沉船似的溜之大吉。擁有逃離計劃的可不止梅溫一個人。事實上,就算每個家族都各有打算我也不會吃驚。這朝廷就像個火藥桶,引信越來越短,而國王自己就是個噴火的傢伙。爆炸近在咫尺,只有傻瓜才感覺不出來。
我將注意力放在鋼鐵和水流上,忽略了她冰冷的觸碰:「但願這是值得的。」
托利接住了我,他一向如此。
在選妃大典之後,我就許諾過奪權之後要王后之權。但是,這個夢想,和其他很多夢想隨著提比利亞王子那轉折性的悲慘一天而破滅了。她曾經試圖結束梅溫的性命,而在那之後——婊子,梅溫這麼稱呼她。我差點兒當場把他殺了。
在我身後,托利挺直了身子。他那隻受傷的胳膊仍然綁著繃帶,雷恩不想冒險在河上複原一整隻手。「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她在等我,我再次告訴自己,她是安全的。
他曾經想要放了她,至少伊蘭是這麼說的。梅溫和我們中的所有人一樣,很清楚自己對她的迷戀會導致何種危險。殺死她,了結一切,不再沉淪,他常常這麼嘀咕。這是伊蘭偷偷聽到的,當時她正潛伏在他的私人寢室里。然而,這也只不過是說說而已,他無法做到與她分離。於是,這就很容易了——把她推到梅溫的面前,讓他偏離航線。這就像在一頭公牛面前揮動紅布一樣。她是他的颶風,每一次慫恿都會讓他離暴風眼更近。我原以為能好好利用她,迷惑心不在焉的國王,讓強大的王后更強大。
伊蘭。哈文家族。如果他們不支持我們——
「鐵之手足!」他喊道,一刻也沒有迴避我們的凝視。
「另一個磁控者,湖境人。」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他看見我要撤了,偷偷地一下子劈過來。」
他呻|吟一聲,從擔架上翻身起來,不穩地勉強站著。「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伊芙;我能搞定三十英尺。」為了印證自己的話,他讓黑色的鋼鐵重新組成了平滑的盔甲。
我用胳膊夾住雷恩,讓她安全地緊貼在我身旁。我深吸一口氣,感知並控制著蜷伏在我腳趾下、靴子上的銠,然後抬起雙腿,提起肩膀。「上升。」我命令自己的盔甲。
國王是沒有善意和同情心的,選妃大典也不是為了造就幸福的婚姻,而是為了造就強大的後代。有了卡爾,這兩者我就都擁有了。他不會嫉妒我自己的伴侶,也不會試圖控制我。他的眼睛柔和、多思,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期,是再好不過的人選。而我灑下的每一滴血,每一滴汗,所有痛苦的眼淚與挫折,都將為我贏得他的青睞。為了我真心想要的東西,所有的犧牲都值得。
「那麼,父親有沒有說服其他家族?」我問。
他現在應該已經走遠了,乘著他的列車到安全的地方去。我一直把新郎新娘送到財政廳才跟他們分手。除非,梅溫對梅兒病態的迷戀又勝出了,那就另當別論。這個小屁孩總是能猜到她在哪兒。依我看來,他也許會折返回來找她。那樣的話他沒準兒會死。我當然希望他死掉,那會讓我們的下一步更加容易。
在前方的河岸上,修剪整齊的草地映入眼帘。草坪的邊緣染上了金色和紅色,給沿河的房屋增添了喜人的顏色。還有一英里多,就要到我們的莊園了。隨後我們將向西掉頭,朝著真正的家鄉駛去。
透甲胄旋轉著,加https://read•99csw.com了鎢芯,帶有錐形尖刺的厚重銅衣向後飛去,在我面前劃出一道弧線,毫髮無損地落在草地上。又是一波掃射,估計至少有十幾支槍。我伸出胳膊保護自己,自動步槍雷鳴般的聲音淹沒了托利的叫喊聲。
面前的走廊似乎不斷伸展,每一秒鐘都變得更長。在白焰宮的這個位置,我們幾乎聽不到愷撒廣場上混戰的聲音。窗子外面是平靜的庭院,只有黑色的烏雲說明著什麼。如果我願意,我可以假裝這是普普通通、日常折磨的一天。人人都露出毒牙微笑著,圍著那越來越致命的王座繞圈子。我原以為成了王后就意味著危險結束。我可不是那種會低估惡意的人,可我確實低估了梅溫的邪惡。他繼承了他母親的衣缽,其程度之深超過了所有人的認知,而且他自己本身就是個惡魔。
護城牆近了,汗從我的脖子上流了下來,因為恐懼,因為用力。只剩幾碼的距離了。我加厚了靴子上帶有珍珠光澤的金屬,為最後的這幾步做好準備。
托利揚起嘴角,想做出一個冷笑來緩解我的擔憂。他一躍而起,攀上護城牆的塔樓之後,我才鬆了一口氣。上面的兄弟們輕巧地抓住了他,並以他們自己的異能把托利拉了上去。
我知道,這座險峻的山崖有上百英尺高,隨後還有二百英尺傾斜的崎嶇峭壁,然後才能到達河邊。就在橋底陰影中,父親曾這麼說。
這個。我順著哥哥的胳膊看去,只見白色皮膚上布滿了灰色和黑色的傷痕,末端則是血肉模糊的一團。他的手不見了,從手腕那裡齊齊斷掉,儘管他草草地包紮了傷口,可銀色的血還是慢慢地從每一條血管中往外滲。
另一位國王。
一連幾英里都沒有人講話,就連一向喜歡閑聊的堂兄弟們也靜靜的。他們正專心地脫下安保官員的制服。諾爾塔的印記向後飄去,那些珠寶般閃耀的肩章和徽章沉入了黑暗之中。這些都是以艱苦卓絕換來的,都是用薩默斯家族的血掙得的,標志著我們的臣順與忠誠。而今,它們被拋入幽深的河流之中,成為過去。
這個我知道。拉里斯家族的織風人掌控著大部分諾爾塔空軍,統治著裂谷區——事實上,他們只是替我們看家而已。他們是熱心的小狗,為了保有我們的鐵礦和煤礦,他們願意交換一切。
可他們齊齊應和,聲音亮如洪鐘:「鋼之國王!」
我的胳膊和腿上覆蓋著銠制的甲板,它泛著珍珠般的光澤,隨著我的腎上腺素震顫,鏡子一樣明亮的邊緣就像液體似的泛起漣漪。它們已做好準備,化作任何能保護我活下去的東西。一把劍,一面盾牌,一顆子彈。我並未面臨著直接的危險,此刻尚未。但是,如果一分鐘后托利還沒來,我就要出去找他。我肯定要去找他。
我再也不用忍受這個惡魔的折磨了,謝天謝地。等我們回了家,我就會送給湖境公主一份大禮,讓她取代我的位置,站在梅溫旁邊吧。
可她不讓步:「只是暫時的!」她那雙美麗的灰色眼睛——斯克諾斯家族的眼睛——急切地看著我。我在其中看到了恐懼,這也是不奇怪的。就在幾分鐘前,她目睹我殺死了四個警衛,還放走了國王的囚徒。若是論及薩默斯家族的叛國罪,她也脫不了干係。
然而,他幾乎無法行走。
「好吧。」我緊攥著托利的肩膀,極力勸說他,「只是暫時的。我們一到安全清靜的地方,她就幫你治療。」
選妃大典的前一夜,我夢見了未來的模樣。我的后位,我的王室後代。再不必受到任何人,甚至是父親的牽制。提比利亞將是我的朋友,而伊蘭是我的愛人。按照計劃,她會嫁給托利,以保證我們不會分開。
鎢線以網狀向四周發散,迎頭擊中了十二個造反者,與此同時,他們手裡的槍也被我扳成了碎片。雷恩緊貼著我,用力地抓著,我覺得自己向後退去,向上升起,沿著光滑的鑽石玻璃滑動。
「失血過多。」雷恩解釋道。她把我哥哥推起來,讓他跪著,抬起了他的左臂。哥哥忍不住痛得哼哼起來。我扶住他的肩膀,伏在他身後。「read.99csw.com我沒有時間來治好這個。」雷恩說。
一道陰影籠罩上來。父親站在母親身邊,微風吹拂著他的斗篷,撥動著濃黑的綢緞和銀色的絲線。斗篷下是一身泛著鉻藍色的套服,精緻得就像液體一樣。
父親策劃好了我們離開阿爾貢的路線:穿過軍營,沿著北部山崖而下,河上有船在等著接應我們。鋼鐵建造的船,帶有凹糟,特別為速度和靜音而設計。重重阻礙,都有可能像針刺入皮肉,將我和父親隔開。
我咽下了後半句話。
「我要再多等一分鐘。」
這聽起來很蠢,就像個傻孩子的願望。我其實很清楚。在我的世界里,唯一的聯結是血色,唯一的承諾是家族。銀血族通常會笑著應承另一個家族,然後在下一秒就打破誓言。梅兒·巴羅不是銀血族,她比我們中的任何人都更缺少誠信。而她也根本不欠我什麼,不欠我哥哥什麼。她完全有理由將我們趕盡殺絕——薩默斯家族可一直都沒怎麼優待過閃電女孩。
然而,梅溫將我拒之門外,剝奪了原本屬於我的合法權利。他不知道要盯好伊蘭,我那可愛的、隱形的蔭翳人。她的消息總是藉著夜色傳來,非常周密、詳盡。我仍然能感覺到它們,輕語著拂過我的皮膚,而月亮是唯一的聽眾。在任何情況下,伊蘭·哈文都是我所見過的最美的女孩,但她在月光下的模樣最好。
我熱切地點頭。「雷恩,只不過多花幾分鐘。」沒有哪個磁控者對砍掉手指頭陌生,我們從會走路時就開始玩刀子了。我們知道要再長出一根手指、腳趾需要多少時間。
曾經,我以為這位王儲會毫不猶豫地把我推到一邊,讓那來路不明的、擁有奇怪異能的提坦諾斯家族的獨苗來取代我。然而,她這個害人不淺的人質,竟然完勝了我們的國王。命運之路詭異地改變了方向。我真想知道,那個新血預言者能不能看見今天。他會嘲笑這一切嗎?我真想立刻就能把他抓過來。我憎恨「不知道」。
我儘力分散他的注意力,讓他別去想自己的胳膊:「這是誰乾的?」
「頭銜,」我冷哼一聲,「真蠢。他們到底有什麼可爭的?」
母親和我同乘一船,她靠在光滑圓潤的船邊,把一隻手伸進流淌的卡皮塔河。幾條鯰魚浮了上來,頜須纏繞著她的手指。這些黏滑的生靈沒打擾她,卻讓我覺得一陣噁心。她專註地感知著它們帶來的消息:沒有人隨後追蹤。她的鷹隼也在上空盤旋,一直注視著我們。當太陽落下,母親把它們換成了蝙蝠。不出所料,她毫髮無傷,父親也是——他正站在領航船的船首,為我們引路。黑色的身影映著綠水青山,他的存在比任何安寧的河谷都能令我平靜。
「我們時間很緊,伊萬傑琳。」雷恩在我旁邊說道。她一隻手按著前胸,盡最大努力治療自己,免得留下醜陋的疤痕。這位皮膚愈療者動作不夠快,沒能躲開梅兒恢復的異能。不過她很有本事,所以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閃電女孩自由了,可以大開殺戒報仇了。
「該我們了。」
砰,砰,砰。子彈在槍膛里爆響,那感覺就像針刺般的尖銳,很難忽略不計。它們是從背後來的。因為注意力被分散了,我向下落,腳尖擦著地面。我揚起雙手,抵禦著突如其來的進攻。
砰。
「那就為我們兩個人留神好了,」我回敬道,「受傷的人是沒用的,不是嗎?」
他沒回答,只是點點頭,讓雷恩著手治療。托利轉過頭,無法去看自己的皮膚生長出來,包裹了手腕,封住了血管和骨骼。進展很快,藍黑色的手指在他蒼白的皮膚上躍動,將他的血肉織補起來。皮膚的生長相對容易——別人是這麼告訴我的,而神經、骨骼想要愈合則複雜得多。
不過母親還是感覺到了。「你做得很好,伊芙。」她溫柔地說著,一隻手放在我的頭髮上,銀色的髮絲在她濕漉漉的手指下拂過。「還有你,托勒密。在科爾沃姆的暴動和貴族家族反抗的亂象中,沒有人會懷疑你的忠誠。你為我們贏得了時間,寶貴的時間。」
紅色的圍巾,鋒利的目光。紅血衛隊。
父親飛快九-九-藏-書地伸出手,拉住我的手腕,免得我把下面的船晃散。
「你遲到了。」我輕聲說著,哥哥痛苦地咧嘴笑了。還能活著,這本身就當得起任何幽默感。
他走下來,向母親伸出手。母親靈巧地牽住了,下了船。船在我的控制下一動不動。
「還得下去。」他咕噥著,力氣大得快要把我的胳膊攥碎。
而這兩者,薩默斯家族都試過了。
我咬緊了牙齒。把這些散落在草地上的子彈扔回他們的腦袋上很容易,但我沒那麼干。我像撕羊毛似的把鎢撕開,以最快的速度把它們紡成亮晶晶的金屬線。鎢的密度和硬度都很高,需要花費更多的能量。汗珠兒從我的背上滾了下去。
他的低語輕得幾乎聽不見。
「父親……?」
我舔了舔突然發乾的嘴唇,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船發出了吱吱嘎嘎的響聲。「那……」
母親一直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在黑色的鋼鐵盔甲上,銀血像油漆似的潑濺在他的胸膛上,顯得尤為突兀。我能聞到那裡面的鐵,那種刺鼻的金屬的氣味。我不假思索地一把抓住他的盔甲,把他拽了過來,並且用自己的身體支撐著他,這才沒讓他倒下去。他虛弱得幾乎站不住,更不用說跑了。冰冷的恐懼從我的指尖蔓延到了脊背。
「鋼之兄弟!」
西方,落日把山巒映得一片火紅。就像伊蘭的頭髮似的那麼紅。
如果我們還有多一點兒時間,我肯定會指出他這看似完美的常用盔甲的弱點。側面有漏洞,後背那裡又太薄了。不過,我只是點點頭說:「你先。」
我很了解父親和母親,所以不會擔心他們。他們巴不得那些公開反對我父親的人——無論銀血族還是紅血族——遭難逢劫呢。而母親也自有應對意外的策略。對我們來說,這場針對婚禮的偷襲並非意外。薩默斯家族早有準備。只要托利嚴格按照計劃去做就好。要我哥哥從混戰中撤退下來是件難事,而且他很任性,容易衝動。這也是一個不可預料的人。我們不應該傷害反叛者,也不應該干擾他們戰事的進程,這是父親的命令。但願哥哥能服從。
「所以,就這麼決定了。」我喃喃說道。
她一直提醒著我曾經的身份:王妃,王后。我比提比利亞小十個月,生來就是為了嫁給他而被塑造的。
湖境人,全是些凍僵的傻瓜,穿著丑極了的藍衣服,不苟言笑的。他們還以為梅溫拿了本屬於薩默斯家族的東西給他們當籌碼呢。「我希望你跟他禮尚往來了一番。」
從梅溫不再聽從於他的那一刻起,父親就感覺到了風向的轉變。很明顯,繼續和卡洛雷國王保持同盟關係,會將我們也拖向崩潰衰敗的深淵。除了伊拉,沒人能牽得住梅溫的韁繩。就連我父親也不行。後來,紅血衛隊的那些烏合之眾漸漸成了氣候,有了組織,已經構成了威脅,而不再是小小的麻煩。他們似乎每一天都在壯大,皮蒙山麓和湖境之地也都有他們的人在活動,還有傳聞說他們與遠在西部的蒙弗結成了同盟。他們的強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其組織嚴密、意志堅決,也都超過了以往的歷次叛亂。自始至終,我那卑劣的未婚夫就從未掌控住王位、心智、一切——除了梅兒·巴羅。
「沒關係,只要能走就行。」托利的聲音已經有力氣了,「幫我站起來,伊芙。」
「好了。」雷恩處理好了手腕,用雙手拂過托利的脊椎和后腰。「我會刺|激你的骨髓和腎,盡量提高你的造血機能。不過,你仍然很虛弱。」
「托勒密!」他一出現在拐角那兒,我就把所有的恐懼都拋到腦後了。
她答應了,我對自己說道。
我把他那隻沒受傷的胳膊架在肩膀上。他很沉,幾乎要把我壓趴下了。「真如午後甜點一般輕鬆,」我抱怨道,「來,跟我一起走。」
「那就行了。」
「你能自己站起來嗎?」我問托勒密,同時把手伸向雷恩。
每一顆子彈都像石頭投向湖水一般,讓我的異能漾起漣漪,消耗著它的一點一滴,消耗著我的一點一滴。有的停在半空里,有的被揉成一團。我投擲、發射,想盡一切辦法為自己營造一個安全的保護層。托利和兄弟們也一樣,他們拉住了我,九-九-藏-書讓我看清開槍的人是誰。
船行水上,寂靜無聲。我們在水面上滑動,速度很快,唯一的一點兒障礙就是灰城的污染。污染物的臭味沾在我的頭髮上,甚至在我們通過第二道屏絕林之後還纏在我身上。雷恩察覺到了我的不適,於是伸手拉住我沒帶盔甲的手腕。她的觸碰滌凈了我的肺,也幫我緩和了精疲力竭的感覺。在水上推動鋼鐵,用不了多一會兒就會覺得累。
「還有什麼可選擇的?」母親轉過頭來說道。她的動作總是帶著貓一般纖細的優雅。她撫平身上的綠色袍子,那上面的蝴蝶早就不見了。「軟弱的國王,我們可以控制,但是瘋狂,是無可控制的。艾若家族決意全面反對他時,我們的戲碼便已經註定。至於選擇了湖境人——」她翻翻眼睛,「梅溫自己斬斷了與貴族家族之間的最後聯繫。」
他來遲了,我的心狂跳起來。我強忍著恐懼,把恐懼化作力量,又用這新的力量,將這座宮殿走廊里托著畫像的鍍金畫框全部撕碎。那些精緻的黃金葉子一下子變成了暴戾扭曲的碎片。黃金是一種不牢靠的金屬。柔軟,易延展,在真正的戰鬥中一無用處。我任由它們紛紛落下。我可沒有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弱爆了的東西上面。
抬著他確實消耗了我的異能,但並非需要竭盡全力。我一隻手放在鋼板上,以最快的速度疾走。鋼板緊隨身後,就像被一根看不見的繩子拖著,雷恩跟在旁邊。
我親眼見過他的折磨給梅兒帶來了多麼深的傷害。自從過審之後,她一直避之不及,就像一條被踢過的狗。那是我的錯。是我逼迫梅溫下手的。如果沒有我的介入,梅溫也許永遠都不會允許耳語者那麼干——不過,話說回來,他真應該徹底地迴避梅兒。他不該被她搞得如此盲目。不過,他還是按我希望的做了,並且和她拉近了距離。我原本希望他們能互相拖累,一起毀滅。多簡單,一石二鳥。但她拒絕深陷。那個我記憶中的女孩,那個偽裝者,那個會相信所有謊言的可怕奴僕,本該在幾個月前就對梅溫言聽計從了。然而,她這次又換了一副面具:被他的繩索牽著,坐在他身旁,失去了自由和異能,半死不活。可她的驕傲仍在,她的熱烈,她的憤怒,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她的眼睛里灼燒著。
在我的知覺中,金屬在歌唱。我一邊趕路,一邊本能地把它們一一歸類。銅線——絞死人的刑具;門鎖和合頁——飛鏢或子彈;窗框——帶有碎玻璃的鐵匕首……父親以前常常這麼訓練檢查,直到這變成了本能,讓我進入任何一間屋子都能把它變成武器。薩默斯家族從不會放鬆警惕。
我真想衝著她的臉冷笑:沒人能替父親做出選擇。不過我還沒蠢到會犯「嘲笑母親」的那種錯誤的程度。「那,其他家族也支持我們嗎?我知道父親和他們有過交涉。」拋下子女不管,任由他們在梅溫日漸不穩的宮廷里輾轉……還有太多太多的話,是我絕不敢對父親和母親說的。
阿爾貢的後防線與一大片繁茂的花園相連,花木本身就作為屏障,與白焰宮相隔。這些守護著鮮花和灌木的熟鐵籬笆,可真是當箭矢的好材料。這些護城牆和花園巡邏隊原本的目的是保護各個家族——拉里斯家族的織風人,艾若家族的閃錦人,伊格家族的鷹眼……但是最近幾個月以來,情勢大變。拉里斯家族和艾若家族反對梅溫的統治,還拉上了哈文家族。兩相對抗的結果就是,國王身處險境,其他地方的警衛被抽調。我抬頭望向那些植物,只見夜空下掩映著盛放的玉蘭和櫻花,身著黑衣的人影在鑽石玻璃塔樓附近若隱若現。
「鐵之手足!」
在花園裡,那些造反者還在掙扎,撕扯著我的金屬網。我感覺得到他們的拉拽,因為金屬網瀕臨破裂,侵佔著我的注意力。鎢,我暗自罵道,我需要多多練習。
現在還能掌控護城牆的,只有薩默斯家族。
我把他推倒,讓他躺在上面,然後用自己的異能抬起鋼板,就像抬起一副擔架。
在我身後,鎢網碎裂,化作塵埃。這種金屬又沉又硬,卻又是那麼易碎。若不是出自磁控者之手,它恐怕還會來個「寧折不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