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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苑春濃

綠苑春濃

直子的心中打起了小算盤。她當然是打算「路過」那邊,把省吾約出來。不過她幻想和省吾一同吃午飯的地方,恰好和她丈夫與市川夫人享用午餐的地方是同一家餐廳,這讓七瀨不禁有點緊張。說不定兩對男女會在餐廳撞見。不過她轉念又想,真撞見了不是也挺好嗎?趁這個機會,兩對男女的行動說不定會變得更加大胆,反過來大吵一架而告終也是有可能的。不管哪種結局,都不會牽連到七瀨。而且不管哪種局面,應該都有其有趣的地方。
她的眼睛下面有個很大的淤傷,像是被丈夫打的,但她臉上的表情卻顯出前所未有的幸福。
汗、汗、汗、汗、汗、汗。
「客人很多嗎?」
「你去回復市川一聲。」輝夫緊盯著直子的臉說。
(那樣的男人,怎麼看也不像比我床上功夫好啊。)
(又請我後天吃飯。)(我也想繼續。)(繼續的話……)(繼續的話會怎麼樣?)(會被邀請去賓館房間嗎?)(高木先生會和我做那種事嗎?)一想到要和輝夫做|愛,季子便一陣眩暈。
他常常露出笑嘻嘻的表情,然而直子一次都沒發現。和市川夫人約會以來,輝夫也開始注重自己的裝扮。即便如此,拿丈夫當蠢貨的直子也沒有注意。
要問我話了,七瀨想。
(難不成他比我還厲害?)
(那個男人的汗……)
第二天,季子回來的時候臉比昨天更紅,心情也比昨天更加興奮。長期以來佔據了她心靈大半的瑣碎家事,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現在佔據她意識的只有和「高木先生」在賓館餐廳的對話。高木輝夫的圓臉填滿了季子的意識,顯得更大了。
季子習慣了被丈夫罵成是「蠢貨」「笨蛋」,但是忽然間,自戀與自尊心在她心中復活了。知性、姿態優雅、身材高挑,而且比自己美麗——原以為自己望塵莫及的直子,忽然間顯得低了自己一頭。與此同時,她記起了自己原本不以為意的直子的態度——那種無視自己的高傲態度。季子甚至湧起了一種復讎心理。直子的丈夫不露聲色地發泄了對妻子的不滿,同時不露聲色地誇獎了自己。季子因而產生了某種程度的滿足感,但還是感覺缺少了什麼決定性的環節。
(那個男人沒這麼厲害吧?)
(如果高木先生和我是夫妻的話……)(如果我們回到賓館房間去的話……)季子想到這裏,心口又是一陣發熱。她因為自己的幻想而興奮起來,又突然有些發慌。她猛地站起身,膝蓋撞到了茶几的角,把茶杯打翻了。季子頓時從幻想中驚醒,慌忙看看周圍。
七瀨立刻對輝夫說:「市川夫人確實很可憐,完全沒有自己的時間。」
「嗯,從早到晚一直都有。啊,您夫人也經常過來探望我。」七瀨故意這麼說,以刺|激輝夫的嫉妒心。
「不用了,給我配藥就行了。」(哎呀,這麼生硬的回答。)(肯定認為我是個難以取悅的女人。)
閃光。
「嗯。」(是娜娜自己告訴高木先生的嗎?還是高木先生向娜娜問起我的呢?)
「啊,啊……」(我不要輸給那個女人。)
雖然他沒有把這種心情訴之於口,但季子也知道他心裏是這麼想的。省吾和直子充滿智慧和速度感的對話,她坐在旁邊聽得頭暈目眩。季子非常清楚自己學不了直子。她是在傳統、溫暖的家庭中長大的獨生女,具有良好的教養,絕不會忤逆丈夫,但是又應付不了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日漸急躁的丈夫,於是她想要尋求溫柔的愛情。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直子急躁地說完這句,狠狠地掛上了電話。
輝夫和直子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季子忙於回味對話的內容以及思考明天穿什麼衣服去,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七瀨饒有興趣地觀察她。
「哈哈,沒事的,我也聽火田說了您很忙。那不是安眠藥,是精神安定劑,沒問題的。」
「我聽火田說,您在失眠?」
不用說,她的超我有別於常人。在七瀨的倫理觀念中,她無法接受正常人的「願望」和「行動」之間存在巨大的隔閡。讓他們的空想變得易於實現,在七瀨看來並沒有任何不道德的地方。她心中只有對清教徒式的人際關係的嚴厲批判,以及探索人類精神世界的想法。在七瀨的心中,連神明也不存在。所以她用自己的行為置換神明的行為,從不反省自己要做的事情有多可怕,當然也沒有半點畏懼之心。
第二天一早,七瀨出門購物,在公寓的走廊里遇到了季子。她正在用水清洗大門,動作很麻利。
「這個時間剛好是我的休診時間,說起來應該給您做個檢查。」
(今天做了嗎?)
輝夫並沒有打算向七瀨打聽任何市川夫人的情況,他一直在回味市川夫人的態度。從她的態度中明顯可以看出她對自己非常在意,這讓他沉浸在自我滿足之中,心情十分愉悅。他反覆幻想市川夫人與自己全|裸交媾的模樣——那是具體而猥瑣的幻想,其中更有許九_九_藏_書多淫猥的影像,就連習慣了男性常有的這類幻想的七瀨也不禁皺眉。
她曾經找輝夫看過好幾次病,每一次輝夫都對她白皙的肌膚和挺立的乳|房著迷。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輝夫的情緒,最近她逐漸扭扭捏捏起來,不太願意裸|露肌膚,臉上也總是染著紅霞。常言說,除了丈夫之外,最讓人|妻抱有親近感的對象就是經常就診的醫生,而輝夫的情況比醫生還要有利。不過他還沒有明確地想過要利用醫生的身份來佔有她的愛情。他自己心裏很清楚,說到底那隻不過是色情的幻想而已。
吃晚飯時以及吃過飯之後,夫妻倆都盯著電視,相互之間一句話也不說。既然知道對方在生氣,開口說話,特別是在七瀨面前開口說話就很危險。而且對方說不定在等什麼時機。不管說什麼內容,先開口說話到底還是很危險。
「哎呀,不是事務所呀。」直子似乎有點失望,她本來想去事務所玩的,「施工現場是指超市嗎?那邊不是還在搞基建嗎?」
(那個男人……)(在想那個男人。)
「對不起啊,很累吧。」以前從來沒有把十九歲的小姑娘放在心上的直子,這一次卻親熱地向七瀨打招呼,讓七瀨感覺很怪異。「你要不要先休息一陣?」
第二天,七瀨拿了隨身的東西搬去市川家。市川家同樣是四室一廳,格局和高木家差不多,分配給七瀨的也是同樣的五平方米的小房間。但是市川家的客廳和高木家相差很大。與其說是客廳,不如說是工作室——沙發上、地板上全都是建材的樣本、彩頁、圖紙、合同等等,製圖用的不鏽鋼大桌子和堆滿資料的邊桌就佔據了客廳的四分之一。
(我問問失眠的事。)她解釋給自己聽。(畢竟不是什麼大病,沒必要專門去看病。)(高木先生一定會耐心給我解釋的。)(這沒有什麼不好的。)
果然,直子用一副「哎呀」的表情看了看七瀨。七瀨在這一剎那窺探了直子的意識,發現她是真心想讓自己去給市川家幫忙。直子希望自己與市川省吾見面的機會也能因此而增加。
照現在這樣下去,應該一直都不會有什麼變化。這兩對男女的良知大概會讓他們避免採取輕率的行動。但是,如果束縛各自配偶的只是表面的貞操觀念,七瀨覺得只要稍微用自己的能力動點手腳就可以輕鬆摧毀它。就算這樣的手腳會將兩對夫婦導向悲劇,自己也絕不會有罪惡感吧,七瀨想。
(高木先生笑了。)(溫柔地笑。)(高木先生溫柔地笑了。)(我就像是個笨蛋一樣,只會皮笑肉不笑。)
「我是沒問題……」七瀨回答。
「喂,娜娜,是我。」直子努力要恢復往日那種爽利的語調,但她的驚慌失措卻彷彿隔著電話都能被看穿,「我老公回來了嗎?」
那天夜裡,七瀨被從寢室流出的夫妻間的色情意識攪得無法入睡。即使沒有親眼見到,她也知道那天夜裡夫妻生活的激烈程度是前所未有的。嫉妒——對彼此的嫉妒、對彼此出軌對象的嫉妒——顯然大大激發了兩個人的性|欲。那既是對各自出軌對象的挑戰,也是對彼此肉體的苛責,更是通過撞擊彼此的肉體施加衝擊和疲勞感以進行的一種報復行為。
瀕臨破裂的夫妻關係,卻因為七瀨的行動而變得更為緊密了。七瀨相信,隔壁市川家一定也在發生類似的事,也許在細節上多少有些差異。人類的心靈之複雜,還是我遠遠不能理解的啊,七瀨一邊想一邊苦笑,將頭埋進被子里。
「再來……」(我要榨乾你。)
「市川夫人在失眠。」
她打電話回來似乎是想確認丈夫在那之後的行動。雖然不能透過電話讀取她的意識,估計不過她確實是和省吾在餐廳撞上輝夫他們了。
為了守護將要破裂的夫妻關係而無所不用其極,就連「不忠」這種過錯都被利用,作為激發性|欲的工具。這是中年男女的貪婪以及為了獲取激烈歡愉而執著于性行為的掙扎。已到倦怠期的中年夫婦實則已在一夫一妻制的社會中培養出了無意識的自我約束,可是卻不願承認,還試圖用「到底自己只能找到這樣的人啊」作為借口說服自己。此外,最重要的是,在繁榮、平穩、悠閑、滿足的營養中生長起來的中年男女擁有想要給自身的激烈情慾尋找排泄口的心理。
幻想那時的場景,她更加憤怒。不管七瀨說什麼,她連回答一句的空閑都沒有。她在七瀨面前裝出專心做家務的樣子,眼神卻很空洞,手也一直在顫抖。在她的意識中,省吾的臉完全沒有出現。對於撞見了自己的妻子后突然變得翻臉不認人的省吾,她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是嘛,到底和男人上床了。)
「和娜娜說過了,」輝夫對換完衣服來到客廳的妻子說,「她答應去市川那邊。」(這點事情還要讓我說。)
不過,這樣的感情還沒有浮出季子的意識表面,因為她再次急急忙忙地為自己的行read.99csw.com為辯護。(去拿葯,順便吃個飯,沒什麼關係。)(除了那個時間,別的時間也見不到。那個時間剛好是高木先生吃飯的時間。)
直子一邊在寢室換衣服,一邊回想剛才在公寓玄關前擦身而過、相互點頭的隔壁家的男主人。市川省吾和直子同年,都是三十七歲,是專業的商場設計師。他不像輝夫那麼胖,也不像輝夫那麼懶。直子每次遇到省吾都會無緣無故地臉紅,那是因為省吾身上讓她喜歡的地方自己丈夫身上全都沒有。
因為是四室一廳的平層公寓,所以不管夫婦倆在哪個房間,七瀨都能隨時接收他們的意識。
這對夫妻保持著沉默,一直保持著沉默。即使到了寢室,只有夫妻兩個人的時候,還是無法開口確認。夫妻間只剩下一個確認的方法,就是用肉體進行確認。
七瀨來市川家一周后,市川省吾在家裡的工作總算告一段落。七瀨又回到了高木家。
「不是那邊,是旁邊三丁目建的大雜貨店。據說就快建好了。」
(老公回來之前我要先冷靜下來。)(說什麼呢?)(那傢伙又會說什麼呢?)(我也有把柄啊。)(他大概也在懷疑我吧?)(還是默不作聲比較好吧。)她不想被丈夫當成白痴,所以她想,看到他的時候不妨就笑嘻嘻的不說話吧。
(先生的聲音很沉著。我的回答聲音很尖。)
那個工地,七瀨以前也曾經路過過,眼下已經開始了店內裝修,因此在店外面一眼就能看到店內的情況。
「哦,」直子向七瀨的方向點點頭,「拜託了,娜娜。」
無論對他人懷有怎樣的誤解或錯覺,其中也必然會包含一定程度的真實,七瀨以前就這樣認為。但是,這兩對男女假如更換一下排列組合,是不是真的能夠一切順利,七瀨也不知道,說不定還會變得更糟吧。也有試一試的價值,七瀨想,點把火看看嗎?
每當「不忠」這個詞在心裏浮現出來的時候,季子就急忙把它趕走。就算沒有發展到性行為,從哪個階段開始算是不忠,這取決於當事人自己的感覺,季子一直就這麼想。以季子淳樸的道德觀來看,僅僅是瞞著丈夫和別的男人一起吃飯就算是不忠了。儘管如此,她還是覺得和「溫柔的高木先生」交往離「不忠」還差得遠。而且就算是想象與「高木先生」做|愛,那也完全不能用不忠、通姦之類的骯髒詞彙來形容,那是甜美、純潔的行為,這樣美好的事物幾乎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只能在另一個世界中找到。產生這種感覺,原本就是不忠的徵兆。只不過季子自己根本意識不到這一點。
(外表越貞潔的女人,床上越淫|盪。)
「一點到兩點是休息時間,先生總是會去一樓的『雲雀』喝杯咖啡。因為那個時間夫人基本都不在家,回去也沒用。」七瀨知道季子總是在那個時間段出去買東西,便若無其事地告訴了她。
七瀨想象四個人目瞪口呆的樣子,幾乎都要笑出聲來。她強忍笑意回答說:「沒有回來。現在這個時間,我想應該是去了診所。」
輝夫對季子的好感徹底幻滅了。和丈夫相遇之後,季子便開始低聲啜泣,這讓輝夫不禁懷疑起自己的品位。就算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也不應該會對這種小孩子似的靠不住的女人感興趣啊。他忘記自己也同樣驚慌失措了。
「是,遵命。」為了判斷直子的想法,七瀨故意饒有深意地回答。
第二天,也就是輝夫和季子約好吃飯的那一天上午,直子興沖沖地去了省吾所在的工地。只要受到直子邀請的省吾沒有提出帶直子去他自己熟悉的餐廳,那就可以目睹兩對男女在賓館照面的趣事了。
他想向七瀨打聽市川家的情況,所以故意找事情留住她。
對季子來說,理想的男性就是高木先生。她認為將丈夫的亂髮脾氣視為男子氣概,實際上是女性的歇斯底里。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樣的想法是正確的。季子期盼的男子氣概,是(像高木先生那樣)(平靜、穩重的溫柔),是(充滿愛意的目光,對女性飽含體恤)。這一點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正確的。
兩三分鐘后,輝夫打來了電話。
(是嗎,是這麼叫的嗎?)
「啊呀,那邊的設計也是市川先生做的呀。」
直到輝夫回家直子也沒回來。輝夫臉上流露出明顯的不滿。當然,他做夢也沒想到「十九歲的女傭」七瀨,已經發現自己對妻子的嫉妒了。
(是什麼姿勢啊?)
那天夜裡,七瀨被夫婦間前所未有的激烈性|愛攪得無法入睡。分配給七瀨的小房間和夫婦的寢室之間隔著客廳,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兩個人沉溺在性|愛中的意識持續而強烈地擴散到整個房子里。與此同時,七瀨也很好奇,因此完全無法「開啟保險」。
(真是受不了她。)輝夫皺起眉,不過什麼也沒說。(反正不是為了去找市川夫人說話的吧。)(是想去見那個男的。)(那我是不是也請市川夫人吃個九*九*藏*書飯什麼的?)(直子做的飯太難吃了。)(光明正大地說去餐廳吃飯就行。)(不過市川夫人有時間出來吃晚飯嗎?)
輝夫像是要笑,但嘴唇的樣子和笑的表情又相去甚遠。他知道自己心中充滿了嫉妒,強忍著咬住了牙關。
雖然在市川家要忙著做家務,不過當省吾埋頭工作的時候也能有片刻閑暇,每到這時候,季子和七瀨就會一邊休息一邊聊天。季子頻頻向七瀨打聽高木家的事情,當然用的是不讓七瀨起疑的委婉問法。不過只要讀取她的心,立刻就明白她想問的是「高木先生的日常情況」。
但是這對夫妻找回了愛情——那可以說是貨真價實的夫妻之愛。並且他們相互之間都感受到了那種愛,重新開始將對方視為自己的丈夫和妻子。那是之前從未出現在他們意識中的東西。相互之間的鄙夷、無視、恐懼的心情全都消失了。
(是嗎?是啊。)
輝夫似乎直接去了診所,先回來的是直子。她心中全是嫉妒。以前從未嫉妒過丈夫的直子,由於丈夫的出軌對象是市川夫人這個事實而燃燒起激烈的嫉妒心,簡直連憤怒都顧不上了。如果丈夫是和不認識的女人偷情的話,她絕不會感到嫉妒吧。
「你讓我去找他夫人,我有什麼辦法。」直子一邊觀察丈夫抽|動的臉頰,一邊補充說。那是在諷刺想把麻煩的事情全推給自己的丈夫。
(她和那個男人上床的時候,叫得比和我睡的時候還大聲吧。)
(他對那個女人有多沉迷呢?)
兩個人因為總算可以避免在女傭面前大吵一架而放下了一顆心,不過,剎那間心中又產生了對彼此的強烈嫉妒。他們一邊相互偷窺對方的模樣,一邊沉浸在各自蒼白的妄想之中。
「那可不行啊,我給您配點葯。」
「那……明天還是這個時間,我把葯帶給您。啊,對了,我在這個時間也要吃飯,您方便的話,一起吃頓飯如何?美食也對睡眠有好處喲。」
在虛脫感中對視的羞赧和苦笑。
輝夫的視線再度落回到會刊上,但他的心早已被鄰居家嬌小可愛的夫人佔滿了。和身材高大、性格強勢的直子相比,輝夫覺得市川夫人更有女人味。
「啊,嗯,買完東西順便……」(這算哪門子回答啊。)(啊,真丟人。)
差不多要來真的了,七瀨想。她覺得季子有點奇怪,又有點悲哀——季子好像沒有任何戀愛經驗,她對於自己的心理狀態似乎很迷茫。
第二天下午過了兩點,季子回來了。她白皙的臉頰變得通紅。她和高木輝夫約好,明天中午在附近賓館里的一流餐廳一起吃飯。她忘我地回味與輝夫的交談,在她心中看不到半分對丈夫的罪惡感,在她的自我之中甚至還開始萌發出對直子的優越感。對於內向的季子而言,這不是巨大的進步嗎,七瀨想。
察覺到自己對市川夫人的看法被看穿了,輝夫有點狼狽。不過他又斷定不用擔心,因此故意誇張地點點頭,對著廚房大聲說:「確實啊。」
喘息。
幾經周折,直子終於決定了自己對丈夫應該採取的態度。這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即使在與丈夫做|愛的時候,直子還在回想剛剛見過的省吾,因而變得無比興奮。省吾的印象鮮活地在腦海里燃燒著,讓直子主動向丈夫求索。而輝夫在對此心知肚明的同時,也頻頻努力在腦海里喚起市川夫人的影像。
約會的地點太糟糕了,七瀨一邊想一邊竊笑起來。因為是在賓館里,無論是誰都會懷疑他們的關係。
書架上擺滿了醫學書,但是七瀨沒有上當。窺探輝夫的內心,就會發現那裡大部分都被學會內部的地位之爭佔滿了,而且那是他所關心的唯一一件還算與工作有點關係的事。
省吾雖然不是暴君,但是每當發生什麼影響到他工作的情況,他必定會大聲怒吼。他吃飯和睡覺的時間都不規律——埋頭工作的時候不吃不喝,一旦要吃的時候又會抱怨沒準備好、浪費他的時間等等。而且不管是深夜還是凌晨都是這樣。所以夜裡要麼是季子,要麼是七瀨,必須要有一個人守著。另外,白天的時候上午來訪的客人很多,為了接待客人,季子和七瀨當然都不能睡。就算換班睡覺,在狹小的四室一廳里電話鈴響個不停,就連打個盹都不行。
他知道妻子對隔壁的男主人很關心。妻子以前頻頻誇獎市川對工作充滿熱情,最近忽然什麼都不說了,他看出這是因為妻子對市川的興趣已經發展到超越工作的程度了。他想看看妻子的反應,故意把這種本來不必說的事情鄭重其事地,而且是用妻子討厭的命令語氣說出來。
不用讀她的心也知道她是什麼打算。在她旁敲側擊地開口詢問之前,七瀨直截了當地把她想知道的事情告訴了她。「從明天開始,市川先生要去施工現場了。」
(那個女人九九藏書怎麼樣啊?比我還好?)
實驗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結果。也許這確實是七瀨的失敗。那麼自己輸給什麼了呢,七瀨想。是輸給了愛情之類的東西嗎?不是。當然也不是貌似偉大的夫妻感情,更不是輸給了道德、倫理或者良知。對了,我輸給了中年人無意識的狡猾呀,七瀨這樣想。
「這可不好,告訴她有時間到一樓來看看吧。」
「從明天開始的一個星期,你能去隔壁市川家嗎?」高木輝夫對七瀨說,「他家的男主人要在家裡工作。」
「喂,啊,是我。」輝夫的聲音在顫抖,「直子回來了嗎?」
不管是哪種性格的人,必然會有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因為具有讀心能力,七瀨已經成為了出色的人類學家,因此她對這些非常清楚。不過兩對男女竟然會以如此明確的形態背離各自的長處和短處,也是相當罕見的例子。
「還沒有回來。」
在去賓館餐廳的時候,接待生問了他們房間號碼,弄得兩個人有點尷尬。季子心頭燃燒著熊熊熱火,回想著那段插曲——他們被當成是下榻在那家賓館的夫妻了。
但是輝夫聽到妻子的話,卻終於苦笑出來。(隔壁重要的事情都是男主人決定的。)(但是我們家還是女人做主。)
(誰要是出於嫉妒先發起火來,誰就輸了。)(他大概也只會笑笑吧。)(要是他懷疑我,就等於也讓自己受懷疑,立場相同。)(就這樣算了。)(什麼都不說,只要笑就行。)(就這樣……)(什麼都不問。)(這樣最好。)
在七瀨的想象中,恐怕季子也同樣認為輝夫完全不可靠,甚至比「不可靠」更差勁。輝夫一定是只顧著掩飾自己的混亂,全然顧不上哭出來的季子,之前對她的溫柔心意也完全沒有餘暇去展示了。
七瀨偷偷笑了。明天輝夫在咖啡館里看到季子后,一定會百分之一百二十地利用那個機會。
「好的。」
季子原本就是慢性子,所以常常不能立刻滿足省吾的要求,這更讓省吾急躁。
在這家工作的一個月,七瀨一次都沒有見過輝夫看醫學書。他總是悠閑地坐在兼作書房的客廳里,讀的都是薄薄的會刊,不然就是翻報紙,還有看電視上的歐美電影。
然而這對夫妻相互之間又無法用語言確認——誰先問誰就是蠢貨。
直子回來了。她去了常去的服裝店定做秋天的套裝。不過這類事情她並不會事無巨細告訴丈夫,所以輝夫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七瀨輸給了這些東西。
(一邊想著那個女人,一邊和我……)
(跟那樣的男人……)
輝夫剛剛從醫院回來,一個人在家裡。他立刻對七瀨說:「不好意思,能幫我泡壺茶嗎?」
至於患者,只有在撞上疑難疾病的時候,他才會稍微費點神看看。當然,他也很討厭出急診。
(那個婊子,肯定一直把我當白痴。)直子不知為何認定丈夫和市川夫人的交往已經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當然,她也認定丈夫和市川夫人發生過肉體關係。(每次休診的時候都和她在賓館里廝混。)
直子臉頰的肌肉不停地跳動。因為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她放棄了做家務,坐到客廳的沙發上點了一根煙。
(是嗎,是這麼用力扯她頭髮的嗎?)
輝夫回家了。他顯得十分心驚膽戰。當然,如果妻子對自己大發雷霆,他也做好了準備要反過來回敬她。不過,真要到大吵一架的時候,他完全沒信心勝過妻子。他一貫想要維護虛有其表的優雅,再沒有比和女人大聲爭執更令他難受的了。
「是嘛,那真是辛苦了。」像是敦促七瀨開口似的,輝夫把會刊放到一旁,拿起茶杯看了看。
(她比我個子小。)
當年自己曾經為妻子的強烈個性自豪過,然而十幾年過去,為什麼反而開始嫉妒起來了呢?輝夫自己也不知道。他對自己的性能力很有自信,而對於市川省吾那類皮膚淺黑的肌肉男,他則有一種怪異的確信,認為他們對性生活都比較冷淡。
「你不說我也知道。」直子察覺了丈夫的意圖,有點生氣。(索性回答說我馬上就去,看你怎麼辦。)(省吾現在不在家。)(等一下再去。)「我等一下去,」說完她又決定刺|激丈夫一下,「他現在不在家。」
季子的心中一陣悸動,決心明天迅速買完東西去公寓一樓的咖啡館看看。她預計如果自己去了咖啡館,輝夫大概會主動和自己打招呼。而且和給自己看病的醫生說話,就算被人看見也沒什麼可非議的。
顧忌到旁邊有七瀨在聽,直子決定稍微誇誇市川夫人。「市川先生的妻子真是沉穩。」
夫妻倆通過彼此的舉動確認自己的幻想是否正確,慾望燃燒得更加激烈。
本該是輝夫出於諷刺對自己說的話,卻被自己主動說出來了。直子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趕忙去了廚房。
輝夫也立刻掛上了電話。驚慌失措、提心弔膽,他肯定在季子面前醜態畢露了。當然,輝夫的表現如何,季子大概也全然顧不上了吧。她應該read.99csw.com比輝夫更加驚慌。
輝夫扭了扭肉實的脖子,厚厚的嘴唇扯出苦笑。「我和直子說過了。」他的目光又落回到腿上的內科醫學會刊上。
直子回來之後,輝夫努力裝得很平靜。直子雖然知曉丈夫的心情,但因為剛剛和省吾聊了那麼長時間,所以她的心情很愉悅。她一直沒想起坐在旁邊的市川夫人——直子完全無視了市川夫人的存在,心無旁騖地和省吾說話。
(看我弄得你筋疲力盡。)
在市川家工作了兩三天後,七瀨對省吾的挑剔感到非常吃驚,她終於明白了省吾的妻子為什麼要請女傭。
另一方面,省吾的怒吼聲自然比平時更大,但是他並沒有注意到季子和平時不同的眼神,也沒有發現她恍如夢遊一般,做什麼都顯得心不在焉。他現在正在著手做不太熟悉的內部裝修設計,因此非常焦躁、痛苦,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和季子過夫妻生活了。
晚飯後,輝夫去出急診了。他出門以後,直子立刻去了隔壁,半晌沒有回來。
也許是他對工作態度讓我抱有自卑感吧,輝夫想。市川省吾的工作雖然賺不了多少錢,但是他一直都很努力,有時候還會一連幾天通宵工作。這些他從妻子以及市川夫人那邊都聽說過。(他不太考慮金錢和地位,具有工程師的氣質,大概正是他的這一點讓我心懷自卑吧。)
「夫人,您這個時間比較有空嗎?」
(說不定還有痕迹留下。)
「低能!」他用這個詞罵自己的妻子。(一點都比不上高木夫人。)
輸了,七瀨感到。
別看如此,輝夫可是個醫學博士,還在這間公寓的一樓開了一間小小的診所。雖然才剛剛四十歲,七瀨通過讀心,知道他已經失去了對學術研究的興趣。
「哦,是嗎?」輝夫像是有點失望。(只能好好利用她來看病的時間了。可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來啊。)
市川省吾新接的工作是給新開在居民區的超市進行建築設計和內裝設計,而且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雖然他有一間小小的事務所,不過他把那邊剩下的零碎工作交給了兩個助手,自己計劃這一個星期都在家裡,夜以繼日地全力完成超市的工作。
(我要讓你想不了那個女人。)
聽她的語氣,顯然和省吾的進展也不順利,七瀨想。看到被自己視為蠢貨的丈夫和同樣被自己視為蠢貨的市川夫人關係竟然有所進展,恐怕她受到了不小的衝擊,也顧不上省吾了。在輝夫他們的刺|激之下,直子也沒有閑暇進一步發展和省吾的關係了吧。
「啊,可是,我隨時都要起床的。要是吃了葯睡得太死也不好。」(為什麼我的回答這麼無趣呀?)(難得高木先生說要給我配藥。)
七瀨又和輝夫說了些市川省吾如何神經質地朝季子怒吼的事,煽動他的同情心,然後回了市川家。雖然覺得七瀨今天的話有點多,不過輝夫應該也不會對直子說的。
(腿……這樣……)(那個女人……)
「夫人真是沉靜,和我老婆那種性格完全不一樣。」
「啊,那太感謝了,勞您這麼費心。」(這話聽起來不像是諷刺吧?)
直子是在餐廳入口突然遇上正要出來的輝夫他們的,她翻來覆去地回想那時候輝夫的驚慌失措,還有市川夫人蒼白而驚恐的臉。(兩個人嚇成那樣,肯定剛剛乾了什麼好事。)(是剛做完愛嗎?)(還是正要去賓館開房呢?)(真以為我發現不了,膽子可夠大的。)
最需要點火的是季子的心,七瀨想。最容易點火的是直子,所以不妨放到後面處理。
另一方面,由於強烈的嫉妒,他對妻子產生了無法抑制的興奮。不可思議的是,那股嫉妒與他的性|欲融合得渾然一體,高漲成對妻子熊熊燃燒的性|愛慾望。
直子沉默無語地進了寢室,開始換衣服。輝夫並沒有要責怪她,他知道就算責怪也只會惹得她不高興,而且還會被她劈頭蓋臉一頓反駁。妻子一直當他是蠢貨。至於為什麼當他是蠢貨,輝夫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舌頭……)
但是,七瀨卻無暇感受夫婦間急劇上升的情感曲線以及這種奇妙的和諧帶來的滑稽感。沒有性體驗的七瀨只是覺得,高木夫妻的這種行為與意識相反的自我欺騙十分骯髒、齷齪而已。當然,這也是他們對對方的欺騙。
七瀨給他泡了茶。輝夫從會刊上移開視線、抬起頭來,像是剛剛想起來似的問:「怎麼樣啊,在隔壁還習慣嗎?」
七瀨在各個家庭中早已見慣了夫妻在性|愛時的欺騙。也正因為如此,才使得七瀨的超我形成了一種比十九歲少女的潔癖還要頑固的東西。也許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結婚了吧,七瀨在很久以前就這麼想。
剎那的歡愉和自我的崩潰。
「嗯,非常忙。」七瀨裝出疲憊的樣子,坐到輝夫對面的沙發上。
(果然如此啊。)
下午兩點的時候,七瀨正在客廳里獃獃地出神,直子打來了電話。
那天傍晚六點左右,七瀨確定直子不在,便去高木家拿自己故意落下的化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