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過了幾天。當米勒再次看到尼歐的時候竟然嚇了一跳。與幾天前相比，這個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

很快，尼歐開始入睡了，但就在那一剎那，米勒發現他的全身痙攣，眼球劇烈轉動。屏幕上的指數開始瘋狂地波動起來。可是，那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間結束。

尼歐此時也平靜了下來，看著米勒，突然流下淚來，「醫生，我不想睡覺。我不能做夢。最近我的夢越來越長了。你沒有那種經歷，你不知道。昨天我的夢幾乎有十年那麼長。你不明白我的夢到底有多現實，多恐怖！我在夢中有多孤單，多無望！昨天晚上我夢見我是一名士兵。戰爭已經持續了十年，我躲在寒冷的戰壕里，我的一條腿已經凍掉，耳朵也凍掉了。戰友們都死了。他們的屍體就在我的身邊。」

「很長？什麼意思？」米勒突然有些好奇。

他開始躲著尼歐，不僅僅是出於對無法幫助他的愧疚，同時也考慮到雷恩教授對他的警告。

「糟糕，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尼歐臉上浮現出懊惱的神色，「我是半年前才見過她的，她沒告訴我名字，也許她告訴我了，但我忘記了。」

米勒走到那人身邊的時候，那人甚至還微笑著向他點頭問好。這種表情和行為，通常情況下，米勒會在早晨出門，和鄰居打招呼的時候看到。而在精神病院中，病人們一般都是用兇惡的眼神，或者冷漠的態度來面對你。

「他沒死，」米勒指著尼歐被打開的胸腔里還在跳動著的心臟，激動地喊道，「他的心臟還在跳動。」

「住院？」尼歐坐在床上，沉思了良久，「哦，對，我想起來了，我住院了，對，我又做夢了，那是個恐怖的夢，而且是十年半的時間……」

「我沒有，我只是想要看看他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異變，而且他已經死了。」雷恩大聲地辯解。

「上帝，你竟然會相信一個精神病人的話，哈哈。」

雷恩已經年過半百，但卻滿懷雄心壯志。他的目標是在有生之年獲得諾貝爾醫學獎。為了這個目標，他甚至通宵達旦地工作。他的實驗室經常整夜燈火通明。

米勒非常失望，他覺得自己看清了雷恩的真實面貌。這個蜚聲國際、譽滿全球的大教授竟然是一個如此虛偽冷漠的騙子。他決定要離開這裏，並把雷恩的瀆職公之於眾。

米勒馬上叫醒尼歐。

米勒猛地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知道尼歐沒有說謊。尼歐在剛剛進入沉睡時有一瞬間全九九藏書身痙攣，他就是在那一瞬間做夢的。而他本人卻覺得那一瞬間是十幾年的時間……也就是說，他產生了錯覺，做長夢的錯覺。

「你是誰？」尼歐艱難地轉動眼珠，盯著他，反問道。

米勒答應尼歐幫他找找那個女孩，然後就離開了。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正好遇見喬安娜，就笑著和她說起剛剛的事情。

「我昨天的夢持續了將近半年。」尼歐痛苦地回答。

這是一間病房，米勒覺得很眼熟。就在他絞盡腦汁地思考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一個中年人向他走來，笑著對他說：「怎麼樣？尼歐，睡得還好吧？該吃藥了。」

「那你現在做的夢有多長時間了？」喬安娜繼續問。

「聽著，米勒。」雷恩摘下口罩，眼睛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這是一個從未有人發現的領域。我們會得到諾貝爾獎，你聽到了么？是諾貝爾。」

「你是在找什麼人嗎？」米勒發現尼歐的眼睛一直盯著休息區中來來往往的人，似乎是在搜尋什麼人。

房間已經被布置成手術室。尼歐躺在手術台上，雷恩教授正在打開他的腦袋，「天吶！」米勒驚呼了一聲。

「好的。」米勒答應了一聲，然後接過來，迫不及待地將光碟插入到自己的電腦中。

尼歐似乎還沒從夢中醒來，只是哦了一聲，便沒了反應。

「當然是幻想，根據資料顯示，他小的時候曾經出過一次車禍，頭部受到過猛烈撞擊。雖然當時並沒有表現出受創癥狀，但在醫學界，病情潛伏几十年是很常見的現象。」

米勒很崇拜雷恩，他之所以要矢志不移地進入曼寧格，就是想成為雷恩醫生的學徒。

「半年？你確定你能在夢中感覺到時間過了半年？」喬安娜的聲音高揚起來。

當尼歐住院滿一個月的時候。身體和面貌上開始出現變化。他的頭髮掉光了，眼睛變得越來越大，腦袋也開始變大。他每天醒來的時候都會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話，就像外星的語言一樣。

米勒懊惱地拍了拍額頭，是啊，他還沒有適應這個環境。剛剛下意識地就把那個尼歐當作正常人。

米勒鬼使神差地向他的病房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聽到裏面傳出一些微小的聲音。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那聲音很耳熟，是刀子在切開肌肉，鋸斷骨頭……

這一天，米勒回到家中的時候突然發現有一份重要的文件忘了帶回來。於是重新驅車回到醫院。此時已經是凌晨，米勒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發現尼歐的病房竟read.99csw.com然亮著燈。

當雷恩教授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米勒還在不斷地重複看著那段視頻。

「不要這樣，」雷恩突然哀求起來，走到米勒的面前，「我這輩子沒怎麼求過人，我現在求你不要揭發我。」

「她有一頭金黃色的頭髮，個子不是很高，笑得很甜，眼睛很漂亮。」尼歐興奮地描述著。

「哦？長夢？你覺得大概有多長？」是喬安娜的聲音，但她沒有出現在畫面里。

米勒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無能為力。畢竟他只是一個剛剛畢業的醫學院學生。於是他決定向雷恩求助。

在米勒的拉扯下，尼歐終於醒了，他迷惑地看著周圍，「這是哪兒？」

「這裡是醫院啊。我們剛剛還在聊天。你住院了。」

雖然了解了事實，但米勒卻始終想不明白尼歐做這種夢的原因。因為這種病例他是第一次見到，而且，醫學界也沒有類似的病例可供研究。

米勒沒有把自己的計劃告訴雷恩教授。當天晚上，他就留在尼歐的病房裡，搬來了所有最先進的儀器。然後米勒讓尼歐入睡，他則守在他的身邊，等待著尼歐開始做漫長的噩夢。

「你好，我是尼歐。」那人坐在椅子上，仰視著他，臉色不是很好，滿是疲憊和憔悴，但一雙眼睛卻湛藍且深邃。

這一天，米勒在醫院的休息區發現一個奇怪的病人。說奇怪，是因為他在一群精神病人中顯得極其正常。他的臉上沒有其他病人的那種獃滯、木訥的表情，反而表情生動。

他很奇怪，因為尼歐這幾天已經開始陷入昏迷之中。院方已經撤了所有的看護人員，只有基本的維生設備還在工作。

說到最後，尼歐開始痛苦地抱著頭哀求起來。

「是啊！」尼歐笑了起來，湊近米勒，低聲道，「我看上一個美麗的女孩，她也是這兒的醫生。」

「他患的是什麼病？」

「對，不過教授，那些真的都是他的幻想嗎？」米勒試探著問。

曼寧格精神病醫院位於堪薩斯州的托皮卡市，是美國最好的精神病療養院之一。

「我害怕做夢，我做的夢大多都是噩夢，而且很長。」尼歐對著鏡頭說。

米勒怔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議。

「天吶！尼歐你怎麼了？」米勒驚問。

「我是米勒醫生啊，幾天前我們還一起說過話，就在休息室。」

但是當雷恩教授聽他說完之後，卻勃然大怒，並嚴厲地斥責米勒，叫他不要多管閑事，甚至威脅說要把他辭退。

「你妻子——是喬安娜？」米勒試探著問。

米勒來九九藏書到這兒還不到兩個月，是這家醫院的實習醫生。他畢業於加拿大著名的醫學院，一直致力於從事腦科研究工作。能夠進入曼寧格是米勒的最大願望。

「希望你們能夠快點，時間長了，我怕我再也醒不過來。」尼歐頹喪地坐在椅子上，雙眼空洞地看著鏡頭。然後畫面結束了。

原來是喬安娜，米勒恍然大悟。

「當然，不是她還能是誰呢？」尼歐點頭，臉上帶著幸福的笑意。

「做夢？這也算是病嗎？」米勒有些啼笑皆非，正常人都會做夢的。

院中的病人很多，同時也經常有新的病人進來。這個病人米勒並不認識，很可能是剛剛進來的。米勒猜想著。

「剛開始的時候，大約是一個月之前，我覺得一個晚上的夢有兩三天那麼長。」

「他的夢和我們的不同，據他的描述，他做的夢都很長。」

「醫生，這是真的。」尼歐似乎發現了喬安娜的不相信，神情馬上激動起來，「他們都說我得了健忘症，但是我知道我的記憶力沒出問題。都是那長夢搗的亂，雖然有些事情是昨天發生的，但對於我而言卻已經過了半年，我當然會忘記。」

「好吧，尼歐，你先別激動。明天我們會對你進行檢查。」喬安娜安慰道。

「哦，也就是說，你是在起床的時候覺得夢很長對嗎？」喬安娜繼續問。

米勒剛想拒絕，卻突然覺得胸口一涼，他低頭看到一把銀光閃閃的手術刀正插在他的胸口。

「哦，是這樣啊，」米勒笑了一下，「她叫什麼名字？或者，我可以幫你的忙。畢竟，我也是醫生。」

雷恩是醫院的院長，也是國際腦科研究理事會的主席。據說他獲得過除了諾貝爾醫學獎以外的所有醫學界知名獎項。

米勒覺得自己正朝一個深淵跌落，周圍漆黑一片。突然，一道亮光出現在眼前。他猛地清醒過來，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窗帘，一些醫學儀器。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噩夢。

米勒被驚得目瞪口呆。然後突然醒悟，他說的這些必定是在他的夢中出現過的。看來，雷恩教授的方法並沒有什麼效果。才過了這麼幾天，尼歐已經開始把現實和夢境混淆了。

「不是的。我是在夢中，在夢中我就覺得這個夢很長，總是醒不來。」

「好像是幻想症。還沒有對他進行徹底的檢查。」喬安娜一邊翻看病歷一邊說，「他說他自己經常做夢。」

米勒看著尼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正在這時，尼歐突然臉色大變。一https://read.99csw.com把扯住米勒，大聲道：「不對，這不是夢。我現在沒有在做夢。醫生，快救救我，我不想去參軍。快把我從噩夢中救出來。」

尼歐皺緊了眉頭，彷彿在努力地回憶著。片刻之後，突然哦了一聲，「我想起來了，我記得幾十年前見過你一面，你那個時候還幫了我一個大忙。若不是你，我也不會和我的妻子結婚。不過，你為什麼沒參加我的婚禮？」

「這樣你就不會揭發我了。」雷恩笑了起來，面目扭曲。

喬安娜不是醫生，只是護士。長相甜美，性格也很開朗。米勒曾經和她分到一個小組值班，彼此關係十分融洽。

米勒突然覺得渾身發冷。一想到尼歐描述的那種場面，他就覺得心驚肉跳。他突然同情起尼歐來，「你放心吧，我今天晚上會幫你檢查一下。」

「不用浪費時間了，先給他吃一些氟哌啶醇（一種治療幻想症的藥物），如果沒有效果再說吧！」雷恩教授說完，就轉身走了。

就這樣過了幾天，米勒開始不用躲著尼歐，因為對方早已經不記得他了。每次看到他，米勒都會感覺到渾身發冷，不知道他現在的夢有多麼長時間，有可能是五十年，或者一百年。

「教授，你在幹什麼？你在用你的病人做實驗，這是犯罪。」米勒衝過去，猛地推開雷恩。

「我們是不是應該給他做一個全面的檢查？這樣才能確定他的病情。」米勒向雷恩建議道。

精神病醫院的工作是枯燥、乏味的。在這裏你能見到形形色|色精神上患有各種疾病的病人，他們都不像正常人那樣思考問題。而米勒的職責，就是開導他們，讓他們像正常人那樣想問題，讓他們對自己的生命重新生起希望。

「你好，我是米勒。」米勒雙手插在兜里，笑著說。

雷恩教授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你來啦，快過來幫幫我。我一個人實在是忙不過來。真是太奇妙了，米勒，你看他的身體已經變異成這個樣子。還有他的腦袋，簡直是未來人類發展的方向。」

米勒能聽得出，喬安娜的聲音中隱含著一絲笑意。不僅僅是喬安娜，當米勒聽到這兒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在聽一個笑話。很明顯，這個尼歐不是在說謊，就是患有幻想症。

誰知喬安娜聽完后一臉匪夷所思，「怎麼可能？那個尼歐是昨天剛來的，我幫他辦理的入院手續。再說半年前我還沒畢業。」

「你自己看吧。我要出去一下。」喬安娜從桌子上拿起一張光碟遞給米勒，「這是昨天對他做的一個記錄。你可九九藏書以看看，然後幫我交給雷恩教授。」

米勒怔了一下，看來自己猜錯了。這是個老病人。不過，這麼長的時間他竟然是頭一次看到這個病人。米勒有些奇怪，隨即釋然，看這男人的狀態應該屬於病情較輕的患者。大多數這樣的患者只是在特定的時間才來醫院療養，其他的時間通常都在家中。

「半年的時間是有些長。很可能她已經離開了。你能形容一下她的容貌嗎？」

尼歐搖了搖頭，繼續緩慢地敘述，「開始的時候，我以為是我多心了，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夢越來越長。如果做的是讓人愉快的夢，那也就算了。可是，你知道么，我做的都是噩夢！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我和別人說，他們都不相信，都說我是瘋子。慢慢地我也開始覺得是我精神出了問題。所以，我只有到醫院來。醫生，請你一定幫助我，我實在是不想再做那麼長的噩夢了！」

「我不管什麼諾貝爾，我只知道你這麼做是犯法的。你等著坐電椅吧！」米勒憤怒地對雷恩大喊。

所有的病人都不敢接近尼歐的病房，醫生們也開始說他是魔鬼的化身。但即便是出現這樣的怪異現象，雷恩教授卻依然不聞不問，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米勒猛地推開門，然後呆住。

米勒看完之後，呆坐半晌，他突然覺得尼歐不像一個精神病人。因為他很冷靜，邏輯清楚，而且充滿了那種正常人面對不為人所理解時的痛苦和困惑。

米勒想到這兒，忽然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如果尼歐說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在噩夢中過了半年之久，這簡直太可怕了。

米勒不知道為什麼雷恩教授會發這麼大的火。但為了自己的前途，他只好放棄。

畫面在閃爍了幾下之後開始出現影像。畫面中的人正是尼歐。看後面的背景應該是三樓的那間小會客廳。

「這就是那個幻想自己能夠活在夢中的傢伙嗎？」雷恩教授笑著問。

米勒看著雷恩教授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奇怪。所有人都知道，雷恩教授對病人非常負責，但是他卻說出這麼不負責的話。不過，既然雷恩教授如此說，他一個實習醫生又能說什麼呢。

米勒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整個世界都黑了下來。

「尼歐，快醒醒！你剛才是不是做夢了？」米勒使勁地搖動尼歐的身體。

米勒被突然發狂的尼歐嚇了一跳，連忙呼救。終於，在幾名護理工的幫助下才把尼歐綁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