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雷仁原來和李莉芳是同事，都在第二醫院工作。」

「兒子，吃飯了沒有，餓不餓，想吃什麼？媽給你做去。」母親永遠是這樣，每次看見兒子回家，都像久別重逢，生怕他在外面挨餓受凍，那幾句話不說出口，似乎就放心不下。

家裡只有他們母子兩個，在江楓很小的時候，父親就與母親離了婚，把這套房子留給了他們。

上車之前，韓秀英突然拉住江楓的手，撲通跪在地上：「警察同志，求求你，一定要槍斃那個司機。她害死了我的女兒，我要她償命！」

晚上9點多，江楓才回到家。

人死之後，屍體不可能立即發展到全身僵硬，這是基本常識。唐法醫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李莉芳的死亡時間很可能是在24日下午6點之前，而交通事故發生的時間卻是在晚上11點40分，前後相差近六個小時。

那天下午下起了暴雨，連下了三天，什麼痕迹都沖得乾乾淨淨了。大半天工夫，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消失得無影無蹤。

「昨天發了個案子，在局裡加班。」江楓換上拖鞋，順手把包放在鞋柜上。

江楓目光落在書本上，滿腦子卻是林小硯的影子，彷彿又看到那雙驚惶無助的眼睛。在醫院剛見到林小硯時，有那麼幾秒鐘，江楓覺得很是揚眉吐氣，心想你也有今天。可是，很快就被那雙無助的眼睛打敗了，人家都那樣了，你還幸災樂禍，有意思嗎？江楓忽然覺得應該保護她，卻又無能為力。

女游擊隊員毫無懼色，長嘯一聲，突然小宇宙爆發，赤手空拳迎戰鬼子，眨眼的工夫，十幾個鬼子全被撂倒，跪地求饒。

「具體情況是這樣的，昨天晚上11點40分左右，在迎賓大道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兩車相撞，其中一人不幸遇難。今天把二老read.99csw.com請來，就是想請你們幫我們確認受害人的身份。」江楓極力避免說出「死者」兩個字。

死去的人已經徹底解脫，而活著人依然要承受無盡的煎熬，只有等待時間去慢慢撫平傷口。

洗澡上床，江楓打開電視，看《熊出沒》。這個愛好已延續了多年，只要看到熊大和熊二，他就覺得世界很美好。看完兩集《熊出沒》，心情放鬆不少。他又拿起床頭上的《曾文正公全集》翻開，睡前閱讀是每天的必修課，就像洗臉刷牙一樣。書捧在手裡，卻怎麼也看不進去，許多事情白天忙得根本沒工夫去想，這時候人完全靜下來，思維反而更加活躍。

江楓皺了皺眉，現在的抗日神劇，走的都是魔幻現實主義風格。

江楓站在一旁，臉色凝重，一言不發。白髮人送黑髮人，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此。此刻，他作為旁觀者，對死者親人的任何安慰都顯得蒼白無力，而且虛偽。

「這孩子很聰明。」韓秀英又嘆了口氣，「她爸爸長期不回家，媽媽又經常要上夜班，沒時間照顧她，所以這孩子就一直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生活。」

有沒有這種可能：林小硯其實是昨天下午撞死了人，出於某種動機，故意拖延到深夜才報警，然後謊稱是晚上發生的車禍。

「是他。」提到雷仁，韓秀英臉上有厭惡的表情。

江楓大致明白了，看來想找到雷仁還不容易。

李水根坐在旁邊，略顯木訥，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看來他們家的事都是韓秀英說了算，江楓暗自猜測。

「我們都沒他的號碼。」

從警以來，江楓記不清辦過多少命案，屍體見多了，漸漸就麻木了。在他的眼裡，那些失去生命的軀體，與別的物證沒什麼兩樣。他一度以為自己變得鐵石九*九*藏*書心腸，可是每當死者親人來認屍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總讓他無法超脫事外。江楓害怕見到這種場面，卻又無法躲避，這就是警察的工作。

「就你們最忙，沒日沒夜。公安局又不是我們家開的，幹活別太賣命，老實人吃虧。」在母親眼裡，兒子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

「是我的女兒李莉芳。」韓秀英非常肯定地點頭，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警察同志，是誰撞死了我的女兒，人抓到沒有？」

貨車司機趁天亮之前，把屍體直接拖到殯儀館去了，謊稱是自己的老娘，要求立即火化。那時殯儀館管理比較混亂，加上司機出手大方，也就沒人多問。再說，聽過見義勇為、捨己救人的，哪聽過出錢幫別人火化屍體的活雷鋒呢？反正收錢辦事，很快就把屍體火化了。司機鄭重其事地把骨灰帶走，走到半路，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將骨灰撒到了路邊的菜地里。

一陣困意襲來，江楓感到眼皮越來越重，他努力想理出點頭緒，腦子裡的問號卻越來越多。林小硯為什麼要撒謊，到底想隱瞞什麼？

「我的兒啊！」韓秀英半天才緩過一口氣，失聲痛哭，痛不欲生。李水根頹然坐在地上，用枯藤般的雙手捂住臉，嗚嗚地哭泣，兩行渾濁的淚水蜿蜒而下。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人都沒了，還用調查？」

林小硯這起案子同樣撲朔迷離。

「媽，我知道，你都說過兩百多遍了。」

兩個老人手挽著手，緩緩走上前，眼神里充滿恐懼。女的叫韓秀英，男的叫李水根，他們是死者李莉芳的父母。

「能幫我們找到雷仁嗎？」江楓解釋道，「今天早上我去了他們家，沒找到人，有些法律手續還需要他來辦。」

「我女兒是怎麼死的？」韓秀英用https://read.99csw.com衣袖擦了擦眼淚。

「肇事司機已經拘留了，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之中。」

江楓把兩個失魂落魄的老人扶到座位上，對韓秀英說：「人死不能復生，保重身體要緊。」

如果這種假設成立的話，所有問題都解釋得通了。

死者家屬發現人不見了，發動親戚朋友四處尋找，找了好幾天，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於是報警。半個月後，警方發現線索，順藤摸瓜找到了肇事司機家裡。司機天天都在心驚肉跳，晚上做噩夢，一看到警察上門，反而全身放鬆了，也不隱瞞，便一五一十地供述了全部作案經過。聽完供述，辦案警察也覺得頭皮發麻，從沒辦過這麼詭異的案子。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盡量少在食堂吃，飯菜不好，又不衛生。」

目送兩個老人離去，江楓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回到辦公室，江楓給韓秀英和李水根倒了杯水，有幾個問題他還想進一步了解。

「媽，我不餓，在局裡吃過了。」江楓心裏暖暖的。

「哎喲，我的傻兒子，瞧你身上都臟成什麼樣了。快脫下來洗洗，讓別人看見，還以為咱家沒水了。」她不由分說，麻利地把江楓身上的外套扒了下來。

韓秀英和李水根住在鄉下，中午接到電話從家裡動身，坐了兩個小時的車才趕到南湖分局。為了防止他們在路上發生意外，江楓在電話里只是含糊其辭地說，李莉芳遇到車禍，要他們儘快趕過來。兩人到了分局，直接被江楓帶上車，一路開進殯儀館，才意識到大事不好。

白布掀開一角，露出冰冷的屍體。

唐法醫走上前，拉起白布，重新把屍體蓋上，然後向江楓遞了個眼神。

死者身份已經確認無誤，江楓把兩個老人帶上車，往分局開去。

江楓走進客廳。電視里正在播抗日劇，ｈｔｔps://reａd•99cｓｗ•ｃｏm一個女游擊隊員被十幾個鬼子包圍，羊入虎口，眼看就要慘遭凌|辱。情節緊張，江楓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破案之後，司機被判了七年，殯儀館的幾個工作人員也受了處分。事情到此並未了結，死者家屬找不到骨灰，想祭奠親人都沒辦法，悲痛欲絕，又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要求司機賠償祭奠權……

韓秀英臉色蒼白如紙，每上前一步，身體就顫抖得更厲害，如果不是李水根在旁邊攙扶著她，隨時都有可能倒下。短短十多米的距離，彷彿隔著千山萬水，終於走到屍體跟前。韓秀英定睛一看，只覺得天旋地轉，全身一軟，躺在了地上。

「老天爺，你瞎了眼，芳芳還這麼年輕，為什麼不帶我去啊？」韓秀英披頭散髮，躺在地上打滾，呼天搶地。李水根停止了哭泣，目光獃滯地坐在地上，彷彿一下被人抽走了脊梁骨。

「唉！」韓秀英重重地嘆息一聲，「都怪我，當初就不該同意芳芳嫁給他。」

那具冰冷的女屍，也時不時地跳出來，在眼前晃動。

江楓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憤怒和不信任。「請你們放心，警方一定會依法辦案，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江楓憎恨套話，卻常常言不由衷。

從韓秀英的口氣中，江楓明顯感覺到這家人的關係不正常，便乾脆挑明了說：「李莉芳夫妻關係是不是不好？」

「把雷仁的手機號碼告訴我也行。」

「他們是在醫院談戀愛結婚的，後來雷仁跟人打架坐了牢，被醫院開除了，出來之後就不務正業，整天在外面鬼混。別說我們，就是我女兒也經常找不到他。我們家芳芳真可憐，嫁錯了人，現在又出了這種事……」話沒說完，韓秀英的眼淚又出來了。

江楓叫來技術員，用口腔試紙採集了韓秀英的唾液，用來read.99csw.com與死者作DNA比對。外面天色漸暗，已經沒有回鄉下的班車了。考慮到李水根和韓秀英悲傷過度，目前情緒還不穩定，怕在路上發生意外，江楓特意安排王三牛開車把他們送回家。

母親早已習慣了江楓雜亂無章的作息方式，三五天見不著人屬於正常，十天半月不回來也不奇怪，有時深更半夜接到電話，從被窩裡爬起來，套上衣服就走。他何時回家，幾點鐘出門，母親都不會感到絲毫意外。

「李莉芳好像還有個女兒吧？」

「李莉芳的丈夫是叫雷仁嗎？」

大約是在十年前的冬天，一個長途司機凌晨開著大貨車趕路，因為趕著要交貨，他已經連開了八個小時。凌晨三四點鐘是最難熬的，司機注意力不集中，一不留神撞倒了馬路上的女清潔工。司機嚇得魂飛魄散，下車一看，人已經沒氣了。此時夜深人靜，司機見四處無人，靈機一動，把屍體和掃帚一起搬上車帶走了。

開門的是母親。看見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兒子出現在眼前，母親滿臉欣喜，彷彿貴客登門，趕緊拿來一雙棉拖鞋。

「鬼知道他死哪去了。」

江楓毫無防備，手忙腳亂地把她攙扶起來：「老人家，千萬別這樣，請相信我們，一定會依法辦案。」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時也會遇到不按常理出牌的。江楓剛參加工作不久，曾聽隊里的前輩講過一宗離奇的交通肇事案。

這怎麼解釋？

一般來說，發生交通事故之後，肇事者發現撞死了人，都會高度緊張，要麼立即報警，要麼駕車逃逸。有的人逃了幾個小時后，漸漸平靜下來，心理就會發生變化。有的是受到良心譴責；有的是覺得無處可逃，警察遲早會查到自己頭上來，與其被警察抓到罪加一等，不如主動認罪，於是又返回事故現場報警，或者直接去公安局投案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