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確定了，李莉芳的死亡時間應在24日下午3點至6點之間。」唐法醫拿出一份法醫鑒定報告，遞給萬志強，「我聯繫了省廳兩名法醫，進行了重新鑒定，對李莉芳的死亡時間推斷一致。」

萬志強微微點頭：「死者家屬什麼態度，同意解剖嗎？」

江楓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環顧四周。他很少走進刑事實驗室，即便是大白天，仍感覺這裏陰森森的。

江楓狼狽不堪，幾乎是逃出來的。

鄉下民風淳樸，白天沒有關大門的習慣。江楓剛走進廳堂，就看到一張憔悴的臉，眼神空洞，是李莉芳的父親李水根，老伴韓秀英在他身後。他們仍沉浸在喪失親人的悲痛之中，兩天時間，彷彿蒼老了十歲。

「還不是平安夜那起交通事故。」江楓苦笑。

「什麼事？」李水根警惕起來。

「房子真大，比城裡強多了。」江楓在一條長凳上坐下，左右看了看，室內陳設簡陋，只有幾件舊傢具，牆上貼著偉人頭像，大致能看出主人的家境。

從刑事技術室出來，江楓開車去李莉芳的父母家。

「查清了死因，我還找你幹嗎？」江楓一臉無奈。

「江楓，你負責調查取證。老唐，死人歸你管，活人交給我。一個老太婆，還能翻天？」萬志強雙手叉腰，信心十足，「他九-九-藏-書媽的，強哥不發威當我是病貓！」

「大有什麼用，又不值錢。」李水根說。

「我看還是要慎重。」唐法醫扶了下眼鏡說，「那天家屬來認屍時，我見過死者的父母，老頭還好說話，那個老太婆就難說了，很難纏。如果我們強行解剖，萬一死者家屬鬧起來怎麼辦？」

「你懂個屁！」萬志強身體坐直，目光從天花板移到王三牛的鼻子上。王三牛嚇得一縮脖子，不敢吭聲。萬志強心想，要是每件事都能按法律程序辦，警察就好當了，老子頭上還能多留幾根頭髮。

「技術上沒有任何問題，屍體隨時可以解剖。」唐法醫頓了頓，「不過，你知道的，交通肇事案一般只作屍表檢驗。如果要解剖，死者家屬那邊恐怕阻力會很大。」

李水根一把拉住韓秀英：「老太婆，先聽人家把話說完。」

韓秀英的情緒完全失控，江楓只好暫時沉默，這時候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了。李水根還算清醒：「警察同志，事故已經很清楚了，司機也抓到了，還會有什麼疑點？」

「他媽的，就這麼定了，馬上解剖。」萬志強從椅子上站起來，左手搭在光頭上，按順時針方向轉動，彷彿把玩一件心愛的古董。江楓知道他要下命令了。

下午4點，刑警大隊長萬志強的辦公室煙霧騰騰，像著了火一樣。裏面坐了四個人，就有三桿煙槍，輪流冒煙。房間本來就不大，江楓被熏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裏面有一個不鏽鋼操作台，上面擺放著氈板和各種刀具，居然還有一個高壓httｐs://ｒeａｄ•99ｃｓｗ.ｃoｍ鍋，牆角並排擺著兩台乳白色的三門冰箱。不明就裡的人，會以為走進了新裝修的廚房。江楓當然清楚，冰箱里裝的可不是什麼雞鴨魚肉，心裏暗自祈禱，中午食堂最好別有肥腸、排骨之類的。

江楓輕輕敲了兩下門：「唐法醫，一大早就在忙？」

「進展不大。」江楓說，「不過事故時間已經確定了，就是當晚11點40分左右。」

萬志強噴出一團濃煙，仰靠在椅背上，兩眼盯著天花板，眉頭緊鎖。

「必須儘快解剖屍體。」江楓直截了當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李莉芳是下午死的，而交通事故是晚上發生的，只有儘快查明李莉芳的真正死因，我們才能確定下一步的偵查方向。」

「難道我女兒不是被車撞死的，那是怎麼死的？」李水根追問。

「你想讓我幹什麼？」唐法醫關掉水龍頭，拿起一條幹毛巾擦手。

「我們現在懷疑，李莉芳的死因可能沒那麼簡單。」

「不好意思，江楓，等我幾分鐘，我先把手上的事情處理一下。」唐法醫聽出是江楓的聲音，並未轉身。

「解剖屍體。」

「我女兒死得這麼慘，還要被你們開膛破肚，人死了都不能留個全屍，你們是不是爹媽生的？」韓秀英越來越激動，上前一步，手指幾乎指到江楓的鼻尖上。

「這麼說，李莉芳的死因非常可疑，死亡原因查清了嗎？」唐法醫臉上看不到九九藏書任何意外，彷彿早在預料之中。

江楓拿起鉛筆，在林建國的名字上畫了個圈。

「芳芳，你命真苦啊，人走了都不得清靜。」韓秀英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二樓整層都被用作刑事技術室用房，分為辦公區和實驗區。推開實驗區的玻璃大門，裏面寬敞明亮，纖塵不染。走廊兩側共有五六間功能不同的實驗室，江楓走到最裡面那間。門是開的，身穿白大褂的唐法醫背對門口，正對著一台顯微鏡全神貫注地觀察一小塊骨頭，似乎沒注意到有人進來。

「什麼？」李水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你們有什麼憑據？」

「所以必須儘快對屍體進行解剖，只有通過法醫鑒定，才能徹底查明死因，希望你們能盡量配合警方。」江楓無法明確回答他的問題，只能含糊其辭。

「你好，我是刑警隊的江楓。」江楓暗暗給自己鼓勁。他知道，自己即將要面對的，不亞於一場戰鬥。

江楓回到辦公室，還沒到晚飯時間。他打開了「12·24」交通肇事案卷宗，翻到《呈請刑事拘留報告》：

唐法醫把兩根人腿骨裝進物證袋，打開冰箱門，放進冷藏室。他脫掉手套，走到水池邊低頭洗手：「找我什麼事？」

江楓說：「作為父母，你們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可是……」

到目前為止，肇事雙方的社會關係均已調查清楚。林小硯的父親林建國，是東風市第二醫院常務副院長。死者李莉芳是東風市第二醫院普外二科護士長，而李莉芳的丈夫雷仁也曾在該院工作，夫妻兩人都曾是林建國的部下。林小硯、李莉芳、雷仁，這三個人都與林建國有著密切關係。

開了一個多小時，江楓邊走邊問，終於找九九藏書到韓秀英住的村莊。村子規模挺大，卻冷冷清清，見不到什麼人，房子蓋得雜亂無章，大部分都是鐵將軍把門。農村人口越來越少了，難怪城市房價飛漲，江楓不禁想。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巷，就看到韓秀英家那幢灰色的二層小樓。

萬志強是轉業軍人出身，從最基層的偵察員干起，一步一個腳印，升到大隊長的位置。在外人看來，刑警大隊長威風凜凜，風光無限，箇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才四十多歲的他，頭髮都快掉光了，隊里警員背後都叫他「光頭強」。前幾年還能勉強「靠地方支持中央」，這兩年連「地方也淪陷了」，他乾脆剃成了光頭，像個胖大和尚。弟兄們私下裡開玩笑，假如全局民警排演一部《水滸傳》，魯智深這個角色非他莫屬。

萬志強面無表情，目光移到唐法醫臉上：「老唐，死亡時間確定了嗎？」

「有什麼好談的？」韓秀英又咆哮起來，「你們公安局怎麼辦案，我管不了。誰敢動我女兒，我跟他拼了這條老命！」

「情況不妙。」江楓臉上有些沮喪，「今天上午我去做了工作，死者的父母堅決反對，看來只有強行解剖了。」

「刑事訴訟法不是有明確規定嗎？公安機關有權對屍體進行解剖，不需要家屬同意。」王三牛在旁邊干坐了半天，終於守到插話的機會。

江楓拿出筆記本：「我們調取了24日晚上的接警記錄，報警人是林小硯。昨晚我們又去大歌星KTV調取了監控視頻資料，並做了偵查實驗，按照林小硯當晚的行車路線重走了一遍。目前，所有人證和物證都可以證實，這起交通事故是發生在24日晚上11點40分左右。」

萬志強接過報告，直接翻到最https://read.99csw.com後一頁，逐字看完了最後一句鑒定結論。落款有三個人的簽名和印章，除了唐法醫的名字外，另外兩個他也熟悉，都是法醫界的權威。萬志強眉頭微蹙，眼睛看著江楓：「下一步你打算怎麼做？」

「情況是這樣的，通過我們這兩天的調查，發現李莉芳的死因存在一些疑點。所以，我們下一步準備對屍體進行解剖，希望……」

「有件事，我想和二老商量商量。」江楓切入正題。

「警察同志，坐下說話吧。」江楓沒穿警服，李水根略微遲疑一下，才認出這個年輕人是兩天前見過的警察。

「江楓，你先說。」萬志強扔掉一個煙頭，又接上了一根。

「先不管那麼多，你做好準備，家屬那邊的工作我去做。」江楓站起來。

「目前還沒有掌握確鑿證據，我們只是初步懷疑。」江楓忽然體會到了被人審問的滋味。

「查得怎麼樣，有什麼進展沒有？」唐法醫扭頭看江楓，似乎急於知道答案。

李水根沉默了半晌說：「我們要再考慮考慮。」

唐法醫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現在家屬動不動就上訪鬧事，堵門堵路。萬一事情鬧大了，上面的人才不管你什麼原因，穩定壓倒一切。最後板子打下來，還得打在他這個大隊長身上。

話沒說完就被韓秀英打斷：「不行，你們想都別想。」由於悲傷過度，韓秀英的嗓子已經嘶啞，聲音不大，卻無比堅決，絕無商量的餘地。

早晨上班，江楓在食堂吃完早餐，直接去二樓找唐法醫。走到辦公室門口，敲了幾下門，沒人應答。門沒上鎖，江楓輕輕推開門，發現裏面沒人，電腦顯示器還亮著，便轉身去了刑事技術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