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饒不成，小個子突然臉色一變，手裡的鈔票朝天上一拋，紅色的百元鈔票如天女散花般紛紛揚揚灑下來。趁王三牛一愣神的工夫，小個子腳尖點地，滴溜溜原地打轉，順勢脫掉身上的皮夾克，使了一招「金蟬脫殼」。

「不行，跟我們回局裡再說。」江楓斬釘截鐵說道。

「平安夜，就是你老婆李莉芳出車禍的那天。」江楓加快語速，發起突然襲擊，目光如電，逼視他的雙眼，觀察他的瞬間反應。

行動之前，兩人進行了分工。王三牛進屋抓人，江楓則在對方可能逃跑的路線守株待兔，把守第二道防線。江楓遠遠看見一個沒穿外套的小個子慌慌張張地衝過來，心中就有數了，看準時機，伸出右腿輕輕一絆，便手到擒來。

雷仁說：「我女朋友。」

「12月24日下午你在哪裡？」江楓緊盯著他的眼睛。

江楓說：「聽說你們鬧過離婚？」

有些大媽也喜歡湊這個熱鬧，出來買菜時順便押兩把，過過手癮。運氣好的話，趁機給家人改善伙食，倘若時運不濟，手氣不佳，這家人就得連吃幾天素了。

雷仁答：「玩得很小，五十開花。」

把雷仁帶回審訊室，江楓才開始認真打量這個人。雷仁是個乾癟的小個子，身高不超過一米六五，一米開外就能聞到他身上嗆人的煙味。人瘦得像螳螂，似乎從嬰兒時期就沒餵飽過。一張橘子皮臉，坑坑窪窪，彷彿被蟲子蛀過，兩個小眼珠深陷在眼窩裡，發出陰冷的光。

王三牛始料不及，頓覺手上一輕，只抓到一件破衣服。他氣得直跺腳，扔掉衣服，拔腿就追。

雷仁答：「賭博。」

雷仁說：「反正也離不了，活不新鮮，死不斷氣。」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口氣突然強硬起來：「這是我的家事，與案件無關，我有權不回答。」

江楓說：「你們感情不好？」

第一回合取得主動，江楓換了個話題：「你天天在外面賭博，老婆不管嗎？」

雷仁的目光九九藏書閃爍了幾下，很快恢復鎮定，然後就笑了，露出兩排布滿煙斑的黑牙：「原來是為這事，早說嘛。我就知道，你們早晚會來找我。」

雷仁說：「關不關心都一樣，我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早就沒感情了。李莉芳什麼都聽她老娘的，她們家的大小事情都是她說了算，這個老妖婆愛管閑事，連我家的事也要管。他們全家都瞧不起我，我為什麼要摻和進去？」

江楓說：「李莉芳出車禍死了，你好像不怎麼關心這件事？」

雷仁說：「那天是平安夜，劉紅打電話約我見面。上午11點，我到她樓下接她出去吃飯，吃完飯下午1點多鍾，我們回到劉紅的住處，在她家住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離開。」

江楓問：「賭多大的？」

王三牛怒氣未消，很不情願地鬆開手，轉頭對江楓說：「老大，我出去撒泡尿。這種『人渣』，別跟他浪費口舌，不給他鬆鬆筋骨，不會老實的。」王三牛撂下一句狠話，摔門而去。

江楓說：「接著說。」

江楓用下巴指了指旁邊的王三牛：「不用問別人，王警官當時就在你身邊，你玩得太投入，沒注意吧。」謊言被當場揭穿，雷仁眼睛看著牆壁，默不作聲。

果然，話音剛落，「轟」地一下，賭徒們全散了。外圈的人群像潮水一樣退去，四個坐莊的賭徒瞬間失去了保護屏障，全都暴露出來。

「你想知道什麼？」雷仁問。

雷仁說：「你們找劉紅當面問問，不就知道了。」

上午10點多，沿河路菜市場一家賭場里的氣氛已經很濃了。二三十個人圍著中間的八仙桌，里三層外三層，外面的人擠不進去，只好站在長凳上，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往裡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桌上的牌九，誰也沒注意到，屋裡進來一個粗壯的小夥子。

李莉芳的母親韓秀英，江楓早就領教過。一想起這個剽悍的老女人，江楓不禁對雷仁生出幾分同情，攤上一個這九_九_藏_書樣的丈母娘，是夠悲慘的。

是林小硯。

雷仁說：「采知軒小區，在海寧路上。」

小個子剛想爬起來，猛聽到對方喊出自己的名字，不禁大驚失色：「你們怎麼認識我？」

此時，小個子就算有千斤力氣也使不出來了，只好求饒：「哎喲，輕點，會死人的。」

雷仁手指夾著煙，低頭猛吸幾口，噴出來的煙又從鼻孔里吸進去，煙灰彈在地上。一根煙抽完，當他再抬起頭時，臉上的表情又生動起來：「說話算數？」

「你們懷疑我老婆的死跟我有關？」雷仁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半點悲傷，彷彿死的是一隻貓或者一條狗。

雷仁答：「你們都看見了，還問什麼。」

雷仁說：「那天我跟劉紅開房去了。」

與雷仁第一個回合的較量，只能說打了個平手，江楓雖然在氣勢上佔優，實際審訊並未獲得特別有價值的信息。江楓打開內網電腦，查詢劉紅的戶籍信息。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電話接通，手機里傳來熟悉的聲音。

只見一個人分開雙腿，迅速下蹲，重重地騎在了小個子的腰上。與此同時，那人手上也沒閑著，左手鎖喉，右手抓住頭髮，往後一拉，一個漂亮的擒拿動作一氣呵成。小個子被死死地壓在地上，頭高高昂起，卻是一臉痛苦的表情。彷彿一架隨時準備起飛的噴氣式飛機，樣子相當滑稽。

雷仁梗著脖子，惡狠狠地瞪著王三牛，氣勢竟然不輸半點。

江楓說：「找你問點事。別緊張，起來再說。」

江楓問：「女朋友？」

江楓估計小個子體力耗盡了，便放心地鬆開手，從他身上起來，蹲在他面前說：「跑得真快啊，雷仁。」

「怎麼交易？」雷仁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兩眼放光。

光是在沿河路菜市場，就有四五家這樣的賭場。

雷仁說：「她管不了我。」

偵查破案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read.99csw.com讓。審訊是最激烈的對抗，是你死我活的鬥爭，沒有哪個嫌犯會輕易認輸的。認輸就意味著牢獄之災，甚至小命不保。

江楓說：「我看你今天手氣不錯，贏了不少錢吧？」

菜市場魚龍混雜，人氣旺盛，容易吸引賭徒。更關鍵的是，這種地方地形複雜，人流密集，萬一警察來抓，便於分散逃跑。一間二三十平方米的店面，一張八仙桌，幾條長凳，一副牌九，就能開業。一本萬利。

王三牛大怒，拍桌子就沖了上去，一把揪住雷仁的衣領：「媽了個巴子，還嘴硬，信不信老子削你？」說完，王三牛掄起拳頭，舉手就要打。

江楓問：「看見什麼了？」

王三牛身著便衣，繞著賭桌溜達了三圈，愣是擠不進去。實在沒法子，他運足了勁，氣從丹田出，大吼一聲：「警察，都不許動！」

沒想到雷仁反偵查經驗豐富，居然被他識破。江楓心裏這麼想著，臉上卻看不出任何變化。他拉了把椅子，與雷仁面對面坐下，和顏悅色道：「你是聰明人，要不咱們做個交易？」

江楓問：「這麼長時間，你中途有沒有離開過？」

把賭場開在菜市場，絕對是東風市賭徒的一大創新。

雷仁說：「沒有，我一直在劉紅的房間。」

「少他媽在我面前演戲。」雷仁連眼皮都不抬，「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你們這套把戲，老子十年前就見過。」

江楓說：「當然。」

一旁的王三牛看不下去了，揶揄道：「你老婆死了，你好像很開心。」

審訊室只剩下他們兩個，緊張的氣氛稍微緩和。江楓拿起紙杯給雷仁倒了杯水：「『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小子急了真會動手，你千萬別惹毛了他，連我們大隊長都讓他三分。」

江楓心說不妙，遇到高手了！

通過前期的外圍調查，江楓對雷仁的情況已經有了初步了解。雷仁沒有固定職業，是個居無定所的小混混，親戚朋友都不知道他在外面幹什麼。要找到他九*九*藏*書並不容易，江楓布了好幾條眼線，終於得到確切消息，他今天會在沿河路菜市場的賭場出現。

「哦，接著說。」江楓抱起雙臂。

江楓問：「劉紅住哪？」

雷仁不敢對視，目光落在桌上的煙盒上，開始沉默。江楓拿出一支煙，點著火，遞給雷仁：「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說，不急。」

文武之道，一張一弛。運用到審訊策略上，通常是兩個人一組，一個扮惡人，一個扮好人。惡人暴躁易怒，採取暴風驟雨式的高壓手段，給審訊對象造成泰山壓頂的架勢。好人則和風細雨，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要是沒經驗的人，經過這一緊一松，幾個回合下來，多半就「竹筒倒豆子」，倒個乾淨徹底。

江楓問：「知道今天為什麼找你嗎？」

雷仁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王三牛：「操！老子開不開心，關你卵事，死的是我老婆，又不是你媽。」

江楓從沒見過這麼醜陋的男人，那張了無生機的臉，只要見過一次，絕對終生難忘。「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真想不通，李莉芳當初怎麼會看上他？女人的眼光有時真是不可理喻，江楓暗自嘆息。

王三牛喝道：「老實點，把你的臭錢收起來！」

江楓問：「我憑什麼相信你？」

果然是老油條，剛接觸到核心問題，就開始躲閃。江楓早有準備，不緊不慢地繼續發問：「12月24日下午，你在哪裡？」

別看此人個子小，身體卻靈活，衝出後門，撒開小短腿奪路而逃。後門連著一條小巷，不到二百米，出了巷口就四通八達，再想抓人就難了。

「12月24日，是哪一天？」雷仁露出迷茫的眼神，「真不記得了，警官，可不可以提示一下？」

江楓眼疾手快，一把鉗住王三牛的手腕，低聲喝道：「王三牛，你幹什麼！」

王三牛喝道：「別耍花樣，你跑不掉了。」王三牛怒氣未消，剛才被他擺了一道，覺得很沒面子。

江楓問：「你老婆知道你們在一起嗎？」

這句話read.99csw.com的潛台詞其實是：大家快跑！

王三牛早有準備，眼疾手快，伸手一撈，牢牢揪住了他的后衣領。小個子眼看逃不了，立馬轉身，伸手從懷裡掏出一把鈔票，討好地笑道：「警官，交個朋友，這些錢都歸你，放小弟一馬。」

雷仁說：「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江楓問清了劉紅的住址、電話等信息，合上筆記本。目前掌握的線索不多，像這樣旁敲側擊也問不出有價值的東西，雷仁是混江湖的，有過犯罪前科，反偵查經驗豐富，不會輕易就範。又聊了幾個無關緊要的話題后，江楓結束問話，放他走了。

雷仁說：「老夫老妻，有什麼好不好的，混一天算一天。」

北面方位坐著一個穿皮夾克的小個子。此人反應奇快，「呼」地一下從座位上彈起來，伸手從桌上抓起一把鈔票，塞進上衣口袋，一腳踢翻長凳，向後門衝去。

江楓說：「這麼跟你說吧，你今天賭博被抓現行，拘留十五天沒問題。如果你願意配合調查，我可以放你走，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江楓笑道：「放心，就算他長了翅膀，現在也飛不掉了。」江楓在全省公安系統大比武拿過散打冠軍，對付眼前這個小不點，約等於老鷹抓小雞。

江楓問：「劉紅是誰？」

雷仁乖乖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警官，有什麼事在這裏問不行嗎？」他剛才被江楓制服，明顯老實多了，口氣也軟了下來。

雷仁說：「也許知道吧，無所謂。」

王三牛從後面追了上來，臉漲得通紅，大口喘著粗氣：「老大，小心點！這孫子賊狡猾，差點被他跑掉。」

雷仁說：「才押了兩把，你們就來了，總共贏了不到一千塊錢。真的，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別人。」

小個子一路狂奔，快到巷口時，冷不防被人絆了一腳。他毫無防備，身體騰空飛起，緊接著撲通一聲，跌了個狗啃屎，臉先著地，摔得眼冒金星。他雙手撐地，剛想爬起來，猛然間又感到腰間一沉，彷彿被一座大山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