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品源點了紅燒臘豬頭、龜兔賽跑、清蒸桂魚、外加兩個葉子菜、一紮玉米汁。黃品源給江楓倒上玉米汁。

王三牛搖頭：「還是整不明白。」

王三牛深呼一口氣，放下手槍，彷彿剛從催眠中醒來，扭頭看左側的自動報靶器。

「都過這麼久了。」

「龜兔賽跑」端上來了，原來是龜肉和兔肉混燒，江楓不禁啞然失笑。

江楓說：「不服是吧？」

五發子彈，顯示器上只有四個彈孔，居然還有一發子彈脫靶。

「好像姓范，叫范什麼來著……」黃品源翻著白眼，苦苦思索，猛地用筷子敲了下腦門，「想起來了，叫范永勝。」

「名字知道嗎？」江楓心裏一動。

「大偵探，忙什麼呢？」「黃品源」這個外號很久沒人叫了，忽然從江楓嘴裏冒出來，讓他倍感親切。黃品源真正的名字叫黃尚偉，讀書時因為愛情動作片資源豐富得了這個外號。

王三牛說：「這我懂，晚一秒鐘開槍，可能就會多一個人遭殃。」

「別急，咱哥倆邊吃邊聊。」黃品源說，「這事說起來有點古怪。」

「好兄弟，夠義氣！」

「犯罪團伙？」江楓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老大，你贏了！」王三牛佩服得五體投地，向江楓豎起了大拇指。

「十五秒！」王三牛小聲驚呼。

「到晚飯時間了，咱們邊吃邊聊吧。」

江楓說：「你是警察，不是射擊運動員。」

「什麼時間的事？」江楓夾起一塊兔肉。

王三牛側身站立，兩腿分叉，雙手舉槍，擺出標準的射擊姿勢。槍口徐徐抬起，他調勻呼吸，意念集中。閉上左眼，找准心，瞄準。食指輕輕預壓扳機，有意瞄準，無意擊發。

「車子現在還被扣著，你在交警那邊有沒有熟人，看能不能幫我把這事給擺平了，真急死人。」黃品源心急如焚。

王三牛說：「都是打槍，有分別嗎？」

一個漂亮的女服務員走過來，拿著菜單俯身問道：「請問二位來點什麼酒水？」

這句話讓江楓大為受用：「你看《西遊記》，裏面的神仙都是天天喝酒的。」

「火雲邪神說的是真理：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

「是、是、是，當然是兄弟。」萬志強點頭如雞啄米。

江楓卸下空彈匣，斜他一眼：「誰要你安慰，你以為你贏九-九-藏-書了？」

黃品源接過菜單：「你這有什麼白酒？」

江楓說：「那次火車站的恐怖襲擊事件，還記得吧。」

「這話我不贊同。」黃品源擺了擺手，「二師兄不過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跟喝酒沒有一毛錢關係。會誤事的人不喝酒照樣誤事，好多事情不喝酒還辦不成呢。」

江楓放下手槍，說：「假如今天是射擊比賽，的確是你贏了。如果是實戰，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向你宣布，現在你已經是革命烈士了。不出半個月，公安廳就會下發文件，號召全省公安民警向王三牛同志學習。」

「飯桶的『飯』，醉酒的『醉』，飯醉團伙。」黃品源一字一頓地解釋，「上個禮拜新開張的，那裡的臘豬頭很有特色，咱們兩個飯桶今天一醉方休。」

「記憶力不錯。」江楓點頭說，「警方現場處置還算成功，否則傷亡數字會更恐怖。我們都要感謝一位同行，他不光挽救了一大批老百姓的生命，也挽救了全國警察的聲譽。恐怖分子四死一傷，這項戰績，是由一名特警在十五秒鐘內獨自完成的。」

王三牛很大度地說：「『張飛死在裁縫手裡』，這局不算。」

「嗯，有道理。」王三牛若有所悟，「看樣子以後要加強練習移動靶。」

「有困難找警察嘛。」話一出口，黃品源忍不住笑了。

江楓說：「我問你，警察用槍最重要的是什麼？」

萬志強連聲說：「我懂，我懂。」

王三牛雙手輕輕拍打「嗡嗡」作響的耳朵，用挑釁的目光看江楓：「老大，露一手。」跟了江楓半年，從沒見他開過槍，王三牛早就想見識見識了。

萬志強和陶院長手拉著手，搖搖晃晃從酒店出來，然後緊緊擁抱在一起，就差沒接吻。走到車旁，陶院長搶先上前一步，親自為他打開車門。萬志強抬腿剛要上車，突然想起來，剛才喝得高興，險些把正事給忘了。

「說吧，什麼事？」江楓問。

「你說對了一半，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江楓說，「當時的情況是，至少有五名恐怖分子舉著刀向那名特警衝過來，速度你自己去想。如果他晚幾秒鐘響槍，躺在地上的，肯定是自己。假如你就是那個特警，你會怎麼做？」

三十二環。慘不忍睹！

黃品源說：read.99csw.com「吃完飯打車回去。」

自己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大客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黃品源還得繼續陪大客戶釣魚，哪有時間處理事故。他打電話報完警，然後把駕駛證、行駛證、車鑰匙一股腦兒全給了奧迪車主。交警過來，把車拖走了。

江楓問：「對方車主是哪裡的？」

兩個人傻笑著，再次親密擁抱，難分難捨。場面感人至深。

五發子彈，四十七環。

「問得好。」江楓說，「真要向活人開槍時，大多數人都會高度緊張，心跳加速，呼吸困難，甚至全身發抖。調勻呼吸都困難，精確瞄準幾乎做不到。大量實戰案例表明，當你被迫要開槍時，對方離你的距離通常不會超過三米，你還擔心打不準？星爺的電影《功夫》看過沒？」

黃品源大笑道：「對，對，看我都被你弄糊塗了。神仙都天天喝酒聽曲，何況我們這些凡人。」

「也不是什麼大事。」黃品源放下筷子，身體微微前傾，輕輕吐出四個字，「交通事故。」

話沒說完，就被陶院長揮手打斷。陶院長指著萬志強的鼻子說：「我問你，咱哥倆是兄弟不？」

江楓說：「人不光會動，還會要你的命。」

「最近遇到件麻煩事，想請大偵探幫幫忙。」

江楓說：「以你現在的打法，十五秒鐘，別說連發五彈，可能子彈還沒推上膛，你就見閻王去了。所以說，警察用槍，最重要的是先打響第一槍，而不是打得准。狹路相逢勇者勝，如果你能率先響槍，就會對犯罪分子產生極大的震懾作用，從而佔據心理優勢，先在氣勢上壓倒對方，就勝利了一半。真到了實戰中，生死就取決於那幾秒鐘的反應。」

「如果打不準，還不是照樣被砍死。」王三牛冷不丁又冒出一句。他已徹底失去反駁的信心，等著挨批。

「我試過。」黃品源一臉無奈，「打過幾次電話，對方總說很忙，一切按法律程序辦。沒有熟人牽線，人家鳥都不鳥我。」

王三牛看得目瞪口呆，媽呀，太神了！沒等江楓放下槍，王三牛就向自動報靶器沖了過去，先是難以置信，然後搖頭。

「你們公安局別的紀律都好，我堅決擁護，就是這條不好，太不講人情了。」黃品源憤憤不平地說，「警察也是人，又不是神，憑https://read.99csw.com什麼不準喝酒？」

江楓說：「酒就不喝了，上果汁吧。」

半個小時后，江楓把車停在酒店門，招牌上果然寫著四個大字：「飯醉團伙」。工商局也不管管，江楓心想，走進大廳，就看見黃品源坐在靠窗的位置向他招手。

「一般般，沒打出我的最好成績。」王三牛這句話很有意思，既像謙虛，又像是吹噓。

黃品源開了家文化公司，平時要招待各種客戶。每個客戶的愛好不同，有喜歡喝酒的，有喜歡唱歌的，有喜歡釣魚的。黃品源平時除了鑽研業務，還要研究客戶的愛好，這樣才能有的放矢，投其所好。那天，黃品源請一個大客戶去農莊釣魚，那裡都是十斤以上的大青魚，個大力猛，釣起來過癮，大客戶喜歡。

此時，王三牛已進入人槍合一的境界，直到空機掛機，仍未發覺。再扣動扳機，聽到沉悶無力的「咔嚓」聲，才發現子彈已打光。王三牛把彈匣退出來，來回拉動套筒，再次驗槍。動作嫻熟，訓練有素。

黃品源的座駕是一輛大眾途觀。到了魚塘邊，大客戶的車在前面停下，黃品源急忙下車，去給大客戶開車門。剛把大客戶接下車，就聽到身後一聲悶響，黃品源回頭一看，壞了！原來自己停車的地方是個斜坡，剛才下車時趕得匆忙，忘了拉手剎。他的途觀沒熄火，掛著空擋，順著斜坡往後溜，撞到了後面的一輛黑色奧迪A6。

王三牛不服氣：「可是它跟人一樣，會動啊。」

江楓說：「是不是覺得奇怪，為何出手這麼快？三歲小孩都知道，開槍太快，肯定沒時間瞄準。假如他不慌不忙，瞄準了再打，一槍一個，八個壞蛋全撂倒，豈不是更好？」江楓順手拿起六四手槍，做出單手瞄準的姿勢。

萬志強被逼急了，有一天帶上江楓，說我們還款去。萬志強說是去還錢，一分錢沒帶，卻帶了一箱白酒。路上二人分好了工，萬志強負責喝酒，江楓負責開車。

黃品源說：「咱兄弟難得見面，不喝酒怎麼行？」

那時江楓剛到刑警隊不久。關在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生了病要住院，普通醫院是不能住的，必須送到勞改醫院治療，治療費就歸辦案單位出。刑警隊欠了勞改醫院三萬多塊錢，天天打電話來催款。那時大隊辦案經費九_九_藏_書緊張，弟兄們的加班費都發不出，哪有錢給醫院。

「12月20日。」

清脆的槍聲，劃破傍晚的寧靜。

江楓說：「我試試。」他右手拿槍，左手握住彈匣。雙手配合，輕輕一磕，彈匣卡到位。槍口抬起的同時，推彈上膛，瞄準，扣動扳機。動作連貫，一氣呵成。「砰、砰、砰、砰、砰」，頓時槍聲大作，就像點著了一掛鞭炮。眨眼的工夫，五發子彈全部打光。

「什麼叫又是交通事故？」黃品源一臉疑惑。

星期五下午，其他同事都享受假期去了，射擊館里只有他們兩個，顯得很空曠。王三牛站1號靶位，江楓在他右側的2號靶位。

這句話若是放在幾年前，江楓肯定要當場反駁。自從跟著萬志強喝過一次酒後，真信了。

「去哪吃？」

江楓說：「打車也不行啊，警察工作日嚴禁喝酒，五條禁令你沒聽過？」

陶院長臉紅脖子粗，像剛端上桌的澳洲龍蝦：「你他媽真把我當兄弟，就別跟我扯淡，談什麼卵錢，真他媽俗氣！再談錢，老子跟你割袍斷義。割袍斷義，斷交，你懂不懂，懂不懂？」

王三牛不假思索道：「這還用問，當然是要打得准。」

江楓說：「移動靶也是死的。」

從射擊館出來，天已擦黑，王三牛有事先走了。江楓拿出手機，看到一個未接電話，是高中同學「黃品源」。江楓邊走邊回撥號碼，電話響一聲就接通了。

萬志強舌頭打著卷，一臉誠懇地對陶院長說：「老哥，那筆錢拖了這麼久，實在不好意思，恐怕還得請老哥寬限幾日。等上面的經費撥下來，我立刻……馬上……一定……」

江楓解釋：「我要開車。」

江楓說：「不過話說回來，酒還是少喝為妙。二師兄調戲嫦娥，不就是酒精惹的禍。」

「看了好多遍了。」

「怎麼又是交通事故？」江楓一怔，拿著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誰叫我小時候讀書不用功，長大了只能給別人點贊了。」黃品源自我調侃。

酒店裡吵吵鬧鬧，江楓並不喜歡這種場合，老同學請吃飯卻是不能推辭的。萬志強勸人喝酒有一套歪理：「老子叫你喝酒都不聽，若是叫你去幹活，那還叫得動？」起初江楓只當笑話聽，後來細想，確實有道理。人家請你吃頓飯都請不動，真要遇到麻煩事兒，還敢指望九_九_藏_書你出力？

黃品源說：「我也不大清楚，問過交警，說是市第二醫院的領導。」

「好槍法！」江楓高聲喝彩。

「我剛才想到另外一件事了。」江楓解釋。

「天壤之別。」江楓說，「運動員打的是死靶子，犯罪分子會站在那裡不動，耐心地等你向他瞄準、開槍？」

勞改醫院的陶院長也是性情中人，剛開始還客客氣氣，幾杯下肚，就稱兄道弟了。萬志強是海量，陶院長也非省油的燈。兩個人推杯換盞，你來我往，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五個人幹掉四瓶白酒，外加兩箱啤酒，賓主盡歡。

「喂，黃品源。」

「開槍，越快越好！」王三牛脫口而出，彷彿幾個拎著大砍刀的恐怖分子正向他撲來。

半年沒摸槍，能打到四十七環，王三牛非常滿意。上次實彈射擊，還是入警培訓時，在警校的射擊訓練館。王三牛是天生的射手，教官教過幾次，就融會貫通了，他對自己的槍法相當自信。六四手槍，二十五米靶。他給自己定的標準，低於四十五環，就算事故了。

王三牛大笑：「我才談過三個女朋友，不想當烈士。要當烈士你去當，我向你學習。」

「除了上刀山下火海，義不容辭。」

王三牛說：「這麼大的事，怎麼會不記得。當時有八名恐怖分子持刀沖入候車大廳，見人就砍，造成一百多人死傷。然後大批警察趕到，當場擊斃四人，擊傷抓獲一人。我沒記錯吧？」

「我四十七環，你三十二環。」王三牛覺得有必要再次提醒。

江楓心裏有底了：「事情不大，找交警還不如直接跟對方車主談，只要你們雙方達成調解，交警自然會放車。」

時間過去好幾年，那筆醫藥費到現在一分沒給，陶院長也不催，就這麼不了了之。從那以後，江楓對萬志強的崇敬又增加了一分，對酒的認識又更深刻了一分。

「少拍馬屁。」

「找我什麼事？」江楓問。

王三牛顯得很委屈：「雖然你是我老大，也得以理服人，不能仗勢欺人啊。」

「砰」，第二聲槍響。

「我就知道，你找我准沒安好心。」

「飯醉團伙。」

射擊館內硝煙瀰漫，刺鼻的火藥味四散開來，好像哪家的大院里正在辦喜事，剛放過許多鞭炮。

「我有什麼好忙的，還不是天天辦那些沒頭緒的案子。今天怎麼想起老同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