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說：「全稱叫犯罪現場重建，就是運用科學方法、物證、合理的邏輯推論，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關係，來獲得對一系列犯罪情節的明確認識。實質上就是對犯罪過程的描繪、刻畫和思維再現，只有在再現犯罪過程的前提之下，才能對犯罪分子的個人特徵，尤其是犯罪動機進行準確的推斷。」

江楓提醒道：「看擋位。」

王三牛說：「老大，不要以為買得起車的人智商都很高，要錢不要命的傻逼我見多了。有些傻逼喜歡用空擋下坡，以為這樣能省油，其實根本省不了油，還會導致剎車性能大幅下降，相當危險。」

江楓沒想到范永勝如此爽快，說：「我知道範院長是大忙人，黃品源非要拉我過來，說要當面向您道個歉，我也沒辦法。」

王三牛撓了撓後腦勺，又想到一個問題：「現在這對狗男女互相證明沒有作案時間，怎麼破？」

光這三個條件還不夠，雷仁個子太小，憑他一人之力搬動屍體難度很大，所以他還必須要有一個信得過的助手，幫助他搬運屍體，這個幫手就是劉紅。

走到老五湯店門口，沒進門就聞到蔥花味，王三牛已經有點按捺不住了。

真應該組織那些違章司機來這裏參觀學習，江楓心裏閃過一個念頭。

二人下樓，上了車。王三牛對江楓說：「你這麼簡單粗暴地拒絕美女，太殘忍了吧？」

「空擋，車子就動不了，既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王三牛終於反應過來，「那它為什麼會與林小硯的車迎面相撞？」

12月24日下午，雷仁先把李莉芳騙到沒人的地方，很可能是個獨門獨院的房子，在李莉芳不知情的情況下，給她注射了過量胰島素，待李莉芳死亡后，再把劉紅叫來幫忙，二人合力把屍體搬到死者的飛度車上，然後由雷仁開車，把屍體運到車禍發生地，這時劉紅也在車上，車上實際上是兩個人和一具屍體；

范永勝的辦公室在林建國隔壁，每天都會有專人打掃，室內明亮整潔，卻看不出有什麼工作氛圍。范永勝在自己的公司有一間一百多平方米的辦公室，並不經常來這裏，偶爾過來也是坐一會兒就走。

把所有這些證據串起來，就能形成一個完整的證據鎖鏈。

江楓點頭：「李莉芳死於注射過量胰島素，死亡時間是24日下午，而她當晚11點多居然開著車與別人相撞。之前我們一直無法解釋，死人怎麼會開車，現在說得通了。」

飛度的半個車頭沒了，駕駛室左側車門已脫落，中控儀錶台還算完好。前排兩個氣囊都已彈出，白色的氣囊上還有紅色血跡，依然可以想象事故發生時的慘烈景象。

王三牛說：「你指的是第一現場？」

「的確是一個完美計劃！」江楓九-九-藏-書把手機還給王三牛，「目前的證據鏈還不夠完整，我們還差最重要的一環沒扣上。」

「看不出來，你倒是挺自信的。」江楓被他逗樂了，「好，那咱就整點實在的。」

再看作案手法，兇手先用胰島素殺人，再開車運屍，製造車禍假象，這說明兇手與死者是熟人，從事過醫療相關行業或者乾脆就是醫生，並且能熟練駕駛汽車，而雷仁與死者是夫妻關係，當過醫生，會開車，這三個特徵他都具備了；

看著兩個小男孩遠去的背影，王三牛若有所思，回頭對江楓說：「老大，你剛才的分析非常精彩，差點就把我說服了。可是，你漏掉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沒錯。」江楓說，「事發當時，李莉芳的車恰好是下坡，林小硯是上坡。」

首先分析作案動機，李莉芳死了，雷仁是最大的實際受益人，他與李莉芳感情不和，為了與劉紅長期在一起，就必須與李莉芳離婚，由於二人無法就財產分割達成協議，離了多年都離不成，如果李莉芳死了，他不用離婚就能達成目的，而且可以獨佔財產，一舉兩得；

沒等黃品源說完，電話已經掛斷。

江楓說：「少拍馬屁，下次開車小心點。」

「啥意思？」

那是一輛自動擋飛度，原本是李莉芳的座駕。

王三牛說：「擋把掛在N擋位置，是空擋。」

「走，回局裡再說。」江楓的眉頭又擰緊了。

「不用了，謝謝！我還有點事要辦，你也很忙，打攪了。」江楓和黃品源走出門外。

黃品源給范永勝遞上一支煙：「范院長，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對，今天特意來向您道歉……」

范永勝多聰明的人，聞弦歌而知雅意，看見黃品源和江楓同時進來，立刻明白了江楓的來意。

范永勝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江楓如果再去糾纏細節，就顯得自己小氣了。閑聊了幾句，江楓喝光紙杯里的水，便起身告辭。

江楓問：「你想說什麼？」

「什麼都別說了。」范永勝連忙伸出手制止，像交警指揮停車的手勢，「江警官的朋友，就是我范某人的朋友。」

江楓指著黃品源介紹道：「這是我的高中同學，黃品源。」

江楓說：「深更半夜，黑咕隆咚的，天上還下著大雨，為什麼要關燈行駛？」

「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說人話！」王三牛不耐煩地連連擺手。

王三牛說：「這說明，在交通事故現場，除了李莉芳和林小硯，還有第三個人，此人就是導演這起事故的兇手。」

江楓問：「你見過？」

二十分種后，到達交警停車場。兩扇大鐵門緊鎖著，旁邊有個側門，供行人出入。江楓把車停在大門外，看門的保安是個乾瘦的老頭，江楓亮明身份后，從側門走https://read.99csw.com進去。

王三牛歪著頭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那口音能不能改改，和你說話，跟上了劉老根大舞台似的。」

地面高低不平，雜草叢生，污水橫流。江楓把挎包斜挎在肩上，眼睛緊盯著腳下，閃躲騰挪，小心翼翼地躲避地上的污水和廢鐵，慢慢向那輛紅色本田飛度接近。

江楓抱著胳膊，眼睛盯著駕駛室內，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

「搭筷子我可沒興趣，如果你想單獨請我吃飯，我會認真考慮的。」小陳半開玩笑道。

「如果是在斜坡上呢？」江楓目光灼灼，緊盯王三牛。

王三牛說：「你剛才所有的推理，都建立在一個大前提之下——這輛車內的裝置都必須保持事故發生時的原樣。」

「凈整些虛的，聽不懂。」

「管他，只要味道好，什麼東西吃進肚子不是一樣。」王三牛滿不在乎道。

「等等……晚上我訂了包廂……喂……喂……」

王三牛聽得目瞪口呆：「人不可貌相，差點小看這孫子了。環環相扣，幾乎沒有破綻。」

「為什麼要用空擋溜車？」王三牛問。

兩人直奔二樓刑事技術室。回來的路上，江楓給技術室的小陳打了電話，要她務必在辦公室等候。小陳兩年前考入警隊，是刑警隊最漂亮的警花，專門負責刑事照相，所有刑事案件的現場勘查照片都存在她的電腦里。

兩個小屁孩把停車場當成了遊樂場，趁老頭不注意，混進來捉迷藏。守門老頭老胳膊老腿，深一腳淺一腳，哪裡追得上兩個小孩。這老頭偏是個火暴性子，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裏還不停地哇哇大叫：「小兔崽子，下次再敢進來，抓住就割掉雞雞。」

事情解決了，車已經領出來了。范永勝專門從公司派了個助理去交警事故科，協助黃品源辦理各種法律手續。這起事故是黃品源的全責，范永勝卻不肯讓黃品源出一分錢，所有的汽車修理費他都全部承擔了。

「早說嘛，差點『大水沖了龍王廟』。」范永勝拿出紙杯，給江楓和黃品源倒了兩杯水。

王三牛伸長脖子看了看：「沒什麼問題啊，擋把完好無損。」

江楓說：「事故發生時，這輛車實際掛的是空擋。」

范永勝爽朗大笑，對江楓說：「江警官，我要批評你，這點小事還用得著你親自出馬，電話里說不就行了。」這句話看似指責，被指責的人卻有說不出的舒服。

「老大，咋跑這裏來了？」江楓聽到身後有人喊了一聲，知道是王三牛來了。

這還不夠，雷仁又加了兩道保險，萬一對面司機躲避及時，未發生碰撞事故，失控的幽靈車一路衝下去，也必然會衝出路基翻車，警方會認為這是一起單方事故，導致駕駛員死亡，假如警方九九藏書懷疑到雷仁頭上，還有第二道保險，馬上把劉紅推出來，證明他案發時不在現場，劉紅是殺人共犯，不可能會出賣他，絕對可靠。

這種人真是沒救了！江楓突發奇想，要謀殺吃貨簡直太容易了，隨便找點好吃的，拌點毒藥進去，就可以讓他們死得無怨無悔。

「你們兩個還不快死出來！」二人談得正起勁，猛聽到一聲斷喝。

「你過來。」江楓朝身後招了下手，並不回頭，兩眼仍緊盯著駕駛室內。

「啥叫現場重建？」王三牛還是頭一回聽到這個詞，覺得新鮮。

「我一個親戚告訴我的，他以前在北京開湯店。」

王三牛說：「黑燈瞎火的，關燈開車，這不是找死嗎？」

「我有事，先掛了。」江楓突然加快語速。

回到分局，天已全黑。

與其說是停車場，不如說是汽車墓地。

老五湯店的瓦罐湯遠近聞名，據說五月天來東風市開演唱會時，曾到這家店裡喝過湯，居然沒人發現。店裡員工分成三班，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營業，用餐高峰時常常要排隊等位子。二人幸運地搶到一張靠角落的空桌子。

「不是我不小心。」黃品源似乎滿腹委屈，「我哪想到，車沒人開也會動。」

王三牛聽得雲山霧罩，似懂非懂，眼睛瞪得大大的。

王三牛仰起脖子，把最後一滴湯倒入喉嚨，才戀戀不捨地放下空瓦罐。他抹了抹嘴說：「老大，我覺得解開這個謎好像意義不大，我們早就知道李莉芳不是死於車禍。」

「記得。」王三牛情不自禁看了下右手掌心。

江楓讓王三牛把手機拿出來，然後拿出自己的手機，把兩部手機擺在條桌上，模擬兩部汽車的方位：「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作案過程應該是這樣的。」

「說不定還有第四個。」江楓補充道。

王三牛指著那輛紅色飛度說：「如果剛才這兩個小屁孩爬了進來，撥動了換擋桿和大燈開關呢？」

「為啥？」王三牛問。

江楓點了桂圓肉餅湯，王三牛點的是鴿子湯，各要了一碗拌粉。

「人家一番美意，換成是我，順水推舟就笑納了。」

殘破的圍牆內，是更加荒涼破敗的景象，銹跡斑斑，觸目驚心。停在這裏的汽車，除了少數還有機會上路馳騁，大部分已走到了命運的終點站。有的年老體衰，主人不願再交各種稅費，上路被交警查扣，從此被遺棄；有的身負重傷，只剩殘缺的軀殼，它們的主人多半也好不到哪去，甚至先進了墓地。

「你咋知道？」

江楓繼續說道：「犯罪重建理論源於洛卡德的物質交換原理，這是最重要的證據學原理。當任何人與某個物品或其他人發生接觸時，一種相互的物質交換將會發生。通過認識、記錄和檢查這種證據交換的性質和範圍，就可https://read.99csw.com以把罪犯與特定的地點、各種證據以及被害人聯繫起來。如果交換的物質被發現，就可以解釋為兩種特定的物體之間發生了接觸。根據實際發生的物質交換的性質和範圍，不僅可以把犯罪人與特定的現場部位、證據種類聯繫起來，而且還可以與特定行為聯繫起來。」

「意義很大，不是什麼人都能想出這麼完美的詭計。」江楓說，「有了這些條件，我們就可以進行現場重建了。」

晚上11點多，運屍車到達預定地點，開始實施第二步計劃：雷仁把車停在坡頂，車頭朝下，關掉車燈，然後拿塊磚頭或別的東西墊住後輪，防止車子下溜，二人把屍體搬到駕駛員位置，再把擋位撥到空擋，放下手剎，等待對面來車，只要抽掉磚頭，車子就會往下溜，如果溜得不夠快，還可以從後面再推一把；

「以後少點鴿子湯。」江楓壓低聲音說。

江楓昨晚給范永勝打了電話，約好今天上午在醫院見面，這是他第一次走進范永勝的辦公室。

「好了，出去吃飯。」江楓關掉了電腦，伸了伸懶腰。他今天有點興奮，不想吃方便麵，又對旁邊的小陳說：「小陳，你也辛苦了，跟我們一塊去吃飯吧。」

「我說，王三牛，你能不能把舌頭捋直了說話？」江楓反擊。

「你說對了，就是想找死。」江楓說，「關燈是為了不引起對面來車的注意，確保能撞上。你來之前，我仔細看過了，雖然鑰匙插在上面，點火開關卻是關閉的。車子當時根本沒有發動，而是在熄火狀態下，掛著空擋，關閉大燈，悄無聲息溜下坡的。目的是為了製造一起車禍，轉移視線，讓警方誤判，以為李莉芳死於車禍。」

大約11點40分，林小硯從大歌星KTV唱完歌回家，開車從對面駛來，當時風雨交加，能見度極低，飛度車沒有開燈，也沒有聲音，林小硯很難發現對面的「幽靈車」，於是兩車相撞，車禍發生了，林小硯當場昏迷，醒來后驚慌失措，根本不會想到坡上還有兩個人；

「還記得你在現場踩到的那塊磚頭吧？」江楓問。

黃品源說：「我跑了二十天都辦不成的事，大偵探一出馬，一句話就解決了。」

小陳接到電話時已經下了班，走到半路，二話不說就折了回來。江楓和王三牛趕到時，小陳已經打開電腦，調出了「12·24交通肇事案」文件夾。江楓拿起滑鼠，一張張點開照片，終於鬆了口氣。這些照片是案發當晚在事故現場拍攝的，車內的各處細節都拍到了，照片顯示，車內幾個重要細節與今天在停車場看到的完全相同，並無變化。

江楓開始進行犯罪現場重建：

「沒誠意。」小陳笑著說，「別緊張，跟你開玩笑的，我走啦。」

「車會往下溜https://read.99csw.com。」王三牛眨了眨眼睛。

待王三牛走近，江楓指著駕駛室內說：「注意看擋把，看出什麼了？」

「改天請你。」江楓含含糊糊地回應。

江楓微微點頭，看著王三牛說：「這輛飛度是前輪驅動的。交警拖運事故車輛，用的是專業事故清障車，不管事故車掛在什麼擋位，只要把前輪托起懸空，留後輪著地，就可以把它拖走。也就是說，在拖運的過程中，拖車司機根本不會去動這輛事故車的擋位。」

江楓飛奔下樓，發動車子，往交警停車場駛去。路上等紅燈時，他拿出手機，撥通了王三牛的手機，叫他立即趕到停車場。

「沒錯。」江楓點點頭，「交通事故現場是偽造的第二現場，只要找到殺人的第一現場，兇手就無處遁形了。」

第二天下午快下班時，江楓接到黃品源打來的電話。

「口音咋地了？」王三牛翻著眼睛說，「你瞧那些天天在電視上露臉的大人物，有幾個沒口音的。你這叫地域歧視，知道不？」

江楓笑道：「這老頭，真火爆。」

「因為車上坐的是死人。」江楓說，「死人沒法踩油門，只有掛上空擋，藉助陡坡，車子才能溜下去。」

王三牛搖了搖頭：「僅憑這一點，不足以證明車上坐的一定是死人，活人也有這麼乾的。」

「你說什麼？」江楓瞪著他。

「吃了飯再走吧。」范永勝站起來挽留。

「好你個順水推舟，推你個頭。」江楓在他的後腦勺上拍了一掌。

江楓收斂笑容：「什麼問題？」

江楓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作了以下分析：

黃品源立刻上前同范永勝握手：「范院長，您好！」

「只要發動機沒熄火，空擋怠速運轉照樣是要燒油的。」江楓笑道，食指指向方向盤右下方，「仔細看大燈撥桿。」

王三牛接到江楓的電話，馬上打了輛的士，直奔停車場。的哥藝高人膽大，聽說車上坐的是警察，更加來勁，左衝右突，一路狂奔，眨眼的工夫就到了。

店小二動作麻利，幾句話的工夫，熱氣騰騰的拌粉和瓦罐湯就端上桌了。兩個人都餓了，抄起筷子，便如風捲殘雲一般。一碗拌粉和一罐熱湯下肚，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兩個年輕人立刻又滿血復活。

江楓沒想到事情辦得這麼快，而且結果大大超出預期。范永勝果然豪爽，看來人家能做大老闆絕非偶然，這個人情算是欠下了。

王三牛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不由得樂了。原來是守門的老頭跑了出來，兩個黑不溜秋的小男孩，從一輛事故車的駕駛室里爬了出來，嬉笑著朝大門口方向飛奔而去。

王三牛說：「如果不是唐法醫細心，咱們差點就上當了。」

「據說不少是用鵪鶉冒充的。」

有了剛才的經驗，王三牛很快就看出端倪，大燈撥桿處於關閉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