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江楓拿出手機，準備打林小硯的電話。他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立刻把這個喜訊告訴林小硯，早一秒鐘讓她知道，對她來說都意義重大。可是，萬一搞錯了呢，豈不是空歡喜一場。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沒吃到嘴裏，總覺得不真實。

江楓記得韓秀英這個名字，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一個披頭散髮、張牙舞爪的老女人，印象太深了。韓秀英是李莉芳的母親，也就是雷仁的丈母娘。那天韓秀英大鬧醫院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沒錯。」江楓說，「那是個未建成的住宅小區，實際上就是個建築工地，塵土飛揚髒亂差，這種地方不適合自殺。」

「那個老太婆不知從哪打聽到了我的手機號碼。」萬志強說，「韓秀英24日早晨起床后，看到雷仁發來的簡訊。她感到不妙，馬上回撥電話，雷仁的手機就打不通了。她想了很久，決定還是報告公安機關，今天上午她才打我的電話，並且把簡訊轉發到我的手機上。她還問我，雷仁是不是真的死了？」

「讓我來選的話，我也會選這裏。」

林小硯問：「好看嗎？」

「這就對上了。」萬志強說，「雷仁墜樓的時間，只有報案人和辦案民警才知道，韓秀英根本不知道這些細節，想編也編不出來。再說她也沒有撒謊的動機，欺騙我們對她沒有任何好處，這個老太婆是聰明人，沒好處的事打死她都不會幹的。」

江楓端起茶杯，發現茶已經涼了。桌上的手機「嘟」了一聲，打開微信，是林小硯的語音留言：「『男神』，明晚有空嗎？」

唐法醫觀點明確，條理清晰。萬志強滿意地點點頭，目光移向江楓：「你查到什麼情況？」

「這正是目前無法解釋的地方。」江楓把目光投向湖面。微風吹拂，水波蕩漾，修長的柳枝倒映在水面上飄忽不定，時而扭曲，時而破碎，又復歸完整。

唐法醫說：「結合現場勘查和屍檢情況，我認為跳樓自殺的可能性比較大。」唐法醫措詞非常謹慎，觀點卻很明確。

「我只是憑直覺猜測，目前還沒有證據。」江楓說。

「這裏說話不方便。」江楓環顧左右，「附近有個公園，走路過去不到十分鐘。等下我們去那邊聊聊，順便欣賞夜景read.99csw.com。」

「那我就放心了。」林小硯得意地笑了。

「快過年了，隊里還那麼忙？」

「婦女怎麼啦，你敢歧視婦女！美國總統都不敢歧視婦女。」林小硯杏眼圓睜。

林小硯想了想，還是搖頭：「沒道理，雷仁連遺言都寫好了，你憑什麼懷疑人家自殺的誠意？」

「你爸發現我們的事了？」江楓突然緊張起來。

唐法醫翻開屍檢報告：「主要依據有兩點：第一，從屍體解剖情況來看，符合高空墜落死亡特徵，死者體內所有臟器幾乎都碎裂移位；第二，17號樓頂發現一個新鮮煙頭，我們從過濾嘴上提取到了唾液成分，通過DNA比對，與死者雷仁的DNA樣本一致，這說明死者到過樓頂。」

「那最好，我最怕點菜了。」江楓如釋重負。

「誰說我要耍流氓了？」江楓趕緊表明立場。

萬志強從辦公室桌上拿起手機，點出一個簡訊，遞給江楓：「看看這個。」萬志強以最舒服的姿勢重新靠在椅子上，目光露出些許得意，彷彿在說，別小看我們這些老傢伙。

萬志強和唐法醫對視一眼。

「書名起得確實好。」

「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沒什麼可疑的地方啊？」林小硯這幾年跑政法口採訪，耳濡目染，也成了半個內行，談起偵查破案煞有介事，專業術語張嘴就來。

「昨天聽我爸說的。」林小硯並未注意到他臉上的變化，「婦產科趙主任的老公也是你們刑警隊的，昨天晚上他來接趙主任下班，正好碰到我爸，順便就聊起這事。」

1月23日晚上，雷仁趁夜深人靜，悄悄爬上了紫金苑小區17號樓樓頂，先抽了根煙，也許是在抽煙的過程中想起了女兒。女兒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牽挂，他覺得應該留幾句遺言，身邊沒有紙和筆，所以給女兒的外婆韓秀英發了這條簡訊。發完簡訊，他就從樓上跳下去了，沒想到剛好砸到樓下的汽車。如果不是碰巧那對「野鴛鴦」在下面「車震」，屍體可能要到第二天早上才會被發現。

江楓在一條石凳上坐下，林小硯緊挨著他坐下。江楓把雷仁墜亡的前後經過，以及現場情況，包括他死前發出的簡訊遺言，都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read.99csw.com。

萬志強揮動夾著煙的手指，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林小硯挽著江楓的手說：「等我們老了，就來這裏跳廣場舞。」

「他媽的，老子以為他真是孫猴子，想不到這麼快就成了死猴子。」萬志強蹺起二郎腿，雙手靠在轉椅扶手上，躊躇滿志的樣子，像得勝歸來的將軍。

「那也太巧了。」

江楓翻開筆記本：「今天上午我去了現場，案發地名叫紫金苑住宅小區，在城鄉接合部，地理位置比較偏僻，屬高新開發區管轄。小區還沒完工，目前沒有業主入住。雷仁是從17號樓樓頂墜亡的，死亡原因沒什麼爭議，至於墜樓的方式，我覺得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

至於自殺的動機，顯然是畏罪自殺。雷仁用胰島素殺死了妻子李莉芳，然後製造了一起交通事故，讓警方誤以為李莉芳死於車禍。這個計劃相當完美，差一點就騙過了警方。當江楓拆穿了他的不在場證明時，雷仁倉皇出逃，躲了一段時間后，他覺得無路可逃，早晚要被抓住，抓住也是死，於是畏罪自殺。

「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林小硯幽幽地說。

「你不能碰到一次死耗子，就天天指望靠運氣來破案啊，巧合的事情只能偶爾相信。」

「相信我，用不了多久，這個案子就會水落石出，到時就能還你清白了。」話說出來，江楓自己也覺得心虛得厲害，可是實在找不出更好的話語來安慰她。

「我爸說，過兩天請你到我家吃飯。」林小硯說。

江楓說：「本案目前還有兩個盲點：李莉芳被害的第一現場還沒找到；劉紅仍然在逃，她到底是不是殺人案的共犯，現在還無法確定。只有找到劉紅和第一現場，這起案子才算水落石出。」

「對啊，咱們又沒幹什麼壞事。」

贏是贏了，卻贏得很窩囊。

江楓合上筆記本，繼續說道：「跳樓自殺是一種可能，也有可能是失足墜樓，或者……」江楓稍微停頓，「或者是被人推下樓謀殺的。」

幸虧雷仁沒有跳河自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不然真要「守死人打屁」了。想到這，江楓又有點慶幸。

「你怎麼知道？」江楓剛夾起一片苦瓜，手一哆嗦，苦瓜差點掉到桌上。

「是一本遊記，書其實九-九-藏-書寫得不怎麼樣。」

「你是說那個地方不適合自殺？」

「所有人都認為雷仁是畏罪自殺，只有你懷疑是他殺。」林小硯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

林小硯點的四個菜都端上來了：小炒黃牛肉、檸檬鱸魚、韭菜炒田螺、清炒苦瓜。葷素搭配，清淡可口，正合江楓的口味。

「那適合幹什麼？」林小硯歪著頭問。

「他媽的，只差一步就能活捉這隻猴子。」萬志強手指輕敲桌面，臉上不無惋惜，彷彿一個老獵人眼睜睜地看著到手的獵物鑽進密林中，「不過呢，犯罪嫌疑人迫於警方的強大壓力畏罪自殺，也是大功一件。」

江楓說：「雷仁墜樓的時間，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

湖水深邃，彷彿下面藏著無數個秘密。

「不敢。」江楓慌忙舉手投降。

「現在就見家長，太早了吧。」江楓暫時不想公開他和林小硯的關係。警察和犯罪嫌疑人成了情侶，這要是被光頭強知道了，還不盤問他三天三夜。

「你傻啊，我是打比方。」江楓把林小硯攬入懷中，點著她的鼻子說，「比方說，這個地方就挺好，投湖自盡，找棵歪脖子柳樹弔死，都是不錯的選擇。」

萬志強欠了欠身，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接著說。」

「人都不想活了，哪有心情選地段，又不是買房。」林小硯反駁道，「說不定人家是三更半夜碰巧走到那裡，一下沒想開就跳下去了。」

「案子沒破，事情一大堆。」

「為什麼？」林小硯停下腳步。

「好在哪裡？」

萬志強說：「當時我也這麼懷疑，我問韓秀英什麼時間接到的簡訊，她說是23日晚上10點40分，但是她當時睡著了，第二天早上才看到。」

江楓接過手機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這條簡訊竟然是雷仁留下的遺言：「李莉芳是我殺的，一命還一命，孩子是無辜的，照顧好子慧。雷仁絕筆。」

想到這，江楓又把手機放下，決定暫時不告訴林小硯。

劉紅去哪兒了呢？世界這麼大，她隨便去哪走走都是有可能的。但是人不管走多遠，總有些東西是放不下的，江楓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張粉嘟嘟的小臉，劉紅有一個五歲的兒子。或許該找劉紅的前夫好好聊聊了，他想。

江楓鬆了口氣，事情基本清https://read.99csw.com楚了。

江楓回道：「你約的，隨時有空。」

「瞧你說的，什麼叫『發現』，好像我們兩個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那還愣著幹什麼，趕快去查。」萬志強站起來雙手叉腰，瞪著眼睛說。

「好吧。」

「你們警察破案，歪打正著的事不是常有嗎？」

現場的確發現了雷仁的手機，不過已經摔壞了，江楓沒想到他居然還留了遺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果這個簡訊是雷仁發的，那就意味著要結案了。

「有證據嗎？」萬志強追問。

「人都希望死在一個風景秀美的地方，即使是自殺，也會盡量選個好地方。」江楓說，「如果哪天我不想活了，一定會選擇一個風景秀美的地方來結束生命。」

江楓笑了，警察破案，瞎貓碰到死耗子的事也有過的。

林小硯笑得甜蜜蜜，壓低聲音說：「我爸對你很滿意。」

「怎麼才能證明這個簡訊的真假呢？」江楓提醒道，「這個老太婆不簡單，咱們都領教過的。」

江楓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萬大，雷仁怎麼會給你發簡訊？」

萬志強說：「是韓秀英發給我的，接到簡訊時，我也覺得很突然。」

「我知道你們辦案有紀律，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吃完飯，江楓把服務員叫過來埋單，拿起外套穿上。林小硯沒跟他搶著埋單，男人這點虛榮心還是要滿足的。

種種跡象表明，劉紅極有可能是本案的共犯，協助雷仁殺死了李莉芳。退一步講，即使她不是共犯，也應該知道部分案件真相。在警方初次調查時，她配合雷仁製造了不在場證明，不可能一無所知。

「其實我跟你爸挺投緣的，第一次見面就很談得來。」江楓又想起那雙溫暖有力的大手。他打心底里敬重林建國的醫術和人品，自己想象中的父親，就應該是林建國那樣的。

「這家的泰國菜很有名。」林小硯說，「我沒問你，菜已經點好了。」

「你爸很關心這個案子。」

「我爸是很傳統的人，他認為凡是不以結婚為目的戀愛都是耍流氓。」林小硯忽然想起了什麼，「天啊，你不會是想耍流氓吧？」

打開這個迷宮最後一扇門的鑰匙，就是劉紅。

「可是雷仁的選擇很奇怪。」江楓話鋒一轉。

雷仁九-九-藏-書墜樓的第三天晚上，屍檢報告出來了。萬志強把江楓和唐法醫叫到了辦公室，萬志強給唐法醫扔了一根煙：「老唐，你先來。」

第二天晚上6點，江楓走進餐廳，看見林小硯坐在靠窗的位置。

「不是有點眉目了嗎？」

「那是我親爹，你以為我是充話費送的嗎，我的『男神』。」林小硯嬌嗔道，「關係到他女兒的案子，他能不關心嗎？」

「一個大男人，混在婦女堆里跳廣場舞，不像話。」

「那你提它幹嗎？」

「殺人滅口！」江楓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江楓說：「前段時間我讀過一本書，書名叫《死在這裏也不錯》。」

「沒有。」

江楓說：「以我對雷仁的了解，他不像是那種想不開會自殺的人，也沒有跳樓的勇氣，我更願意相信他是失足墜樓或被人推下樓。」

這麼解釋，一切都通了，江楓心裏卻有說不出的失落。

二人繼續向前走，穿過湖心島，來到一個僻靜之處，沿岸種著成排的楊柳，腳下是用彩色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夜色朦朧，一輪明月倒映在湖面，隨波蕩漾。

「我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你會懷疑是他殺？」

就像兩支旗鼓相當的足球隊同時殺入決賽，事前互探虛實，演練各種陣型，制定好各種預案，先進球怎麼踢，落後採取什麼打法。萬事俱備，東風已到，只等在賽場上決一雌雄。偏偏就在開賽前一分鐘，對方突然宣布棄賽，人家不陪你玩了。

餐廳的生意不錯，十幾張桌子座無虛席，大部分是情侶，有幾桌是三口之家。江楓穿過中間長長的過道，在林小硯對面坐下。

「到現在我都沒理出頭緒，本來打算晚幾天再告訴你。」

這是個水上公園。晚飯過後，來公園休閑散步的人很多。湖心島上，一群大媽在跳廣場舞，劣質喇叭里放著節奏歡快的《小蘋果》，幾個中年男人居然也混在隊伍中扭動腰肢，跳得很歡。

「真要是有點壞事就好了。」林小硯偷笑。

江楓說：「打死我都不跳。」

江楓重重地把身體扔進椅子里，兩腿交叉架在桌上，眼睛盯著漆黑的電腦顯示屏，那幅畫面再次闖入腦海。無人居住的小區，沒有監控，一個耳聾眼花的瘸腿保安，月黑風高，高樓天台，分明是殺人滅口的絕佳場所——為什麼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