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有些後悔，早應該想到范永勝的，可是為時已晚。鮮紅的血，從他的腹部汩汩地流出來，衣服染紅了一大片。江楓感到身體正在被掏空，可能隨時會昏過去。

范永勝掏出芝寶打火機，點著一根煙：「我知道你很憤怒，可是生氣也沒用。此地離最近的醫院至少有一個小時車程，等過路的人發現你時，你已經因失血過多而死。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真他媽好，過路的人少，又沒有監控，等你的同事們趕來，會發現又是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

母親坐在床沿上，拉著他的手，柔軟的目光中溢滿了憐愛。

安全帶瞬間鎖止，把江楓的身體牢牢勒住。他摸了摸安全帶，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還好沒受傷，車子肯定傷得不輕。江楓不禁心疼起來，伸手去解開安全帶鎖扣，打算下車查看。江楓瞥了一眼反光鏡，發現藍色小貨車正在緩緩向後倒車。

「這個沒良心的，天知道他死哪去了，最好出門被車撞死。」劉紅恨恨地說道。

「他躲在衛生間打電話，聽不清。」

江楓聽出來這是林建國的聲音，心裏踏實多了。他無法預料未來會怎樣，也許會康復，也許會落下終身殘疾，甚至危險期還沒過。只要能找出真相，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覺得都是值得的。

「現在不好說，警察只負責調查取證，定罪量刑是法官的職責，要等法院開庭審判才知道。」幾乎每一個剛關進來的犯人都會問這種問題，江楓不用經過腦子就能回答，答案是標準化的。

「不知道。」

母親，母親來了沒有？突然想起母親，江楓的心彷彿被什麼狠狠地揪了一下，他想起了李東平烈士的母親。倘若自己有個三長兩短，母親一個人怎麼過？

「媽——我真的沒事。」

「什麼寶貝？」江楓眼前一亮。

劉紅苦笑：「不習慣又能怎樣？」再次見到江楓，她的心情很好。犯人一旦被關進號子，立刻與世隔絕，最盼望的就是警察來提審，這是他們獲得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

「一張臭嘴，王三牛，你他媽九_九_藏_書的會不會說話，快給老子滾開！」突然聽到打雷般的吼聲，江楓覺得分外親切，分明是光頭強。

「不用看了，我從沒見過這個人。」

「不好估計。如果你能主動檢舉揭發警方尚未掌握的情況，經查證屬實，就可以認定為立功情節，我們會向法官申請，依法對你從輕或減輕處罰。」這個也是標準化答案。

江楓嚅動嘴唇，喉結滾動了幾下，卻發不出聲音。

江楓拿出一張一寸的小照片：「這個人見過嗎？」照片上是一個中年男子的頭像，留著斯大林式的大背頭，特徵很明顯。

「那天他回家去拿換洗衣服，回來告訴我說，他在家裡找到一件寶貝，能換很多錢，一拿到錢，明天就帶我遠走高飛。」

「你覺得他會出去幹什麼？」

看守所提審室，隔著黑色的鐵欄杆，江楓靜靜地看著劉紅吞雲吐霧，不由得暗自惋惜。上天待她不薄，給了她一張漂亮的臉，可惜被她浪費了。

江楓很不甘心地把照片收回來：「雷仁說找到了能換錢的寶貝，那你看見他出門時帶了什麼東西或包裹嗎？」

江楓猛地翻身坐起，發現自己坐在卧室的床上。明晃晃的陽光穿過落地窗，躡手躡腳地爬上了床頭，那本《時間簡史》靜靜地躺在床頭柜上，上面壓著一部紅色老年手機，在陽光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澤。

再次睜開眼睛，江楓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房裡，身上插滿了各種透明的塑料管子，鼻腔里充滿消毒水的味道。他試圖活動手腳，卻根本動彈不了。

「知道雷仁現在在哪裡嗎？」

他想逃逸？江楓腦子裡剛閃過這個念頭，就看到藍色小貨車停住了，突然加速向前，朝自己猛衝過來。江楓的左手食指已勾住車門把手，想打開車門下車，卻來不及了。

江楓聽到貨車關門的聲音，接著是引擎發動聲，掛擋、起步、加速，聲音漸漸遠去。

江楓很想對他說「你笑比哭還難看」。真想不到，這個脾氣火爆的老上司，居然也有如此柔軟的一面。謎底終於被揭ｈttpｓ://rｅａd•9９csｗ•com開，真兇歸案，小硯的嫌疑也洗清了，自己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他感到一陣欣慰。

「你最後一次見到雷仁是什麼時間？」

「以你的辦案經驗，你估計我會判幾年？」劉紅還不死心，急於想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

「老大，我就知道你八字硬，哪有那麼容易就掛了。」王三牛湊到床前，依然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

「哦，還有這麼多功能？」

「為什麼不早說？」江楓問。

「雷仁當時什麼反應？」

「大家都出去吧，江楓現在還很虛弱，需要休息。」

「媽，我給你買了部新手機。」江楓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

回頭的路上，江楓有點奇怪，怎麼會迷路？

「兒子，你剛才做噩夢了。」

「你肯定想知道雷仁為什麼會被殺。雷仁是殺害李莉芳的同謀，為了獨吞房產，他和范永勝共同實施了謀殺。雷仁這個無賴，後來又想以此敲詐范永勝，卻被范永勝騙到樓頂，從樓頂上被推下來摔死。他媽的，范永勝這個『人渣』太兇殘了，他發現你開始懷疑他，竟然對你先下了毒手。江楓，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養傷，不把傷給我養好，看老子怎麼收拾你。」說到後面，萬志強竟哽咽起來，偏又想擠出笑容，那模樣真夠滑稽。

「我知道的都說了，沒什麼可檢舉的。」劉紅有些失望，低頭看手指。

江楓感到眼皮越來越沉重，努力想睜開眼睛，卻提不起半點力氣，彷彿有一塊千斤巨石壓在胸口，連呼吸都變得很困難。

「你沒問，我怎麼說？」

「應該是去見一個人吧。」劉紅幽幽地說，「出門之前，我聽到他打了一個電話。」

「沒有。」劉紅說，「他只換了件外套，空著手出去的。」

「不知道。」

字體很大，字跡卻越來越模糊，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變形。江楓感到身體在旋轉，慢慢下墜，底下是無邊無際的黑洞。他用殘存的意識拚命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昏迷，再堅持一分鐘，就能把簡訊發出去。

「別ｒｅaｄ.99ｃｓｗ•com老是轉移話題。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公安局又不是我們家開的，幹活別太賣命，老實人吃虧。」母親還是放心不下。

那個棕色小挎包還在，伸手剛好夠得著，江楓從包里翻出一部紅色老年手機。手機是昨天新買的，早上出門又忘了給母親，號碼是新的，內含五十元話費。他說不出話，手指還能動，立即給王三牛發簡訊。

江楓不再反駁，默默地聽母親嘮叨，像欣賞古典音樂。

「再見，江警官！」范永勝拍拍身上的灰塵，向藍色小貨車走去。

江楓對這次提審並未抱任何希望。李莉芳死了，雷仁也死了，與這個案子最密切的只有劉紅，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耐心地等她抽完一根煙，江楓才開口：「在裏面過得還習慣吧？」

半個小時后，江楓終於確定走在正確的路上。前面有個大坑，江楓減慢車速，全神貫注盯著路面，準備過坑。思域底盤不高，容易托底，他必須小心翼翼。正在此時，身後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汽車完全失控，猛地向前躥出十多米，橫在了馬路上。

「不缺了，謝謝！」

「園——長……園——長……」江楓反覆咀嚼這兩個字，忽然一個激靈，「院長？」

「你們逃到哪去了？」

他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開機試試。」

追尾了！江楓立即反應過來，不用問，肯定是後面的藍色小貨車司機開小差了。

一個多小時后，走進一條山路，四周杳無人煙，江楓才意識到迷路了，可能是前面那條岔道走錯了。他把車停下，打開手機查地圖，卻發現手機沒信號。他努力回憶剛才走過的路，繼續往前開了約一公里，找到一個可以調頭的地方，原路返回。

「缺什麼生活用品可以跟我說，我盡量辦到。」

「李莉芳死的第二天，雷仁就知道了，是李莉芳的母親打電話告訴他的。接電話時，雷仁正好和我在一起。」

「對了，你的手機我必須暫時替你保管一下。在你臨死之前，如果給你的同事打個電話，那就前功盡棄了，我九*九*藏*書豈不是要坐穿牢底？襲警的罪名可不小。」范永勝蹲下，把手伸進他的上衣口袋，摸出一部智能手機，然後站起來，用力甩出老遠。

第二次撞擊是致命的，這次是從車身腰部橫撞過來，思域被頂出幾十米遠，連續翻滾后，落在馬路邊的旱地里，四輪朝上。

「見誰？」江楓身體前傾，目光灼灼。

「雷仁是什麼時候知道李莉芳死了的？」江楓問。

「『人渣』！」江楓在心裏罵了一句。

劉紅接過照片看了一眼，搖頭道：「沒見過。」

「警官，像我這種情況，會判幾年？」

意識還非常清醒。

纖細的手指夾著細長的香煙，黃色的過濾嘴送進嘴裏。劉紅深吸一口，雙目微閉，然後睜開，朱唇微啟，徐徐吐出一團白色煙霧。即使戴著手銬，劉紅抽煙的姿勢依然優雅，從容不迫，彷彿在品一杯紅酒。

「江警官，敬酒不吃非要吃罰酒，我叫你不要再調查，為什麼不聽我勸？」范永勝笑眯眯地說。

「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

「出門前雷仁跟你說過什麼嗎？」

劉紅報以感激的眼神，貪婪地吸了幾口煙，目光移向牆壁：「我好像聽到他叫對方『園長』還是什麼的，也有可能是我聽錯了，不敢肯定。我哪知道他會一個人偷偷跑掉，就沒留心去聽。」

只需要一分鐘……

又是一聲巨響。

「兒子，醒醒，快醒醒！」朦朧中他似乎聽到母親的呼喚，迷迷糊糊又感到有人在搖晃自己的肩膀。

母親輕輕地敲了下他的腦袋：「還說沒事，你看你，這兩個月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江楓說不出話，只能怒目而視，狠狠盯著那張猙獰的面孔。

「別急，你再仔細看看。」

「傻兒子，我要那麼多手機幹什麼，一天也沒幾個電話。」

江楓決定再去找韓秀英。以前可能忽視了某些東西，李莉芳年輕時的社會關係並不十分清楚，她以前有沒有跟什麼特別的人交往過，現在並不是很清楚。

「這個電話很重要，你立功的機會到了。」江楓又給她點上一根煙，以示獎勵，「別急，你認真九_九_藏_書回想一下，哪怕是聽到一兩個字也行。」

「我也很想知道。」劉紅凄然一笑，「我問了，他不肯說，叫我什麼都別問，收拾好衣物準備明天走。我太天真了，真以為他會帶我走，沒想到他扔下我一個人跑了。」

「哦。」江楓大口喘著氣，發現全身都濕透了。

江楓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正在向自己靠近。一個斯大林式的大背頭探進來，頭髮往後梳，根根如鐵絲。那雙小眼睛，還有那張笑容可掬的臉太熟悉了，分明是范永勝。

「1月23日晚上。」

「他去了哪裡？」

「那就好。」

江楓又問：「你們為什麼要突然躲起來？」

「我們不敢住酒店，租了一間民房，一直住在那裡。」

韓秀英家住在鄉下，從分局開車過去大約一個多小時車程。出城之後，路況越來越差。上半年雨水多，原本就坑坑窪窪的路面，被雨水長時間浸泡后更加難走。離城市越遠，路上的車輛就越少，一輛藍色小貨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讓江楓覺得自己還沒有被文明世界遺棄。

「江楓，別說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是林院長親自給你動的手術。」萬志強突然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馬上把聲音壓低，「范永勝已經落網，全部招供了。李莉芳是他殺的，雷仁也是他殺的。他先殺死李莉芳，再製造車禍假象，嫁禍於人。案情已徹底查清了，林小硯是清白無辜的，她也是本案的受害者，我們已經對她解除了取保候審。」

「雷仁在電話里說了什麼？」

「謝天謝地！江楓，你總算醒了。」林小硯站在床沿上，臉上露出驚喜，眼角還掛著淚痕。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江楓試圖爬出駕駛室時，馬上就絕望了，腹部和小腿被變形的方向盤死死頂住，一寸都挪不動。他感覺到肋骨斷了好幾根，但不覺得痛，想呼救卻張不開嘴。

「雷仁說，警察已經開始懷疑我們了，遲早要查到我們販毒的事，所以要趕緊逃走。」

「裏面有採茶戲，還有廣場舞。」

「他很高興，說老天爺幫忙，謝天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