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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故事就是這樣

你知道的,故事就是這樣

「不,」她說,「抱歉,我一點兒也不好。就要發生不好的事了,非常可怕。」
你知道的,故事就是這樣。一天晚上,有人在鄉間小路旁搭上了你的順風車。那是個年輕的女人。故事里總會出現女人。這女人啊,她比月光蒼白,這寡言少語的女人。你瞧,她身上有什麼阻擋了你,讓你無法展開追求,儘管你還獨身一人,而她是那麼漂亮。你只是問候了她,問她是否安好。

「我不喜歡晚上獨自開車。」開車的人這樣說。接著她拋給我一段很長的沉默。太漫長了,我覺得自己有義務填上些話。可就在這個時候她又說話了,補了這麼半句:「尤其是下雨的時候。」
第二天,一個陌生人打來電話,他們找到了你的外套。電話里的人說,你口袋裡的健身會員卡讓他聯繫上了你。而你,你如釋重負,終於確認自己沒有失心瘋。你如釋重負,你只是斷了記憶,只是無法記起自己什麼時候、在哪裡讓那個鼻子流血的女孩下了車。「一定是我們倆都忘了,」你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你說,「那外套。她真的不用還給我。有的人就是熱心腸。」
「那可太糟了。」我說。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好加了這麼一句:「有這病一個人開車一定很難受。」
車子開得飛快。
她轉身走遠,外套一直垂到了腳踝邊,搖搖擺擺,就像一襲斗篷。我想她這是在模仿小紅帽。而我,我就在那裡,看著好運氣走遠。我暈頭轉向了,她沒了影子我才想起我們並沒有交換WhatsApp號。小紅衣,小紅帽。小心提防大壞狼。粗聲邪氣鬼主意。把我耍得真夠嗆。
我笑了笑,走上山路,往背離鎮中心的方向去。我不知道這樣會走到哪裡。我也沒錢住店。我喜歡山上的新鮮空氣,但沒過多久,那清爽的感覺就沒了,寒冷取而代之。我把沒了知覺的雙手滑進口袋,眼看著自己的呼吸變成酒氣熏天的雲團,卻不能給塔瑪拉的胸中來點美妙的攪動。真是浪費。我灌滿了酒,以為自己一路走回家也行。直到凌晨在荒郊野地撒了泡尿恢復了清醒,我才發現情況不妙。我被困住了。我這身行頭用來野營可不靠譜,我要受罪的。體溫太低會招來惡果,比如肺炎,快凍死的人甚至還覺得熱,會反常地脫衣服。這可真諷刺。不管怎麼著,日出前我得到達伊斯特拉。前面是一條長長的公路隧道,會從巫什卡山穿行而過。
近了,從隧道深邃的黑暗中出現了一個東西,那不是活人。是她,是車裡那個女人,高個子怪女人。如果她該有個合適的名號,為什麼不這麼叫呢?這女人填滿了整個空間。她太高,要把頭低下來向前傾才能走路。她張著雙臂,手指上沒有指甲,蒼白光禿,撐著車道兩側的混凝土牆。拖著長長的、鬼魅的身影。她在唱歌,不,她在嗡鳴,就像一隻黃蜂。
我願意交出一切,只要那晚能在自己的狗窩裡睡覺,第二天早上醒來,就當做了個噩夢。但這樣一來我肯定會回去一趟,再度進入隧道,以證明那就是夢。
左邊往下就是深深的亞德里亞海。平常這半島風光是我的心頭所愛。我愛這海水、群山,還有天空。小時候我媽說大海在夏天把鮮活的靈魂吹送到天上,秋天到來的時候再給引誘回來,就像海妖唱歌引誘水手那樣。彷彿天一冷,大海就想找個伴兒。她說,就是因為這樣,人們才會看到大霧從斜坡上滾落,在海灣鋪展開來,直到覆蓋一切。她說這是就景色講故事的方式。可是今晚沒有這些。世界的細節昏黑一片,就像空蕩蕩的深淵,死氣沉沉的黑處。也許故事就是這樣的。
小心奇怪的高個子女人。
交通燈又變成了紅色。路上沒有人,但我們得等著。
「我要去見烏都爾,」她說,「現在我困在黑夜裡了,你也會見到烏都爾的。」
去找烏都爾,在黑暗裡。
我要去見烏都爾,
又是漫長的沉默。我覺得她不會回答了。但就在紅綠燈變成綠色的時候,她把車開上高速路,開了口。她說:「烏都爾不是好人。」
我有了下意識的反應。就是這樣,那是我的第二次機會。我活著講出了這個故事,純粹是因為運氣給了我轉折點。或者應該歸功於人的本能?我知道個屁。我只知道我大難不死靠的不是常識。更原始的東西支配了我。我記得自己猛打方向盤躲開了墩子,離撞上去只差一英寸。車子左顛右晃地開進了隧道,燒焦的輪胎在後面升起兩道煙。車裡的我險些從變速擋上翻過去,但被安全帶拽住了。我聽到颶風刮過的巨大聲響,空氣像炸裂的子彈正飛速逃離我的肺。頭剛抬起來,我就在車燈中看到柏油路右側的混凝土牆在逼近。我又把方向盤往回猛打。車子在路面上猛烈地顛簸搖晃,金屬發出了刺耳的聲音,火花像流星一樣撕裂了黑夜。又一次顛簸之後,我的雙手把住了方向盤。車子險些起火,又險些掉了一扇車門,終於開回了路中間。但這車還在飛速行駛,像流火一樣沖向黑暗深處,絲毫沒有慢下來。幾秒之間,我嚇得像個幽閉恐懼症發作的病人,如同打樁一樣全身抽搐。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要去見烏都爾。現在我困在黑夜裡了。
我再定睛一看,她不見了。
行了,就這樣吧。我得下車,馬上下車。下了車我就得黑天半夜待在某條破路上,而且獨自一人,外面都他媽不知道是哪兒。但我管不了這麼多了。有必要我就一路走回鎮子去,只要能逃就行。我要逃離這個女人。她身上有某種極其不對勁的東西。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可我還是要看她,因為我動不了了,我渾身麻痹。
僅僅幾秒鐘的時間,我就鑽進了那輛車。不過,在那幾秒鐘里,我看到的畫面牢牢地印在了我的記憶里,這是有原因的。方向盤後面坐著個女人。這女人,我看不清她的臉,有車頂擋著。臉以下倒是都能看見。一雙蒼白的手握著九九藏書黑色的皮革方向盤。她的外套可真厚,身體彷彿消失在了大衣的褶皺里。我十分清楚地記住了那個畫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畫面好像十足稀鬆平常,看著卻又是各種不對勁。
昨天晚上,我在Reddit上偶然發現了相同的事。有一個鏈接點開以後是《新聞在線》的報道,寫的是一起剛發生的夜間車禍,事故地點是赫特福德的韋斯頓山隧道,在倫敦北邊。那輛車結結實實撞在了入口的混凝土中心柱上。這篇文章說開車的人被猛地甩出了擋風玻璃,當場死亡。他是唯一的遇害者。文中沒提他的身份細節。
「是黃蜂,」她又說,「我知道,因為我見過。宇宙的中心有一隻黃蜂,它比別的黃蜂都龐大。它在星辰之間爬行,發現了誰就叮誰。它的叮咬會讓人麻痹。讓醒著的人無法動彈,就像鬼壓床,你知道鬼壓床吧?你會感覺到它在你全身上下爬。有時候它會從身上的洞爬進你的身體,而你沒法阻止它。非常恐怖。我現在就能感覺到它在我的頭骨里爬,它下蛋呢。過一會兒我也要被蟲子吃了。」
汽車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恍惚。有車子往坡道上來了,車燈閃到了我的眼睛。我在那兒愣著,忘了要招手。我真是個傻缺。那輛車從我旁邊開過,停在了往伊斯特拉去的車道上。紅路燈自動變到了綠色。直到車窗搖下,一隻手伸出來遲緩地揮了揮,我才發覺開車的人在等我。
你問她到底怎麼了,她說她冷。好冷。一滴鮮血流出了她的鼻子。
「你是真不怕冷,對吧?」說著,我搓了搓手,作為一種強調。
所以現在,我要把這個故事講出來。和所有的都市奇談一樣,我把它當作一種警示。
一瞬間,我彷彿聽到有什麼東西在後面動。我嚇得定住了。突然間我明白了那不是錯覺。那不是我腦子裡的聲音,我聽到了嬰兒的哭聲。我的頭皮一下子就麻了。趁著車子顛簸,我轉頭去看那聲音從哪兒來。後排座一片昏黑,眼睛什麼都辨別不清,但我隱約發現副駕駛座位後面有一個輪廓,應該是系著安全帶的簡易搖籃。我之前根本沒注意到。裏面有什麼東西在動,看不出是什麼。
我轉頭看車窗。車速很快,外面一片模糊。黑暗正在吞噬周圍的世界。我坐著的墊子一點也不舒服,感覺就像陷在流沙里。我動了動腿,這裏太冷了,沒辦法讓人放鬆。從倒影里我看見她死盯著前面的路,面容被儀錶盤發出的光映得蒼白。我試著把注意力放在腦門前面震動的玻璃上。這一幕莫名其妙地讓人犯困,就好像腦子被按摩了一樣。
但現在我還不能動。我盯著隧道深處,那裡有一段向下的緩坡,在車燈投射出的圓錐形黃光之外。有什麼東西在那裡,正在哼哼。
突然間我沖了出來,但我沒有停止奔跑,甚至沒有回頭看。我只是繼續向前飛奔。狂喜的感覺替代了恐懼。清爽新鮮的空氣灌滿了我的肺。我在奔跑,肺里裝著森林和群山,還有一絲大海的氣息。單是這個念頭就讓能量一波又一波地送達我的整個身體。接連跑了好幾百碼之後,我跪倒在地,肚子像被小針鑽著一樣疼。
她說的是「狗人」,而不是「愛狗人」。我當時就該聽出不對勁來了,但好奇心佔了上風。「它生病了還是怎麼了?我是說那條狗。」
現在我困在黑夜裡了。
這還不算完。我一夜沒睡。我在挖掘線索,自己悄悄查證這件鬼事。我的手抖得厲害,有些不受控制。我點開了很多鏈接,每次都有幾分期望——要是能看到她就行了。一個粗糙的畫面也好,一張拍糊了的照片也好。我只是需要確認一下,要收集證據。
沉默許久,那個人,你聽到他說:「有的人是爛心腸。」打電話的是個守墓人。那墓園離你當晚經過的地方不遠。他說,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撿到外套了。一個月前,他還曾撿到領巾。
我沒看仔細,至少沒有馬上看仔細。炸裂的心跳讓我無所適從。擋風玻璃的左側有一個大大的圓洞,看上去就像吞噬滑冰愛好者的冰洞,周圍還結著蜘蛛網。於是我停下來翻看Reddit上的評論,再好好看了看那張照片。在英國,方向盤在右邊,開車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從擋風玻璃左邊被甩出去,還留下那樣一個洞。毫無疑問,那哥們兒一定是坐在了副駕駛座上,大家在Reddit上討論的正是這個。
這聲音從遠處聽起來十足怪誕。迴音填滿了隧道。可怕的是,這聲音有著人聲的質地,卻又不是人聲。
「那狗怎麼了?」
就是這些話,這女人,她就是這麼說的。
加油站關著門。我沿著入口坡道往上爬,到了紅綠燈跟前。在這裏,在街燈的光暈下(我豎起領子擋住了寒風和濕氣,還行吧),我告訴自己,我運氣相當不錯了。我的手機顯示現在是凌晨一點零七分。時不時有車從兩個方向飛奔而過,我的影子一次次被它們拽著轉動90度,像逃逸的長秒針那樣快速掃過去。誰也不為你停車的時候,時間過得會很快。還是不順利,車子越來越少,來車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A8岔道有時會出現長達幾分鐘的寂靜。我聽著風的聲音,在整個視線里搜尋哪怕一點點亮光。然而坡道這裏竟然沒有一個活物經過。
「烏都爾的問題在於他不管事,放任出了爛攤子。」女人這樣說。而我,我在掂量她故意忽略我問題的可能性。「烏都爾有條狗,是條牧羊犬,但是沒了。你要是現在見到他,一定想不出他還養過狗。」
那裡有一個嬰兒在哭泣。
我記得我跑了。我以前從沒跑過這麼快,我在外面路燈透進來的光塊間逃竄,身後追著層層疊疊的回聲,恐怖至極。我飛奔著穿過黑暗,真像要飛起來一樣。那點光沒法保我平安。我必須在她逮到我之前到達隧道盡頭。
你再次看向旁邊,她已經消失不見。
「啊,」我說,「不得不讓自己的狗睡過去,你https://read•99csw•com們一定相當失落。」
關於讓陌生人搭車,我說不出什麼來,因為我不開車。我甚至沒有駕照。但不論你在哪兒,不要在午夜之後攔車,攔到了也別上車。
我試過把隧道里發生的一切都歸為自己的幻想。不然還能怎麼辦?這件事沒法核查,也沒處解釋。我沒過多久就開始痴迷於閱讀去年11月那起事故的消息,雖然大夫不會讓我這樣做的。到了這個地步,我意識到這是在自毀。我得放下。如果抓不住真相,那還是忘了比較好。絕對是這樣。
我的眼睛要漫上淚水了。我不敢眨眼,好像這樣做會讓那個正在靠近的東西鑽進我的眼睛里,再也不出去。我的腳比我聰明,它們已經帶著我往回跑了,就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似的,它們救了我的命。
我不相信都市奇談,尤其不信那些鬼故事,所以我等了這麼久才講出我的經歷。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努力想忘卻的真相。但我忘不掉。在夜晚,獨自醒來的我忍受著回憶的刀割。每一次回想都比上一次更加可怕,更加險惡。我睜大眼睛躺在那裡,無法動彈。我一直在告訴自己,到了早上我就再也不會琢磨這件事。但夜晚是那麼漫長,像瀝青一樣濃稠昏暗。
我用全身力氣撞開車門,連滾帶爬地離開了車子。巫什卡隧道里冷得要死,有汽車尾氣和機油的臭味。這裏還有別的什麼東西,只是不發出氣味。我說不清那是什麼。我戰戰兢兢地轉了幾圈,警惕著一切聲音,一切動靜。我拋下車子快速走了幾步,聽著腳步的回聲,就好像有一群鬼在獵捕我。外面昏昏然的黃燈漏進來幾塊髒兮兮的餘光,我看到遠處就是隧道的拱形出口。停車之前,普銳斯在隧道里轟轟地跑了至少300碼。
然而在她描述的畫面里,我找不出半點仁慈和安寧。另外,在我們說話的時候,這車一直在加速。我覺得這女人並不明白我們現在到底有多快。在雙車道上這樣開完全是不負責任。這裏彎道很多,而且周圍很黑。
小心奇怪的高個子女人。
我獨自待在那裡,感覺時間長得不像真的。這裏太安靜了,我的呼吸聲彷彿震耳欲聾。我感覺到一種錯位:這不是我該待的地方。我就像一架嶄新的鞦韆被放進了燒成焦土的農舍里,簡直就是教科書級的毛骨悚然。我的手在口袋裡不停地動,我對著道路分隔欄跳上跳下,卻無法讓自己保持暖和,也無法擺脫那種沉重的感覺。忽然間我明白了:我根本不是獨自一人。這附近還有別人,就在路的另一邊,在路燈的黃色光暈之外。這感覺糟糕透頂。我還從來沒碰到過這樣怪誕的事。有那麼一兩秒,我感覺有人站在山石路肩那裡,近距離看著我。這感覺非常真切,非常恐怖。我的心怦怦直跳,大冷天里出了一身的汗。我平常可不是容易出汗的人。

他總會在那個年輕女人的墓前撿到這些東西。一年前被發現的時候,她赤身裸體,死在路邊的壕溝里。那個和你同行的人,她是個心腸腐爛發黑的死人。
你知道的,故事就是這樣。
僅僅過去半年時間,類似的死亡事故在各個地方都發生了:瑞士的貝爾晨隧道、莫斯科的列夫特沃隧道(兩起),還有馬來西亞E8高速路的坤甸隧道。事故全都發生在後半夜,出事的全是藍色豐田普銳斯,全都不清楚是誰開的車。只有馬來西亞政府承認開車的人失蹤了,提到了車上那個無名嬰兒的父母。瑞士和俄羅斯都故意隱瞞了實情,全不管公眾大有意見。
駕駛座空空的,好像那女人從來沒有出現過。普銳斯的速度快得讓人眼暈,正沖向隧道口左側的混凝土墩。
在人生的最後時刻,他是否聽到她說了什麼?在他們沖向混凝土樁之前,她是否把沒有指甲的蒼白的手放在了他的腿上?
明明就在那兒的。
你知道的,故事就是這樣。
我身後的路空蕩蕩的。隧道口黑漆漆的。有那麼一兩秒,我想自己仍然能聽到那種嗡鳴,仍能聽到遠處傳來嬰兒的哭聲。但我很快明白過來,那只是我腦子裡的回聲而已。這裡是巫什卡山腳下,非常安靜。
我那晚跟陌生人搭車的原因很不光彩,發生的事情怎麼也談不上詩意,談不上磊落。你得讓我緩一緩,慢慢說。我去別的鎮子灌了一大桶黃湯,回家的車被我故意錯過了,因為我直直地盯上了一個十足漂亮的姑娘。我敢說她辣得冒煙,不過我不想讓她覺得我是個膚淺的人。
有那麼一回,我回頭看了一眼。就在那一刻,我大腦皮層的所有神經一下子凝固了。我不記得看到了什麼。我發誓這不是什麼可憐兮兮的借口,我不是要逃避講述。我能感覺到那一刻的記憶在我心裏,在很深的地方,但我無法碰觸。我覺得能這樣真是謝天謝地。每當我試著回想,就會看到視線里一片閃爍。我會看到有某種黃色的東西從隧道頂上爬過來。是類似蜘蛛的東西嗎?大概是我想出來的幻象。
我置身在她主宰的黑暗中。而她仍在尋找陪葬者。
如我所願,什麼也沒有。
五個月後,我頭一次重返巫什卡隧道。那是八月里一個晴朗的午後,但地底下可不管這個。公交車駛入漆黑一片的洞口,我口中泛起了金屬的味道。我一個勁兒地告訴自己,隧道里沒有什麼髒東西,機動車道就是這樣,僅此而已。我以為自己見鬼了,但那天之後又有千千萬萬的車子經過這裏。我迴避巫什卡不過是自己嚇自己罷了。有人不是說了嗎?從馬上摔下來就得趕快再騎上去。我只是沒做到這一點。
你大概一開始就猜出來了:我玩砸了,徹底沒了著落。酒吧門口,在鈉路燈濃稠的黃光里,她踮起腳尖親吻了我的面頰。我計劃雙臂用力環住她,讓我們的身體貼近。但我還沒有行動,塔瑪拉就掙脫了,她用兩個手指尖挑著鮮紅的外套連帽,把那衣服舉高。「今晚真不錯。」說著,她戴好連帽,陰影遮住了唇邊的那絲嘲諷,「我會在read.99csw•comWhatsApp上給你發信息的。」
我需要和誰談談,我是說活著的人。我得走出隧道。周圍的空氣有些不對勁,這麼長時間一直凝滯著。外面有新鮮的空氣。走過長長的一段路就能呼吸前面的新鮮空氣了。不用說,只要走出去,我再也不會揮手招呼順風車了。
有別的車來了。我試圖看清楚司機,但在黑暗裡任何東西都難以辨別。那車子嗖地過去了,帶起一陣大風,把普銳斯和車上的我們晃得東倒西歪。
差不多又過了一分鐘,我才有力氣再次有所動作。突然而至的寂靜里全是回聲。剛才發生了什麼?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死裡逃生,簡直沒法相信。死亡突然降臨的真實感比那詭異的景象更驚悚。就好比一個游泳的人被牛鯊攻擊,嚇得要死又覺得難以置信——這種事不是只在別人身上發生嗎?怎麼可能讓我遇到!我曾和一個死人獨處,她想把我也拉入黑暗。聰明點吧,把這些往腦後放放,我得離開這裏,馬上。她要是再回來怎麼辦?
我不知道該怎麼理解這句話,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跟我說這個。我感覺不太好。也許我可以跟她說,如果烏都爾是個壞人,那跟他見面大概不是什麼好主意吧。而且,烏都爾是個什麼鬼名字?但我沒這麼說。我覺得我的處境不適合對她的事情指手畫腳。再說她也沒說烏都爾是壞人,她說他不是好人。這裏面大有區別。
現在,我盯著隧道里的普銳斯,我覺得根本沒有什麼巧合。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我已經一清二楚。
車子轉過最後一個彎,我看到了遠處巫什卡山的隧道口。濃稠的黃色路燈光突然照亮了公路。隧道口就像山上的一個黑洞,正以閃電的速度向我們逼近。
「我想它感染了什麼東西,所以開始腐爛。烏都爾試過把那個洞給縫上,但是沒成功。最後他只能拿鎚子砸狗頭,一直砸到它死。這是為了讓狗擺脫凄慘,讓它安息。這麼做是最大的仁慈。」
這些話、車子的轟鳴聲,還有嬰兒的哭泣,成了讓我再也無法忘記的三個聲音。
有光了。一切都看清楚了。方向盤後面坐著的是一個死去的女人,臉上的表情麻木空洞。她的雙手極長,從駕駛座一直伸到了方向盤的皮革套上。她的手臂不合常理地彎折著,和身體構成了詭異的角度。她還在給車加速。我們轉到了左邊,女人把車開到了逆行車道上。
也許是因為我實在沒怎麼記住她臉上的特點——其實就是完全沒記住。事情過後,我總在費力地回憶這位女士到底什麼樣子,搞得自己心力交瘁。她是位老婦呢,還是年輕姑娘?詭異的是我沒法給出答案。詭異的是,接下來我就一屁股坐在了副駕駛的位子上,本該能清楚地看到她了。可是無論怎麼絞盡腦汁地回想,我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她看上去精疲力竭、陰沉冷酷,我能看到她呼出來的氣在臉龐邊升騰。車裡和車外一樣冷,暖氣沒開,這一點我一上車就發現了。
你知道的,這種故事就是這樣。你一定覺得鬼魂只在她死去的地方出現。問題是,誰說那就是她出事的地方?
出事之後的那個早上,我給我爸打了電話,讓他來奧帕嘉提接我。我跟他說,我頭疼得厲害,在旅店住了一宿。當我爸降低車速準備進入A8岔道的時候,我問他能不能走山路,我說我需要新鮮空氣。經過巫什卡山的這段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藍色普銳斯是不是還在深深的隧道里等著?人們把車拖出來了嗎?還是說那裡根本沒有車?後來,我在伊斯特拉度過了整個春夏。我努力讓自己相信這樣就能輕鬆解決一切問題。讓我回到隧道的是一種強烈的衝動。我覺得我想看看那個地方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我點開照片,放大。我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心跳怦怦地砸在太陽穴上。這件事和我的經歷不可能有什麼聯繫的。然而,照片上的車子正是豐田普銳斯,疾速金屬藍的那輛。
我不應該在這地方,太不應該了。
發動機的咔嗒聲就在耳邊,我努力回憶著實情。我記起警方曾十二分急切地呼籲目擊者現身。也許有人現身,但事情仍然是個謎。車禍發生幾天後,這件事上了《新星名錄》,裏面說警察依然完全沒有頭緒,不知道那輛普銳斯是哪兒來的,也不知道開車的人是誰。這件怪事讓我怎麼也想不通。難道查不到車牌的登記信息嗎?加油站和高速路的攝像頭怎麼會沒有拍到藍色普銳斯的畫面?這件事竟然真的毫無線索。就連遇難學生悲慟的家人也沒有線索。他之所以坐上那輛厄運之車,似乎就是個可怕的巧合。學生一定是搭了個順風車,於是和爛了心腸的死人同行。
這姑娘,她名叫塔瑪拉,用克羅埃西亞語說出來就像帕梅拉。她來自群山中的某一個鎮子。我一晚上都在圍著她轉,努力盯死她,把她搞定。她冷靜自若,唇邊隱隱透著一絲嘲諷,這賦予她強大的魅力,金錢、聰慧,以及其他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擬。我立馬降格成了笨拙的小男生。我感覺歐牌啤酒的勁兒攀上頭了,她卻還喝著比斯卡酒,看上去一點不醉。我想象著她雙唇上酒精和槲寄生的滋味。還有跳舞時她捲起上衣露出的肚環洞和刺青,都讓我的心上炸裂萬千花火。
「酷。」我說。我儘力讓自己語氣隨意,別有追問的感覺。「烏都爾是誰?」
「有時候我的腦子裡全是嗡嗡聲,」那女人說,「沒完沒了。我沒法習慣。就像有人在雨里說話一樣。至少烏都爾是這麼說的,但我知道那不是人的聲音,那是黃蜂。」
可是每當我試著放下的時候,眼前就會出現那個學生的臉。他從里耶卡來,名叫伊戈爾·任迪科。《新星名錄》登了他的照片,這人看著挺和氣的,戴著細框眼鏡,留了條黑色的馬尾辮,在身後翹著,姿態很有趣,像遷徙的動物。他的唇邊掛著滿滿的笑意。我感覺我們之間有種聯繫。他原本可以是我,我原本可以是他。
下一回,我即便沒錢住店也得有read.99csw.com錢住店了。
我來自克羅埃西亞,那鎮子是亞德里亞海上被派對掏空的小鎮奧帕提嘉。這件事發生在去年三月的某個星期六晚上,距離該死的旅遊節至少還有兩個月。酒吧和夜總會尚且屬於我們本地人。那晚,所有的姑娘看著都是那麼美,她們水晶般的面容在幽暗的燈下散發著微光。不過我瞧上的是超乎尋常的高檔貨。憂鬱的神色讓她有了點瑕疵,也讓她美得勾魂攝魄。
對了,巡航!這鬼東西怎麼關掉?仍然靠運氣和下意識的反應,我手往下一伸,把住了手剎。我連駕照都沒有,根本沒想到這東西還有回彈的勁兒。我嚇了一跳,不敢硬掰。現在我知道了,就是因為我沒經驗,普銳斯才沒有折裂或者翻倒。我一點一點用力拉,車子慢了下來。顛簸幾下之後,發動機不再轉動,車停了。
你也會見到烏都爾的。
「我每天晚上都一個人開車。我要去見烏都爾。你去哪兒?」
遠離隧道。

這可就錯了。
然而我依然睡不了安心覺,從去年三月到現在一直是這樣,除非服用處方葯贊諾丁。有時我半夜驚醒,看到那根混凝土墩在噁心的黃色光線里直直地向我逼近。有時我會聽到一個聲音低語:現在我困在黑夜裡了。我承認,有好幾次我是在想象中看到她的,就是那個開車的女人。麻煩的是我不是每次都能確定那是想象。有一次我在上夜班的時候看見她站在我們錄音工作室後面的停車場上。那裡連著一片林地,她就站在一排樹木跟前,一動不動,就那麼看著我。距離很遠,我看不清臉,我永遠看不到她的面容——我也不是經常看到她,就那麼幾次而已。但每次發生這樣的事我都深惡痛絕。她什麼也不做,就是站在那裡看著我。她要幹嗎?
我趕快從車子後面跑過去。這是一輛豐田普銳斯,疾速金屬藍色,車牌是里耶卡的。這信息夠多了,我卻沒有警惕起來,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真應該想到每個人都在報紙上讀到過的事,想到每個人都看過的照片。也許是因為黃色的街燈模糊了那種鮮亮的藍。發現了嗎?黃色光有一種沉重的質感,可以壓倒別的顏色。它可以把另一種色彩的活力擠走,只剩下一片不清不楚、不三不四的東西。在這樣的光線里,我眼中那隻揮動的手也一樣不清不楚、不三不四。這個動作其實還有很多別的意思,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晚了。它可以表示,歡迎,我會帶你去你要去的地方;也可以表示,現在我看見你了,你再也不能徹底逃出我的視線,就算我不在你跟前。
「讓我出去吧,」我已經聲嘶力竭,「求你了,讓我下車吧!」
我聽見自己這樣說。我就這麼脫口而出了。你瞧,維蘭加就在巫什卡隧道的另一邊,我不想讓她知道我要去30公里開外的帕欣。這一點很重要。她對我所知越少,我就越自在。
開車的是個男的,來自尤西塞,是個學生。他剛出去歡樂了一晚上,和我一樣。我告訴他我要去的地方,他輕輕吹了聲口哨,把我送到了A8岔道,那裡有歐洲汽油公司的加油站點。他說:「在這個地方搭車穿過巫什卡山不會太困難。」
我感覺自己很傻,竟然跑到了離鎮子這麼遠的地方。這裏很靜,出乎意料地靜,有些讓人不安。所以,一聽見汽車的聲音,我就舉起了大拇指。這就是一時衝動。這個手勢全世界的人都懂,但我之前從沒用過。結果竟然一下子就成功了,我還有點驚訝。那輛車停了下來。因為喝多了,我一點沒猶豫就上了車。
她瞥了我一眼,沒跟我握手。我想主動伸個手,但改主意了。陌生人允許你搭車的時候你一般該怎麼樣呢?搭車的人是不是有什麼規矩要守?可別不禮貌。我又道了一遍謝:「謝謝了,真的。你能停車我特別感激。」
還有個嬰兒!我四下看了看,搖籃沒了,嬰兒也沒了。
「是的,很黑。不下雨我也能聽到雜音。」
「這是聽力障礙。我會聽到耳朵里嗡嗡響。一開始我以為是耳垢鬧的,但並不是,就好像我的腦袋裡面一直在下雨。這感覺不怎麼好,一點也不好。」
「啊,至少現在沒下雨。」我說。這話說得真蠢。我知道,但我當時是暈的。「我敢說沒有一盞路燈能比公路高多少,晚上開車一定很黑。」
遠離隧道。
就跟戲里演的一樣。本來要開車送我回家的人說他想走。我琢磨著賭一把可能贏得了,就說我那晚不會睡在自己床上。我帶著一臉風流笑著,就這麼故意放過了回家的機會。
這就是我的鬼故事。你知道的,這種故事就是這樣。恐怕沒有什麼象徵意義,也沒有喜聞樂見的報應。僅此而已。和所有的都市奇談一樣,這個故事也算提出了警示。但這也不是都市奇談,只是看上去很像都市奇談而已。很接近的東西其實完全不一樣。比如拴在院子里的狗一開始看著沒有任何毛病,但是走到近處檢查一番,你就會發現那裡只剩下一堆被一點一點活生生吞噬的肉。
「我?我去維蘭加。」
我發現自己又在出汗了,儘管周圍很冷。也許我就是因為冷才出汗的。我聽見自己這樣說:「女士,您讓我在這裏下車就挺好。」我的聲音聽上去很弱,那些話從我嘴裏歪歪扭扭地飄出去。我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有沒有把話說出聲。
接著我聽到了她的聲音,就在我身後,她發出的嗡鳴聲填滿了我的腦子。還有腳步,遲緩的腳步。如果你的腿也長得如此恐怖,你的動作也不必多快,一步就是千里。
在這樣的夜裡,你知道她要前往哪裡。
「維蘭加,聽著耳熟。我想烏都爾一定去過那裡。我要去見烏都爾。」
你知道的,故事就是這樣:死人也控制著高速路,死人會把車開得飛快。這個女人,她一直在找伴兒。你瞧,她不喜歡在夜裡獨自開車。她會聽到腦子裡有下雨的聲音,就像黃蜂的嗡鳴。
(張憬 譯)https://read.99csw.com
所以我才一再強調,不要在午夜之後攔車,攔到了也別上車。
一會兒我就把故事發到網上。讀到這些的你,很可能和從前的我差不多。你並不相信鬼故事。你很可能不是克羅埃西亞人。儘管你下意識覺得可以保留疑問——咱們坦誠點兒吧,你就是這樣的——但你仍然認為自己百分之兩百是安全的。
我道了謝,抬手致敬,送他離開。我好奇他那晚是不是也有美事落了空。
這車我認識的,當然認識。就是這輛疾速金屬藍的豐田普銳斯。只不過它原本是一輛殘骸,一堆皺皺巴巴的金屬,冒著煙,後面用來提高燃油效率的先進尾管刺出一截。它以至少80邁的速度撞到了巫什卡隧道口一側的墩子上。司機一定是打盹兒了,但哪有人會在那種時候打盹兒。車上有兩個死去的乘客,一個是從里耶卡來的學生,還有一個無名的嬰兒——這是這場車禍的第一個詭異之處,孩子的身份無法確認,因為沒有誰家丟了孩子。有流言說這是一起家庭慘劇,是自殺。開車的是個麻煩纏身的母親。但沒有證據證實。第二個詭異之處是沒有找到司機的屍體,只找到了學生和嬰兒的。有安全帶把學生被車禍毀掉的殘體綁在了副駕駛座位上。法醫鑒定排除了這個學生開車的可能性。可還能是誰呢?那個人的屍體又在哪兒?按理說一定還有一具屍體的。我看過那照片,大家都看過。沒有人能從那樣的撞擊中逃生。
我沒動。這個畫面,藍色豐田普銳斯停在黃色中心線上的畫面,讓我清醒地想到了一張照片。我該知道的,早該知道的。這張照片霸佔過所有的本地報紙和新聞網站。就是去年11月的事。突然之間,所有的細節都串了起來。
你得承認,這會兒你還不明白自己到底著了什麼魔,為什麼在這死亡一般昏暗的夜裡讓陌生人搭了車。我們都明白,這場相遇至少會給一方帶來糟糕的結果——墮胎、離婚、死亡報告。但你不想成為那種混蛋。這個女人,她可能需要幫助,她投奔了你。
我試著偷偷瞟著,觀察這個開車的人,我不想表現出盯著她的樣子。她是高個子,很高。我之前怎麼沒注意到呢?她也太高了,看上去沒辦法在方向盤後面舒服地坐著,但她的姿態居然還是挺直的。她這修長的身體毫無嫵媚可言,毫無魅力可言。這種修長讓我覺得不安。
而昨天夜裡,事情不一樣了。《新聞在線》報道了一模一樣的事,我再也不能逃避下去了。有人在Reddit上分享了鏈接,要不然我也看不到這則新聞。
「就要發生非常不好的事啦。」女人低聲說。我簡直不敢相信她有這麼高!我一下子跌進了自己的座位,連滾帶爬地往車門上貼。恐懼,極度的恐懼佔領了我。這個女人高得根本不可能坐進普銳斯,但她竟然就坐在我旁邊,就像一個幻象。後來我才想明白。方向盤後面坐著的這個人很像一個健康生動的女人,同時又大有區別。你聽過的每一個鬼故事都是這樣的。那女人又看了我一眼,這是第二眼。她的鼻子流血了。「我還真覺得冷了,」她喃喃道,「這兒總是這麼冷,特別冷。」

她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摸索著,在黑色皮革上扭動。我突然從方向盤上看出了不對勁:車子已然進入巡航模式。她的手指按下一個按鈕,又按了一次,顯示屏上的數字從102跳到108,我聽到了汽車加速的聲音。但這還不是最值得警惕的。她的手指有問題。它們變短了,但看上去卻和剛才沒什麼兩樣,依然修長彎曲,帶有一種冰冷的藍色,彷彿能滴出水來。我發現了,她的指尖沒有了指甲。她的指甲怎麼了?
你悄悄脫下外套——真是個紳士。你把外套給了她。她穿上,依偎過來,親吻了你的面頰。這個吻倉促得出乎意料,那一刻你想到的是,她的雙唇如此冰涼。
「當時烏都爾還有寶寶。這不容易,你看,晚上尤其不容易。晚上最難辦。有時候一整個晚上雨都不停。我們能聽到寶寶在我腦子裡哭。不管怎麼說,烏都爾好幾天沒有去看那條狗。它拴在院子里。以前我們把肉扔過欄杆就行,但狗好幾天沒碰那肉。它就在自己的尿上躺著,就那樣一天天躺著。所以過了一陣子,烏都爾決定還是去看看比較好。那狗看上去不好,很糟。它用一隻眼睛悲傷地盯著我們,渾身一股腥甜味兒。烏都爾說還是給它洗洗放屋裡吧。那是條大狗,牧羊犬,但烏都爾還是想試試,他把狗抬了起來。我告訴他不該這樣。但他沒聽。他把它轉過來,發現它開了膛,裏面擠滿了蟲子。蟲子到處都是,在狗毛的污點上爬來爬去,在皮肉的濕斑上扭來扭去,沿著皮包骨頭的四條腿上上下下。好像狗肚子裏面整個塞滿了皺皺巴巴的米粒。那條狗真就是從裡到外被生吃了。誰知道烏都爾之前到底有沒有過去瞧瞧那狗。從遠處看那狗挺好的,近處看可不是,近處看完全不一樣。」
這故事被人講了千萬次。旁枝末節各不相同,但有一點是一樣的:深夜搭車的陌生人在行進中的車子上神秘失蹤。通常會有什麼衣物也跟著失蹤,後來又被人發現皺皺巴巴地丟在墓碑附近。在另一個版本里,搭車的人消失前還會說出預言:開車的人會有七年光陰不翼而飛。查查維基百科,打聽打聽都市奇談和現代神話,故事都是這樣的。
「最後那狗老得不行了。一隻眼睛因為白內障全白了。我們不得不放棄它。」
大約兩周前,我再一次看到了那個女人,她站在我的床尾,一言不發,時間漫長如年。她雙臂曲折,一直垂到了膝蓋下面。夜裡醒來遇到鬼壓床的時候,這種幻象對於無法動彈的人異常真實。
所有這些都成了懸案,受害者都是搭車的人。
這女人說話的時候不看我。「那種狗皮得很,養起來很費錢。尤其是傻牧羊犬。烏都爾不是個狗人。」
我打開車門,說:「真是謝謝了,我還以為肯定搭不著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