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鹿心和生薑包

鹿心和生薑包

星期二我們在馬斯卡彭芝士蛋糕上撒葛縷子。
加煤取暖的時候我聽見了尖銳的金屬聲、橡膠滑動的摩擦聲和破碎的玻璃聲。我扔下鏟子,按下按鈕打開裝載室的門。雪一下子吹了進來,然後進來的是一束大燈的燈光。

「那是為了羽衣甘藍。」
在她去世前不久,我推著輪椅帶她走遍了這個城市。她欣喜地用那雙瞎了的雙眼四處「張望」,所以我讓水壩廣場上的畫家給她畫了一幅肖像。
斯蒂夫舉起胳膊然後又放下了。我想我們可以去追蹤一下雪中這鹿的腳印。但是我的本能,我身體深處的某個地方,那個讓我知道如何在大火中躲避和隱藏自己的本能,告訴我這些蹤跡會在遠處的碼頭和棚屋間消失。蹤跡終是會中斷的。在童話里,總是這樣的。
我照做了。我逃進了Senior & Zoon烘焙坊的大廳,沒有回頭去看。
「這裏面富含鐵。」塞姆說。
(厲青冰 譯)
「薩拉!」
「菠菜也是啊。」
「好吧。但是你看,每個人都會得到分配給他的東西。而我什麼都沒有。我死了之後,希望他們能把我的骨灰放在鏡面的瓮里。我希望被這樣記住,我想閃閃發光。」
塞姆吻住了我。我泛著紫色的嘴唇僵著,沒有回吻他。他的眼裡滿是飢餓的、孩子氣的光芒。
你一定想問,那是什麼呢?它是一件蒸汽時代流傳下來的老古董,以煤為原料工作,一種名為Spijzomaat®(好服務®)的機器,是第二代西尼爾·佐恩發明的,他的天才和瘋狂都遺傳自他的父親。除了西尼爾·佐恩家族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這機器如何工作。當他們年滿十八歲,他們的父親就會按照傳統把這個秘密傳給他們。目前唯一仍活著的這位西尼爾·佐恩1944年被送去了前線,他讓父親寫了一本指導手冊,以防這個秘密未能及時傳授。他的父親認真地對待了這個計劃,在接下來半年的時間里都沒有從辦公椅上下來,因此死於急性腦血栓,死的時候鼻子陷在自家廚房裡做出的巧克力蛋奶酥里。經過公證員的公證,這份手寫稿中的內容十分混亂,寫的是在礦洞中潮斑如何在牆壁上蔓延,還有一些關於信息網路是如何在未來主導一切的奇怪的預示,總之都是些沒用的東西。Spijzomaat®的秘密隨著第六代西尼爾·佐恩的離世而被埋葬,只留下它生鏽的、呻|吟著的機器本身。
我把一片蘋果放進奶油里。那天早晨,光線灑在裝載台融化的積雪上,非常地特別。

「你為什麼要吃這個?」
我拉下拉杆,停下了Spijzomaat®,那瘋狂的鋼琴曲也停下了。
我嚇了一跳,葛縷子都灑了。朵拉擺動手臂擦掉了它,然後把一個蛋糕放進盒子里。「我告訴你,這就是命。你很快就會回家,白馬王子在那裡等著你,但是沒有人在等我。我的繼子卷了我的錢跑了,和某個對他張開了雙腿的臭婊子一起。他都二十八歲了,還要我來給他抹三明治。」
我們快要睡著的時候,他說:「我還看到了一筆9.95歐的信用卡消費。」
拖鞋被燒得火紅,冒著火花。我轉身避開這熱氣,咬了最後一口。然後我把銀箔扔進了烤箱。
每一個夜晚,當塞姆來到我身邊,我都會在他的唇上品嘗到鹿心的味道,鹿心,還有生薑包。
我一個人只能以一半的速度運行Spijzomaat®,為了達到同樣的產量,工作時長就得是平時的兩倍,到最後龍貓都亂作了一團。
星期天,我在沮喪里越陷越深,還好塞姆差不多一整天都擁抱著我,讓我不至於跌落谷底。晚上他做了飯,在冬天里聞起來很可口,緊實而狂野。他又為我單獨做了飯,因為我是素食主義者。啊,我親愛的塞姆,他是不是很紳士?
因為這血就是愛,而我的愛給了塞姆。啊,塞姆,當我今晚回家,回到你的身邊,你會愛我的血嗎?我的皮膚像雪一樣白皙,我的瞳孔像烏木一樣漆黑,我的心是為你而生的。
「我看到賬戶里少了三百歐元,會不會有可能剛好是你取的?」
「你看到它是從哪裡來的嗎?」
「誰?」我問。
「這見鬼的車!」斯蒂夫一邊說著,一邊搖搖晃晃地從他的小貨車上下來。他被撞得不輕,但是還好沒有受傷。這怪不得那輛小貨車,它翻滾了好幾圈,最後撞上一堆雪才停了下來。撞皺的引擎蓋上冒著熱氣,擋風玻璃也撞碎了。油、冷水、毛髮和血液從車架上滴落下來。
哦,我一定會的!我戀愛了,愛上了塞姆,我的心只願意獻給他。
我的胸膛被劃了長長的一道,從肚臍到脖子。但我感覺不到疼痛,只有一種奇怪的冷意,還有https://read.99csw.com肋骨處的空洞。我穿上線衫,掛上圍裙。我還得繼續工作。
「哦是嗎?」
我依然嘟著嘴,但是嘟著嘴偷笑了起來。塞姆繞過桌子走過來,親了親我的額頭,讓我知道他是愛我的。吃完飯之後,他說他要出去一會兒。我用媽媽留給我的紡車紡了一會兒麻。媽媽在我出生后就去世了,但我還留著一些老照片。我和我媽媽長得不是很像。我是紅頭髮而媽媽是黑頭髮,烏黑烏黑的,像烏木一樣黑。
你要知道,這位發明家既是塊爛肉也是顆醋栗。他吹噓說他的機器絕對可以使用五百年,誰又能知道是真是假。由於貪婪,最後用奶油給傳送帶上的糕點寫贈語的裝飾裝置採用的是廉價的材料製造,在第一百六十五年的時候,這個裝置就壞了。老西尼爾既沒有技術也沒有他偉大的曾曾曾祖父的才智,但隱隱有著一種懷舊的心情,因此拒絕內置現代化的電動發動機。所以他僱用了兩個員工。其中一個叫作朵拉,是個胖胖的、有些脾氣的女人,總在抱怨著工作太辛苦以及背部酸痛。

但是在那個早上,我知道我們不再孤單,黑森林櫻桃餡餅和我。可能是長時間的重複勞動讓其他感官起了作用,或者是很多常規的自動化操作讓我們變得更容易受超感官掌控,總之突然間,我清楚地意識到,在銅管和蒸汽缸後面有一隻大型動物在四處走動,用黑色的眼睛看著我。
「哦不。」我說。我的眼裡充滿了淚水。
「讓我看看。」斯蒂夫說,他看見了我滴到雪裡的血滴。我把手指伸給他看,他說:「很不錯,美味的血液,來自一顆健康、完好的心臟。把它送給值得擁有的人吧。」
她似乎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
朵拉盯著我看了很久。「是的,」她說,「你有一顆善良的心。」那天晚上,我對塞姆說:「你說的沒錯。我們應該對她做些什麼。」
我在水壩廣場看到了朵拉。她拖著一個還是六個袋子,吃了一個沙拉三明治,蒜醬從她的嘴唇上滴下來。但這可能是我想象出來的場景,畢竟我經常會幻想。
「快問快答:什麼讓你快樂?」
休息的時候,朵拉從圍裙里拿出一個蘋果。它很漂亮,紅色的果皮,透著黃白色的光澤。
它看向我。
我聳了聳肩。「說到底,鏡子也不過就是玻璃罷了。」
那是昨天的事了。今天是星期四,星期四是酸橙生薑包。啊,美味的酸橙生薑包,它毫無疑問是Senior & Zoon烘焙坊的頭牌,是Spijzomaat®的展示品,是皇室味覺和勃艮第嗅覺的真正享受,適合口味挑剔的女王和高貴的公主——就是這種傳統的食物,圓錐體狀的,淋著新鮮的酸味醬汁。「從味道來說是無可爭議的,」塞姆說著,用鉗子從煤爐中拿出鐵質拖鞋,「真的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了。」
我從鉤子上取下粗呢外套,趕快跟上了斯蒂夫,到幾十米外的雪地里去找被他撞到的那隻動物。
「我問了老西尼爾可不可以把我十二月的工資打到朵拉的賬戶里,那麼——」
哦,那個啊。我找不到任何需要說謊的理由,所以就給了肯定的答覆。
我發出了一點聲音,但是不確定要表達什麼。是淡淡的悲傷,或者是被嚇到了?我也沒辦法告訴你。塞姆摟住我的肩膀說:「等等。你知道嗎?」他猶豫了一會兒,好像是在努力搜索著什麼記憶似的。「讓我們假裝你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Senior & Zoon烘焙坊,特別是老西尼爾就那樣把你掃地出門了。他六個月前因為稅務欺詐破產了。他掙的所有的錢,沒有一分是乾淨的,那個瘋狂的矮子。便宜的設備,糟糕的工作環境,他的烘焙吃起來就像煤炭一樣,所以沒什麼值得留戀的。讓我們假裝朵拉的手術成功了,所以她去了柏林,去了一家脫衣舞俱樂部工作,而——」
可憐的朵拉,星期一她還是沒法來上班,所以我又是一個人忙碌著。
這一堆被撕裂的肉和天鵝絨般的皮毛竟然屬於一頭馬鹿,差不多和一頭小牛一樣大。它的傷口散發著糟糕的氣味。我們慢慢靠近的時候它抬起了頭,像是要用鹿角保護自己,還發出一聲死亡的悲鳴。
「沒錯,」塞姆笑了,「從現在開始,我們只需要相信這個故事是真實的。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你還能想起來那個愚蠢的烘焙工廠是什麼名字嗎?」
後來老西尼爾走過來問他的妻子在哪兒。她在1956年就去世了。當我提醒他的時候他哭了出來。我知道我當時很愚蠢,但是我的心思不在那裡。我那時滿腦子都是塞姆,我最親愛的塞姆。
他把冒著熱氣的餐盤放在桌上,蓋了兩個銀質的蓋子,因為他想先查一下電子郵件。過了一會兒,我九-九-藏-書到桌邊坐下,塞姆從抽屜里給自己拿了一把牛排刀,他說道:「薩拉?」
以前,你應該知道,我會在星期三下午問老西尼爾我是不是可以提前半小時離開,去拜訪霍特思豪克斯夫人。霍特思豪克斯夫人是住在我們附近的一個盲人老太太,她很讚賞我沏的茶,總是說她的人生故事給我聽,因為她也沒有別人可以說。她也很喜歡聽我用茶匙和半滿的玻璃杯敲擊出音樂。在最後的日子里,她是那樣的瘦弱,以至於在肋骨上都可以敲出音樂來。
「那她的保險呢?」他切下薄薄的一片肉,血液和肉汁滴落下來。他把肉包裹在酸菜里然後放進嘴裏。
「以前人們都說我有一顆善良的心,」我說著,把這閃亮的半個蘋果貼在胸前,然後,我把它扔進了垃圾桶里,「但那是以前了。」
星期二沒有發生什麼變化。
「你可以說我在抱怨,」朵拉在星期二的時候說,「但我知道我是為此而生的。創造我的時候我爸得了疝氣,我媽椎骨骨折了。我註定會有一個這麼差的後背。」
星期三我們在大理石奶油蛋糕上擺蘋果片,下午在棗椰鬆餅上放核桃。
「我不覺得眼淚會有任何用處,」她對我說,「為她哭泣的人已經夠多的了。傑拉德去世后,我就不會再下雨了,現在也只是烏雲密布而已。」
塞姆轉了轉眼睛,叉起很大一塊心臟肉,咬了滿滿一口說道:「就算我們吵起來了,你也依舊是全國最漂亮的。」
星期三,朵拉回來了。
回到家之後,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這面鏡子,她那暗沉的眼角膜變得朦朧而潔白。「鏡子里有神奇的東西。」最後她說。
「你要做什麼?」我問。
「我可以就讓它躺在這裏受罪,或者幫它一把。」眼淚流下我的臉頰,但我還是點了點頭。我離開這隻動物。獵人走近了它。
馬鹿快速地三大口就吞下了我的心臟。我的生命很適合它。它又聞了聞,用前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後自豪地站起來。它蒼白的灰色皮毛恢復了紅色的光澤,眼中的霧霾也消失了。它不再以死去的樣子搖搖晃晃地踱著,而是慢慢沿著傳送帶走了出來。它伸出修長的後腿跳下來,嬉戲著,舞蹈著,跳過蒸汽缸和烤箱,經過裝載漏斗和銅管。啊,在烘焙工廠里有一頭迷人的馬鹿真是一個美妙的奇觀啊!突然,它意識到外面的某個地方有一頭母鹿在等著他。
「朵拉,Senior & Zoon烘焙坊的那個。」我向他解釋說,朵拉必須做那個手術,但她的錢被繼子騙走了,而我覺得她很可憐所以想幫助她。我一邊說著,塞姆把蓋在餐盤上的銀質蓋子拿了起來。我的餐盤裡是意大利麵和希臘沙拉,拌著橄欖和很多羊酪。他的餐盤裡是酸菜和某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但我很快就認出來了:一顆鹿心,配著一大盤的肉汁。
「你又有什麼?」塞姆似乎很生氣,我不太明白為什麼,因為我只是為了朵拉好。「天哪……如果朵拉正拿著這筆錢悠閑地度假怎麼辦!」
「這愚蠢的畜生到這港口來做什麼?」斯蒂夫哀號著,「我差點都死了!」
「確實沒有,」塞姆聳了聳肩說,「但我們可以一起對著她的身體哀悼。想想看,那會是多麼浪漫。」
告訴我,
「你要一半嗎?我可以跟你分一半,」她說著,就把蘋果切成了兩半,把紅色的一半遞給我。如果是以前,只要看它一眼,我就會立刻被吸引住。並不是說我現在不餓,只是我已經聞不到那蘋果的香味了。也不能這麼說,我還是能聞到,只是厭倦了。我就是不去聞了。
告訴我,為什麼在童話里,鹿總是有最糟糕的結局。
他把這雙給朵拉的拖鞋放在冰冷的石頭上,她又開始號叫起來,但沒有把繩子掙脫。我很好奇,如果她穿上拖鞋,是不是真的會跳起舞來。
斯蒂夫拍掉靴子上的雪,扛著一麻袋麵粉走了進來,我拿了一箱櫻桃。朵拉因為背部的原因舉不動這些東西。我餵了喂埃爾溫,然後把它綁在輪子上。輪子通過一個由不斷增大的齒輪連接而成的系統與傳送帶相連,傳送帶上運著冷卻的食物,這就是機器的第二個缺陷——我們得靠龍貓來傳動。埃爾溫喜歡塞拉諾火腿。如果你把一片塞拉諾火腿掛在輪子上,但卻讓它剛好吃不到,它就會一整天都轉著圈追著跑。我們偶爾會真的喂它吃一片,讓它不會永遠覺得徒勞無功。
「朵拉。必須解決掉這個巫婆,這個憤怒的繼母。你真的知道真實情況嗎?」我覺得他對她太苛刻了。
為什麼在童話里,
他嘆了口氣。「我當然不會生你的氣。」
「我們應該試試看用磨碎的酸橙皮而不是酸橙汁,」我說,「那樣味道更精緻,而且更加read.99csw.com清新,你覺不覺得?」
「我每過十分鐘就換一個姿勢,」我說,「這是我從穆薩米那兒學到的一招。」
哦,朵拉跳起舞來了,我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了。塞姆一切斷繩子,穿著那雙紅鞋子的朵拉馬上伴隨鋼琴曲跳起舞來,就像一個野人。然後她著火了。「是不是太殘酷了?」我說,「我的意思是,她也並沒有想要殺了我或者怎樣的。」
我把一塊大理石奶油蛋糕裝進盒子里。
「哦,確實也是那樣的,姑娘。但童話其實通常都很可怕,你知道嗎?人們總是說:啊!多麼美好啊,就像童話中一樣!其實他們的意思是:啊!多可怕啊,就像童話故事說的那樣!生活不是迪士尼的童話故事。生活……是殘酷的。」

他看起來很煩躁,然後他看向我,好像是既覺得我可愛,又為我難過的樣子,所以我問他:「你生我的氣了嗎?」
她看著我,微笑著。「你有一顆善良的心,姑娘。它外面看起來是棕色的,而裏面是可愛的粉紅色。要小心不要被別人濫用了,不然它可能會變得像你戴的那個漂亮的胸針一樣黑。」我臉紅了。
蘋果皮斷了。我蓋上盒子。

「我必須挖出它的心臟。這是筆生意。鹿心是很難得的,也就是今天了。你快走開些吧,可憐的孩子,不要回頭看。」
傷口被切得很深,但是最終都會痊癒。重要的是人的看法因此改變了。
他總是喊我「公主」的,至少也會想一些其他的稱呼,從來不會叫我薩拉的。所以我知道,大概是有什麼很嚴肅的事。
在那個時刻,我墜入了對這可憐生物的強烈的同情心中,甚至超過了我對塞姆的愛。就像一種動物的本能掌控了你的身體,讓你只想放棄你最寶貴的東西。我解開我的線衫,脫下胸罩,露出乳|房。這頭鹿也許被我身上的香氣吸引了,還有旋轉的咸甜的香氣和Senior & Zoon烘焙坊冰冷的空氣,所以它快速地搖晃著靠近了我。我抽出蛋糕刀,舔掉了上面的櫻桃和奶油。
雪漸漸化了,但是到了晚上,一場新的雪又將來臨。
「這是意願的問題,」他吞下了肉說,「我是為了吃鹿心而吃鹿心。你上次也吃了那個鹿心,那時他們還以為是在吃人的心臟。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麼要從我賬戶里拿錢嗎?」
不久之前,在一個不遠的地方,一個女孩的手指被針刺破了,血流出來。這個女孩就是我,時間是上周一的早晨,地點是阿姆斯特丹的Senior & Zoon(西尼爾和佐恩)烘焙坊的裝載台,我當時正在給朵拉的圍裙縫線。我咬著嘴唇跑出裝載室的門。在十二月的冷風中,我的呼吸凝成了冰,掠過水麵。有三滴血滴落在雪地里。雖然深邃暗紅的血滴在純白的背景下醒目而美麗,但我知道必須儘快止住血,因為我不能讓我的愛繼續流失了。
星期三的早上,朵拉接到一封電報,說她的姐姐在巡航的時候被一塊雞骨頭噎死了。我告訴她如果想哭的話最好哭出來。
槍聲劃破了十二月的空氣,回蕩在水面上。遠方的某處,一隻海鷗尖叫著。在IJ灣(阿姆斯特丹的一個海灣)的另一邊,一台起重機正在一個平台上弔裝集裝箱。
「等一下,所以你從我賬戶里取走了錢去給朵拉付骨盆手術的費用?」
——作者
在她的葬禮上有一個穿著一身黑衣的女人,我和塞姆也去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了。因為沒有照片,那張裱好了畫框的畫像放在了她的胸前,這樣在她死後,可以代她看一看曾經存在和不存在的一切。
我總在重複述說這個童話,它也伴隨了你的成長。很多作家和講故事的人都曾經用不同的方式講述它。正如每個描述奇聞和超自然現象的作者在職業生涯中一定會寫一次吸血鬼或狼人的故事,這個經典的童話故事也一直不斷地被複述。這次輪到我來講了。
星期一我們在黑森林櫻桃餡餅上放櫻桃。
我什麼也感覺不到。
她說姐姐沒有給她留下任何東西,她現在連治背的錢都沒有了。
「就是,朵拉她……」
星期五我們把巧克力醬倒在蔓越莓布丁上。
哦,你能想象那天晚上我的王子等著我的時候,我的心在嗓子里跳成了什麼樣子嗎?碼頭上,燈籠中鈉燈的光照著我們,身邊的積雪圍繞著我們。在這樣的天氣里他想起了我,多麼可愛!他手裡推著自行車,但這天氣不可能騎車,所以我們蹣跚地走著,然後滑倒了,於是我們笑了,擁抱著翻滾起來。他親吻我冰冷的皮膚上的雪花,那是一個在達姆拉克大街和西教堂的尖頂上嬉戲的薑餅吻。這是一個神奇的吻,一個情人節的吻,它是暗紅九九藏書色的,肝髒的顏色。在中央火車站後面,他跳著舞經過一個獨眼的老流浪漢。流浪者跪在地上,痛哭起來,但只有一邊臉頰流下了眼淚——這是唯一幸運的事。那天晚上晚些時候,我們溫暖著彼此赤|裸的身體。在那裡,僅僅是待在那裡,就讓我很愉快,塞姆輕輕地在我耳邊說著甜蜜的話:「你的雙唇就像冰一樣,你的手是如此的寒冷,我的睡美人是這個國家最美麗的。」
有時候我會想,會不會一切都是我一點點慢慢幻想出來的。
鹿總是有最糟糕的結局?
當塞姆確信我已經睡著了,他扔掉毯子,翻身壓上了我,他又大又強壯的興奮的身體溫柔而堅定地進入了我。我保持著沉默,讓四肢癱軟著。我悄悄地、偷偷地透過睫毛看著,直到我的身體像布娃娃一樣被他撞擊得震動著的時候,才無法抑制地露出一個微笑。身處銷魂之境的男人真是一種美妙又奇怪的生物。當他達到高潮的時候,我想到了三滴血,在聖潔的雪中的三滴血。
斯蒂夫向小貨車走去。我跪在這垂死的鹿身邊,它漆黑的眼睛里映照著雪,看著我的眼睛。在那一瞬間,我們似乎分享著什麼,但我也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麼。然後斯蒂夫回來了,手裡拿著他的獵槍。
「太奇怪了,就這樣結束了,」塞姆說,「但這是傳統的方法,幾乎沒有人知道。」
十五分鐘之後,斯蒂夫拿了一箱蔓越莓進來。

「哦對了,你這外套真好看,」我說,「我星期六還在女王百貨看到這件外套了。好像是正在搞大減價。」

我們回到家裡之後,塞姆就像一頭陷入愛河的痴迷的鹿一樣圍繞著我。他送了我一個禮物。我撕開包裝紙,感受到一陣劇痛。我趕緊鬆了手,但是已經晚了。那是一個紡錘,刺破了我的食指。塞姆就像一個王子一樣,牽著我,帶我上了床。我在那裡大概躺了一年,冰冷地,裸|露著全身。而同時,窗戶也被長滿刺的藤蔓封上了。
「你就實話說出來好了。」我嘟著嘴說。
我的故事應該就到此結束,但事實並不是這樣,還發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我的故事從三滴血開始,也以三滴血結束。
「而脫衣舞|女郎是給沒有性能力的老人家跳舞的。」我說。我顫抖著,向著火更靠近了一些。火溫暖了我的手掌,但我注意到這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星期五比星期四工作更繁重了,因為我很累了。但我是在幫助別人,這樣的感覺很好,所以我還能堅持工作著。
塞姆回家的時候說:「我們必須對她做點什麼,小公主。她是個巫婆。」
「他是金子做的。」

我的手很冷,但是這冷的感覺讓我覺得還不賴。
「你可以說我在抱怨,」朵拉削著蘋果說,「但我知道我是為此而生的。創造我的時候,我爸得了疝氣,我媽椎骨骨折了。我註定會有一個這麼差的後背。」
我想了想,但記不起來了。我想應該是叫,什麼什麼和兒子。

我無所謂。
它站在烤箱旁邊,靜靜地等待著,好像在嗅著危險的氣息。它顯然已經死了:皮毛是灰色的,殘破的身側還留著血漬,正是斯蒂夫的小貨車撞上的地方。它的心臟被挖走了,鹿角也被割斷了。一個狩獵戰利品。
到了下午,老西尼爾來了,他又來問他妻子在哪裡。我說她正在家裡等著他的一大罐羽衣甘藍。這小老頭疲累的眼睛立刻像是被點亮了一樣,亮得就像一個孩子。他走了之後,我馬上打電話給秀妮外賣,緊急訂了一罐羽衣甘藍加香腸,外加一大份肉汁,送到老西尼爾家。我告訴他們直接放在門口就行,然後報了塞姆的信用卡卡號付了錢,他的卡號我都已經可以背出來了。
星期六,我覺得很沮喪。
她什麼也沒說。我握住她的手。朵拉像是觸電一樣很快把手抽回。我再次握住她的手,牽著她的手伸向那一袋葛縷子。雖然也說不上是為什麼,但我想讓她感受一下葛縷子的沙沙聲。可是沒等她的手指碰到葛縷子,她就敲了一下自己的背,然後大喊了一聲。她必須在冰冷的地板上躺半個小時,而我不得不一個人做完全部的事情,因為Spijzomaat®還在不斷地吐出馬斯卡彭芝士蛋糕。
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切斷肋骨,但最終成功地挖出了我的心臟。塞姆不會介意我把它給出去,至少不會介意給了一頭鹿。完成之後,我再把肉放回那個地方,然後用乳|房蓋住。馬鹿不耐煩地用濕潤的口鼻頂著我的肚子,我可以感受到那死了的舌頭舔著我的皮膚,我那像雪一樣白的皮膚。
Senior & Zoon烘焙坊不是個烘焙店,而是一個工廠,它是在那個工廠還屬於旅遊景點的時代建造的。它的所有者是一個非常古老的美九九藏書食家族,其中唯一仍活著的後裔是第七代西尼爾·佐恩,但是他酗酒並且絕育了,所以永遠也不會有第八代的西尼爾·佐恩了。勃艮第氏族原本是礦工,自然體型都非常矮小,他們在18世紀初發了財,通過做餡餅和夾心巧克力,做慕斯和土耳其烤肉,做皇家麵包和公主手指餅,做一切受人們喜愛的食物。他們從未離開過港口區那個巨大的建築,因為令他們成功的秘密重達十噸,用任何方式都沒辦法拆移。
我們靜靜地盯著這火看了一會兒。她很快就停止舞蹈倒在了地上。空氣里充滿了烤焦了肉的臭味和酸橙混著生薑的味道,最敏感的鼻子還能聞到一點微弱的煤炭味。
「薩拉!」星期一的早晨,斯蒂夫喊著,「怎麼走路的,周末還沒睡醒嗎?」斯蒂夫每天早上都會用他的小貨車運來食材。在空閑時間里,他是一個獵人。在我的空閑時間里,我是水壩廣場上的一尊活雕像。我是青銅做的。
「絕對是這樣的。突然腰疼就只能一直躺著。我星期四就去床上躺著了,到今天早上才起得來。」刀上削下的蘋果皮越來越長。「你必須好好保養自己的身體,親愛的。一個很輕微的動作都會讓舊傷複發的。」
星期四我們把酸橙汁擠到生薑包上。
我認可了,一般來說老人說的話我都會認可。我覺得對於那些很快就只能聽別人說話的人,我們是不必去反駁的。霍特思豪克斯夫人放下鏡子說:「每個人的人生都像一面魔鏡。有時候它映出的是你想看到的東西,有時候卻是你完全不想看見的。」「我有時候覺得我的人生就像一個童話。」我說。
「我這也是投資。」我抗議說。
塞姆什麼也沒有說,就算他說了什麼,也被那突然充斥了整個工廠的朵拉的尖叫聲淹沒了。「我要去給老西尼爾提個建議。」我對自己說。
「不會這樣的!」我說,但其實這很虛偽,因為我是知道這個故事的。
然後我看見了那頭鹿。
我突然感到一絲觸動,於是問道:「什麼能讓你快樂?」

龍貓並不傻。
「穆薩米是……?」
星期四早上朵拉打來電話,說她現在太痛苦了所以沒法來上班。我接管了她的工作。她說我是個天使。並且讓我不要告訴老西尼爾,要不他一定會擔心的。
馬鹿一邊嗅著,一邊用蹄子踢了一腳。聲音在大廳的牆壁間回蕩著。
「就這麼突然撞上我的大燈,我的天哪,我還能怎麼辦?」

「誰?」
除了洗衣服之外,Spijzomaat®幾乎可以做所有糕點師能做的事。首先在大廳的一邊通過各種銅製的升降機和漏斗添加食材。然後加入煤炭,灌入冷水,再對好程序,機器就會完成後面的工作了。經過一系列非常複雜的結構,從輪子、夯錘、齒輪、銅管、蒸汽缸、輸送帶,然後到烘烤爐——準確地說是到了大廳的另一邊——點心們以驚人的速度和讓人驚嘆的數量出售。同時,這台機器還會播放一種讓人瘋狂的鋼琴曲,一天之後,你就不可能把Senior & Zoon烘焙坊從腦海中抹去了。永遠。這些美食裝飾精美,質量上乘。唯一的缺點就是在那些最敏感的鼻子聞起來,空氣里瀰漫著一股子煤炭味。
它看了我一會兒,好像在確認它是不是可以離開。然後它跳過裝載台離開了。
另一個就是我。
「我姐姐就不一樣,所有人都對她笑。她得到的是陽光,而我得到的是冰雹。不過也沒錯,畢竟她是星期天的孩子,對吧?她是星期天的孩子,而我是雨天的孩子。你在瞎玩什麼!」
斯蒂夫從皮帶上取下獵刀,打開摺疊的刀鋒。
於是因為衝動,我做了這件事,我也沒有別的什麼解釋。
在跳蚤市場上,她讓我把我看到的都詳細地描述給她聽。當我提到一個陳舊的帶邊框的鏡子時,不知道為什麼,她想摸一摸它。她用長著老繭的手指撫摸著邊框和玻璃鏡面,然後用一歐元買下了它。
「她不可能這樣做的。」我把叉子戳進了沙拉里。這次談話總有些內容讓我覺得不太舒服。「她姐姐剛剛去世了。她那麼傷心,都沒辦法從家裡走出門。」

「你拿那些錢是做什麼?」
「不管怎麼說,幸好他們還是創造了你。」我說,但她並沒有在聽。我抓了一把葛縷子,聽著它們從我指縫中滑落的沙沙聲。
過了一會兒,我跟著鋼琴曲一起哼唱起來。
這機器現在有兩處缺陷,但是它仍在運作。我可以非常驕傲地說我知道機器是怎麼運作的,而且我也多次清理過它。這位老西尼爾(為了方便,從現在開始我會這麼稱呼他)說,他其實知道怎麼操作這機器,因為技術已經存在於他的血液里。但是老西尼爾畢竟老了,除了收錢已經懶得動彈了。
一百年很長,但是我很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