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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10 船

第一部分

10 船

他跑著下了樓梯,螃蟹緊跟在他身後,他們一起跑出了主船艙的雙開推拉門。推進器的轟鳴聲讓他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他抓住甲板上那條固定在碼頭架子上的繩子。繩子被拉得緊繃繃的,推進器的力量都壓在這條繩子上。本試著伸手把繩子從甲板上的固定處拉下來,可又立即意識到,他沒關氣流閥,又是一個錯誤。繩子解不下來,而他已經能看到沙堤在陷進海中,很快船就會跟著沙堤一起進去。繩子承受著推進器的拉伸,整個船都向上傾斜了,像是一架正要起飛的飛機。再過幾秒鐘,船就會整個翻過來,那樣他就會被壓在海床上。
「好吧,呃,人類都有家庭。男性人類和女性人類結合在一起,生人類小寶寶什麼的。」
本沒有理螃蟹,只管把氣流閥往前推。雙推進器開始轟鳴,接著聲音變得刺耳,可船卻不動,水仍在上升。本立即意識到了他犯了什麼錯。
啊,但還有繩子啊。被割破的繩子甩在船的邊上,因為螃蟹堅忍不拔的努力而被切斷了。本在黑暗中奇迹般地摸索到了繩子。氣墊船加速,朝廣闊的碧海駛去,本只得死死抓住繩子。船已經達到了巡航速度,本感到他的腳在海面上掠過,水拍打著他。他不停地撞在船邊緣的橡膠邊上,他撐不了太久了。他喊螃蟹,也不知道它在哪兒,甚至不知道它是否還在船上。
「耶穌基督啊。」
「我們肯定能想出合理的安排。你知道是誰在搞這一切嗎?」
螃蟹從主甲板探出頭來:「怎麼了?」
本跑上樓梯,氣墊船還在繼續傾斜,旋轉樓梯已經快傾斜到水平方向了。本一跑到樓梯頂,就被強烈的重力拉到了駕駛室後窗處,完全不可能碰到控制台。他猛地向前沖,可船搖搖晃晃,他還是像踩在牆上一樣滑了下來,他過不去的。他不知道這製作人是誰,可他是肯定見不到那人了。他永遠也沒法再見到特蕾莎和孩子們了。他曾與他們共同擁有過那麼多日子,那麼多年的時間,而現在他只想再多一秒。甚至不需要一秒,一個定格就可以,二十四分之一秒。他想再看最後一眼他所愛的一切,在海洋吞噬這一切之前。他又一次伸手去夠氣流閥,可還是沒用。九-九-藏-書
「上帝是誰?」螃蟹問道。
「我有個家庭。我們住在一個叫馬里蘭州的地方。」
本從擺好的一摞盤子中拿出一個(還是溫熱的),每種吃的都取了一些:大團大團的魚子醬、一條一條的龍蝦尾,還有擺在方形平底鍋里熱乎的后腹牛排、一個接一個的牡蠣。他又開了香檳,直接對瓶喝。
「這些食物怎麼可能都是新鮮的?」他問螃蟹。
「想都不許想。」
他走進推拉門,映入眼帘的內部空間比他的家還要大。這簡直就像是一座室內半島,全景海洋景觀從左舷一直延伸到右舷。裏面一應俱全,不僅有兩張餐桌,還有船上廚房。房間正中央,是堆得滿滿的海陸美味自助餐。食物看起來像是剛備好的,彷彿所有侍從人員是擺好了大餐,在本上船的前一秒消失不見了:桌上有一堆堆剝好的蝦、剛去殼的蛤蜊和蚌,還有鋪了冰塊的銀盆里裝著龍蝦。一瓶法國唐培里儂香檳擺在冰桶里,冷凝水珠順著瓶子外壁滑下來……引誘他過去喝。本走到擺生鮮的桌旁,深吸一口氣。
「我這不是盡量講得清楚一點嘛,我不是在向你炫耀。」
「太好了。昨天呢,我上路去短游,離開了馬里蘭州,然後我就迷路了。目前為止你還聽得懂嗎?」
「當然。我面前不就是一個嗎?倒不是個好的典範。」
「我得把船發動起來。」他對螃蟹說。
「不過我需要水和食物。你要是不喂我,我就把船捏出個洞來,你就可以去吃狗屎了。」
「繼續。」
螃蟹連忙趕回駕駛室,可它太小了,沒法推氣流閥,也沒法轉動鑰匙。控制台下面有一系列導線,它找到發動九_九_藏_書機下面的一根導線,使勁鉗了一下。
本指了指四周:「這些。是上帝嗎?」
「船還系在楔子上呢!」
「好吧,好吧。」本說,「反正是有人把這些食物放在這裏的。船上肯定有人。」
手機閃了一下,畫面消失了。本又按下電源鍵,可什麼也沒顯示出來。找到製作人。他把手機扔到了駕駛室的另一邊,踢了一腳控制台。
氣墊船非常大,像是海上的一座豪宅。本還從來沒坐過氣墊船。經歷了最近這些事之後,他已經對裏面有人不抱任何希望了。
接著,船毫無預兆地掙脫了,飛到了空中。本被甩到堅硬的玻璃上,感到玻璃被這一撞撞碎了。然後,他從控制室所在的塔中掉落出來,碎玻璃割傷了他的皮膚,他被狠狠摔在雙推進器的纖維玻璃外殼上,而推進器正在把船推向高處。
「我們得關掉引擎。」本說。他回到主船艙里,螃蟹開始鉗繩子。它算不上大螃蟹,但它的鉗子在需要的時候還是有點破壞力的。繩子開始破了,一根線一根線地斷開。
「你跟我來嗎?」他問螃蟹。
他現在已經有些神經質了,總覺得有人在盯著他看。他想象著,某種有X射線視覺特異功能的生物在透過地板看著他。
本的手上剛剛跟蟋蟀打鬥時弄傷的地方仍在流血。他已經沒有乾酪包布可以用來包紮了,於是他走到海灘低處——仍然沿著路——在海水裡清洗他被劃開的手掌。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波波襲來的海浪總會把沙粒衝過來,鑽進他的傷口裡,他總得不停地洗啊洗。螃蟹在他身後十英尺處等著。
「這麼多東西,總得有人吃吧。」本嘴裏塞著牛排,口齒不清地說。就在這時,他看到螃蟹身後有個插座,上面有根細細的白色充電線。那是個充電器,他可以用的手機充電器。
「你要叫我上帝,我就叫你傻子,跟叫我弗蘭克是一回事。」
他身後,船的發動機嘟嘟九-九-藏-書地運行起來,開始發出隆隆聲。控制台上出現了許多小塊兒方型亮光。船升到了空中,向四面八方噴氣,在船體周圍形成一個氣墊。太陽開始落山了,而且落得很快。黑暗降臨,本看到兩行平行的夜光藻開始發光,向水中延伸。路想讓他去海的深處。
本想理清頭緒,做出合理的解釋:「你知道人類是什麼嗎?」
螃蟹讓開之後,本注意到了月亮。好吧,注意到了其中一個。天空中現在掛著兩個月亮。
「跟我來。」他跟螃蟹說,螃蟹跟在本身後去了甲板下的特等客艙,打開每一個衣櫃,掀開了每一張床單。他還檢查了所有的櫥櫃、廁所,可還是沒發現任何生物的存在。船員應該剛剛還在啊,像變戲法一樣變沒了。
「謝謝。」他跟螃蟹說。
「我覺得我把船弄壞了。」
「找到製作人。」她對他說。
「懂。」
主船艙中央有截旋轉樓梯。本抓起充電器,跑上台階,那激動勁兒就像個在波音747里跑來跑去的孩子。到了樓梯頂,他進了駕駛室。駕駛室里可以看到周圍海域和海岸線的360度全景,還有一個聲吶檢測器、一個控制台,上面有數百個小按鈕和旋鈕,一個總氣流閥,還有一個方向盤。這是個普通的方向盤,不是海盜船上那種可以轉好多圈的方向盤。本還希望有個木質的方向盤呢。
「關掉發動機!」
兩個月亮。
螃蟹停頓了片刻才作答。
是上帝嗎?」
「怎麼發動?」
「製作人會回答你的一切問題,趕緊出發吧。兩分鐘后海灘就會陷進海里,你要是不馬上離開,你就要跟著一起陷下去。」
「耶穌基督是誰?」
「為什麼?」
「我到哪兒找這個製作人?」
這下最狠的部分來了,重力再一次發威,船又正了回來。還有三、二、一秒……砰!船像座頭鯨一樣拍在海九*九*藏*書面上,激起數千加侖的海水,把本拍到了甲板上。他還沒能緩過來,加速器又開始發揮作用,他被扔到船邊上,掉了下去。
控制台前方有個交流插座,本把還跟手機連著的充電器插了上去。手機又開機了,但這次沒有顯示logo,也沒有轉圈的圓,沒有空白屏幕。本看到的是一個老太太。她坐在純白屋子裡的一張豪華椅子上。她穿著白色老式連衣裙,套著鮮紅的大衣,本立馬認出了她。
「然後我就到了這兒,我不知道我是在哪兒。我不知道馬里蘭州在哪一邊,我不知道這是什麼鎮子,我不知道那是哪片海。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在地球上,還是說我吃錯了蘑菇什麼的,我什麼也不知道了。我面前有這條路一直向前,而且每次我一離開路,就有東西想要殺掉我,所以我就陷入了現在的狀況。我必須一直沿著這條路走。我必須相信,這條路能帶我回家,即使它把我領到了離家越來越遠的地方。我不知道是誰在對我做這些,所以我很害怕,螃蟹。我感覺我的家人都去世了,也可能是我自己死掉了,我甚至沒能跟他們道別。太痛苦了。你能聽懂嗎?」
他又回到了擺自助餐的地方。
「我知道馬里蘭州,我有家人在那兒。」
「不要離開路,找到製作人。」
「那咱們就開吃吧。」
「好吧。」
我可以給手機充電了。
發動機鑰匙還插在上面。他抓住鑰匙,狠狠轉動,使的勁足以把鑰匙掰斷了。
「直接上船好了。」
本轉頭,看到水已經在包圍科特郡了。海水爬上沙灘,正在往上冒,快要淹沒木頭楔子了。他們必須離開,本抓住總氣流閥。
「聽起來很混亂。」
「你餓了嗎?」他問螃蟹。
「你剛剛不是說你去幫我弄吃的嗎?」
「呃,本?」螃蟹說,「你在浪費時間。」
螃蟹輕快地走到了碼頭的空隙read.99csw.com間,本則重新穿上臟成棕色的襪子和已經爛掉的鞋子,背起背包。本走近拴繩,船的甲板也漸漸進入視線。這是台絕妙的交通工具,上面的裝備跟豪華遊艇一樣。主甲板四周都環繞著皮質軟椅,框架是有弧度的,漆成胡桃木色。船頭下一層還有專門的陽光浴甲板,擺著堅實的躺椅和原木小凳。甲板中央有一對白色推拉門,門是染色玻璃製成的,召喚乘客到船的內部去。本上了船,打開軟椅下面的一些儲藏艙,在裏面找到了航海所需的一切必需器材:救生衣、信號槍、滅火器、深海釣竿等等。
「我不知道啊。」
螃蟹上下動一動,就當是點頭了。
接下來,本走到一大碗破過殼的蟹腳前,是石蟹。本聽說過石蟹,卻從來沒嘗過。他看看螃蟹,想徵得它的同意。
「當然是路的盡頭了。」
「搞什麼?」
「等等!」螃蟹喊道,「你忘了……」
「我的家人活著嗎?」
他從短褲口袋裡取出手機,插上了充電器,插座沒電。
「製作人是誰?」
「那船看起來真高級,我要上去。」
「哇,」螃蟹說,「你還真是愛派對啊。」
「螃蟹!」
「去關掉就行了!」
他撐著身體回到船上,像上了鉤、被拉上岸的馬林魚一樣,癱倒在甲板上。他只顧快速喘息,這樣躺了很久很久。過了好一會兒,他感到肚子上痒痒的。他藉著月光看到了螃蟹的輪廓。
推進器響亮的轟鳴聲與引擎一起熄滅了,本被划傷的手裡抓的繩子也終於鬆了下來。他的雙腳都泡在靜水中,而剛剛向前一傾,他完全掛在了船側。他開始順著繩子向上爬,他從前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股勁兒。他得用盡每一絲力氣,這會讓他付出一切代價。現在在這裏死掉與在之後的路上死掉沒什麼不同,但他還是繼續向上爬,一點一點把自己拽上去,在海水裡泡過、又濕又鹹的繩子把他手上的傷口弄得更深了。這次之後,他恐怕很久都不能用手做事了。
「布萊克維爾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