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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17 分別

第一部分

17 分別

「我能做一些其他螃蟹做不到的事。」
「我做不到。」本說。
「那不是真的,哥們兒。」螃蟹說。
螃蟹在本耳邊輕聲說:「別去。」
「什麼?為什麼?」
「呃,你得學著原諒。再說了,有辦法可以對付她的。拿出那個種子袋。」
「我跟你一樣大的時候,螃蟹也是在這兒跟我分開的。這一切是有固定走向的,也就是說你不能走捷徑。你在那條路上碰到的一切都是為你之後要遇到的事情做準備。」
「等一下,」本說,「你以前走過這條路?」
「是嗎?」
本按照他說的做了。裏面還有兩粒棕色種子。
「五年?十年?」
本掏出手槍,指著螃蟹。
螃蟹轉回來,看他的表情充滿憐憫,幾乎要讓他受不了了。
「誰?」
他們穿過了山間隧道,終於走進陽光中。本被強光刺到眼睛,不得不抬手遮擋,當他的眼睛適應了光線,卻發現面前只有一大片草原。路緩緩延伸到山腳,再進入溫暖繁茂的草地,路的兩邊都立著曲折的矮柵欄。三葉草、高草、成熟的蒲公英之間,他看到一群群野馬在草原上奔騰而過。它們真是俊美的生物,光滑的褐色皮毛,全身長著明顯且健壯的肌肉。兩周前,他對馬可謂毫不在意。特蕾莎喜歡馬。他總覺得馬是富家女和老男人才喜歡的。可是,天哪,現在看到它們真是件好事。草原上的新鮮空氣和陽光成了氣氛上的阿普唑侖,讓他的苦痛變得模糊,溫柔地麻醉了他已經是個殺手的事實。雖說還算不上謀殺者,但他徒手殺掉了一個人。一匹小馬駒跑上前去,蹭了蹭母親,本不得不扭過頭去。這一切讓他難以承受。
「你還好嗎?」螃蟹問道。
「那也不會有什麼用的。」
本丟掉了槍。他的雙手沒了知覺,他完全失去了知覺,他站不穩了。
「我們走哪條?」本問它。
「差不多吧。我已經數不清了。」
「山的另一邊有什麼?」本問道。
「沒有。我為什麼要在乎這種事?無——聊——啊。我要是不能吃你,你也太無聊了。你現在就把我無聊死了!我現在覺得無聊了,還餓。所以你趕快走,不然我就要換回暴脾氣,把你的槍搶下來了。」
「你不會永遠一個人的,你會有同伴的。」
「本,我的名字叫本。」
「接著往前走,我帶你看。」
「告訴我你的人類名字。」
「他們有沒有說過他們是怎麼到這兒的?」
「我跑得快,槍打不到我,臭小子。」螃蟹說。
「你曾經是個人?」
「我可一點也不清楚。我就在這兒啊。這很重要嗎?我在這兒本來很開心,直到你把我的所有食物都放走了。人只要快樂,就不會質疑事情為何會這樣。」
「路前面有東西。」
「我很抱歉,夥計。」
本已經崩潰了:「好的,好的。」
「好吧。」
「我走過。」
「這難以接受。」九九藏書螃蟹說,「我知道。」
皮特微笑著沖本揮手:「我得走了,爸爸!」
「那有所謂嗎?為了再見到他們,你願意走多久?」
「需要。」
「路上來的啊。」
「因為我要是告訴你,你都走不到這兒來。」
「不知道。」
「你沒法阻止我。」
他抓起背包,沿路向前走,仍然火冒三丈,螃蟹靜靜地跟在他身後。遠處的地平線上,本的房子越來越小,後來完全消失了。他轉身看到房子沒了時,從包里掏出那隻毛絨狐狸,把它抓在胸前。
「嗨!」
它最後一次爬到本的肩頭。
「你沒必要一直拿那玩意兒指著我,」她說,「我明白了,你知道的。要是我做錯了什麼……你就會開槍啊,射擊啊什麼的。」
螃蟹嘆了口氣:「因為我已經走過另一邊了。」
「你可以跟費爾蒙娜討價還價。告訴你個小趣事:她除了人,什麼都沒吃過。」
「皮特?」
「她能幫助你。」
「我已經跟你說了太多,你答應過我不會放棄。」
「我從來就在這兒啊。一開始,我根本不存在,然後,噗!我就出現在這兒了。一直就這樣,你個愚蠢的小人兒。」
「它是誰?」
「我不會回去找她的。」
「一年?」
「謝謝。」說著他又舉起槍指著她。
「不,」本說,仍然用槍指著她,「把他們全都放走。」
「你怎麼跑到這山裡來的?」
「有一個月了嗎?」
仍然沒有回答。
「你是哪兒來的?」
「下次見到費爾蒙娜的時候,就扔一粒種子。」螃蟹命令道,「你現在扔是沒用的。」
「我說了嘛,也不全是壞處。」它低語道。
螃蟹轉身面對他。它的表情變了,此刻的螃蟹與平時不一樣了。
「對嘛。沒有別的辦法了。」
「不好。」
「你在這條路上多久了?」
螃蟹抖了一下子。它沉默了好久,才低下頭,輕柔地說:「是本。」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
本走到柵欄前,向裏面探頭。皮特仍然站在門廊邊。
「家裡還有其他人在嗎?魯迪在嗎?芙洛拉呢?媽媽呢?」
「種子會變成什麼?」
他看到遠處有座房子。路剛好從房前過去,但也許它會拐彎進房子里呢。他開始奔跑,螃蟹差點從他肩上掉下來。
「你的人類名字叫什麼?」
本看著分岔的路。「我還需要再殺人嗎?」他問螃蟹。
「我沒父母。」
「我不知道,」螃蟹說,「幾天前我還問他來著,『嘿,那個嚇人的巨型女是怎麼回事?』」
他把槍放下:「我怎麼從這裏出去?」
「這十年裡我會經歷什麼,螃蟹?」
「因為必須走左邊。」
「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她說,「我跟大多數人不一樣,我對自己的處境非常滿意。」
「嘿!當心點!」
九-九-藏-書「她想殺掉咱們。」
然後,本頓悟了。他覺得自己真傻,這是很明顯的事啊。
「那是另一個驚喜了。但你可以克服任何困難的,我保證。」
「可這是怎麼回事呢?為什麼呢?」
皮特關上了紅色的前門。他透過客廳的窗子看到兒子的腦袋一動一動的。他跑到路的另一邊,跳到柵欄上,尖叫著。
她嘆了口氣,答應讓本在物資堆里找他繼續上路需要的東西:靴子、褲子、乾淨的襪子和內褲,手電筒、上衣、外套、彩蛋槍(他覺得任何武器都是有用的),還有好多磅的真空包裝食物——幾罐罐頭湯、包裝好的蛋糕、幾罐腌菜等等。等他挑好東西,她伸出一隻巨手,拿出本上山時背的那個包。
「那你關的那些人呢?他們都是哪兒來的?」
「什麼意思?」
「你還想幹嗎?」她問道,「你都把我的糧食儲備清空了。好客人可不會做這種事。」
房子離護欄有五十英尺遠,沒有車道,護欄之間也沒有空隙可以走出去。房子就在那兒,在草叢之間,周圍沒有其他任何建築。房子兩層樓高(要是算上從地下露頭的地下室,就是三層),房子是用褪了色的粉刷白磚砌成的,大門是紅色的。本認出了從客廳窗子可以看到的棕色毛絨沙發。
那孩子看起來像是剛剛睡醒,他的臉上還有床單褶皺印下的印。他的雙頰紅彤彤的。他看起來好暖,好柔軟。皮特抓住旁邊花園裡的一個澆水噴頭,開始澆園子。他特別喜歡澆園子。他會拿著噴頭站在房前好幾個小時,把水泥地都澆濕了。這時,他在築在高台上的房子周圍走著,用水澆房前的小草坪、花朵,還有走道,直到所有東西都被澆成了深色,他的腳上沾滿了泥巴。然後,他把噴頭對準自己,把自己澆得濕透。他看到本,揮了揮手。
它跳下去,揮揮鉗子向本道別。
「仍然在尋找,孩子。」
「不行,爸爸。我不能過去,我必須留在這兒。」
「我想拿回我的所有東西。」他說。
「什麼?」
「我也愛你。」
「那我們就扯平了?螃蟹和我可以走,你不會追?」
她抓起鑰匙,回到走廊里去。本聽到她打開一個個大鎖頭的聲音,還有木門拉開的聲音。過了片刻,一群赤身裸體、驚魂未定的男男女女一個接一個地從走廊里跑出來,彷彿沿著地鐵軌道慌忙逃竄的耗子。他們都瘋掉了,說著含混不清的話語,大步逃離湖畔,應該是走出山外了。一個男子已經神志不清,跳進了費爾蒙娜大鍋下面的火堆里。本捂住耳朵,那男子痛苦地尖叫起來,跟之前在鐵塔腳下被狼活活吃掉的兩個狗臉歹徒一樣。其餘的囚徒一轉眼就不見了,他甚至沒來得及跟他們揮揮手。
「你會知道的。但你現在首先要做的,是回去找巨人。」
「哦,他倒https://read.99csw.com是蠻會懟人的。」
本抬手捂住嘴,震驚無比。那真的是他兒子。
「我要不的話,你會吃掉我嗎?」
「我倒想啊,不過我還能弄到更多的。他們可不會像你這樣倔,就不讓人吃。」
「太聰明了。你看到我會說話還反應不過來嗎?」
「我們要是從這兒離開,你不會跟著我們吧?」本問她。
「什麼?」本說。
「你不想知道的。」
「我還想問呢,」費爾蒙娜說,「那隻螃蟹是怎麼回事?」
「那我就要一切你能提供的物資。」
「哦,上帝啊。」
接著,門打開了,他的小兒子皮特,穿著他的鱷魚小睡褲,還有一件印著火箭的紅色T恤。他總是穿著睡衣,普通衣服對他來說根本沒用。他就是去參加葬禮,恐怕也會穿睡衣。特蕾莎和本每次試著讓他好好穿衣服,都是白費力氣。
「我靠!!!去你媽的,這傻逼路!去你的!」
本癱倒在地上,翻身躺下。頭頂的天空蕩蕩的,也是空蕩蕩的。他的身體、他的意識、他的整個歷史,都像是被抽成真空了。
「你找到製作人了嗎?」
「就過來一下嘛,讓我抱抱你。」
「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會永遠都被困在這條路上?」
「九十七針。那條狗害得我們縫了九十七針。」
「你不只是只螃蟹,是嗎?」
「那你之前為什麼沒告訴我?」
「快說。」
螃蟹不回答。
「嗨,爸爸!」
「也不全是壞處啊。」
「這個。」
「這是個驚喜。我可以幫你一點,讓你對付巨人時容易些。你還可以用槍,如果要徹底制住她的話。」
本開始生氣。「你怎麼能這麼確定?」他唾棄道,「你怎麼能確定,這永不停止的循環能對我有任何幫助?就我所知,你說不定把一切都做錯了。你看看你自己!你都成螃蟹了!」
螃蟹轉身背對本:「我不能說。」
「我不需要任何東西。將來有一天,你也會這樣的。」
也不是真的!」本喊道,「這一切,都是瘋狂的幻境而已,你現在要告訴我,我不能過去抱抱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啊!只因為他才是這一切中唯一的假玩意兒嗎?這到底怎麼回事?螃蟹,是上帝乾的嗎?在這之前,我甚至不信上帝。我只是覺得,上帝要真的存在,那他肯定是個渾蛋。這完全印證了我的想法。太殘忍、太惡毒了,而且我又沒做錯什麼,憑什麼這麼對我?螃蟹,我從沒背叛過一個朋友,我從沒犯過任何罪行。我愛我的妻子、我的家人,規矩本分。我經歷了很多痛苦才得到安定的生活,可剛剛好起來,就碰到了這條破路。即使那時,生活也是非常殘酷的。我得交賬單,我有孩子要養,還有患病的母親。現在我甚至不能走過那片草地,去跟我兒子相處一小會兒?什麼樣野蠻的上帝會讓這種事發生啊?他到底是想讓我證明什麼?我要親手殺掉他,螃蟹。我會找到這個上帝——這個製作人,我要用刀子刺穿他的大腦。」https://read•99csw.com
「你必須走右邊。」螃蟹說。
「不,不行,你不能。我經歷了十年多的折磨,可不是為了看到你這麼抄近道。」
「為什麼啊?」本問道。
「懷疑是沒有意義的,它只會拖慢你的腳步。」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本問道。
「永遠。」
費爾蒙娜跺著腳走回了大山洞里。本還是高舉著手槍。
「你為什麼必須走左邊?」
「我做不到。十啊,螃蟹。十年時間,而且你都沒法告訴我我到底能不能回到家。」
「好吧,你不用現在就回去。你完全可以先吃點零食,如果你真想的話。」
「你不是看到我在說話了嗎?本,我相信路,因為我別無選擇。你也這麼跟我說過,對吧?還記得嗎,在海灘上?你說了這樣的話。我仍然相信路,即使我現在早已淪為它的囚徒,本。我每一秒都會懷疑,可我只能繼續前進。而也必須相信路,要比從前更加堅信。」
「聽著,有件事……」螃蟹猶豫了。
「不,你能做到。你已經殺過一個人了,你能再殺的。這是一個緩慢的進程。」
「走過湖,就那些瘋子去的那個方向。你要射我嗎?」
「不,爸爸。我現在得回去了,我渾身都濕了。你去上班吧,爸爸。」
「我適應了。你只要願意活下去,就能適應任何事。再走一英里左右,路邊有頂帳篷。你能看到遠處的城堡,但不回去找巨人的話,就進不了城堡。你需要休息的時候,就在帳篷里睡一晚。你會被安排一項工作,但你不可能打敗它。」
本感覺像是剛被判了無期徒刑,他無法接受,他其實早該料到了。在螃蟹的身份這件事上,這應該是最不痛苦的過程了。苦痛和絕望很快就會交融,消失無蹤。
「你想要什麼東西嗎?」本問它。
「我確實把你的大部分東西燒掉了,」她承認道,「不過這個你可以拿走。」
接著,螃蟹走過了隱形屏障,彷彿那裡什麼都沒有,它就那樣接著沿路走。如果一切順利,本將來也會走上那條路。
「你知道製作人是誰嗎?」
螃蟹走回來,用它的鉗子在它眼睛下面一處淡淡的、幾乎看不到的疤痕上畫了條線。本以前都從沒注意到這條線。
「我都燒掉了。」
最終,他們走到了一個大岔路口,兩邊沒有護欄,沒有草原,也沒有馬匹。螃蟹從本的肩上跳下來,走到分岔口。
「等等。這對我來說也不容易……」
費爾蒙娜交叉雙臂,在地板上跺了一腳。
「你下地獄去吧。」
「比如說?」
她讓他們走出山洞,走過平靜的地下湖。本看到水面上七彩的漣漪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像是漏掉的汽油。過了湖,又走進一間寬敞的石室,這裏的高度和寬度足夠裝下一個火車頭。本慢慢倒著走回通道,目光一刻也不離開費爾蒙娜,她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又在她的物資堆上坐下。山洞里溫和的火炬光漸漸暗淡,本繼續向後退,螃蟹停在他的肩上。沒過多久,他轉過身來,他們再一次被潮濕的黑暗所包圍,在大山的心臟里走了一里又一里。費爾蒙娜沒來追他們。她要是真的想,估計是可以從本手裡搶走槍的。他不由得感覺,她是故意讓著他,讓他贏的,可他又說不準為什麼。https://read.99csw.com
本開始哭:「求你了,別在這兒丟下我,別丟下我一個人。我沒有任何陪伴。」
「我要是跑回到那棟房子,擁抱我們的兒子,擁抱死亡呢?我為什麼不能那麼做?」
「我身上會發生什麼?」他小聲問螃蟹。
「是的。」
「這不可能。」
「因為那不是真的,你也知道。等我走到頭了——我肯定會走到頭的——我會再次見到皮特。芙洛拉、魯迪、皮特、特蕾莎,我會見到他們的。那時,他們會是真的。我就不必回頭去看,等待鎚子落下來。那就是我永恆的救贖,也是你的。」
本向左沖,結果撞到了一道隱形的屏障,讓他無法走這一邊的路。他一再衝撞,可並沒有用。繞行也沒有用,除非他想離開路,送掉自己的小命。他還在繼續撞,但現在已經是因為生氣,而不是想穿過去了,他想毀掉這個屏障。
她把包扔給本,他看到那隻毛絨狐狸還在裏面,沖他微笑。芙洛拉的狐狸。他因為看到狐狸太過驚訝,差點鬆掉了槍。
那確實是本的房子,每一個細節都一模一樣:水泥門階旁的劣質護欄、黑色遮光簾,煙囪上有一小塊出了問題,被敲掉,用紅色磚補上了,還有房前修剪整齊的灌木——特蕾莎的媽媽偶爾會來做做園丁活兒,這些灌木看起來就是她的手筆。一切都在這裏。
「你的父母是什麼人?」
「閉嘴。」
「你能過來嗎?」本問他。
「閉嘴,螃蟹。」
「不會。」
本踩在柵欄下面的那根欄杆上,探身向前。唉,這破柵欄怎麼就不消失呢?他抬起一條腿跨過欄杆,騎坐在上面,盯著他的小兒子。
「那不是真的,那是個陷阱。」
「所以呢?」
「讓我留幾個人嘛,」她說,「我不想完全重新開始。我需要很多能量才能生活啊。我每天吃九頓飯。不是吃點草那麼簡單的那種,通常每次都要吃一整個人。」
「你想想嘛,想想就能想出計策了。」
「那是我的房子,螃蟹。」
「愛你,爸爸!」
本站起身來:「我要跟你一起,我要走左邊。」
「不。」本搖著頭說,「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