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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7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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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喊了一聲。好像是托比。「現在全靠你了,」戴安西婭說,「讓他們感受到大自然的怒火。」說完,戴安西婭便昏過去了。
「它說我們都是,」帕特里夏說,「自然的捍衛者。反抗,比如,任何想要傷害大自然的人。我們都是。我們有特殊的目的。這就是那棵樹說的。它就像是森林中央最完美的那棵樹,但除非有人指給你看,否則你是找不到它的。在我很小的時候,是一隻小鳥帶我去的。」
「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戴安西婭說,「任務。任務要緊。」
帕特里夏和泰勒互相摟著靠在一起,丁香煙熏著帕特里夏的五臟六腑。他們互相說著進入艾提斯利迷宮之前大家遇到的怪事,所有那些偶然的經歷讓他們意識到,他們與某種不確定的力量有聯繫。帕特里夏發現自己在說她記憶中關於百鳥議會、迪厄皮迪厄皮威普阿郎和那棵樹的事,而之前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
就在那天晚上,他們帶上自己能帶的東西就出發了。戴安西婭堅持說:一刻也不能耽擱。(也不能讓任何人有機會改變心意,跑去告訴老師。)他們全都回到艾提斯利的學生宿舍,隨便打包了一些東西塞進行李包里。
幾天後,帕特里夏和戴安西婭一起吃午飯。只有她們兩個人。艾提斯利學院「東草坪」上的每一片草都很完美,她們在草坪上鋪了一條毯子。帕特里夏仍然不太敢相信,戴安西婭竟然跟她在一起。戴安西婭跟別人說話之前會先瞪大眼睛,所以你會發現自己直視著她的眼睛,心中確信不管她接下來要跟你說什麼事,那都是你曾經聽到過的最重要的事。她的艾提斯利圍巾圍得特別優雅,你會以為那是她從上千條圍巾中精心挑選出來的。她的棕色頭髮泛著光。
「樹是不會跟人說話的,」卡門·埃德爾斯坦說,她臉上常見的笑容變成了擔心地皺著眉,「那是你的幻覺,或者有人騙了你。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有那麼多學生那麼晚才找到,都是在他們已經自己經歷過一些事情之後。那些壞習慣可能成為無法忘記的噩夢。」
「管道和通道?」薩米爾說,「聽起來像是個紳士俱樂部。那種全是煙草味和秘密入口的俱樂部。」
「什麼?」帕特里夏忍不住脫口而出,「我的意思是,真是太棒了。你是怎麼做到的?」所有人都盯著帕特里夏,好像她除了驚訝,還暴露了自己的嫉妒之類的。「跟那棵樹說話」之類的再也不是帕特里夏一個人的特權了——她自己也只有過一次,而且還是好幾年前。帕特里夏結結巴巴地說了什麼她很高興戴安西婭做到了,因為這是個好消息,真的是個好消息之類的。
「夥計們,」帕特里夏說,「我想我們應該停手,而且——」
艾提斯利迷宮有兩個獨立校園,這兩個校園的差別就像萬里無雲的夏日晴空和暴風雪。艾提斯利學院是那種宏偉的石頭建築,有超過600年的歷史,從來沒有人敢在那裡大聲說話。艾提斯利的學生排成一列縱隊沿著礫石人行道走,他們穿著西裝和短褲、打著領帶,胸前別著學校的校徽(一頭熊和一隻牡鹿面對面,中間舉著一個火焰杯。)。見到老師或高年級學生要稱先生或小姐,吃飯是在「較大樓」的「正式食堂」。而迷宮學院則是布局混亂、彼此相對的九座樓和彎彎曲曲的人行道,在那裡你願意穿什麼就穿什麼。你可以睡一整天、吸毒、打遊戲、做任何你喜歡的事。只是你會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沒有門(或者沒有廁所)的房間里好幾個星期,直到你學會一些瘋狂的課程。否則你會被扔進無底洞中,或者好幾天都被拿著棍子的人追著跑。或者你會發現自己無法停止地一直跳踢踏舞。或者你的碎片會開始一片片地掉落。在迷宮,沒有人告訴你任何事。
「對,聽起來很隱晦。」托比說。他做了一個動作,以表明「管道和通道」可以理解成多麼猥瑣的意思。戴安西婭看了他一眼,嚇得他趕緊往裡縮。
「我真的不知道。」帕特里夏說,她第一次告訴他們,她在泥塘鎮灌了一瓶辣椒油,但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們互通各種理論,比如時間不對,或者她的頂部空間不對,或者是因為地脈的原因,從東歐到不了那棵樹那兒。
帕特里夏跑過去蹲在戴安西婭旁邊,她的血正像噴泉一樣往外涌,同時大喘著氣。「堅持住,」帕特里夏說,「子彈好像打穿了。但恐怕傷到了動脈。抓緊。」
很快,他們成立了一個正式俱樂部。十幾個孩子晚上聚在一起,討論如何才能像帕特里夏那樣找到森林中央。如何才能保護大自然不被任何人傷害。就像電影《阿凡達》中的納美人一樣。帕特里夏是了解詳情的人,但戴安西婭才是那個可以說「我們要團結一致」的人,大家都歡呼雀躍。
一周后,在這座到處是昏暗的灰泥牆和泥路的小鎮上,帕特里夏飢腸轆轆、無處藏身。她已經read.99csw.com無法跟動物說話了,而且也沒有掌握除英語外的其他人類語言。此外,她只能治療已經與她建立起某種聯繫的病人。
「真是太令人驚訝了,」戴安西婭向前湊了湊,用一雙迷人的黑眼睛盯著帕特里夏,「再跟我們說說。」
「我們要一起做許多大事,就你和我。我知道,」戴安西婭對帕特里夏說,「你應該喝點起泡檸檬水。你家鄉沒有起泡檸檬水,真的很好喝。」帕特里夏聽了她的話。起泡檸檬水像是加了更多檸檬的雪碧,而且是最涼爽的飲料。氣泡在她的舌頭上冒泡。
當帕特里夏走進艾提斯利的食堂,或者在迷宮永遠不知道要吃的是比薩還是黑布丁的自助餐廳吃飯時,甚至連那些沒有去過廢棄煙囪的學生也開始向她投來羡慕或讚賞的目光。迷宮的人告訴帕特里夏,他們喜歡她的牛仔褲。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喜歡過她的牛仔褲。
有人用俄語喊著什麼,然後是狗叫聲。一群穿著派克大衣、戴著護目鏡的人騎著雪地摩托車朝他們開過來,手裡揮舞著類似機槍的東西。薩米爾和泰勒點點頭,朝他們的路上跑去。過了一會兒,警衛開槍了——但只是瘋狂地朝各個方向掃射,因為薩米爾用了點手段迷惑他們。
「今晚上我絕對不能再穿著這些沒換過的衣服睡覺了。」帕特里夏用英語大聲說。小雜貨店的老闆看到了她,用粗啞的聲音大喊著把她趕了出來。帕特里夏跑過一條條彎曲狹窄、斜坡很大、鋪著鵝卵石的小街,直到甩掉雜貨店老闆。她蹲在一堵石牆後面,看著自己偷來的唯一一件東西:一瓶臟髒的清邁牌辣椒油。
帕特里夏躺在被扔下飛艇時的那片不平整的草地上,夜空看起來似乎格外擁擠。星星太多了,而且閃得太厲害。她在那兒躺了一個小時,直到飛艇下降到足夠低,放下一個梯子來接她。她爬得很慢,四肢酸痛而虛弱。卡諾特遞給她一個三明治和一罐薑汁汽水,還試圖向她推銷一個尊巴舞工作室的股票。這一次,卡諾特是一個年輕的德國光頭。
當那棵樹真的向戴安西婭傳達實際指示時,那些指示卻很神秘。「它說『停止管道和通道』,」戴安西婭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腎上腺素分泌過多,「它每個字都說了兩遍。」
第二天,她懷疑自己是不是不應該把那棵樹的事情告訴別人。她會有麻煩嗎?文學課上——當時大家在讀《特羅拉斯與克萊西德》,帕特里夏時不時地瞅一眼卡門·埃德爾斯坦,但卡門沒有表現出知道任何事情的跡象。
除了碾壓帕特里夏受傷的自尊,所有人都想知道:那棵樹說了什麼?帶回什麼消息了嗎?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已經迫不及待了。
艾提斯利的院長是一位和藹的老太太,名叫卡門·埃德爾斯坦。她的一頭銀髮優雅地內卷,脖子和肩膀上總是包著一條優雅的圍巾。卡門鼓勵學生有任何問題或疑問都可以去找她,帕特里夏很快發現自己在向這位老太太傾訴——但她痛苦地體會到,絕對不能提幾年前她遇到了什麼樹靈的事。魔法是一種實踐和藝術,不屬於精神信仰系統。跟任何普通人一樣,你可能有屬於自己的精神體驗——但是,相信你跟某種偉大而古老的東西有直接接觸就是「強化」的開始。
不過,好消息是:帕特里夏已經想到怎麼治愈那個怒氣沖沖的老女人了。
「這真是太奇怪了。」泰勒說。
在艾提斯利迷宮,她並沒有真正的朋友。她對其他一些學生很好,包括泰勒,泰勒留著一頭亂糟糟的老鼠棕色頭髮,胳膊和腿總是不安分。但學校的主流團體里從來就沒有帕特里夏的位置,尤其是發現學校的絕大多數作業她都做得很爛之後。誰也不願意跟一個又蠢又呆,而且作業還做不好的人做朋友。
帕特里夏要在艾提斯利花幾周的時間掌握一些微妙的治愈術,然後他們會把她送回迷宮,在那裡,她自己會變得非常迷茫、混亂,以至於忘記自己所有厲害的技能。她要在迷宮解開一些亂七八糟的謎題,搞清楚如何設計一些精妙的騙局讓自己被送回艾提斯利,之後,他們會再次向她灌輸無窮無盡的規則和公式,然後她會失去自己腦子裡一直存在的扭曲形狀。
直到他們抵達北極上空,月光變成了兩面陽光——天空和冰面,兩個都讓人無法直視——時,這場遠徵才開始感覺像是真的,帕特里夏的快樂變味了。她看看窗外,下方一片廣袤無垠,一條條光帶互相交織、無法分辨。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們大家說。」戴安西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這不止是因為有十個十幾歲的孩子大半夜地擠在一個臟髒的小煙囪里。十雙手握在一起,十個骨盆熱切地扭動,像是要集體尿尿似的。戴安西婭停頓了好長時間,然後丟下了一顆炸彈:「我跟那棵樹說過話了。」
「它說你是自然的守護者?」一個名叫讓·雅克的象牙海岸https://read.99csw.com小孩說。
那天,卡諾特是體格魁梧、戴著眼鏡的非裔美國人,說話是田納西口音,穿著一件短夾克。「下面是我們的計劃,」當他們到達阿爾卑斯山上空的某個地方時,他說,「我們會把你們每個人放到一個小鎮上,你們不會說那裡的語言,身上沒有錢,也沒有補給品。你們必須找到一個需要治愈的人,一個疼得非常厲害的人,治愈他。並且不能讓他們知道你們來過。然後我們就去接你們。」卡諾特主動提出可以給學生免除這項作業,作為交換條件,他要在他們的骨頭裡藏點東西,但誰也沒有跟他交換。所以,他轉而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把學生推出飛艇艙,艙口看起來像是幾百英尺高的法國城堡的門口。沒有降落傘。
「我真的很抱歉。」
大家互相擊掌,開始出發穿過凍原朝鑽井裝置走去,那台裝置看上去像是佇立在冰川中的燈塔,四根通過五角星的下半部分連接的柱子支撐著一個平台,平台頂上是一個生鏽的結構。鑽井一側有一條類似泵站的膨脹金屬管。在另一側,帕特里夏看到一個巨大的油罐,可能是空運過來的,還有許多雪地摩托車和改裝貨車。看到那個寫著「警告:易燃」的巨大油罐放在世界上最大的甲烷儲層上,帕特里夏打了個哆嗦。她的憂慮逐漸變成了恐懼。
帕特里夏想說這都是戴安西婭的主意,但她說不出口。「發生了什麼事?」
「不,不,不。」帕特里夏含糊不清地喊著。她站起來。她可以治好的,她必須治好他。
這已經足以讓她在熄燈(在艾提斯利)后的每天晚上或者偶爾打盹的時候(在迷宮)抱著枕頭哭了。但同時,帕特里夏也很想念她的父母,她甚至都沒有跟他們道別。他們只知道她死了。或者像動物一樣生活在某個小巷裡。她想告訴他們自己很好,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解釋。更不用說,她還丟下了她的小貓伯克利。
「我們要開溜,」泰勒很小聲地叫道,「再也沒有測試,沒有輔導,沒有數學課,沒有講座——也沒有迷宮的謎題——直到我們完成任務。」
「對,那很可能是我的幻覺,」帕特里夏在硬硬的凳子上不安地扭動著,「我記得我吃了很多辣東西。」
迷宮的院長是卡諾特,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臉和聲音都會改變。有時候他是上了年紀的斯里蘭卡人,有時候是小矮人,有時候是長滿絡腮鬍子的高大白人。帕特里夏很快學會如何通過一些特定信息辨認卡諾特,比如他轉動肩膀的方式或眯起左眼的樣子——如果你沒能認出他,或者錯把別人當成了他,就會發現自己掉進迷宮學園最深的洞底(除了無底洞之外)。大家都說,要是卡諾特一張臉用了兩次,他會死的。無論何時遇到卡諾特,他總是想跟你做可怕的交易。帕特里夏沒有試圖告訴卡諾特關於那棵樹的事。
整整兩個星期,那棵樹沒有再傳達任何新的信息,雖然其間它又跟戴安西婭說過幾次話。薩米爾拉著帕特里夏的手,聽著那些暗示:那棵樹是很古老的,誕生在他們學過的任何傳說之前,在語言出現之前。薩米爾的手感覺很乾,還有老繭,他的食指碰到帕特里夏小指的樣子讓她覺得很好笑。他們都很專註地聽戴安西婭講話,戴安西婭說著她靈魂出竅的經歷,精緻的鼻孔微微張開。在帕特里夏的另一側,泰勒顫抖著。
「以後抱歉的日子還多著呢。」
「已經處理好了。不會有任何線索牽扯到學校的,」卡諾特從心底里非常不屑地哼了一聲,「從現在開始,你的人生將會變得非常不同。」
「我們必須在他們發現我們之前攻擊他們,」駕駛艙內的戴安西婭說,「我希望每個人都已經做好了迎接各種突髮狀況的準備。」帕特里夏、托比、薩米爾和泰勒齊聲說準備好了。
「耶耶耶!」他們從地面螺旋上升時,帕特里夏喊道,「我們來了!」她先和泰勒擊掌,然後跟薩米爾擁抱,坐在駕駛艙的戴安西婭哈哈大笑。飛艇的操縱器是木葡萄藤和無花果。
帕特里夏在一艘飛艇上醒來,不是他們偷出來的那一艘。她躺在一張凳子上,卡諾特低頭看著她,那張沒有頭髮的白化病臉上的表情她只能用「憤怒」來形容。「你讓我失望了。」卡諾特用平靜的口吻說。
「有一隻狗想咬我。」她的腦袋一直砰砰作響,眼前一直出現各種奇怪的形狀。之後,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托比戴著艾提斯利的圍巾。我們把飛艇開來了,裏面有個標記。」
帕特里夏懷疑戴安西婭是不是要吻她。她靠得很近,倆人互相對視著。帕特里夏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是女同性戀,但戴安西婭身上的味道很好聞,而且她是一個如此強大的存在,這甚至根本不像是微不足道的性誘惑。遠處的某個地方有隻鳥在唱歌,帕特里夏幾乎聽懂了。
那天晚上,帕特里夏正準備睡覺時,泰勒來敲門。「快點https://read.99csw.com,我們都在煙囪那兒呢。」泰勒笑著說。廢棄煙囪那兒的人數比之前多了一倍,所以幾乎沒給帕特里夏留下什麼地兒。但每個人都想聽那棵樹的故事。
她感到寒冷快要把她撕裂,她真希望自己也跟那些試圖殺死她的人一樣有一副護目鏡。她幾乎要站不住了,因為她的重心一直螺旋式地向下墜。這不僅是因為她臉上的風和雪。所有的一切感覺都在搖晃。她試圖想象如果釋放自然的力量,那會是什麼感覺——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站都站不直,又該如何召喚任何的自然力量呢?就在她試圖思考時,這裏的磁通量卻讓她感受到這輩子最劇烈的頭痛。要是她可以伸出手,與自然連通,那會怎麼樣?只是自然並不只是一種作用,而是各種作用的合體,這些作用會以任何人都無法預測的方式雪崩式地一起出現。而且,如果說她對於跟那棵蠢樹的唯一一次對話還有什麼記憶的話,那就是她將效忠於自然,而不是向自然發號施令,她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沒有在那麼多次愚蠢地講述自己的經歷時明確指出這一關鍵區別,但現在已經太遲了,他們將作為闖下滔天大禍的人死去。她無法控制自然,她甚至無法控制自己,而這片磁場像一隻巨大的鐵手正要把她壓扁,她將被磁力粉碎。一隻大狗直衝她跑過來,響亮的狗叫聲蓋過了槍聲和混亂,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聽懂了它在說什麼。大部分都是「我要咬破你的喉嚨!你死定了!」在這樣一個時刻,她重拾能聽懂動物語言的能力真是沒有任何意義,它們根本不講理,這隻會讓帕特里夏想起她根本沒有能力塑造,甚至是影響所謂的大自然力量,她真的希望這裏的磁通量沒有讓她染上有史以來最厲害的偏頭痛,之後,她恍然大悟,突然知道該怎麼做了。她伸出雙手舉向空中,祈禱最好的結果,在那盲目的噼啪聲之前,還有——
帕特里夏抬頭看了看,將戴安西婭的頭摟在她的大腿上。薩米爾和泰勒在製造混亂這一點上幹得真是太好了,她根本看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巨大的海浪中,雪花從空中翻滾而下,一條類似哈士奇的大狗衝到帕特里夏面前,然後摔了個四腳朝天。槍聲幾乎沒有斷過,像是她聽過的最大聲的白噪音。
戴安西婭卻讓事情惡化了一百倍,她拍拍帕特里夏的膝蓋說:「別擔心,親愛的。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很重視你的貢獻的。」
戴安西婭的秘密俱樂部在最重要的問題上產生了分歧:艾提斯利迷宮的大人們知道那棵樹嗎?要麼所有的大人都知道這件事,但他們要對學生們保密,因為學生們還沒到知道的時候;要麼他們不知道這件事,這是你只有作為孩子才能了解的東西。
托比已經朝那個巨大的鑽井跑去,嘴裏念著金屬變形咒。與此同時,戴安西婭也朝鑽井走去,沐浴在陽光中的漂亮臉蛋上有一種異常堅定的神情。一顆子彈打到她身體一側,她倒下了。
「我當時熬了一個通宵準備治愈藥劑科的考試,」戴安西婭說,「我吃了很多辣印度薯片。接下來我就發現我正飛出自己的身體,飛出窗戶,飛到夜空中。那真是最令人興奮的感覺。」
「你能帶我們去嗎?」讓·雅克問道。他興奮地都喘不過氣來了。
「我們正在做正確的事,」降落過程中,泰勒說,「我們已經研究很久了。」帕特里夏真希望自己再多帶三層衣服:她可以念個咒語讓自己變得暖和,但那樣會讓她分心。像很多時候一樣,她用圍巾裹住自己的脖子和下半部臉。
她悄悄越過鎮上的一座座石板瓦屋頂,直到到達那家小酒館的斜屋頂,在那裡,她可以透過一個小天窗看到那個女人。天窗是開著的,她偷偷鑽進去,躡手躡腳地穿過一間存放成袋麵粉和罐頭補給品的閣樓。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拿了幾片麵包塞進嘴裏。之後,她到達閣樓邊緣,還是在那個所謂的穀倉一側,穀倉的另一側,那個女人正坐在搖搖晃晃的桌子前。帕特里夏爬上一根支撐柱,然後又爬上房梁。她在房樑上小心翼翼地往前爬,直到胳膊和腿都吊在老女人上方,然後,她在不會掉下去的情況下儘可能地往下湊。
如果你在下午晚些時候的某個時間去艾提斯利外面的樹林,或者熄燈後走進艾提斯利的學生宿舍,可能會看到一個頭髮烏黑的小女孩瞪著兩隻迷茫的大眼睛,抬頭對著樹說:「你在嗎?你的交易是什麼?百鳥議會開會了嗎?」或者看到她跟小鳥聊天,但那些鳥只是看了她一眼便飛走了。
一個小時后,她抬起頭來,吐了。她一開始吐,就再也停不下來。她的眼睛火辣辣的,鼻涕直流,辣椒油從胃裡反上來的感覺比喝下去的時候難受兩倍。她的胃抽搐著,但不是因為餓了幾天後弄到食物的興奮。同時劇烈地咳嗽著。
「我們全都靠你了。」戴安西婭拍著帕特里夏的肩膀,充滿信任地小聲對她說。帕特里夏read.99csw•com感覺一股興奮直達她的尾椎骨。
「怎麼做?」戴安西婭說,「看看你周圍,我們都是艾提斯利迷宮最優秀的學生。我們中的所有人都掌握了非常多的技能。托比,我看到過你留住春天的最後一點雪,逆轉了三天的腐爛。薩米爾,你有一次騙一個銀行家給了你5000英鎊,而且你還會隱身。帕特里夏,我聽老師們悄悄說過,你跟自然有一種連他們也無法完全理解的聯繫。我們可以的。那棵樹指望我們呢。」
他看起來似乎還想說點什麼——比如,用她的第一個孩子交換,來讓她擺脫困境什麼的。但他只是聳聳肩走開了,剩下腦袋抽痛,感覺錯誤永遠也無法糾正的帕特里夏。她使勁抬起頭從一個大窗口往外看。他們飛過海洋上空,透過奇醜的紫色厚雲層,太陽正緩緩落下。
艾提斯利學院和迷宮學院曾經是兩所獨立的學校,分別代表兩種互相獨立的魔法類型,但現在因為魔法的聯合,兩所學校也合併了,當然,是在付出了巨大代價的前提下。連接在兩個校園之間的通道是一條鋪滿樹籬的沙路,只在特定時間開放。
「對,」帕特里夏說,「但是我們應該怎麼做呢?」
一天晚上宵禁后,她和酷酷的「哥特」學生們一起在艾提斯利「較小樓」從未使用的洞穴似的煙囪里抽丁香煙。包括團隊豐|滿優雅的頭兒戴安西婭,據說她是伯爵的女兒什麼的。坐在帕特里夏旁邊的是泰勒,泰勒全身上下都是哥特風格,染著頭髮,畫著眼線,下課後就穿上一件皮夾克。坐在帕特里夏另一側的是薩米爾,他喜歡穿黑色漿領襯衫,這讓他膽怯、略長的臉看起來像個大人且久經世故。另外還有托比,一個長著結實的紅頭髮、大耳朵的蘇格蘭男孩。還有偶爾會出現的其他幾個學生。煙囪的紅磚牆上有幾條很久以前的煙灰痕迹。
帕特里夏吻住戴安西婭的嘴,同時兩隻手摸索著尋找往外涌血的傷口。她找到了那條動脈,笨拙而又費力地把它修好。一顆子彈從她臉上擦過。她鬆開戴安西婭的嘴說:「跟我說實話。那棵樹到底跟你說話了沒?」
「小心,」帕特里夏喊道,「別讓他們打到他們自己的燃料——」但槍聲、引擎聲、呼喊聲和狗叫聲都太響了,別人根本聽不見她說話。
「可是,我們到底要去哪兒?」托比說,「我兩天後有一個實習。在艾提斯利,他們會等著我出現的。」
戴安西婭說:「這真是一個非常無禮的問題,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帕特里夏成功地減緩了自己的下降速度,所以那股衝擊力只是把她肚子里的風撞了出來。她蹣跚著站住腳,落在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之後,她一直走到夜幕降臨,直到發現鎮上的點點燈光出現在她身後。她最先遇到的幾個人似乎非常健康,但後來她注意到有個老女人在一家小餐館或小酒館里抱著一碗湯。那個女人正在咳嗽,她的皮膚呈暗灰色,而且帕特里夏可以瞥見她黃襯衫下的脖子上露出一條赭色傷疤。很好。帕特里夏悄悄走近那個女人,卻被潑了一臉湯,還被她用類似斯拉夫語的語言罵她是小偷。她趕緊逃跑。
帕特里夏往行李包里塞了一支牙刷和三條內褲,外加一本破舊的《城市故事》。她要去探險了——她要去做一番大事。她幾乎要跳著走下艾提斯利學院「北住宅翼樓」的桃木樓梯,只是薩米爾一直在她旁邊朝她「噓噓」。他們闖入那艘魔法飛艇,惡搞一番通過安全問題時,興奮的腎上腺素令她不停地扭動著。
帕特里夏講的次數越多,那些事聽起來就越像個故事:過程跌宕起伏、結局圓滿。她又說出更多細節,比如風吹過她無形的靈魂時的感覺,她在風中上升,飛到森林中央時樹閃閃發光的樣子。第三天晚上,當帕特里夏對著第三批學生講這個故事時,那棵樹說了更多的話。
原來,「管道」指的是「大西伯利亞天然氣管道」。「通道」指的是「大北方航運通道」。這兩個都是拉馬爾·塔克(一個曾經幫助探索油膜水水力壓裂技術的德克薩斯人)與一家名叫「維爾吉特斯基航運」的俄國聯合公司合作開發的。俄國人想用一條新航線代替西北航道,這條新航線將完全繞過加拿大,直達北極冰川中心。只是遇到了一個難題:這條航線要直穿楚科奇海內的大量古代甲烷水合物沉積物,這些沉積物已經在冰川下滯留了數百萬年。科學家們警告說,一次性釋放所有這些甲烷可能會在一夜之間過分增強氣候變化效應。因此,對於那條管道——塔克認為可以幾英寸幾英寸地向下鑽,緩慢釋放壓力,並將仍然冰凍的甲烷通過與硅酸鹽結合繼續滯留。之後,可以將富含能量的甲烷冰用管道輸送至雅庫茨克的設施中。這樣就可以為半個東俄提供充足的電力,或許還可以將多餘的電力賣給蒙古,甚至賣給中國或日本。
他們花了好幾天時間討論、搜索、交頭接耳地談論「管道和通九*九*藏*書道」,但還是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戴安西婭似乎很不耐煩,好像她在等別人想出是什麼意思,這樣她就不必既當信使又當翻譯。最後,周五熄燈后,戴安西婭吸了一口丁香煙,宣布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這個最好有用。」她拿起瓶子,「警告:紅辣椒」的字隨之倒了過來。黏稠的液體灼燒著她的喉嚨。她開始感到窒息,但還是逼著自己把整瓶辣椒油喝完了。瓶子剛見底,她就縮成了一個顫抖的圓球。她的頭好疼。她想哭,為她失去的一切,為她沒能得到的一切。
在煙囪里聚會的所有人都有一個暗號,就是把大拇指放在鎖骨中間,同時眨一隻眼,然後再眨另一隻眼。他們還在衣服內側寫上標記。
「那棵樹非常大,大約有四五十英尺高,不是橡樹,不是楓樹,也不是我之前見過的任何一種樹。它的樹枝像大翅膀一樣,月光會在兩個地方透過最濃密的枝葉,所以看起來像是兩個閃閃發光的眼睛在看著我。它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很溫和的地震。」
帕特里夏又把所有的事情從頭說了一遍,這次增加了很多細節。
「但他會出問題的,我知道,」戴安西婭說,「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損害了什麼。他們必須停止。」
「托比死了。還有你們自己決定要攻擊的那座裝置里的一半警衛。我希望你一輩子都記住這個教訓。戴安西婭和薩米爾受傷了,不過都還活著。你好像不知如何接入了極地地區的增強磁場,釋放了一種電磁脈衝,這種電磁脈衝不僅燒毀了十幾英里內的所有電子設備,還燒壞了所有人的腦袋,包括你自己的。你應該做不到這一點,我們也不確定你是怎麼做到的。」
等雪牆稍微褪去一點,帕特里夏看到一個身體臉朝下倒在雪地上,脖子上圍著艾提斯利的圍巾。
對「大西伯利亞天然氣管道」的攻擊大約持續了90秒。時間越久,往各個方向亂射的子彈就越多,發生一場大災難的概率也越大,那將是一場從太空都能看到的災難。
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艾提斯利或者迷宮待多久——或許是幾天,或許是幾周,或許更長。有一次,帕特里夏在迷宮待了七個月,直到她成功躲過老師和其他學生。他們整整找了她一個星期。但她沒有被送回艾提斯利學院,而是被放到了一片黃草地里,卡諾特引領著帕特里夏和其他一些學生進入一個巨大的木飛艇,飛艇是鯨魚的形狀,只是鰭更多,裏面用堅果和漿果鋪成了洛可可式的布局。
之後,帕特里夏開始研究如何運用她在艾提斯利和迷宮學到的東西,以及如何在艾提斯利巧妙利用迷宮的詭詐。「東歐小鎮隨機測試」作業結束后,有幾個學生退學了,這為帕特里夏成為某些團體中的榮譽成員騰出了位置。
這聽起來跟那棵樹對帕特里夏說的話很不一樣。一點兒也不一樣。但她只跟它說過一次話,還是在幾年前,她對那些細節的記憶很模糊,尤其是在她向他們轉述了這麼多次后。帕特里夏告訴自己開心點,已經有人為自己證明了,這一切根本不是她的幻覺,不要問戴安西婭一大堆問題,那隻會讓人覺得她嫉妒。還有「強化」。現在,那棵樹不再跟帕特里夏說話了,而是跟戴安西婭說話。很大聲地說話。
帕特里夏第十次講她那天晚上離開自己的肉體跑到那棵樹那兒的故事時,那個故事已經被渲染成了跟她第一次講的版本幾乎完全不同的故事了。而且,所有人都已經聽煩了。他們想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我們要怎麼做?」薩米爾問,「我們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麼?」
有很多年,帕特里夏都祈禱著可以逃走去學習真正的魔法。然後有一天,她把自己變成了一隻小鳥,一個男人出現,把她帶到了巫師學校。這是做夢嗎?那也圓滿了。
「托比,你負責金屬變形,因為你是我們這裏頭最好的治愈師。如果是鋼,你就把它變成錫,」大家走出飛艇時,戴安西婭說,「薩米爾和泰勒,你們倆負責迷惑並擾亂我們遇到的任何反抗。我會試著把所有鑽孔明顯地封印成不可修復的樣子。還有帕特里夏,你用大自然的所有怒火攻擊他們。機靈點。」
帕特里夏在老女人的湯里吐了一口口水。老女人正在嚇唬屋裡的其他人,可能是這些天總過來的孩子,所以沒有注意。帕特里夏的唾液一進入那個女人的身體,她們之間就建立了直接聯繫,帕特里夏便看出她是肺氣腫晚期,這種不治之症已經毀了她的一個肺,而且引起了痛風。帕特里夏集中精力地工作了一個小時,亂七八糟地喃喃自語一番,才得以進入,把那個女人的內臟治療地跟新的一樣好。她唯一沒有做的就是給那個丑老太婆一個新的肺來代替沒了的那個。
「那棵樹說,」戴安西婭說,「為了讓我們做好準備,測試很快就會出現。而且,並不是我們所有人都能通過測試。但那些通過測試的人將會成為英雄。永遠。」所有人都很高興,都開始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