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筆。

主動出擊才有可能獲救。

「你連惡魔都不如！」其實她想展開更激烈的咒罵，但聲音哽咽在喉頭。

「十年前？」她又聽到磐上說出令人不舒服的字眼。

深藍色的轎車停在四方形的水泥建筑前，建築周邊種植著整齊排列的樹木。佳菜子的手錶指針指著三點半。她已經和這名叫磐上的男子一起行動超過五小時了。

「你就是戴棒球帽和墨鏡的男生？」

佳菜子冷靜下來，再次環視房間。

「很難過嗎？都過了十年了。」

但我又不想照著這個男人的話做。既然如此……

佳菜子聽到禽獸讚美自己的言語，感到反胃。「從十七歲開始，因為你做的事，我人生中所有的事都停滯不前。你打斷了我的人生，你知道嗎？」

佳菜子思考著有沒有方法可以從這名陌生男子手中脫逃。下車瞬間趁機脫逃嗎？但這裏杳無人煙，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車子開上小路已有一段時間，對沒有地理概念的佳菜子而言，這裏簡直和迷宮沒什麼兩樣。

大家回到事務所發現我不見后，一定手忙腳亂。偵探社的同伴們說不定有辦法找到這裏來。由美親眼看過磐上的長相，這是唯一的希望。佳菜子試著思考各種可能，但她發現自己似乎沒留下任何線索。把輪椅推到磐上的車子旁之後，自己應該立刻回到事務所，居然連一張紙條也沒留下。

她的心臟跳得很快，但一開口說話，似乎又慢慢平復下來。

「我非常尊敬活在文明時代之前的人。他們保有敏銳的感性，而這正是欣賞美不可或缺的要素。相較之下，21世紀的人類正在墮落，當然包括我和我父親，因此，我須毫無保留地相信自己的感性，清洗磐上一族墮落污穢的血液。我想留下我認為美的東西，為此，我必須找到配得上我的審美的材料。」

「這裏不會像十年前一樣，出現礙手礙腳的人。」他拉扯著她的頭髮，強迫她坐在椅子上。佳菜子這次流淚是因為疼痛。為什麼我會碰到這種事？這ｒead.９９ｃｓｗ.ｃoｍ個男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佳菜子怨嘆自己的不幸。

「很不幸，我是他兒子。」磐上微微抽|動右臉，一臉厭惡且不屑地說道，但並沒有粗鄙的感覺。

一個旋渦般的記號。佳菜子似曾相識。

她僅吐出平凡的咒罵。她太無能為力，這種心情令她淚如雨下。

「如何？不覺得這就是美的極致嗎？眼睛、鼻子，還有嘴唇。尤其上唇形狀很完美，勻稱好看，尖端如富士山尖窄的峰頂。」

「而且它很像音樂符號，讓人感受到蘊藏在血液里的基因以及生命的律動。」

「大家都看不到我，只看到偉大的淳三郎畫家。我父親的畫根本就不是藝術，至少和我追求的境界完全不同。但大家那麼推崇我父親，把他的畫當作寶。」磐上強迫佳菜子坐在堅固且有靠背的椅子上。佳菜子眼前有一張榻榻米大小的木桌，上頭隨意擺著和紙以及素描用的炭筆。「我已經抓到美的精髓了。早在十年前，我差點就完成了，要不是遇到障礙——直白地說，那些礙手礙腳的人妨礙我了。」

「既然你覺得我不再具有利用價值，那就放過我。」

「我馬上就讓你了解。」

「十年前，我希望將你據為己有。我試著接近你，想好好跟你說話。」

「這跟我的父母又有什麼關係？」

「我沒有話要和你說。」佳菜子知道，進這扇門后一切就都完了，她站穩腳步，轉身想離開。「好痛！」佳菜子感覺有人抓住她的脖子。磐上緊抓她的頸部，力道十分強勁，佳菜子難以抵抗。「沒想到你有這麼魯莽的一面。」

「道理嗎？關於這點，我們進工作室再慢慢說。」磐上的手放在門上。

聽到他叫喚自己名字時，佳菜子不禁毛骨悚然，她提醒自己千萬別小看對方的敏銳。佳菜子的眼神和表情變化都逃不過他的雙眼，而且每每說中佳菜子的心思。佳菜子提高警戒，自己須面無表情，否則老被他看出自己的想法，就只能被牽著鼻子走了。

「但他ｒeａd.９9csw.ｃoｍ們確實如此。很遺憾，他們只能死了。」磐上靜靜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佳菜子不自覺地轉過頭。慢了一拍的怒火和憎恨從內心深處湧上來。她想把所知道的最骯髒言語都罵出口，但腦中一片空白。相反，她的淚腺有反應。當她想起曾經相信永遠能與父母圍著餐桌同聲歡笑的自己時，眼淚流了出來。

「太遺憾了，追求美的人竟被喚為惡魔。」

「這裡是父親為我準備的工作室。」男人的口吻變得很有禮貌，側臉也很沉穩。

「就算你需要我，我也要回去。而且我沒有道理聽你的話。」

恐懼與絕望使佳菜子全身虛脫。

進到裏面，磐上才把手從她的脖子上抽走。她撫摩著脖子，觀察內部。四周立著許多屏風畫當作牆面。在佳菜子眼中，這裏的每一幅畫都像是日本畫和西畫的折中版，有一種故弄玄虛的味道。因為這些畫乍看之下，主題都是外國風景、建築和人物。

「你太亂來了，那種裝扮，哪個高中女生看到不害怕？」

「你居然說這是小惡！」

「十年前，在京都的伏見。」

只好爭取時間。

「為什麼？你明明有畫畫的才能。」

「我想創造出極致的美，但磐上一族的血液不夠格。」磐上拿起紅色炭筆，隨手在一張和紙上塗起來，「你見過這個記號嗎？」

「你為什麼想死？」

「我的動機十分充足，他們妨礙我創造極致的美。」

佳菜子豁出去，伸手去拿某樣東西。

車鑰匙放在桌上。

磐上強行把她拉回來，拖進建築物內。裏面像極了老舊的學校禮堂，空氣中飄散著類似香木和蠟燭的味道。一股無力感籠罩著她。她覺得自己很沒用，今天若是由美被抓住，至少會回磐上一巴掌吧。

佳菜子失去思考能力。難道說，從剛剛到現在滿嘴胡言的磐上，只有殺害她父母這件事是在說實話嗎？她不相信。

「所以我直接進你家，拜託你父母，讓我見你一面。沒想到他們居然責罵我，要我不準再靠近你。」

「夠九九藏書了。」磐上按下遙控按鈕，設置在四個角落的喇叭播放出鋼琴樂曲，是拉赫曼尼諾夫的鋼琴協奏曲第三樂章。音量十分驚人。「來，讓我們許下永恆的愛的誓言。」

我會被這個人殺死。就像當時一樣……

「你別誤會，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現在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和佳菜子小姐合二為一，一起死去。」

「現在說這些都無濟於事。我親手將阻礙清除掉了。」磐上在佳菜子面前揮動自己的右手手掌。

「你應該聽過磐上淳三郎這號人物。」

「不是這樣的，那只是因為我孤陋寡聞。」佳菜子低頭。她根本沒有必要道歉，但現在的他似乎具有某種魔力，逼她不得不這麼說。

「十年前，你還是少女。但現在二十七歲的你已經被玷污了。我失去洗滌血液的機會，繼續活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了。」

「既然你是名門之後，為什麼又……」佳菜子的話被打斷。

對了，手機放在磐上車內的儀錶板抽屜里。有沒有辦法跑回車子上？只要能把手機拿出車外，邊跑邊開機，打電話回事務所求救，他們應該可以用GPS定位出這裏的位置。佳菜子思考有沒有辦法分散磐上的注意力。她想到一個方法，但必須磐上還保有一點對藝術的執著，否則無法成功。

「這是雙螺旋DNA。」

佳菜子竭盡全力理解他說的話。

不行，一定會馬上被抓住。

「我不想聽殺人魔承認殺人的借口。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殺死我父母。」佳菜子擠出最後一絲力氣問道。

「我要回去了，請問這裡是哪裡？」佳菜子下車后對磐上說。

音樂放得這麼大聲而不怕吵到鄰居，意味著這裡有多麼偏僻。再這樣下去真的會被殺掉。橘家的血脈就會斷送在這個禽獸手上。

「這裏原本是染色工廠，面積大概六百坪，而且離馬路有一段距離，必須經過好幾條錯綜複雜的小路才能進入。所以，若想對外求救……不，我個人覺得，佳菜子小姐應該不至於有這麼愚昧的想法。」

只要能活下去，其他的九*九*藏*書我什麼都不要。

「為什麼，為什麼，我父母到底哪裡礙到你了？」

「不是騙人的，但也非事實。」磐上站起身，盯著佳菜子的臉，他的表情十分沉穩。

到底怎麼回事，難道連關西腔都是假的？不過，一個人說話的方式會改變聽者的解讀，他現在的說話方式讓佳菜子產生錯覺：好好跟他交涉的話，說不定他肯放我走。

盛夏的熱風扑打在佳菜子的臉頰上。

「……阻礙？」

「太荒唐了！你根本不是人！」

對了，我有把和磐上的對話錄下來。

「我很不喜歡說謊，不過佳菜子小姐對我來說是必要的存在。我不可能讓你回去。」

「你聽過磐上淳三郎，但應該沒聽過磐上敦？」

「我不懂！」

「那段故事是騙人的嗎？」

「不可能，我不是神。」

這人知道那宗可怕的事件。說不定他早就知道我是被害者的女兒，特地來造訪。若真是如此，他的目的為何？佳菜子的大腦飛快地運轉著。

「到了，辛苦你了。」磐上的關西腔突然消失，他用另一種語調對佳菜子說話。

佳菜子告訴自己，自己不再是當年軟弱的高中生，而是遇到任何問題都能找出解決辦法的偵探社一員。現在不能輕舉妄動，當務之急是確認這裏的位置。

「這和在御香宮畫素描完全是兩碼事。」

磐上下車，從外面拉開後座車門。

「你到底把人命當什麼……把我的父母還來！」

「找另一個替代你的人嗎？我在法國等地花五年遍訪，就是找不到與我契合的材料。你不了解你的優點。」

「我不覺得我做的是善事，但他們擋到我了，行大善前，這是必要的小惡。」

我想活下去。

這人到底怎麼回事？正常人能面無表情地說出這種話嗎？佳菜子搖頭，告訴自己不要被騙了。「我的父母怎麼會礙到你？」

「住手！」她雙手壓緊裙擺。

「我知道磐上淳三郎……」

「這到底……」

「我割斷了佳菜子小姐父母的喉嚨。」

「不要！我死都不要。」佳菜子猛地從椅子上起身。九-九-藏-書她往玄關方向跑，但頭髮被揪住而退後幾步。由於太過疼痛，她蹲了下來。

「這是一千多年前，中國雲南省少數民族使用的象形文字，叫東巴文，你應該有聽過。這個記號在東巴文中是血的意思。」

「所以，你就把我父母……」

我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我只是想追求極致的美。」

「這是流傳在科學時代之前的文字，你不覺得它長得很像某種東西嗎？」

不，他說謊偽裝自己，根本沒有線索可以連接到他的身份。

逃跑對她絕對不利。更別說她從小就不擅長跑步。

「你應該聽出來了。我清除障礙、殺死礙手礙腳的人，他們也就是佳菜子小姐的父母。」他冷靜地說。

「伏見……」

「材料？」

十七歲之後約莫有十年的時間，她一直因為這個男人的罪行，飽受後遺症之苦。她生命的時針宛如靜止在那一刻，多年來不斷與恐懼做鬥爭，早已身心俱疲。直到在回憶偵探社工作后，她總算慢慢找回自我。就在她好不容易找回些許自信，相信以後不用再心驚膽戰地過生活時，直接跳到人生的句點，這樣的人生未免也太苦了。幾個小時前，她和由美吃午餐時還聊到浩二郎、雄高以及目前接手的案子，她內心深信今天一定又是充實的一天。

「我怕被別人認出來。」

「這是我們一起創造的孩子。佳菜子小姐和我的小孩，明白嗎？」

「我感到絕望。」

「惡魔！你是惡魔！」

磐上這麼說時，佳菜子重新凝視他畫的記號。看起來確實像是仿照雙螺旋畫的，但無法想象這個記號就是DNA的意思。

「橘佳菜子，就是你。不要哭泣，因為你是萬中選一，應該感到光榮。」磐上移動到桌子另一頭說，「這就是完成型。」他將掛在畫架上的白布取下。上面掛著一幅畫，畫中少女和她在事務所看到的素描畫一樣，正對著佳菜子微笑。

「你應該沒有理由尋死。」佳菜子看著一臉訝異的磐上。

「美……」

「沒錯，僅止於此。」

磐上陶醉在自己的言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