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作品……」

「我承認書法有書法的美。我也知道書寫者的靈魂就蘊藏在微妙的運筆中。」

「我最愛墨汁烏黑的色澤。」

「你不可能真的了解。」

佳菜子無視磐上的哀嘆，打開門衝到外面。

她用右手確定車門有上鎖，接著提心弔膽地張開了眼睛。

佳菜子不知道畫界泰斗磐上是一位怎樣的畫家，不過她在美術雜誌封面上看過《綴文之女》這幅作品，裏面畫著一位梳著丸髻的女性，手肘撐在長方形的几案上，手持小楷沉思，表情引人遐想，似乎正斟酌字句寫信給某人。特別是那位女性持小楷的手指非常纖細，令佳菜子印象深刻。

「開什麼玩笑！」

前擋風玻璃一片鮮紅。難道是那個人？佳菜子直打哆嗦，全身僵硬，前擋風玻璃下方緩緩伸出一雙hｔtps://ｒｅad•９9cｓw•ｃｏｍ手。那雙鮮紅色的手掌緊緊抓住雨刷。

「什麼？」佳菜子起身用雙手握著墨汁容器，像握槍一樣伸向前方，矛頭指向一張圖，正是磐上畫的想象兩人結合后所生下的孩子。

「牽強附會？」

「真會說大話。我和你不同，至少我是日本畫畫家。」

「我覺得很美，有什麼不對嗎？」

「我不記得了。」

「……不是，才不是……」聽到磐上一針見血的指摘，佳菜子心頭一驚。

「啊！」

「每個人在家裡和在外面表現出來的樣子，本來就不一樣。你們是家人，或許比較容易看見私底下隨便的模樣……」

「別小看我，日本畫也包含書法的要素。以前的人甚至提倡『書畫一致論』。」

磐上急忙衝到畫布旁邊。佳菜子照著先前的盤算，趕緊拿起車鑰匙，一溜煙往出口跑去。

「住手，你要做什麼，別動我的畫！」

「你要做什麼？」

「你說那傢九-九-藏-書伙是家人？不要再說這些廢話了。人格和藝術本來就沒有關係，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你不能因為我殺害了你父母，就說我沒資格談論美感。聖人君子的美反而陳腐，缺乏獨創性，無趣。話就說到這裏了。」

「吳道子？」佳菜子說出中國唐代書畫家的名字。吳道子主張書畫同源，認為兩者筆法共通。

「這不過是牽強附會。」

桌上並排放著各種繪畫工具，佳菜子把手伸向其中一個黑色容器。她迅速打開瓶蓋，果然如她所料，是墨汁。

「吳道子說書法和繪畫都是人格的表現，作品會直接呈現畫者的人格，你應該知道這點。」

「現在說這個做什麼？」

「你說磐上老師？」

「我親眼見到，世間如何讚賞那位代表日本的日本畫畫家。」

「我說過了，那傢伙品格低下。」

「什麼？」磐上身體前傾，車鑰匙就在他前面。

「也許你說得沒錯。」磐上雙手交叉在胸前嗤笑道。

「現實九九藏書就是如此。」

「真的。」

「你腦中浮現出畫中女子的手指。」

「我最喜歡墨汁的味道。」

然而，前方竟是死路。佳菜子驚嚇地閉上眼睛，急踩剎車，然後她左手緊握手機，右手操作方向盤，趕緊迴轉。大概是單手操作不熟悉的車子，再加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手機上，她沒意識到前方有異，再度猛踩油門時，前擋風玻璃似乎撞到了什麼。

她打開車門坐在駕駛座上，接著轉動鑰匙，引擎立刻發動。總之要盡量遠離磐上的地盤。她將自動變速器打到D擋，接著鬆開手剎並握緊方向盤，踩下油門。車子往前滑行時，佳菜子左手伸進儀錶盤抽屜，摸到手機吊飾的娃娃，覺得它比平時可愛百倍。她順著手機吊飾抓住了手機。

「反正都要被你殺了，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嗎？」

「我夢想成為一名書法家。」

「你只是一個外行人。」

「你不可能明白，你說謊。」佳菜子緊握墨汁容器，儘可能地壓reａd.99ｃｓw•ｃoｍ抑感情說出這句話。

「你覺得那幅畫怎麼樣？」磐上用彷彿看穿人內心深處的視線盯著佳菜子。

「那又如何？」

「這種爛畫！」

「是的，你沒資格談論美感。」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死。我希望你來給我的絕望陪葬。」

「這我可無法下定論。」磐上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直視佳菜子，大言不慚地說。他的眼眸閃爍出一股莫名噁心的光芒。佳菜子看到他眼中發出怪異的光彩，確信磐上就是殺死雙親的兇手。她終於醒悟，怪自己太天真，難怪一直有一種與現實脫節的感覺。殺人對眼前的人來說，根本不痛不癢。如果沒辦法順利脫逃，自己一定會沒命。佳菜子想到這裏，持墨瓶的手指不禁微微顫抖。

「怎麼會沒有關係？」

「我還以為你對美的愛戀會更執著些，真遺憾。」佳菜子盯著墨汁容器說。

「我問你現在說這些做什麼？」

現在一定要讓他保持亢奮，否則計劃就不會成功。佳菜子對著一https://read.99csw.com副事不關己的磐上重複道：「你沒資格談論美感。」

「你很清楚。沒錯，我認為書法和繪畫在本質上擁有相同的內涵。」

「世人都覺得那幅畫很美，目光都被女子拿筆的手指吸引，你也是吧？」

「但美感和人格毫無關係。」

「還不都一樣。反正我再也沒辦法拿毛筆了，不能寫毛筆字了。啊，這味道真香。」佳菜子把臉湊近墨汁，努力裝出著迷的樣子。她不知道什麼樣的表情才是超出常規的。不過現在有模板，那就是磐上說話時一連串的表情。

「你弄錯了，不是這樣的。」

佳菜子舉高晃動的墨汁，接著緊捏瓶身，順勢往下揮。黑色液體越過桌子，噴洒在臉龐帶著稚氣的仿佳菜子的畫作上。畫布濺滿黑色飛沫。

「騙人。」

「那個男人根本毫無品格可言。可是又如何，你應該看過他的代表作《綴文之女》吧？」

「人格嗎？照你的說法，好像暗示我缺乏談論書畫的人格。」

「這可是我死前最後一幅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