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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少女椿的夢想 3

第四章 少女椿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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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收到這封信時想必十分驚訝。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須轉達給您,有些事情也需要請教您。今年六月我即將啟程前往日本,去京都的K大學留學,學習日本的傳統文化。去日本留學,是我自幼的夢想。
最後他們決定,除了按部就班地一件件舉發、取締之外,別無他法。那天,祖父他們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情開著吉普車,走在通往大阪車站的河堤邊上。
祖父急忙停下吉普車。
為什麼愛德華要做出袒護少年的證詞?祖父多次詢問愛德華,但是愛德華始終不願說出真相。一九四九年,兩人回到母國后恢復平民身份,各自擁有自己的事業。
祖父心想,可是愛德華想要拯救溺水的少女啊,若要說沒錯,愛德華更是無辜。
祖父再次提出疑問。這時愛德華用虛弱的聲音說:
照道理,夢想就快實現,我應該高興到渾身顫抖,但正好父親罹病,現正住院接受治療。幸好醫生說他病情穩定,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卧病在床的父親知道我打算放棄留學后,對我說千萬別放棄實現多年夢想的機會。
祖父說,他對京都這個城市多少還有點認識,但對大阪則十分陌生,剛調去那裡時心裏有些忐忑。他來到日本后,看到那些用紙和木頭搭建的房子幾乎都被燒夷彈燒毀,不管被調到哪兒,眼前所見都一樣慘不忍睹,心情十分沮喪。正因如此,總是和他一起行動的搭檔、長他一歲的愛德華,對祖父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夥伴。
親愛的理查杉山先生:
父親查出杉山先生的地址。然後,我才寄出這封信。
沙也香出生於杉山三十五歲那年,也就是戰爭read.99csw.com結束后五年。他們曾暫時回美國居住,直到沙也香念高中時,舉家搬回日本,就住在現在神戶的這個家。
祖父只說了這句話。
「令堂呢?」
愛德華立刻抱起那名少年,把他抬到較為平坦的草叢上。愛德華拍他的臉頰,沒有反應,心想少年恐怕是跌倒撞到頭順勢滾到河川里了。解開他身上國民服的扣子后,愛德華嚇了一跳,原來他救的人不是少年,而是少女。愛德華猶豫了一下,開始對少女施行人工呼吸。當他嘴對嘴吹氣時,少女立刻恢復意識。
但我心中仍遲疑不決,所以只回他「我知道了」,暫時不做決定。父親看到我的態度,或許是猜到我心中的想法,他對我說,希望我去日本見一個人。他說,這件事情非常重要,攸關我祖父的好友愛德華·H.史坦巴哈一生的清譽。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直到父親身體狀況轉好時,才告訴我事情的始末。
霎時間,發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我問,這張照片和父親是親日派這件事又有何干?
但讓人跌破眼鏡的是,在血跡斑斑的現場,那位日本人居然閉著雙眼,正襟危坐地待在原地。
「這次跟您提到那麼久遠的事,您一定嚇了一跳?」浩二郎溫和地看著沙也香。
「是令尊在為佔領軍當通譯時認識的朋友嗎?」
「現在也住在一塊兒。」
「沒錯,三年前。我們家收到一封國際郵件。」
「您和六心門先生什麼時候認識的?」
當我這麼問父親時,他拿出一張照片給我看。照片中的女生開心地笑著,身上穿著像是大學畢業的畢業服。父親說,這是愛德華的未婚妻年輕時候的照片。我心想,即使給我看照片又如何,我又不認識她。https://read•99csw.com
「有事相托?」
「他去世十一年了。」
祖父跟警察說,他就是打傷愛德華的兇手。少年立刻被帶走,接受偵訊。祖父作為證人以及身為憲兵的一員,參与整個偵訊的過程。
祖父開了一家保全公司,他的友人愛德華則是繼承家業,經營一家貿易公司。九年後,祖父被愛德華叫到他的病床邊。愛德華自從在日本受傷后,一直為其後遺症所苦。這個傷也是導致他的身體逐漸不聽使喚的原因之一。祖父去探病時,看到友人痛苦的模樣,氣到渾身顫抖。當然,他生氣的對象是那名日本少年。為什麼當時要袒護那名少年?假如當時沒有袒護他,那名少年應該會受到嚴格的制裁。
車子還沒完全停妥,坐在副駕駛座的愛德華早已衝下車,沿著河堤斜坡往下沖。祖父也跟在他後頭追了上去,但斜坡上只見翻倒的手推車,不見少年蹤影。兩人再往河川走去。愛德華大喊:「在那裡!」他走下斜坡,看見那名少年浮在水面上。
大概是少女誤會了,開始大吼大叫,然後昏了過去。
這件事祖父一直難以釋懷,這使得他對日本這個國家一直存有芥蒂。
「從密歇根州的沃倫寄來的。收件人是我父親的名字。」
「寄件人的名字沒有出現在父親的通信錄上。」沙也香從包包中拿出一封國際郵件,攤開對摺兩回的信紙后,遞給浩二郎。
祖父他們和轄區警察一同前往視察,但表面上看不出他們有私下交易的關係,市場的頭頭見到祖父他們也是畢恭畢敬地鞠躬,表現出通情達理的模樣。但是,店鋪依然擺滿違法商品,市場買賣仍然活絡。前來買東西的人絡繹不絕,物價不停上漲,似乎沒有極限。
「這樣啊,享壽……」
不過,祖父他們並不打算為了這點小事停下來,他們想待會兒吉普車和少年擦身而過時,用目測的方式檢查他的貨物就可以了。接著,吉普車稍微靠邊開,和少年擦身而過。這時,少年的手推車車輪滑出河堤,瘦弱的少年無力阻止,手推車就這樣往河川的方向滾落。九-九-藏-書
「不好意思,我們……」由美對沙也香露出苦笑。
「他只是想保護自己國家的少女而已,不是他的錯。」
日本警察聽到風聲后,立刻趕去現場。祖父也一同前去。當然,沒有人認為兇手還在現場,趕去那裡是為了做現場採證。
半年後,愛德華身亡。
直到最後,祖父都無法得知愛德華內心真實的想法。
我父親說,當初他問祖父那件事的始末時,祖父也是拿出這張照片給他看。祖父說,愛德華前往日本赴任時,不時地將這張照片放在胸口口袋。
「八十歲。」
「沒錯,我的英文也不好。只知道寄件人是法蘭克·A.穆倫。」浩二郎抱歉地說。
祖父不停地搖頭說:「那名日本少女長得像她啊。」
「令尊過世多久……」浩二郎趕緊拿起茶壺,把茶倒入空杯。
「那位年輕人寫信來說,他父親有事相托。」
一九四六年春天,祖父身為佔領軍憲兵,留駐日本大阪。
「二十三歲,好年輕啊。」
為何要走河堤邊?因為即使在河堤這麼狹小的地方都有人擺攤。開車的祖父發現前方有一名推著手推車的少年迎面而來。那名少年身形矮小孱弱,有氣無力地推著手推車。市場頭頭有時會讓年幼的孩子當擋箭牌,叫他們販賣管製品。
我對日本文化感興趣,大多來自父親的影響。父親的書房有介紹武士道相關的書籍、時代劇的錄像帶。讓我有機會接觸這些東西的人也是父親。他特彆強調,武士道的書是愛德華送給祖父的。但我不懂,父親聽聞祖父過去那段難受的經歷后,為什麼仍對日本如此友善?而且,既然父親希望我去日本留學,為何又告訴我這段過去?九*九*藏*書
「二十四年前我退休的時候,我想把我的書《黑市的酸甜苦辣》——就是你們看的那本書,送一本給杉山先生。當時剛好有熱心人士願意幫我轉送。後來我們就聯絡上了。當知道他在故鄉神戶和妻子、女兒住在一起后,我很高興。不過我們的聯絡僅止於此,大概就是互相知道對方住在哪裡、過得如何等。接到弔唁通知的三年前,我們聯絡過一次。」
祖父憤憤不平地離開病房。
會不會有那麼一瞬間,愛德華把溺水少女當作自己的未婚妻?但這又意味著什麼?父親沒有多做說明,只說後來他對日本這個國家產生濃厚興趣並被其深奧的文化所吸引,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那位持木刀少年的影響。父親希望我去日本時拜訪杉山先生,他想知道那位少年後來過得如何。這是他的心愿。
浩二郎身體前傾。他急切的心情連一旁的由美也感受到了。
「父親不太喜歡提那件事。」沙也香說完,喝一口溫熱的烏龍茶。
我不曾和祖父說過話。
非常希望能和您見面,當面請教關於愛德華事件一事。
「我沒有結婚,所以在日本和父親一起生活了三十年。」
當時,祖父他們的任務就是支援日本警察取締違法市場,但這個問題非常棘手。在美軍內部,傳出有警察和管理市場的頭頭私下交易,導致違法擺攤的案件層出不窮,永遠取締不完,警方無法完全杜絕黑市交易。
「國際郵件?」浩二郎復誦。
沙也香清咳幾聲,從浩二郎手上接過信紙,read.99csw.com一邊看著信,一邊講解內容。
「沒錯,寫得十分懇切。」
祖父看到少年的臉龐非常稚嫩。少年自報姓名叫Kodyuna Toshiige,年齡十五歲。他很快就招認,說自己拿憲兵隊員的木刀毆打對方。他接著說,他沒有逃離現場,而是在原地等我祖父他們回來。至於動機,這位少年主張,他看到美兵想要污辱日本女性,無法坐視不管。
警察很快決定要將少年移送法辦,這時頭包著繃帶的愛德華現身了。愛德華對杉山軍曹說,這名少年什麼也沒做,希望能立刻釋放他。愛德華知道杉山軍曹除了能解決語言上的問題,還能理解日本人的心情,避免與日本警察發生不必要的摩擦,所以請求將此事全權交由他處理。
愛德華反射性地從少女身上跳開,栽了一個筋斗,倒在草叢中。聽說流了大量鮮血。祖父本想抓住少年,但愛德華不知為何抓住了他的手臂。祖父判斷愛德華的意思是,與其逮捕暴力犯,不如趕快帶他去看醫生。於是祖父把愛德華扶到吉普車上,開車前往有軍醫留守的新大阪飯店。
「是的。聽六心門先生說,有一位專門尋找回憶的偵探要找我,問我意見如何。」沙也香面露微笑。
「父親去世時,我通知六心門先生葬禮舉行的時間。因為父親慎重保管的通信錄上有他的大名。」
一名穿開領上衣的少年用木刀敲打愛德華的頭部。
「法蘭克·A.穆倫是位二十三歲的男性。」沙也香不知是不是有點緊張,又喝了一口茶。
由美湊過來看著浩二郎手中的信紙。信紙上的英文字跡充滿個人風格,對原本就英文不好的由美而言,簡直就像天書。浩二郎也一樣,對由美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不知道杉山先生身體欠安,接到通知時嚇了一大跳。」六心門接著沙也香的話說道。
當時的通譯就是您,理查杉山軍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