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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坂殺人案 (下)推理

D坂殺人案

(下)推理

「我說,明智君,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這些確鑿的證據是指向你的呀。說心裡話,我內心裡實在不想懷疑你,然而,有這麼多證據的話,我也只能這樣想了……我曾勞心費力地在附近居民中尋找穿粗黑條浴衣的人,卻一個人也沒找到。這是自然的。因為即使同樣是條紋浴衣,也很少有人穿與那格子縫隙完全重疊的那麼漂亮的浴衣。而且,無論是消除指紋還是借用廁所的手段都極為巧妙,除了像你這樣的探案學者,誰能有這樣的本事呢?並且,最讓人懷疑的是,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和死者是青梅竹馬,可是當晚調查死者身份時,你就站在旁邊聽著,不是一句也沒有提及此事嗎?
「噢?那可不簡單啊!我可要仔細聽一聽了。」
小五郎像往常一樣揉搓著頭髮,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那麼,知道了罪犯的衣服是條紋狀之後,僅僅是縮小了偵查的範圍,還不是確鑿的證據。於是,我通過我的新聞記者朋友要求小林刑警對指紋——就是你的指紋——進行了仔細檢查,其結果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想是正確的。對了,你有硯台的話,我想借用一下。」
在此以前,我與小五郎一直是在茶館見面。去他的宿舍拜訪,這還是第一次。以前我曾聽他說過住在這個地方,所以沒費什麼周折就打聽到了。我走進一家煙店,向女主人詢問小五郎在不在家。
聽著他充滿自信的陳述,漸漸地我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失敗,便順從地接過書讀了起來,內容大致如下:
「正如智慧的貝爾菲在該書里一語道破的那樣,」小五郎開始說明,「人的觀察和記憶實際上是不可靠的。就像這個例子,連學者們也說不清衣服的顏色。我認為那天晚上的兩個學生也是如此,他們關於服裝的記憶有誤也是有道理的。也許他們的確看到了某個東西,但是那個人根本沒穿什麼粗黑條紋浴衣,所以罪犯當然不是我。你的這個想象非常有意思,不過,未免太牽強了吧?至少說明了,你寧願相信那種偶然的巧合,也不願相信我的清白,對吧?說到最後一點,你認為罪犯是通過借用炒麵館廁所的方式逃走的,關於這一點,我與你的看法相同。我認為,確實,除了旭屋之外,罪犯沒有別的出路。因此,我便去那個店調查情況了,結果很遺憾,得出了與你完全相反的結論。其實根本不存在借用廁所的男人。」
「我曾去炒麵館打聽過,案發當晚八點,有沒有男人去借用他們的廁所。你大概也知道,那個旭屋炒麵館,從店堂穿過土間可以一直走到後門,緊挨著後門有個廁所,所以,罪犯謊稱上廁所,從後門出去,然後再從後門回來是輕而易舉的事——冰激凌店開在衚衕入口的拐角處,店主當然不會看到罪犯——還有,對方開的是炒麵館,罪犯借用廁所是極其自然的事。我問過了,那天晚上,炒麵館女主人不在家,只有店老闆一人在店裡,所以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你說,這是不是個絕妙的主意?
「如果是罪犯關掉的電燈,那麼,他必然會在開關上留下指紋。我設想說不定是警察忽略了在你指紋的線與線之間殘留的罪犯的指紋,就自己進行了勘查,可是一點兒痕迹也沒有。也就是說,在那個開關上,前前後後都只留下了你一個人的指紋——為什麼沒有留下書店夫妻的指紋,這還沒弄清楚,也可能那個房間的電燈一直開著,一次也沒有關過吧。
這部分記載的是下面這樣的內容:
他年齡與我差不多,不超過二十五歲,屬於比較精瘦的人。如先前所說,他走路時有晃肩膀的毛病。不過他這個走路姿勢跟英雄豪傑式的甩膀子不一樣。要說像什麼人九-九-藏-書的話,可能這個比方有點兒那個,就是看他的走路姿勢,往往會讓人想起那位一隻手殘疾的說評彈的神田伯龍。從臉型到聲音,小五郎都與這位伯龍一模一樣——沒見過伯龍的讀者,也可以想象一位自己認識的人裏面,雖不是美男子,但招人喜愛,而且是聰明絕頂的男人——不過,小五郎的頭髮更長,更茂密而蓬亂,而且他有個毛病,在和人說話時喜歡不停地撓頭髮,好像要把頭髮搞得更亂似的。他一向不講究衣著,老是穿著棉布和服,扎一條皺皺巴巴的腰帶。
「哎呀,失敬,失敬!我絕對沒有笑話你的意思,不過,你也太實在了。」小五郎辯解似的說道,「你的想法很有趣啊!交了你這麼個朋友,我真的很高興。只可惜啊,你的推理過於注重表面,而且過於注重物質方面。譬如說,對於我和那個女人的關係,究竟我們倆是怎樣的青梅竹馬,你有沒有從心理方面進行過了解呢?以前我與她是否談過戀愛,我現在是否恨她,你難道連這些都沒有加以思考嗎?那天晚上,為什麼我沒有說我與她相識?理由非常簡單,因為我不知道任何具有參考價值的事情……因為還沒上小學,我就與她分手了,後來再也沒有見過面。」
他說著,從身邊的書堆里翻來翻去地找了一會兒,找出一本破舊的西洋書。
「唉,看來他終於忍受不住,去自首了。真是奇妙的巧合啊!恰好在咱們談論這個案子時,看到了這個報道。」
在此,我有必要向諸位介紹一下這個奇特房間的主人明智小五郎。我與他不過是萍水相逢,所以,他有過什麼樣的經歷,靠什麼生活,人生目標是什麼……我一概不知道,但有一點我敢肯定,他是一個沒有固定職業的遊民,勉強可以說是個學究吧。就算他是個學究,也是個特立獨行的學究。他曾經說過「我在研究人呢」,當時我還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他對犯罪案件和偵探有著非同尋常的興趣和令人吃驚的豐富知識。
且說殺人案件發生十天以後,我去小五郎的住處拜訪他。在這十天里,關於這個案子,小五郎和我都做了什麼?思考了些什麼?又得出了什麼結論呢?讀者可以從我和他今天的談話中充分地了解這些情況。
「歡迎,歡迎!從那以後,咱們一直沒再見面,D坂的那件案子現在怎樣了?警方好像還沒有找到罪犯的線索,是吧?」
聽著明智君令人瞠目結舌的奇妙結論,我不覺一陣戰慄,這是一件多麼非同尋常的案子啊!
「你想想看,以上的事實究竟說明了什麼呢?我是這樣推測的:一個身穿粗黑條紋衣服的男人——這男人大概是死者的青梅竹馬,因失戀的怨恨而殺人,這樣的動機也有可能吧——他知道舊書店男主人每夜出攤,於是,趁他不在家,襲擊了那個女人。由於沒有喊叫,也沒有抵抗的痕迹,說明死者非常熟悉那個男人。那男人實施了犯罪之後,為了延遲人們發現屍體的時間,他熄了燈后逃走了。但是,他犯了一個大錯誤,那就是他不知道那道拉門的格子窗沒關上,所以在驚慌之中關閉時,被偶然站在店內的兩個學生看到了。之後,他逃了出去,但猛然想起熄燈時開關上一定留下了自己的指紋。他想,無論如何也要消除那指紋,但是用同樣的方法再次進入房間太危險。於是,他想到了一個妙計,就是假裝自己就是殺人事件的發現人。這樣不僅可以很自然地自己開燈,消除留下的指紋,免於遭到警方懷疑,而且沒有人會懷疑發現者就是罪犯吧,可謂一舉兩得。就這樣,他若無其事地看著警察在現場勘查,還大胆地做了證詞,而且結果也正如他所預想的那樣。因為五天以後,十天以後,沒有任何人來逮捕他。」
於是,我給小五郎做了個實驗。首先我從硯台里用右手拇指稍稍蘸了一點兒墨汁,從懷中取出一張紙,在紙上按了個指九九藏書印。等指紋晾乾后,再次用同一個手指蘸上墨汁,在原來的指紋上,將手指換個方向,仔細摁在上面,於是,紙上清楚地顯現出了相互交疊的雙重指紋。
各位以為明智小五郎是以怎樣的表情聽我說這番話的呢?我預計他聽到一半的時候會臉色大變或是打斷我的話。然而令人吃驚的是,他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雖然平日里他就喜怒不形於色,但此時的他也太無動於衷了。他的手一直揉搓著頭髮,默默地聽著。我心裏一邊想這傢伙還真是厚顏無恥啊,同時說出了我的結論。
「但是我並沒有一件物證,因此,還不能向警察報告。即使報告了警察,他們也不會理睬的。我明明知道誰是罪犯,卻袖手旁觀還有一個理由,就是這次的犯罪是完全沒有惡意的。這麼說未免讓人費解,但這次的殺人事件,確實是在殺人者與被害者相互同意的情況下進行的,甚至可以說,是為了滿足被害者的要求而施行的。」
「如此一來,你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不在現場的證明。然而這也不可能了。你還記得嗎?那天晚上回家途中,我曾問你到白梅軒之前,你在什麼地方,你告訴我,你在附近散步了大約一個小時。即使有人見到你在散步,你也有可能在散步途中借用炒麵館的廁所吧。明智君,我說的有什麼錯嗎?可能的話,我想聽聽你的辯解。」
「最初引起我注意的,是舊書店老闆娘身上的那些新傷痕,其後不久,我又聽說炒麵館老闆娘身上也有同樣的新傷,但無論是舊書店還是炒麵館,兩位男主人看樣子都是老實本分的好人,所以我不由得懷疑起這裏面有什麼奧秘。於是,我先找到舊書店的老闆,想從他口中探聽這個秘密。由於我與他死去的妻子以前相識,因此,他也就消除了戒心,事情辦得比較順利。這就是說我打聽到了一個非常奇特的情況。接下來我打算探訪炒麵館老闆,但看他的外表就可以看出他是個很有主意的人,所以,對他的調查頗費了些功夫。不過,我採取了一種方法,結果,大功告成。
「我的朋友中有一位新聞記者,他與負責本案的小林刑警是好友。因此,我通過新聞記者了解到許多警察方面的詳情。不過,警察一直找不到偵查方向。雖然做了種種努力,他們也沒有獲得有價值的線索。你還記得那個電燈開關吧?那東西對他們也沒有絲毫用處,因為他們發現那上面只有你的指紋。警方認為,大概是你的指紋把罪犯的指紋覆蓋了。由於我了解到他們因此而困惑,所以我就更努力地進行自己的調查了。那麼你猜猜看,我最後得出的是什麼結論?而且,去報告警察之前,我為什麼要先到你這兒來呢?
各位讀者也許會想,在我詢問時,怪人明智小五郎在做什麼,是不是以為他會低下頭,無顏面對呢?大錯特錯。萬萬想不到,他出人意料的表現讓我心驚膽戰。這是因為他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因為舊書店右邊是鐘錶店、點心店,左邊是襪子店、炒麵館。
「你一定會反問,罪犯是從什麼地方進去,又是從什麼地方逃走的呢?的確,這個問題不搞清楚的話,其他一切即便搞清楚也沒有意義。遺憾的是,這難題也被我偵查出來了。當晚偵查的結果,全然沒有發現罪犯逃走的痕迹。但是,既然是殺人案,罪犯就不可能不進出,所以,只能說明,警察的搜查在什麼地方有漏洞。雖說警察對此也大費周章,然而不幸的是,他們還不及我這個青年人的推理能力。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到了一條小標題,約莫十行字的報道,刊出了炒麵館老闆自首的消息。
這時,樓下的煙鋪老闆娘送來晚報。明智君接過報紙,翻到社會版看起來,不一會兒,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從書山穿過,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落座的地方,然而由於太過驚訝,以至坐下之後,我依然吃驚地打量著四周的書。
「直接說一下我的結read.99csw.com論吧,殺人者就是旭屋的老闆!他為了逃避罪責,說有個男人借用廁所。但這並不是他的發明,而是我們的錯誤。因為你和我都曾去問過他是否有人來借用過廁所,這就等於給了他啟發,而且他也誤以為我們是刑警。那麼,他為什麼犯了殺人罪呢?從這個案子里,我清楚地目睹了,在表面極其平靜的人生背後,竟然隱藏著讓人難以想象的十分凄慘的秘密。因為那是只有在噩夢的世界里才能夠看到的景象!
「不好意思,地方實在太小了。而且沒有坐墊,抱歉,請找本軟些的書坐吧!」
「其實,說起來也很簡單。由於警察已進行了嚴密的調查,因此至少可以不必去懷疑街坊四鄰。假如是街坊乾的,那麼他一定是使用了即使被人看到也不會認為他是罪犯的方法逃走的。也就是說,他利用了人的注意力盲點——正如我們的眼睛有盲點一樣,注意力也有盲點——就像魔術師當著觀眾的面,很輕易地把一大件物品藏起來一般,把自己隱藏了起來。因此,我所注意的,是與舊書店一店之隔的旭屋炒麵館。」
「找到了。」他搓著頭髮說,「我的方法與你有所不同。由於物質的證據可以因解釋的方法不同而得出多種結論,我認為最好的偵探方法,應該是從心理角度看透人的內心深處。不過,這有賴於偵探本人的能力啦。不管怎麼說,這次我是以探究心理為重點進行調查的。
「這個先放一邊,其實在案發當天我就發現了一個問題。你還記得吧,那兩個學生在描述嫌疑人的衣服顏色時,完全相反,對吧?一個說是黑色的,一個說是白色的。即使人的眼睛不是絕對可信,但是把完全相反的黑白兩色搞錯,不是很奇怪嗎?我不知道警方對此是怎麼理解的,我認為這兩人的陳述都沒錯。你知道為什麼嗎?那是因為罪犯穿的是黑白相間的衣服啊——就是那種粗黑條浴衣,就像出租房裡常出租的那種浴衣——那麼,為什麼一個人看成黑的,一個人看成白的呢?因為他們是從拉門的格子縫隙中看到的,所以在那一瞬間,一個人的眼睛恰好處於縫隙與衣服白色部分相重疊的位置,而另一個人的眼睛處於縫隙與衣服黑色部分相重疊的位置。也許這是難得的巧合,但巧合絕非不可能,而且在本案中,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可能。
「那麼,你找到罪犯的線索了嗎?」
我稍稍停頓一下,給小五郎一個發言的空當。以他的立場,此時不會不說一句什麼的。然而,他還是搓著頭髮,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於是,我只得改變到目前為止,為了尊敬他而使用的間接表達方式,採取直接表達了。
一句話,在四疊半的榻榻米上,全都堆滿了書籍,只露出了正中央一小塊榻榻米。沿著房間的牆壁和隔扇,幾乎擺了一圈的書,四個方向的一摞摞書宛如一座座書山,由寬到窄一直堆到天花板。除了書之外,房間里什麼生活用具也沒有,不禁讓人感到困惑,他在這間房子里究竟是怎麼睡覺的?主客二人甚至無處落座。一不小心,身體一動彈,說不定就會把這書山碰倒,被埋在裏面。
(前略)舉一個例子,前年(此書出版於1911年)在哥廷根召開了由法學家、心理學家以及物理學家參加的學術討論會。就是說,與會者皆是習慣於縝密觀察的人。此時,該城市裡適逢狂歡節,熱鬧非常。就在學者們正在開會時,突然大門被打開,一個身穿怪異服裝的丑角發瘋似的沖了進來,後面有一個黑人拿著手槍追趕他。在大廳中央,兩人輪番用兇狠的語言咒罵對方。不一會兒,那個丑角突然躺倒在地,黑人跳到了他身上,緊接著叭的一聲槍響。然後二人立刻離開了大廳,消失不見了。整個過程持續了不到二十秒鐘。眾人當然是大驚失色。除了大會主席外,沒有一個人意識到這些語言、表演都是事先排練好的,並且該現場還被拍了照片。大會主席說,由於在法庭上經常遇到此類問題,請各位會員寫出自己正確的記憶。主席這麼做也是理所當然的。對於黑人頭上戴的是什麼,四十人中只有四人寫對了,其他人有的寫禮帽,有的寫高筒禮帽。關於服裝的顏色,有的說是紅色的,有的說是茶色的,有的說是咖啡色的,其他人還想出了五花八門的色彩搭配。可是實際上,黑人下穿白色褲子,上穿黑色西裝,系著一條紅色的大領帶……read.99csw.com
「經過調查,果然就在那個時段,有一位顧客借用了廁所。遺憾的是,旭屋店的老闆一點兒也記不起那個顧客的相貌或衣服圖案了——我立即將這個發現通過我的那位朋友告訴了小林刑警。小林刑警好像親自到炒麵館去調查了,但還是沒有進一步的發現……」
我捕捉到了他眼神里一閃而過的輕蔑與安心的神色,彷彿在說「你能明白什麼」似的。這神色激勵了我有些猶豫的心情,便自信滿滿地講了起來:
「你以為從那以後我什麼都沒做嗎?其實,我也做了不少調查呢。我每天都到D坂轉悠,特別是舊書店,常常去光顧。我還詢問了店老闆各種各樣的問題——我告訴他,我認識他妻子,這樣反而便於我向他了解情況——就像你通過新聞記者了解到警察的許多情況一樣,我也從舊書店老闆那兒了解到很多情況。剛才提到的指紋問題,我也很快弄明白了。因為我也覺得很奇怪,所以做了調查,哈哈哈……結果呢,真是個笑話。原來燈絲斷了,根本沒有人關燈。你們以為是我按了開關電燈才亮的,其實是個誤會。當時,由於慌忙動了燈泡,一度斷了的燈絲恰巧又連接上了,因此,開關上自然只留下我的指紋。你說那晚你從拉門縫隙中看到電燈亮著,倘若如此,燈絲斷了就在那之後。燈泡太舊了,所以有時候也會自動斷線。下面說到罪犯衣服的顏色,這個與其由我說,不如……」
「啊,在呢。請等一下,我馬上去叫他。」
待我看完之後,小五郎又一邊翻著書一邊說:
「你讀過這本書嗎?是貝爾菲的《心理學與犯罪》,請你看看《錯覺》這章的開頭十行。」
「警方以為你的指紋壓在罪犯的指紋上,覆蓋了罪犯的指紋。可是從剛才這個實驗也可以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無論你後來怎樣用力摁電燈開關,既然指紋是由線條構成的,線與線之間必然會留下先前的指紋痕迹。假如前後指紋完全相同,就連摁的方法也分毫不差的話,由於指紋的每條線都完全一致,或許后按的指紋可以掩蓋先按的指紋吧,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麼,指紋該怎麼解釋呢?」
「其實,我今天到你這兒來,就是要跟你談這件事。」我一邊想著該從何說起,一邊開了口,「從那以後,我對此案做了很多可能性的思考,不僅是思考,我還像偵探那樣進行了現場勘查,並且已經得出了初步的結論。我今天來是想跟你彙報一下……」
說著,她走到樓梯口,高聲叫喊小五郎。小五郎就借住在這家的二樓上,所以只聽到他發出奇怪的聲音,隨後吱呀吱呀地踩著樓梯走下樓來,看到是我,吃了一驚,說:「哎呀,快請上樓!」我跟在他身後走上二樓。可是,當我踏進他的房間時,卻嚇了一大跳。因為這房間里的景象實在太特別了。雖然並非不知道小五郎是個古怪的人,卻沒想到會怪到這種程度。
曾經發生過一起汽車犯罪案,在法庭上,舉手宣誓所述均是事實的證人之一說案發時道路非常乾燥,塵土飛揚。另一個證人說案發時剛下完雨,道路泥濘不堪。一個人說涉案的汽車開得很慢,另一個人說從未見過開得那樣快的車。還有,前者說村莊道路上只有兩三個人,後者做證說行人很多,男女老幼都有。這兩位證人都是受人尊敬的紳士,歪曲事實對他們毫無意義。read.99csw.com
「這是現實中真實發生的事情。在《證人的記憶》這一章的中間部分,寫著一個預先計劃,並進行了實驗的例子,恰好談到了關於服裝顏色的問題,所以,雖然有些麻煩,還是請你讀一下吧。」
「那位旭屋老闆,其實是一個承襲了薩德侯爵之流的強烈虐待傾向的虐待狂,這可真是命運捉弄啊,他居然發現一店相隔的舊書店老闆娘是個受虐狂。舊書店老闆娘其實是個不亞於他的受虐狂。於是,他們以變態者所特有的巧妙方式,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進行著通姦——你現在明白我剛才所說的兩相情願的殺人的含義了吧——他們倆直到最近為止,一直強迫各自不解其變態嗜好的丈夫和妻子來滿足他們的病態慾望。兩個女人身上的新傷就是證據。但是,他們當然不可能只靠夫妻生活得到性滿足。因此,當他們發現近在咫尺的鄰居中,竟然有他們所渴求的人時,他們之間便極其迅速地相互達成了默契,這一點並不難想象。然而,最終命運的惡作劇做過了頭。由於被動和主動之力的合成,他們的瘋狂性|欲日益加倍。終於在那天夜裡,發生了這件他們絕對不希望發生的殺人事件……」
我設想了多種可能,還是不能理解他的話。我全神貫注地傾聽他這番莫名其妙的推理,以至忘記了為自己的失敗而慚愧。
「你也知道心理學上的聯想診斷法,目前已開始用於犯罪偵查方面了吧。聯想診斷法就是對嫌疑人說出許多簡單易懂的刺|激性語言,來測試嫌疑人對該詞語的概念聯想的速度快慢的方法。但是,這個方法正如心理學家所說,並不局限於『狗』『家』『河』之類簡單的刺|激語,也沒有必要經常藉助于天文計時器。對於領悟到聯想診斷技巧的人來說,那些形式並不重要。過去被稱為名判官或名偵探的那些人不就是明證嗎?那時候心理學並不像今天這樣發達,他們只是依靠其天賦的才能,于不知不覺中採用了這種心理學的方法,大岡越前守就是其中之一。在小說中,福爾摩斯也是如此,他們都在某種程度上使用了聯想診斷法。閑話不提,回到這個案子上來,我跟炒麵館老闆聊了很久,都是些無聊的家常話,通過這樣有一搭無一搭的聊天來探究他的心理反應。不過這是個非常微妙的心理問題,而且相當複雜,所以,有關細節方面以後有時間再慢慢給你說明,總之,最後我得出了肯定的結論。也就是說,我找到了罪犯。
讀者恐怕已經注意到了,明智小五郎就這樣既否定了證人的證詞,又否定了罪犯的指紋,甚至否定了罪犯的出路,以此證明自己無罪。可是,這不就等於否定了犯罪這個事實本身嗎?我完全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