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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地獄

鏡中地獄

每天他都與那位姑娘一起在他的鏡子王國里嬉戲。因為鏡屋是在封閉的實驗室中,所以從外面根本無法看到裏面的情況。聽說,他們倆有時候在裏面一待就是一個多小時。當然,他經常是一個人在裏面。甚至有過這樣的傳聞,有時候,因為他進入鏡屋后長時間沒有一點兒動靜,用人們過於擔心而去敲他的門。於是,門突然一下被打開了,他竟然赤身裸體地從裏面走出來,一句話也不說,就徑直去了正屋。
這簡直太神奇了,對於我這個小孩兒來說,感到又新奇又恐怖。我不禁這樣問道。
他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笑,那個女傭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流著眼淚抓住了他的衣袖。就在眾人慌亂之際,鏡子廠的技|師來上班了。他見此情景大為吃驚,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向他問了一連串的問題,技|師戰戰兢兢地回答我的問話。我把他回答的要點歸納一下,大致如下:
他看見我滿臉驚異的樣子,給我解釋起來。
那是一個二尺見方的紙箱,前方開了一個像建築物入口一樣的洞,有五六張一元紙幣,就像插在信袋中的明信片一樣插在那裡。
原本他的身體就不太好,從那時候開始,更是每況愈下,但是,他的異樣癖好卻是有增無減。他開始投入大筆錢財,搜集各種形狀的鏡子。後來,他真的搜集到許多前所未見的奇形怪狀的鏡子,諸如平面、凸面、凹面、波浪形、圓筒形等。寬大的實驗室幾乎被每天不斷送進來的各種變形鏡堆滿了。不僅如此,更令人吃驚的是,他還著手在院子正中央建造一個玻璃工廠。廠房是他自己設計的,生產出來的產品都是日本獨一無二的好東西。工程師和工匠也是他精挑細選的。他為了這個工廠,不惜把所剩不多的財產全部投進去了。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不由得面色變得慘白。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了,只有把球砸壞這一個法子了,現在最要緊的是把人救出來。
我讓技|師們先回去,讓用人們照看狂人。我看著散落一地的奇怪的玻璃碎片,思索著這件怪事,想找出答案。我久久地盯著玻璃球冥思苦想,突然想到,他大概是在他智力所能達到的極限內進行各種鏡子裝置的試驗,也盡情地享受這個裝置帶給他的快樂,最終想出了這個玻璃球的吧。而且,他要親自進進球內,看一看玻璃球映照出的奇妙影像。
他把紙箱拿到我面前,若無其事地說道。我照著他說的,伸出手去拿紙幣。不可思議的是,明明看著是紙幣,可是用手去拿時,卻像煙霧似的,一點兒感覺也沒有。我嚇得魂都飛了。
聽她這麼一說,我馬上靠近那個球,查看發出聲音的地方。於是,很容易就在翻滾著的球表面找到了兩三個透氣的小孔。我膽戰心驚地把眼睛貼到其中一個小孔上,往裡面看,一束刺眼的光射出來,裏面好像是人在蠕動,還聽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我從那個小孔試探地喊了兩三聲他的名字,可是不知對方是人還是別的什麼東西,沒有一點兒回應。
我只好先問那個女傭情人。
那個物體比表演雜技用的踩球大一圈,外面包著一層布。它在寬大的實驗室里,像個活物似的忽左忽右地翻滾著。而且,令人恐怖的是,從物體裏面不斷傳出既非動物也非人的笑聲般的叫聲。
這類細微小事,要是一件件說起來就沒完了,姑且省略一些,說點別的。從當初建造實驗室開始,他的這種癖好便與日俱增。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有一天,我去看他,當我打開實驗室的門時,只見百葉窗拉下來了,屋內一片昏暗,只有正面牆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蠕動。我懷疑是自己產生了錯覺,揉揉眼睛仔細看,還是發現有東西在蠕動。我站在門口,屏住呼吸,盯著那個怪物看,漸漸地那個霧一樣的東西變得清晰起來。在猶如種著細密的鋼針一般的黑色草叢下面有一雙洗衣盆大小的眼珠,從茶色彩虹到白眼球里的血管,都像是軟焦點照片,儘管有些模糊,卻依然能夠看清楚。此外還有猶如洞穴般的鼻孔,棕櫚狀的鼻毛在裏面閃閃發光,兩瓣嘴唇就跟兩個坐墊疊起來一樣大,血紅的嘴唇里露出亮晶晶的瓦片般的潔白牙齒。就是說,整個房間就是一張人臉,它活生生地在蠕動。這並非電影畫面,因為從其動作無聲無息,以及生物本身的色澤可以看出來。此時,我不再感到毛骨悚九*九*藏*書然,而是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發瘋了,想到這兒,我差一點兒要驚叫出來。就在這時,從其他方向傳來了他的聲音:
我們能夠想象的,只是把作為球體一部分的凹面鏡的恐怖感拓展到整個球體。想必你們都知道凹面鏡的恐怖吧,面對那種凹面鏡,人就彷彿把自己放在顯微鏡下一樣,看到的是噩夢般的世界,而那球體鏡,則是將無數個凹面鏡連成一體,把人整個包在其中的,人在這種球體鏡里所看到的景象,要比一個凹面鏡恐怖幾倍甚至幾十倍。僅僅想象一下,我們都會感到驚悚萬分。那就是由凹面鏡構成的小宇宙,那裡並非我們人類的世界。毫無疑問,它屬於狂人的世界。
「嚇著你了吧?是我呀,是我呀!」
我記得在他少年時期,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有一天,我去他的學習屋,看見桌子上放著一箇舊梧桐木箱。他手裡正拿著古老的金屬鏡(大概是從這個箱子里取出來的),對著陽光,將陽光反射到灰暗的牆壁上。
後來,我發現他並不是一個人進入鏡屋的。另外那個人是他非常喜歡的一個女傭,也是他的女朋友,一個十八歲的漂亮女孩。他常常說:
以前,他因為要去學校上學,時間上多少會受到一些限制,情況還不是很嚴重。可是,現在他從早到晚都泡在實驗室里,病情便以極快的速度發展起來了。他本來朋友就少,畢業之後,他的世界更是局限於那個狹小的實驗室了。他從來不出去玩,因此來訪者也漸漸地減少了。去他房間的除了他的家人之外,就只有我一個了。
「出事啦,夫人請您馬上過去。」
聽他這麼一講解,我雖然大致明白了,可是照鏡子時看不到一點凹凸的平滑表面,對著陽光一照就會出現明顯的凹凸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如同用顯微鏡看到東西的細微樣子時,我就會嚇一跳一樣,讓我感到恐怖。
除此之外,他還會其他種類繁多的恐怖魔術,絕不亞於以上介紹的那些。那種魔鏡之美,會讓人在看到它的剎那,就立刻昏過去,變成瞎子。我實在沒有能力將這種感覺表達出來,即使我說出來,又怎麼能使人信服呢?
從外面買回來的鏡子,感覺有所不足或是在外面買不到的鏡子,便用他自己的工廠里生產的鏡子來補充。就這樣他的夢想得以不斷地實現。有時,可以看到實驗室上方飄浮著好多他的頭,有時是他的身體或者腳。不用說,這是將巨大的平面鏡斜著鑲嵌在整個屋內,在那鏡子上面開個洞,他把頭和手腳伸進洞里形成的。雖說那只是魔術師的老把戲,然而表演者本人並不是魔術師,而是我的病態的、鑽牛角尖的朋友,這就讓我不能不感到某種不同尋常的震撼。有時,整個房間里充斥著凹面鏡、凸面鏡、波形鏡、筒形鏡,在屋中央亂蹦亂跳的他,或巨大無比,或微小無比,或細長,或扁平,或彎曲,或只有身子,或頭連著頭,或一張臉上有四隻眼,或嘴唇無限向上或向下伸長、收縮,而它們的影子也相互交錯、雜然紛亂,好似狂人的幻想。
我有一個不幸的朋友,姑且叫「他」吧。他不知何時患上了一種罕見的怪病,說不定他的祖先里有人得過這種病,遺傳給了他。我這麼說,並非是沒有根據的猜測,說起來他的家族中,其祖父或是曾祖父曾信奉一個邪教,所以他家的葛藤箱底收藏著好多古舊的西洋書、聖母像、基督受難的繪畫等。和這些東西放在一起的還有《伊賀越道中陞官圖》里記載的一個世紀前的望遠鏡、奇形怪狀的吸鐵石,以及當時被叫作giyaman或者vidro的漂亮玻璃器皿。他很小的時候就常常讓家人把這些東西拿出來給他玩。
「這個,我還真的沒辦法不看。」
他就是這樣日日沉迷於癲狂狀態,最終導致他走向可悲的毀滅之地。我的這位最親密的朋友,最後真的變成了一個瘋子。儘管我一直認為他的所作所為並非理智,然而,雖然他那般瘋癲,但是一天的大部分時間他跟正常人是一樣的。他也讀書,拖著瘦骨嶙峋的身體在鏡子工廠里https://read.99csw.com監督指揮。我去的時候,他會對我大談他那套不可思議的唯美思想,並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可是,萬萬想不到,他最後竟落到那麼凄慘的地步,恐怕還是侵蝕了他的身體的惡魔在作怪吧,不然就是因為他太沉溺於魔鏡之美,觸怒了神吧。
我立即跑到工廠去,拿了一把大鎚又返回原來的房間,對著球猛砸起來。可出乎意料的是,球是用鏡子做成的,只聽咔嚓一聲響,那個球瞬間成了無數塊碎片。
聽他這麼一說,我朝牆上看去,令人吃驚的是,白色的光圈之中竟然出現了一個有點兒變形的「壽」字,閃耀著白金般耀眼的光芒。
那麼,他為什麼會發瘋呢?或者說,他在玻璃球裏面究竟看到了什麼呢?想到這裏,我突然感到某種異乎尋常的恐懼,一直冷到了心臟,彷彿有根冰棒扎進了我的脊髓似的。到底是因為他進入玻璃球內之後,在強光的照射下,看到自己可怕的影像發了瘋,還是因為他想逃出玻璃球,卻將門把手摺斷了,結果想出去又出不去,在狹小的球體內痛苦地掙扎,最終發了瘋呢?究竟是什麼東西讓他感覺那樣恐怖呢?
不言而喻,他真的瘋了。可是,到底是什麼使他發瘋的呢?他不像是因為被關在球里而發瘋的人。再說,那個奇怪的球到底是個什麼道具呢?他為什麼要鑽進球里去?關於這個球,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知道,可見是他命令工廠秘密製作的。那麼他到底想用這個玻璃球幹什麼呢?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命令技|師們製作一個大約三分厚、直徑四尺的中空玻璃球。在保密狀態下,技|師們很快開始了作業,直到昨天很晚才終於完工。技|師們當然也不知道那個玻璃球的用途,他們只是按照他的奇怪吩咐去做。球的外部要塗上水銀,內側全都要做成鏡面,裏面好幾處要裝上強光小燈泡,球上還要開一處人可以出入的門。玻璃球剛一做好,技|師們就連夜把它運到實驗室,並將小燈泡的電線與室內燈的電線連接起來。技|師們還說,他們把這個球交給主人後就回家了,除此之外的事情他一點兒也不了解。
我的那位不幸的朋友,就這樣一味地痴迷於鏡頭、鏡子,在不該走極端的事情上走極端,觸怒了神靈,或者是受到惡魔的引誘,最終葬送了自己。
果然如他所說,青銅色的鏡子背面有漂亮的雕刻。可是雕刻怎麼會透過鏡面照出那個「壽」字呢?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鏡面都是光滑的平面,並沒有把臉照得凹凸不平,但它卻能夠通過反光不可思議地投射出刻字來,好像施了魔法一樣。
「那個女孩子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她渾身上下有無數很深的陰影。雖說她的臉色不錯,皮膚細膩,像海獸那樣富有彈性,但是比起這些來,她的美主要在於其肉體的陰影。」
與此類似的更讓我感覺不解的是,在明亮的房間里,他的臉就在眼前,可是將那個裝有多面鏡子的裝置往他面前一放,如果對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也會變成洗澡盆那麼大,突然呈現在我眼前的空間里。他有時突然給我來這麼一下子,把我嚇得渾身一抖,面如土色。其實這個玩意兒也和前面說到的魔法紙幣一樣,只是用了很多凹面鏡,將圖像放大了而已。不過,雖然知道在理論上是可以做得到的,卻要花費大量的金錢與時間,所以沒有人願意做這種愚蠢的事,因此也可以說這是他的發明,然而接二連三地給我展示此類可怕的東西,令我漸漸覺得他變得像個可怕的怪物了。
「怎麼樣?很有趣吧。你看那兒,這麼平的鏡子照到那兒,就會出現奇妙的字。」
因此,從那時起,我便頻繁出入他家了。我想,這樣的話,至少可以順便監視他的行動。結果,在他的實驗室中,我就是不想看也不得不看到他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魔術。那的確是一個令人吃驚的荒誕與充滿幻想的世界。他的怪癖簡直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與此同時,他的令人不可思議的天才也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我真不知該如何用語言來形容當時的所見所聞,那就像走馬燈般變換著的光怪陸離的光景,絕對不是世間所有的。
有時,整個房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萬花筒。在咔嗒咔嗒地旋轉的自製裝置、鏡子拼成的數十尺高的三角筒中,放滿了幾乎可以開一個花店的各種花草,那萬紫千紅的色彩,就像吸食鴉片后read.99csw.com做的夢一般。一片花瓣在這裏竟變成一張草席那麼大,這麼巨大的成千上萬朵花卉化作五色彩虹,化作極地之光覆蓋了眼前的世界。在這其中,他那巨大的妖怪般的裸體在瘋狂地跳著,皮膚上的毛孔如月球表面的凹凸般粗大。
從裏面爬出來的正是我的那個朋友。我剛才果真猜中了。雖說如此,人的容貌怎麼會在一天之內變化這麼大呢?直到昨天為止,雖說他身體比較衰弱,表情總是很神經質地緊繃著,讓人有點兒害怕,但現在,他的臉猶如死人一般,肌肉鬆軟,頭髮亂成一團,眼睛布滿血絲,無神地睜著,還大張著嘴巴,哈哈哈笑個不停,那樣子簡直讓人不忍直視,就連深受他寵愛的那個女傭,也差點被他這副模樣嚇跑。
即使是有板壁遮擋的人家,或是前面有別人家遮擋的住戶,在高倍望遠鏡下也能看到。那些住戶以為別人看不到,更不會想到有人從很遠的山上用望遠鏡偷看自己,所以,一切私密行為都肆無忌憚地進行著,這些場面就像發生在他眼前一樣,看得一清二楚。
奇怪的是,被關在裏面的人也不求救,只是哈哈哈地笑。
「咦?」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出事了?怎麼回事?」
這似乎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試想進進球體的鏡子內部的人,在這個地球上曾經有過先例嗎?在那個玻璃球壁上會映出什麼樣的影像,就連物理學家恐怕也無法推算出來吧。說不定那是超出我們想象的、充滿恐怖與戰慄的另一個世界,一個無比可怕的惡魔世界吧。在那裡,他照出的或許並非他自己的影像,而是別的什麼東西。那東西究竟是什麼模樣,人們想象不出來,但肯定是一種會令人發瘋的什麼東西覆蓋了他的世界吧。
「我就知道你弄不明白,我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吧。謎底一揭開,你就會覺得沒什麼可奇怪的了。你看看這裏,在這面鏡子的背面不是刻著個『壽』字嗎?就是這個字透出來的呀。」
不幸的是,沒有一個親戚阻止他這麼做。雖然用人中有人實在看不下去,好言相勸,但是只要一勸他,就立刻被解僱,剩下的都是些衝著高薪水來的卑鄙傢伙。在這種情況下,我作為他在人世間的唯一好友,應該想方設法安慰他,勸他停止這種瘋狂之舉。我試著勸過他好幾次,可鬼迷心竅的他哪裡聽得進去。而且這種事也不是作惡,反正是揮霍自己的家產,外人沒什麼道理好講。我除了眼看著他的家產和生命一天天地消耗下去,為他揪著心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突然房間里的燈亮了。他從另一個暗室里出來了,與此同時,怪物也不見了。各位大概想象到了吧,這是實景幻燈……通過鏡子和鏡頭的強烈反光作用,直接將實物照成幻燈的。小孩子的玩具里也有這種東西,但那是他別出心裁製作的超大號道具,並且映照的是他自己的面孔。聽起來沒什麼稀奇的,卻特別嚇人。總之,這就是他的嗜好。
我也是偶爾去他那裡。但每次去,都感覺他的病情在逐漸加重,如今已經接近發狂的狀態了,我暗自恐懼不已。而使他的這種病態嗜好越發嚴重的是,有一年夏天,他的父母因為患了流行性感冒,不幸雙雙亡故。從此,他不需要顧忌任何人了,再加上繼承了一大筆遺產,可以隨心所欲地進行他奇怪的實驗。還有,他現在已經二十歲了,對女人開始感興趣。既然他是個有如此怪癖的人,在情慾上自然也是很變態的。這些因素與他天生的鏡頭狂結合起來,二者都以迅猛的勢頭增長起來,最終釀成了可怕的結局。在講述那個悲慘事件之前,我先舉兩三個例子,好讓諸位多少了解一下他的病情發展到了何等程度。
一天,有五六個人湊在一起,輪流講恐怖故事或是稀奇古怪的事,輪到最後一個名叫K的朋友這樣說道。他講的故事是真的還是瞎編的,後來我也沒有問過他,所以說不清楚,大概是在他之前已經聽了那麼多離奇的故事,加上那天的天空陰沉沉灰濛濛的,春天已近末尾,空氣猶如深深的水底一般混沌,講故事的也好,聽故事的也好,都變得有點兒痴狂的緣故吧,反正那個故事給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他講的那個故事是這樣的。
他看我嚇成這樣,覺得有趣,一邊笑著,一邊給我解釋。原來這是英國的一位物理學家發明的一個魔術,用的道具就是凹面鏡。具體原九*九*藏*書理我記不清了,大致是這樣的:將真的紙幣橫放在箱底,在紙幣上面斜著放一個凹面鏡,將電燈裝在箱內,光線照在紙幣上,於是,根據位於凹面鏡焦點一定距離的物體,以何種角度會在何處出現影像的原理,紙幣就會清晰地映在箱口上。如果是普通鏡子,看上去絕不會那麼逼真,可是使用凹面鏡的話卻可以匪夷所思地呈現那樣真實的影像,那紙幣簡直跟真的一模一樣。
除此之外,他還配備了一種叫作submarine telescope的設備,就像從潛艇中觀望海面情況那樣,他在自己屋內,也可以看到用人們,特別是年輕女傭們的私人房間,卻絲毫不會被對方察覺。不僅如此,他還用放大鏡或顯微鏡觀察微生物的生活。更奇葩的是,他居然飼養了跳蚤,將跳蚤放在放大鏡或低倍顯微鏡下,讓它爬來爬去,看跳蚤是怎樣吸他的血。他還把各種蟲子放在一起,觀察同性之間互相打鬥,異性之間和睦相處的情形。尤其讓人感到恐怖的是,偶然我看到一隻被他弄得半死的跳蚤,為了觀察跳蚤痛苦掙扎的樣子,他用顯微鏡進行觀察。我第一次發現一直沒覺得怎麼樣的小蟲子竟變得如此可怕。那是一個五十倍的顯微鏡,看的時候,那隻跳蚤變得很大,充滿了鏡頭,從嘴到腳爪,就連身上的一根根細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大得簡直像一頭豬,嚇死人了。只見跳蚤在黑紫色的血海中(其實只不過是一滴血),背部一半已經被壓扁,手腳在空中亂抓,嘴拚命朝前伸著,垂死掙扎,我彷彿能聽到它嘴裏發出的恐怖哀叫聲。
「我也不清楚。雖然總覺得先生在那裡面,可是我不知道這個大球是什麼時候做出來的,而且,也不敢去碰它……剛才我就喊了好幾聲,可是只聽見奇怪的笑聲。」
「我也不太清楚,還是請您馬上去一趟吧。」
但是,他那時也同樣看了凹面鏡,卻與我正好相反,絲毫沒有覺得恐懼,而是特別感興趣似的,大聲發出哇的喊叫,整個教室里都能聽到,由於他的聲音太尖厲了,同學們都大笑起來。從那以後,他就迷上了凹面鏡。他買來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凹面鏡,甚至用金屬絲和厚紙板做成複雜的操縱裝置,一個人得意又哧哧地笑。他有這方面的嗜好,加上具有一般人所不具備的琢磨奇妙裝置的才能,當然有關魔術方面的書是他特意讓人從國外寄來的,但是,我至今仍然無法理解的是,偶爾一次去他的房間,看到了一種叫作魔法紙幣的東西,把我嚇了一大跳。
由於他後來發瘋而死,所以無法找到可以確認事情真相的線索。然而,時至今日,至少我還不想否定這一猜測——正是因為他貿然進進球體內部,才導致他發瘋的悲慘下場。
貌似小山的粉刺尖端如石榴似的裂開,從裏面滲出黑紅色的黏糊糊的血,簡直就像戲劇殺人場畫的宣傳畫那麼嚇人。也許是由於長粉刺而感到自卑的緣故吧,自從看到那面凹面鏡中自己的那副面孔后,我魂飛魄散,只要一看見凹面鏡——在博覽會或者鬧市的變戲法攤上都會擺出來——我就嚇得要死,逃之夭夭。
用人和我都臉色蒼白,快速地這樣一問一答。我連該帶的東西都沒有來得及帶,便立刻向他家趕去。他當然是在他的實驗室里。我飛奔進去一看,除了剛才被稱作夫人的他的女傭情人之外,還有幾個用人都獃獃地站在那裡,看著一個奇怪的物體。
「你們說想聽稀奇的故事,那就聽聽這個故事怎麼樣?」
「聽父親說過,金屬鏡子這種東西和玻璃鏡子不同,不經常打磨的話,就會變得模糊不清。這面鏡子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不知打磨了多少回呢。結果,每次打磨的時候,背面的浮雕部分和沒有浮雕部分的金屬厚度會一點點兒地接近起來,這是由於這兩部分金屬減少的程度不一樣。浮雕凸起的部分受力多一些,凹陷的部分受力少一些,不過,肉眼完全看不出來。這種肉眼看不出來的受力差異可不得了,對著陽光一照,就會出現那個『壽』字。你明白了嗎?」
他常常這麼說,把用那個窗邊望遠鏡窺探他人生活作為最大的快樂。仔細想想,這無疑是相當有趣的惡作劇。有時他也讓我看一看,看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奇妙場景,有時真的會讓我臉紅。
讓我差一點兒嚇得跳起來的,是在他說話的同時,牆壁上的怪物的嘴和舌頭也在動九*九*藏*書,眼睛笑得眯起來了。
此事之後,大約過了兩三個月吧,你想不到他又琢磨出什麼東西來了。這次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把實驗室分成幾個小區域,上下左右各貼上一塊鏡子,即人們常說的鏡子屋。門也是鏡子製作的。他經常拿著一支蠟燭進實驗室,獨自一人長時間地待在裏面不出來。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但可以大致想象出他在裏面看到的情景。他站在六面鏡子的房間中央,身體的所有部分都會由於鏡子之間的相互折射而被照出無數個映像。他肯定會感到自己的上下左右,都有無數個和他相同的人密密麻麻地蜂擁而來。想一想都令人不寒而慄。小時候,我在八幡的迷宮森林廟會上曾看到過鏡子小屋。其實那不過是些形式上的替代品,但即便這種不地道的東西,也讓我感到害怕至極。正因為我知道這種東西可怕,所以他曾經勸我去鏡屋的時候,我堅決拒絕了。
「其實,這根本就不是什麼魔法。」
他家坐落在山手地區的一處高地上,實驗室就建在寬闊庭院的一角,可以俯瞰整個街道上家家戶戶的磚瓦屋頂。起初,他把實驗室的屋頂建成天文台的形狀,並在那上面安裝了一台很大的天文望遠鏡,沉迷於星星的世界。當時,他通過自學,已經具備了簡單的天文學知識。可這種凡庸的愛好並不能讓他滿足。同時,他還在窗邊架設了高倍望遠鏡,以各種角度偷看敞開窗戶的房間,從不道德的偷窺中感受樂趣。
不過,就在我看著球不停地翻轉時,忽然發現球表面的一個地方,是由四邊形的切口構成的,它好像是進進球內的門。按它時,它會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可是,由於沒有把手,我無法打開它。再仔細一看,那上面留有一個金屬孔,似乎還有把手擰過的痕迹。說不定,人進入那個球以後,不知怎麼搞的,把手脫落了,結果,門就關死了,無論從外面還是裏面都打不開。果真如此的話,那麼這個男人已經被關在裏面整整一個晚上了。把手會不會掉在附近了呢?我便在周圍尋找,果然不出我所料,在房間一角躺著一個圓形金屬圈,把它對準剛才的金屬孔一看,尺寸正好吻合。可麻煩的是把手斷了,即使可以插|進孔內,也無法將門打開。
就是這樣,他對於鏡頭和鏡子的異常嗜好一天比一天強烈起來了。不久,中學畢業,他也不想再上高中,他父母對他過於嬌慣,只要是兒子想做的事,一般都會答應。所以,中學一畢業,他就覺得自己已經成了大人,在庭院的空地上建起了一個小實驗室,整天在那裡面鼓搗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哈哈哈哈……我這個創意,怎麼樣啊?」
「真是怪了,怎麼會這樣呢?」
不過,他這方面的嗜好在少年時期還沒有那樣嚴重。但是升入中學高年級開始學習物理后,你也知道,物理課上會講到有關鏡頭或鏡子方面的知識,他對此簡直走火入魔了。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變成一個近乎病態的所謂鏡頭狂了。說到這個,我想起一件事。一次在教室里上物理課,學習有關凹面鏡的知識,老師拿出一面很小的凹面鏡讓學生傳看,每個人都用它照一照自己的臉。我當時長了一臉粉刺,總覺得這些疙瘩和性|欲有著某種關聯,特別難為情。我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凹面鏡,不禁吃驚得差點叫出聲來,因為我臉上的一個個粉刺被放大到宛如用望遠鏡看到的月球的凹凸表面一般巨大。
「你去拿一下紙幣。」
「說不定……」
一天早上,他的一個用人跑到我家敲門,把我敲醒了。
因為這個鏡子太奇怪了,所以我的印象特別深,但這隻不過是他眾多玩意兒中的一個,他少年時玩的東西差不多都是這一類的。奇怪的是,連我也受到了他的影響,至今對鏡頭之類的東西仍然有著超乎常人的好奇心。
這麼說來,他從幼年開始,就對能夠映照出物體形狀的東西有著特殊的嗜好,比如玻璃、鏡頭、鏡子等。他的玩具都是幻燈機啦、望遠鏡啦、放大鏡什麼的,此外還有與之近似的將門眼鏡、萬花筒以及多稜鏡那樣的可以把人和器具等變得細長或變得扁平一類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