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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鋼琴家 比斯比,亞利桑那州,1926年

第四部分 鋼琴家

比斯比,亞利桑那州,1926年

菲爾普斯·道奇,我來之前看了不少他的資料,他是比斯比主要礦產公司的幕後掌控者。
「手就是手啦。」我說道。
「你在問些什麼呢,先生?」
另一個人,瓊,聽到我的回答就笑了。他塊頭更大,也更聰明。「哈哈,我們其實是很樂意和外鄉人打交道的,尤其是那些兜里有錢的闊佬。不過你甚至不是科奇斯縣(亞利桑那州)那邊過來的。這很容易分辨出來,你看,當地人衣服上有不少洗不幹凈的泥點,因為那邊塵土真的很大,還有礦山。你看起來真的是太乾淨了,不像是比斯比這邊的人。看看你的手掌,也是細皮嫩肉白白凈凈的。」我看了看我的手,最近這些天經常不自覺地看他們,尤其是我彈琴的時候。過去的八年,我一直在自學鋼琴。
汗水從我的鼻尖滑落,落入地面蒸發不見。
「我知道你們是誰。」
他們兩個輪流用槍指著我,逼著我挖出一個洞——我的墳墓,他倆一直竊竊私語,像是在商量些什麼。
「我是熱得不行必須得躲起來了,我真是必須這麼做了。」當時我是這麼回答的。
「我很抱歉,但是——」
子彈不是病菌,不是瘟疫,也不是肉體凡胎可以抵抗治愈的。信天翁也不能。我們活得再久,也無法從槍口逃生。我不想死,我要活著找到瑪麗恩。海德里希讓我相信,我們就快要找到她了。
「什麼?」瓊不明所以。
「我們當然一樣了。」瓊一陣乾笑。
「你可以叫我湯姆,不過我確實和你一樣,有過很多名字。」
夜風習習,但我一直在流汗,嘴唇乾疼,之前喝的威士忌此刻已經蒸發殆盡。我一個小時前自作聰九_九_藏_書明,此刻終於嘗到了苦果。
瓊皺眉:「所以你來這裏找到我們說這些,是為了什麼呢,先生?」
「瓊·湯普森,這是你的名字嗎,真名?」
瓊搖頭:「路易斯,你真的相信他的這些鬼話嗎?他勸我們從比斯比搬走,不要再工作。我們現在在這裏過得好好的,和人們相處融洽。我們原來在國內居無定所,四處遊盪,好不容易找到這樣一個地方,我可不會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就搬走。」
路易斯撓撓胡楂兒:「沒錯,從你現在離這把槍的距離來看,你離危險確實挺近的。」
瓊語氣質疑:「信天翁社會?信條?我們不屬於你們的社會,我們不屬於任何團體,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知道我唯一的機會來了。我裝作疑惑,看他們胯|下的馬,於是他們也下意識地低頭看。瓊冰冷如刀的眼睛一從我身上移開,我馬上就把鏟子朝他的頭頂揮去。他摔倒在地,意識有點模糊,手裡的槍摔了出去。
「不是比利·斯泰爾,或者說威廉·拉金嗎?」
我清清嗓子:「你們和我一樣。」
「看你們需要多少,我們一般會根據個人的具體需要給相應的錢。」我覺得我這句話說得更像海德里希了。
「我想讓你的腦袋開花。」
「現在,」瓊開口了,他們一直監督我不停地鏟土挖洞。我靠在鏟子上已經筋疲力盡,「你應該不需要錢了,把你口袋裡的錢和所有東西都掏出來,放在地上。」
我深呼吸:「為了給你們一條出路。比斯比這裏的人們已經開始懷疑你們了,有不少風言風語。這個時代有相機,我們的存在會被記錄下來。」我聽到自己https://read.99csw.com的聲音慢慢有一些恐懼,我之前說的這些不過是對海德里希依樣畫葫蘆,空洞的話里什麼意思,其實我自己知之寥寥。「我們有個集體,一個社團,把我們集合起來,我們希望有相似情況的人都能團結起來加入我們,『時光逆行者』都能成為我們的成員。這樣我們可以守望互助,幫助每個人定期變換身份,重新成為其他人。這種幫助可以是物質上的一筆錢,也可以是身份證明或者檔案記錄之類的。」

瓊大喊:「開槍殺了他!」
「路易斯,你聽見了嗎?」
四隻眼睛和兩管槍口齊齊對準我,我從沒見過像他倆這麼反應機敏、心有靈犀的人。他倆真是非常默契。
瓊無視我,繼續他的話:「沒關係,你說的笑話可笑之處就在於,這裏根本沒有法律可以約束我們,這裏不是個普通的地方,我們過去可是給唐尼警長和菲爾普斯先生幫過不少忙呢。」
「也許我們該對這位不知道真名是什麼的彼得先生說說現實情況了,告訴他,他說了個多麼好笑的玩笑。」
他們沒有分心看我手裡的照片,他們對自己的經歷再清楚不過了。他們此刻也明白我已經摸清了他們的底細,所以我只好繼續說下去。
現在是晚上,夜色籠罩著窗外的群山,讓人看不真切。天氣很熱,好像外面在被火炙烤著,我想是不是有誰把一整個沙漠的熱量都集中到了我的小木屋。
瓊和路易斯互相使了個眼色。路易斯有點茫然,他頭腦比較簡單,看起來沒有想那麼多,比較容易被人影響,也是那種很容易被坑的人。瓊看起來不管是體格還是頭read.99csw.com腦,都比路易斯強太多。從他端槍的手就可以看出,非常穩,非常冷靜。
「如果你搬走當然會更好。信天翁的社會信條就是,一般每八年……」
「事實上,」瓊繼續道,「我們還幫他們帶隊遣返過比斯比的礦工。你知道這件事吧?」
鍾嘀嗒嘀嗒地響。屋外遠遠的地方,不知是狼還是狗在叫。
「你說的物質幫助,大概會是多少錢?」路易斯很直接地問。
傷口比我以前任何一次受傷都要疼,我努力忽視疼痛,不停趕路,趕路。我穿過沙漠,翻山越嶺,感覺自己像是在和死神賽跑,從來沒有感覺自己離死亡這麼近過。我駕著馬,從無邊夜色中倉皇逃竄,終於在清晨第一縷陽光升起之時到達了圖森。到了旅館之後,艾格尼絲用酒精給我的傷口消毒,我咬著濕毛巾,勉強在子彈被挑出皮肉的時候,不讓自己尖叫出聲。
「我,是很多人,和你們一樣。我該怎麼叫你呢?是路易斯,還是傑斯·鄧洛普、約翰·帕特森,又或者說三指傑克呢?哪個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呢?」
「我聽見了,哈哈。」
我們打了一小時撲克牌,我已經輸了120美元。我喝了更多的威士忌,感覺胸中像有一把火在燒。我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是時候說些什麼了。
他倆指著我帶著的那支槍:「把槍放在桌子上,輕輕地,動作輕一點兒。」
天色已晚,在無邊無際的沙漠里,就更顯得漆黑一片。
8月。此時,我住在一個小村莊邊緣的木屋,待在客廳里,因為海德里希的安排。每八年他會交給我一個任務,這是一筆交易。你完成這個任務,然後海德里希幫助你去一個新的九*九*藏*書地方,改變身份,以確保安全。這些年來,唯一的危險來自任務本身,不過我很幸運。在這次之前,我已經做了三個任務,都成功了。任務就是,設法找到那些落單的信天翁,說服他們加入我們。通常我們不採取暴力手段,也不對他們的人品做任何評測。但在這裏,比斯比,一切有所不同。這次我想得比以前更多,我要搞清自己究竟是什麼,我還要等多久,才能找到我的瑪麗恩。
「聽著,我無意找你們麻煩。我只是想告訴你們,這種情況其實很正常,世界上還有很多人跟你們一樣。我不知道你們全部的生活經歷,但是你倆看起來年齡相仿。我猜你們應該都是在17世紀左右出生的。我不知道在這些年裡,你們是否見過其他跟你們很像的人。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的是,除了你們還有很多我們這樣的人,成百上千。我們其實很危險,有個英國的學者把我們稱為『時光逆行者』。當人們發現我們的時候,不管是我們主動告訴的還是他們察覺的,我們都很容易遇到危險,我們在意的人也會因此陷入同樣的危險。我們很可能會被科學家關進精神病院或者監獄裏面觀察,那些迷信的人甚至會剷除我們。我想你們已經經歷過了,我們的情況真的很危險。」
路易斯,我當時覺得他有點懦弱,反應也更慢。他開槍時我就地一滾已經拿到了瓊的手槍。槍聲響起,我感覺我右肩一陣疼痛。不過我反應很快地回身給了路易斯一槍,他又試圖開槍,不過這次沒有打中。我隨即對瓊一連串射擊,瓊滿身是血。我強忍疼痛,把他們兩個的屍體拖進我剛剛挖出來的洞里,並且蓋上土。本來是我https://read.99csw.com的墳墓,現在成了他們的。我趕走了一匹馬,然後跳上另一匹離開了。
路易斯站起身來,表情嚴肅,面若冰霜:「你是誰?」
我當然知道,略有耳聞。1919年,很多礦工被粗魯地趕出了比斯比。
他們大笑起來。
「聽著,我們信天翁社會已經聯繫過本地的政府人員,他們知道我來了這裏。假如你殺了我,你會被逮捕的。」
「所以你來這裏告訴我們,你們那個不到千人的小團體,在本地能對我們有什麼影響?上一個對付我們的人,我們已經把他們全都趕去墨西哥了。而當時,警長也默許了我們的做法,還親自為放逐令蓋上了紅章。現在你看起來更熱了,還有那麼點兒小慌張。不如我們出去,讓你涼快一下。」
我照做了。「我來這裏不是為了找你們麻煩的,我來這裡是為了你們的安全。我知道你們是誰,我知道你們過去的一些身份,我知道你們不是一直在礦上打工,我知道你們之前搶過火車,我知道你們甚至搶到了一大筆錢。你們兩個誰都沒必要,也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礦工。」瓊的牙齒咬得嘎吱作響,我覺得他的牙可能會有危險,但我沒有就此打住,「我還知道你們兩個本該在二十六年前,就被槍斃了。」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海德里希給我的照片,「我還知道,這些照片是你們三十年前拍的,從那時開始,你倆都沒有再變老過。」
「你不習慣這麼熱的天氣是吧?你該待在哪裡呢?阿拉斯加?或者躲在哪個防空洞裏面?」他曾經這樣問過我,那個瘦得皮包骨頭、沒有牙的男人。他左手少了兩根手指,他叫路易斯。他當時開了一瓶威士忌,眉頭都不皺就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