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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確立罪證 18、《大自然的奧秘》

第二章 確立罪證

18、《大自然的奧秘》

烏蘇盧特蘭坐在安德伍德打字機前,最後捫心自問了一番。他的用意是堂堂正正的,嘆惜姑娘青春早逝也沒有說假話。他用兩個手指打字,活像母雞啄玉米,打出了一份肯定要見報的訃告。大雨拍打著走廊,他把稿子交給正在那裡默默工作的排字工人。他又到存放底片的柜子里尋找瑪蒂爾德·孔特雷拉斯公開露面時拍下的照片。
人們從萊昂的花園裡採下全部花卉,墓前的鮮花和花圈聚成一片濃密的樹林。我們這些普通人再為你添上一朵鮮花,把一朵千日紅敬獻于墓前。
(《記事報》,1933年10月4日)
他把釘在小木板上的感光片翻騰了好一陣子,找到底片后,吹掉了上面的灰塵。雖然他只從遠處見過她幾次,看見她坐在自家角門前的搖椅上眺望夕陽西下或者同妹妹聊天,可他十分熟悉那張臉。馬里亞諾·杜邦神父在主教住宅的院子里為孤兒義演時,烏蘇盧特蘭也見過她彈鋼琴。
萊昂社會各界驚悉品德高尚、風度高雅的瑪蒂爾德·孔特雷拉斯·瓜迪亞小姐不幸棄世,噩耗傳來,全市為之悲痛。本市名醫齊聚病榻左右,雖竭盡全力,終因醫治無效,小姐于昨日凌晨一時溘然長逝。對此,小姐比他人更具先見之明。正當你熟睡之際,兇殘的病魔以狡詐的手段擊敗科學,奪走你的生命。惡性熱病在本市早已猖獗肆虐,如今竟再次得逞!
讀者從本章開頭的那篇訃聞里已經看到,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沒有刪掉瑪蒂爾德·孔特雷拉斯死於惡性熱病的具體說法。在這一點上,他一方面是按照寫了就不改的決心辦事,另一方面也符合以達比希雷大夫為首的為瑪read•99csw•com蒂爾德看病的醫生們做出的診斷。應該承認,他也沒有刪去反覆提到的有關死者貞操的說法。
堂·卡門在親友的陪同下,拖著沉重的腳步隨在靈車後面,兩手放在棺材的玻璃蓋上,死也不肯離開。在那口齊柏林飛艇式棺材里,隱約可見他女兒平躺在鮮花叢中的白色身影。人行道上站滿看熱鬧的人,身著喪服的送葬人一邊偷偷望著烏雲壓頂的天空,一邊匆忙趕路。這時,不知為什麼,烏蘇盧特蘭鬼使神差地從邊道衝到大街上,擠開送葬人群,向堂·卡門表示哀悼。
聽到有人催他,這才猛然想起薩爾梅龍大夫正在做調查。想到這兒,不免有些害怕。他正要走下人行道向堂·卡門表示哀悼的時候,又看見了奧利韋里奧·卡斯塔涅達,只見他呆站在靈車旁,的確十分頹唐。送葬的隊伍在大教堂前停住腳步時,他又遠遠地看見了卡斯塔涅達,只見他緊行幾步,在許多雨傘的遮護下抬起白色棺材。隨後,他一個人留在大街中央,四匹馬背上披著黑色馬褡子,拉著靈車,在他眼前留下深深的蹄印。
得知這一不幸消息后,孔特雷拉斯家——堪稱「模範之家」——的親朋故友當即翻身起床,冒著傾盆大雨及時趕到悲痛萬分的孔特雷拉斯家,只望對你的離去表示沉痛的哀悼。你心地善良,溫柔多情,數小時前尚且歡欣雀躍,誰料死神已在編織裹屍的白布,時隔不久竟將為百里挑一的妙齡少女準備下的百合花冠戴在你潔凈的額頭。
你在啟程前往造物主宅邸之時,給人間留下一片溫馨的回憶。你美玉無瑕,心靈中充滿高雅的情趣,散溢出馥郁的芳香,僅以音樂而論,在你手下,琴音多麼細膩動聽。
送葬的隊伍進九_九_藏_書入大教堂以後,傾盆大雨從天而降。為了避雨,他緊貼著牆朝報社走去。然而,此時他原來那股激|情卻顯得越來越淡漠,一股羞慚愧疚的感情油然而生。
這本書的封底上蓋著奇基木拉醫院的印章。奧利韋里奧·卡斯塔涅達的名字寫在書名頁的書名下面,再下一行用同樣的字體標明日期:1920年4月4日。書頁里的卡斯塔涅達母親的照片肯定是他夾進去的。他母親名叫露絲·帕拉西奧斯·德·卡斯塔涅達,據我們掌握的情況,她於1920年5月死在這家醫院里。
烏蘇盧特蘭一手舉起帽子表示敬意,另一隻手抓住堂·卡門扶著玻璃棺蓋的手,拉過來,緊緊地握了握。送葬隊伍繼續朝大教堂走去,他留在街中央,獃獃地微笑著,直到最後幾位送葬人從他身邊繞過去。最後這些人身穿襯衣,是「拉法瑪」商店的會計、店員和幫工。這時,雷聲隆隆,直震屋瓦。
交出傳單以後,他從奧利韋里奧·卡斯塔涅達手裡拿到了一筆錢。錢是堂·卡門的,這他知道。從那兒以後,他盡量避免和他見面。他不走堂·卡門家門前那條大街,因為堂·卡門常在門口站著;他也不走社交俱樂部門前的邊道,因為每天下午堂·卡門和其他成員在那裡閑坐著,他不願意從堂·卡門的眼神里看到嘲諷或鄙夷。
最後,我們還要說一下,這本書也經過了堂娜·芙洛拉·孔特雷拉斯的手。她在1933年10月31日第二次作證時,講到了這本書,還描述了這幅照片,後面我們將會聽到她的證詞。
本報為如此令人悲痛的事件特向無比痛苦的孔特雷拉斯家表示哀悼,特別向令尊——生意界知名人士堂·卡門·孔特雷拉斯——和令堂——尊敬的堂娜·芙洛拉·瓜迪亞·德·孔特雷拉斯夫人——表示悼念;並向正在哥斯大黎加學習的令弟堂·卡門·孔特雷拉斯·瓜迪亞、向令妹瑪麗婭·德爾·碧拉爾·孔特雷拉斯·瓜迪亞小姐表示哀悼。在此悲慟時刻,只有他們才是你親愛的父母雙親的慰藉。read.99csw.com
科斯梅·曼索的雜貨店裡正在召開緊急會議。不用說,薩爾梅龍大夫肯定是第一個來到堆滿大米口袋、煤油桶、鐵絲網卷的后店裡,那裡還放著用硬紙板做的鱈魚模型。他想象得出,薩爾梅龍大夫一定是非常激動地翻閱著那本斯奎布筆記本,上面又做了新的筆記;曼索不耐煩地走來走去,等著他的到來……他在訃告中已經寫明瑪蒂爾德·孔特雷拉斯是因為惡性熱病發作不幸去世的。現在要去見他們,應該去掉這個提法嗎?訃告還強調了瑪蒂爾德的處|女的貞潔,他們肯定也不會喜歡。
為讓你的靈魂得到安息,在神聖的大教堂,人們齊誦莊嚴的安魂經,你的遺體被送到瓜達盧佩公墓。瓢潑大雨未能阻止大批社會名流及時趕來送葬,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綿延整整一個街區。人群含悲忍痛,緊隨在白色棺木之後,這白色恰恰表明在你青春夭折之時沒留下任何污點。
瑪蒂爾德·孔特雷拉斯·瓜迪亞小姐
一時間,他感到自己受到了羞辱。這個闊佬兒並非他的朋友,從來就不是,幹嗎非向他表示哀悼呢?在烏蘇盧特蘭煽起反對自來水公司運動的那些日子里,就是在大街上遇見了,他也要別過臉去。堂·卡門曾經鼓動報社老闆把他解僱,經過多方施加壓力,玩弄手段,總算讓報社禁止他再碰這個題目。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只好採取散發傳單的辦法。揭發自來水公司的傳單在1月間印刷完九*九*藏*書畢,堂·卡門突然登門拜訪烏蘇盧特蘭,多年來這是他們唯一一次交談。
這當兒,他聽見有人用硬幣叩擊臨街大門的聲音,叩門聲夾雜在持續不斷的雨聲中。排字工人出去開門,他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排字工人叫他出去,他手裡拿著底片來到門口兒。只見埃斯福埃索商店的夥計把麻袋片頂在頭上權當風帽,凍得渾身上下直打哆嗦。說是科斯梅·曼索派他來通知,要烏蘇盧特蘭到店裡去,大家正等著他。
這本書是赫羅尼莫·阿基拉爾·科爾特斯博士寫的《大自然的奧秘》,1913年由毛尼爾出版社在巴黎出版。這不是一本專門講毒物學的書,不過,書中講到了某些含有生物鹼的作物的特性,有些是有益於健康的,有些是致死的。
如今,小姐已長眠於九泉之下,任憑眾人無語嗚咽,也難喚醒你純真的美夢。對你不幸離去,大家無以自|慰,只能以淚洗面。你在撒手人寰之時,將永不凋謝的幸福的玫瑰和美德的茉莉灑在短暫的人生旅途,叫人怎不傷心落淚!
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正要離開《記事報》辦公室前去赴會的時候,猛然想起了奧利韋里奧·卡斯塔涅達回瓜地馬拉那會兒沒跟他要回這本書,書就放在寫字檯的一個抽屜里。阿塔納西奧·薩爾梅龍大夫要是拿到這本書,一定會把它視為無價之寶,又有一個人被毒死了嘛。毫無疑問,他對那張照片一定也有極大的興趣。
他告訴那個夥計說,報社裡還有點兒事沒辦完,可能的話,過一會兒就去,讓大伙兒不要等他。就這樣把夥計打發走了。他關上門,回到走廊,對排字工人說,要是再來人找他,就說他不在。
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從半開半掩的門探出身來,站在面前的就是那個等他回話的夥計。不,什麼也不刪。他九*九*藏*書也沒有心思參加澄清什麼投毒事件。在他看來,所有這些故事都是極為荒唐的。此外,奧利韋里奧·卡斯塔涅達也不是他的仇人。幹嗎一定要想方設法傷害他呢?再又一說,他們邀請他參加的這次緊急會議也很危險。鬧到這個份兒上,薩爾梅龍大夫絕不會滿足於誇耀一番他的預見和估計正在變為現實。他肯定會提出某種計劃,揭發卡斯塔涅達。一旦開始調查,要他作證,那該怎麼辦?
他本來不想參加科斯梅·曼索邀他出席的緊急會議,不過,後來還是改變了主意。半小時后,雨還沒停,他冒著大雨朝埃斯福埃索商店走去。更有甚者,他把1933年1月的一天晚上奧利韋里奧·卡斯塔涅達托他保存的一本書也放在雨衣下帶去了。當時,他們一起到克里斯蒂亞諾兄弟印刷廠取傳單,奧利韋里奧懇請他代為保存那本書。
不過,這時候,他一邊在交叉路口跳過一道道雨水瀦成的水窪,一邊尋找理由使良心得到平靜。他的行為是基督教徒發善心,不是什麼卑躬屈節。顯然,堂·卡門心情十分沮喪,顧不上對他的哀悼表示謝意。因此,他想從已經拼好版的第一版上撤下某條簡訊,再補上一則他親手撰寫的訃告,有這種想法也是無可厚非的。再說,這個主意是先前定下來的,現在取消了,只能說明自己心地狹窄。他摸了摸膠布雨衣下的胸膛,相信自己從今天一大早聽到喪鐘時對姑娘的悲傷情緒沒有什麼變化。
天空烏雲滾滾,大雨即將來臨。羅薩利奧·烏蘇盧特蘭在下午4點以前就趕到大教堂對面街角處的拉蘭布拉商店,佇立在邊道上等候為瑪蒂爾德·孔特雷拉斯送葬的隊伍經過那裡。他打算收集到足以為當天的《記事報》寫一篇訃聞的第一手材料。他固然是要完成一項本職工作,但是,應該說,對這場悲劇他也並非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