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算上停掉的事業推掉的工作機會，10個100萬估計都不止了。

邊說，邊打量著阿宏的臉色，反覆強調，那可是整整100萬哦……

他說：兒子，我一年前搬進來的。

他那時的心裏，應該比先前等死時還要害怕。

他說：完了，看來陳先生你要贏了，看來我賺不到你那100萬的喪葬費用了。

父親想了一會兒，表示阿宏說得對，他決定馬上再吃一個哈根達斯。

他們並不知道，快兩年來兒子的積蓄只出不進，已經只剩最後一筆，即將捉襟見肘。

陳先生，你真是個狡猾的老頭……

老人愛操心，如果讓他們知道了真實情況一定會負疚，一定不利於父親的康復。於是，阿宏每個月從積蓄里取出不小的一筆錢交給母親，說是自己的收入read.99csw.com。

從父母搬進家裡的那天起，阿宏就沒再工作過，花的全是積蓄。

也對，夢話怎麼可能說得這麼清。

內容很雜，說媽媽多不容易，一輩子跟著他省吃儉用，以前苦哦……理解理解她。

於是兩個老人幡然醒悟，漸漸不再摳摳搜搜。

第二年同樣的時間，他依舊活著，依舊吃冰激凌，只不過香煙換成了雪茄，因為兒子說過要跟上兒子掙錢的速度才行。

父親在阿宏家住了兩年整。

那是聖諺訂婚前，聖諺破壞了規矩跑來看爺爺，阿宏沒把他推出去，任憑祖孫倆聊天。

他說他身上的錢正好還夠買一張機票，他說他終於可以出發了。

父子倆人對著看了一會兒，又哭又笑地看著，怕吵醒母親，努力小小聲，頭抵九-九-藏-書著頭。

他說：你以為我每天拿著手機在玩嗎？其實我是在移動辦公，你看我不停地打字，其實那是在和我的同事們交流工作。

父親那時已大好，面色紅潤四肢有力，可以聲音洪亮地問阿宏要雪茄抽，聖諺說爺爺加油啊，再過半年參加我的婚禮。

阿宏說這就對了嘛，所以說，你死之前至少要花掉我100萬你才回本嘛，不然多虧呀。

也就在那個時候，阿宏給我打來了電話。

父親叼著雪茄，嘴唇抖動了半天，用力點了頭。

他不知道阿宏那時在他身上花的錢早已超過了100萬新台幣。

來的時候奄奄一息，如今幾乎已經是個看不出有什麼病的老頭。

阿宏說：既然省錢，那我就只花60塊錢好了。

接到家后的第四個月，父親九-九-藏-書發現自己在阿宏的照顧下死不了了，能吃能坐能拉。

他說：兒子，我現在竟然還活著……

他像個害怕被遺棄的孩子一樣小心翼翼地賠著笑，害怕有一天阿宏忽然不想照顧他了。

父親說怎麼省錢怎麼葬吧。他嘮嘮叨叨說了很多，都是關於怎麼在葬禮上省錢的。阿宏就冷笑，道：陳先生，你相信你死後我真的會照辦嗎？

他說：唉，真是累，我掙錢這麼容易，結果你們花錢這麼艱難，你們跟上我掙錢的速度行不行？

阿宏故意問他，土葬還是火葬？

他終於忍不住起身走過去拍拍父親。父親是醒著的，滿臉淚痕，父親說：

他和父親一起笑，問父親：怎麼樣，氣不氣？

父親真的變成了個小孩。

有天半夜，父親沒說夢話，偷偷在哭，阿宏躺在客ｈｔtps://rｅａd.９9ｃsｗ•cｏm廳聽了很久。

……關於錢，父親說過夢話的，聲音不小，躺在客廳里的阿宏恰好能聽清。

阿宏知道，他其實想說的是：真沒想到，我竟然活到了我孫子訂婚的這個時候。

他還常跟阿宏提起他投的那個喪葬保險，說一定會登記在阿宏名下，這樣他死了以後阿宏可以有100萬新台幣辦喪事，就不用讓阿宏花自己的錢了。

父親嘿嘿笑著，說氣死了。

父親每月有3000元新台幣的老人津貼，他時不時就表示要給阿宏，讓阿宏給摩托車加油。阿宏當然不要，父親每次都仔細打量阿宏臉色。

於是他開始阿諛奉承，逮著空就沖阿宏微笑，沒話找話和阿宏說，讚美、討好或誇。

阿宏沉默了很久，沉默了很久的阿宏故作悲傷地嘆了一口氣，說：

小陳……我九_九_藏_書現在不喊你小陳行不行？

2019年年初的時候他下了樓，自己搖著輪椅在台北的街頭嗖嗖嗖，阿宏小跑著才能跟上他，他扭頭笑話阿宏缺乏鍛煉，身體不行。

阿宏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讓老頭藉著這個理由自由地去說吧，他說得這麼痛快，可能以為阿宏已經睡著了，又可能希望阿宏是醒著的，認真地聽。

也不僅是錢，他說過好幾次夢話，有關於對阿宏的感激，有關於自己艱難的生平，父親總在凌晨三四點鐘開始這種獨白，總感覺不像是在說夢話，而是專門說給阿宏聽。

兩年來，第一次真正休息。

父親多活了不止一年。

他說：我把你的骨灰用塑料袋一裝，買張60塊錢的渡輪票，從淡水坐到漁人碼頭，往大海里一撒……哎呀好開心呀，我還可以剩個999940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