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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姑娘 三

客家姑娘

我能說啥,我回答說:挺好挺好,還是那熊樣……
我們在那姑娘的攤位旁蹲了很久,成了不錯的朋友,她的抽象圖案白描畫得不是一般地好,人也愛笑。姑娘說她外號叫5+2,最近五年的人生目標是一路賣畫去歐洲,去看一看愛丁堡藝術節,目前剛走到泰國。這看來是個艱難的目標,我們坐了一晚上也沒見5+2賣出一張畫。
街頭藝人辛苦,並不能賺太多銀兩,清邁的遊客大半是國人,給錢的很少,非吝嗇。國人大都害羞,應該是不習慣走出人牆上前去進行此類打賞,大都圍著看一會兒也就走開了。
是哦,采,我又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她可是你的生死之交哦,關於她的那些瑣事和平淡,我希望你能一字一句地讀完。
出於某個原因,那夜的素貼山上雙龍寺前,我和她有過一個約定。
每個人擁抱生命的姿勢都各不相同,我從未認為她是厭世的。
凌晨的露水打醒了我,噴嚏一個接一個,她早躲回車裡睡覺去了,並沒有管我。
指著某個剖面就敢概括整體,揪住一個標籤就敢大字報寫起,扣上頂帽子就想打倒在地。
她把毯子鋪在地上,和我並排坐,一曲接一曲地聽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音樂。
鎧甲再厚,裏面也是嫩肉,我一直都知道采是只螃蟹,或者蝸牛。
read.99csw•com采開車載我去過雙龍寺,月圓之夜去的。
……行文中借題發揮太易得罪編輯,刪這刪那的傷肝動氣,算了不多廢話了,接著把采寫下去。
既然是寫給你看的,當然要從她還是個小村姑時寫起,那時她住在中國廣東省梅州市五華縣岐嶺鎮王化村,家徒四壁,生而多艱……
我給她當過墨鏡,不過不是在她哭的時候。
每個人都是複雜多元的綜合體,為什麼非要把一個人固定於某一個標籤,並依此單一標籤解讀她這條小生命呢?
例外也是有的,看影片的時候。
不論殼多硬,她的內在定是柔韌及柔軟的,不然不會收留楊過,不然不會以那樣的姿勢日日在泳池邊靜坐,不然她不會耐得住這異國他鄉辛苦而孤獨的生活。
所以我需要經常去看看她,人世間的面見一面少一面,那就能留一點是一點,說不定哪天連她也都走散了。
有時候車在山林里開很久,路都沒了,后斗里落滿了刮掉的樹葉,遠遠地露出一小片朦朧的燈火,零零散散的帳篷圍繞出一個不為人知的音樂節。
什麼也沒說,什麼也不用說,她能給我的,都是我需要的。
道德審判也好,道德綁架也罷,人血饅頭也好,地域黑也罷……皆由此始。
過了一會兒,她緩緩揚起一https://read.99csw.com隻手,皮卡車的鑰匙亮晶晶,晃啊晃地捏在指頭裡。
在家裡看電影還戴墨鏡基本屬於變態,但這種掩耳盜鈴的方式我表示完全理解,以她的性格,怎麼可能哭給人看,肯在我面前戴上墨鏡已是不當外人的表現……
小明問過我:你大半個地球都有朋友,為什麼不高興的時候總跑去清邁麻煩采呢?
異鄉的風撩動衣衫,白月光落滿她單薄的肩,我一直都知道她是有故事的,那些不願話與人知的過去,那些無法與人言說的歲月,都靜靜伏藏在這張不動聲色的面孔後面。
大半年後的一天,我在拉薩宇拓路的某一個商場里被攔住,攔住我的人不顧社會影響撲上來對我熱情擁抱,她說她是5+2啊!說她目前已順利走到了西藏。
她問:對了,你那個朋友怎麼樣?就是酷酷的總面無表情的那個……
我在那輛車上想明白過許多事情,許許多多的憤懣和壓力都卸去在風裡了。
後來的事就不用多說了,按照慣例,我渴了,採買水去了,第二天來,我又渴了。
我拿這話㨃她,她並沒有什麼反應,遠遠地坐在泳池邊抽煙,腳泡在水裡,楊過貼在她腿上,一組凝固的背影。
她話太少了,一閉就是一整天,難得開口也不過三兩個短語,你永遠無法揣測出她read•99csw.com的悲喜。往好了說是不聒噪,清凈,杜絕了無效的人際溝通,朋友間默默的陪伴不會造成壓力。
慣例是帶回兩瓶果汁,以及一卷零錢,錢自自然然地塞進我手裡,示意我去往那些藝人的面前放。有一次,整個雜耍組合都停下來向我說謝謝,那次錢沒卷好,一放下就舒展開了,露出了被20泰銖包裹著的千元大鈔。
我對小明說:到那時才叫孤單呢……想想也是難過。
我說不好,我只知道采什麼都不會問,什麼都不會說,沒有安慰沒有鼓勵沒有任何啰唆,她只會開著她那輛破皮卡車,載著我一圈又一圈地狂飆在深夜。
那個玩火棍的日本小夥子躬鞠得呼呼帶風,我轉身去看采,她跑了,噌的一聲像兔子一樣,過了好一會兒才給我發信息告訴我集合地點是馬路對面的麥當勞。
不管我渴不渴,她都會起身拍拍土,慢慢地去往塔佩門裡7-11的方向。
有一天我們常坐的位子被人佔了,是個流浪畫家,香港姑娘。
孩子,給我點耐心。
旁人眼中,采嚴謹而無趣,都很奇怪我這麼活蹦亂跳的人怎麼就能和她成為朋友,我自己有時也覺得好玩,居然還能和這樣的人處到一起去?
我奇怪的是,她是怎麼控制呼吸的?
於是我就縮回我的沙發里繼續打字寫書稿再不敢多言語。
采挺read•99csw•com好的,對我也挺好。
每到這種時候,采就會問我渴不渴。
但客觀點說,大老遠的跑過來,我是來度假的還是來清修?
我不想把采喊作理工女,雖然很酷,雖然這個詞並非貶義。
我有時候歇歇腦子,智能電視里調齣電影拉她一起看,喜劇片她不笑,科幻片她不驚奇,抱著肩膀半躺在沙發里,像個靠墊一樣無聲無息。一兩個小時過去,我以為她睡著了,回頭一看,她抱著小肩膀瞪著大眼睛,一臉監考老師的那種認真。
有時候她會在某個路邊爵士吧停下來,買半打啤酒扔給我,然後自己靠著車門聽音樂、抽煙。
一邊撂狠話下斷言放冷箭玩刀筆,一邊還認為自己代表真理。
有段時間我們常去塔佩門廣場納涼,溫熱的碎石子上一坐就是半個晚上,那裡常有藝人耍棍玩火彈琴敲手碟吹迪吉里杜管,有男有女,都是年輕人,來自世界各地。
明明整個臉都濕了眼淚順著下巴滴答滴,呼吸卻正常而均勻,聽不出鼻塞或哽咽。
為了那個約定,我今朝動筆把這個客家女孩寫給你看。
有時候也看悲劇,或災難片,看到中途她會起身,窸窸窣窣地走動一會兒,再坐下時臉上多了一副墨鏡,沒等我說什麼,她像交警那樣伸直胳膊沖我立了一下掌心,示意我閉嘴。
世人卻是不在乎的,大都認為:有什九-九-藏-書麼大不了的,我就是說說而已……好,說吧,一邊管中窺豹,一邊過嘴癮,一邊把生命價值的平等給摒棄。也不知道從何時起管住自己的嘴成了中華民族罕見的美德了,一併罕見的還有平視的眼睛。
其實我想說,看《唐人街探案》這一類片子時真的不用這麼嚴肅認真……
我已經在變老了,這樣的朋友,我曾經擁有過很多。
……一般是墨鏡戴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有時會一直戴到影片結尾。
反正我一直渴了好幾個周末,采家裡掛滿了5+2的畫。
那姑娘張羅著要買水給我喝,說記得我比較容易渴……
有時候她會把我送到某個湖邊,筆記本遞給我,小船兒欸乃,湖心有她提前訂好的船屋,裏面有電源插座,有吃的,讓我獨自活上半星期是夠的。
低級的分別心,乖張的戾氣,壞了世道人心,篡了文化基因。
故事從此刻才真正開始,此前的16000餘字,不過是鋪墊。
漫長的山路盤旋完,漫長的台階爬完,靜靜地跪在塔前。我坐在一旁看她跪誦著禱詞,平靜地呢喃,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祈福了那麼久的時間,迴向的應該不止三五個人吧,應該大都遠在天邊。
延展開說,單一標籤最無聊,刻板印象最傻×。
小明問:那你又能為采做什麼呢?
我的每一個朋友對我都挺好,她的好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