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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芳吃吃地笑起來,面具漸漸滑落,顯露出隱藏在背後的青澀和脆弱。要是平常,莎莉心想,自己是不會與陌生人這麼聊得來的。不過邁克爾是警察,因此自己也可以算半個圈內人士,起碼暫時如此。而且伊芳神情緊張——也許她先前沒幹過這種工作。記憶的連枷再次重重地拍在她身上:照看小孩,他們可能會這麼叫,或者嬰兒看護。莎莉經過一番掙扎,終於強按下將早餐倒在祖母瑪麗送的亞麻桌布上的衝動。
「非常抱歉。」奧利弗攤開雙手,似乎想檢查一下指甲,「馬克斯漢姆真的在竭盡所能去調查。」
「如果你或者邁克爾有什麼需要,」她收回思緒,聽見他說道,「就打電話給我們。任何時候都行,莎莉……你知道的,不管白天還是晚上。」
「就是說我幫不上多少忙。」
「她在我趕到醫院之前死了。」
「要選就選高教會派的,她的房間就像個小禮拜堂。我這裡有袋她的衣服。」莎莉的目光急切地在房間里掃了一圈,奇怪袋子擱哪兒去了,「還有幾本書。」昨晚她把書取出來了嗎?如果取出來了,為什麼要取?
「這種事一直在發生。」邁克爾咕噥道,聽起來像是對她說的,「這不公平。」
莎莉費了老大的勁兒才體會到斯特拉的喜悅。「太好了,請轉告斯特拉說我很高興。」她極力不讓自己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雖然她明白露茜多麼需要她,「奧黛麗·歐里芬特呢?」
「最好由男的主持儀式。」德里克笑起來,然後打住,記起他來這裡是幹嗎的。
夢裡面有個男人在講話,更確切地說是在用緩慢的語調慷慨陳詞。聲音沙啞、低沉,莎莉一聽就非常厭惡。她聽不清男人說了什麼,甚至連用的是哪種語言都分辨不出,一半是因為距離太遠,一半是因為受到了嘶嘶、噼啪和砰砰等背景音的干擾。還在夢中,莎莉回想起孩提時用祖父母放在閣樓上的發條留聲機播放的每分鐘七十八轉的唱片,刮擦聲甚至壓過了薩伏依孤兒和胖子沃勒給心靈帶來的愉悅。
「為什麼?」
「你想說什麼?」
「她在我們以前的單位弄到了份差事,去薩默塞特了。」很可能奧利弗覺察到需要轉移話題,任何話題都行,「正是時候。」
「就現在來看,你已經幫了不少了。」
她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響,以免伊芳回來。這都怪我,我該一直把她帶在身邊的。她歪向一邊,身體在床上蜷成一團,隨著無聲的啜泣不住地抖動。
「許多人向你表示問候,尤其是斯特拉。」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奧利弗說:「對不起,我不該講那樣的話。」
「他們幹嗎這麼感興趣?」莎莉極力對所發生的事保持客觀的態度,「每年失蹤的小孩肯定成千上萬,這都不是新聞。」
「那是誰?」伊芳問,「你認識嗎?」
莎莉坐下來放聲大哭。伊芳給她遞送紙巾,施予一些無關痛癢的同情。過了一會兒,淚水止住了。莎莉去盥洗室洗臉。鏡中出現一個陌生人,眼睛濕潤,眼眶發紅,雙頰扭曲,頭髮垂下來。她回到客廳,與伊芳待在一起。與任何人待在一起都比形單影隻好。孤獨充滿危險。
「對不起。」無意中她又一次暴露了與邁克爾存在的交流障礙。她都麻木地感覺不到羞辱了。
電話響了。
只剩下她一個人後,莎莉把羽絨被推開下了床。沾滿汗水的皮膚馬上冷意颼颼,她發起抖來。她意識到他們給她換了件乾淨的睡衣,並再次緊抓日常細節的安全繩不放。她羞愧地發現這套睡衣是舊的:布料已褪色,上衣掉了一顆紐扣,褲子上有幾塊令人厭惡的污漬。她抖得更加厲害了,所發生的事又一次給了她重重的一擊。她突然雙膝一軟,跌坐在床上。我的寶貝。你在哪裡啊?噴涌而出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我決定擔任聖職前與兩個男人一起生活過。」莎莉訓練有素地停頓片刻,然後不著痕迹地插入她慣用的點睛之語,「當然,不是在同一時期。」
多此一舉地客套了一番后,伊芳避到了廚房,留下莎莉極不甘願地獨自領略德里克盡展牧師風采。
「有可能。」
「是邁克爾,我丈夫。」
那個女人搖搖頭。「一有消息他們會聯繫你的。」
奧利弗拿起椅背上的外套。「還在嗎,他們?」
「等他們抓住那個人後我要殺了他,我能把馬克斯漢姆也殺了。卑鄙小人。」隨著時間慢慢過去,邁克爾的說話聲越來越模糊。有一次他睜開眼睛,直直地盯著莎莉。「不該是這樣的,對嗎,薩爾?都怪我們。」
「你們沒有看新聞嗎?」她衝口說道,「收音機打開了嗎?」
痛苦是單調的,莎莉現在才領略到。只有電話不時打破沉悶。每次電話響起,莎莉都希望能帶來露茜的消息,要不就是邁克爾打來的。所有來電都由伊芳接聽。莎莉屏住呼吸,雙手交疊,指甲陷入掌中。但打電話的人不過是在無謂地消耗時間,或者更糟,可能是要阻止露茜的消息傳到莎莉耳中。
他步履蹣跚地離開客廳到盥洗室去了。
「其實莎倫已經離開了。」奧利弗九_九_藏_書擦了擦牛仔褲上的一小點油漆漬,「永遠離開了。她兩個月前搬走的。我們都認為再也無法一起過下去了。」
莎莉的指甲在手掌上留下發紅作痛的半月形凹痕。有些電話是朋友打來的,但更多的是來自記者。
那個女人挪動了一下。「他們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睡著了。」
她垂下頭,掩飾眼中的淚水。邁克爾前言不搭后語,但她惴惴地感覺到他說的其實不無道理。
「是那些記者,長官。」伊芳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他們問我有沒有聽說。」她轉身面對莎莉,「唉,對此我感到很抱歉。他們說今天早上有人發現了一隻小孩的手,橫放在基爾本墓地的一塊墓碑上。」
然而一進客廳這種感覺就消失了。伊芳將桌子放在靠窗的地方。平時莎莉和邁克爾都在廚房吃早餐,吃飯時還經常走來走去。此時伊芳把盤子拿錯了,杯子拿錯了,茶壺也拿錯了。她準備好了餐巾紙,供挑選的果醬,並鋪上了阿普爾亞德一家聖誕節時用過的桌布。這讓莎莉覺得像小女生在玩過家家似的,她努力忍住心中的怒火,希望那塊桌布她沒有忘記清洗。
「不,不用,謝謝。」
莎莉的聲音低沉而理性,她這樣不露聲色卻更加惹人關注,因為她正在心裏大聲喊,我才不管他媽的什麼馬克斯漢姆,我只要露茜。奧利弗站到一邊,讓前往客廳的她過去。我被授予了聖職,即使在自己心裏也不能使用那種詞語。她從他身旁經過時發覺他可真高,而且他使勁兒收緊腹部,以便將兩個身體發生偶然碰觸的概率降到最低。進了客廳,她走到窗邊,低頭望著街道。
——《一個醫生的宗教觀》第一部第五十一節
莎莉的頭無力地落在枕頭上。她合上眼睛,腦中不停地閃現一幅幅畫面,刺|激得她真想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尖叫,直至一切重新恢復正常。露茜哭喊著要媽媽,可無人理她;露茜赤身裸體、鮮血淋漓地躺在一間充斥著男人汗臭味的狹小卧室中;露茜倒斃在鐵路路堤上,四周散落著她的衣服。怎麼可能有人如此殘酷、如此殘酷、如此殘酷?
睡醒后莎莉覺得口乾舌燥,腦袋昏昏沉沉的。隨著意識逐漸清醒,夢境卻變得模糊起來,細節一點點消失,飄落到再也難覓蹤跡的地方。
「照顧好自己,親愛的。」他再次抓住她的雙手,按在自己手中,「再說一遍,要是有什麼我能做的。」力度更大的一捏,讓人覺得跟中了風似的,「你只管開口。你知道的。」
「伊芳呢?」
酸溜溜的感覺讓她愁腸百轉,於是乾脆埋頭使勁兒擦拭那些餐具。邁克爾很少和她談及自己的工作,他們剛結婚後幾個月的時候他完全不是這個樣子。後來隔閡日漸加深。邁克爾本性如此,她恨恨地告訴自己;錯不在她。
伊芳站起來,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那你就先自己照顧一下自己。」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似乎在跟智商低下的人講話,「我在廚房,如果您需要我的話,就叫我,好嗎,親愛的?」
「你不是要工作嗎?」
撒旦在我的胸膛里安營紮寨,
邁克爾抬起頭。「奧利弗帶我回的家。馬克斯漢姆打電話聯繫了他,有人告訴他我們倆是朋友。我想做點事,可他們他媽的只想給我找個保姆。」
莎莉再次睜開眼睛。「一直都沒有消息嗎?真的嗎?」
「別指使我去做什麼,我不是你們的狗奴才。」邁克爾狂亂的目光從奧利弗轉到莎莉身上,「哦,見鬼。」
淚水又順著莎莉的臉頰流下來。哭過一陣后,她一動不動地坐著,手牢牢地抓住襪子,心沉入不知道何時才能見底的深淵。
莎莉猛然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不,嗯,我過去常玩,但近來沒有太多時間。」
「加上其他負面因素,讓你們有了一個很好的理由分手?」
「您沒事吧,親愛的?」那個女人彎下腰靠過來問道。
「你玩填字遊戲嗎?」伊芳問。
「那個要自殺的女人。你還記得嗎?你昨天叫我去看她。」
「哦,對。可憐的女人。她在哪裡做禮拜?」
「我在休假。邁克爾怎麼樣了?」
「莎莉說得沒錯。」奧利弗臉色嚴峻,但聲音很柔和,「你實際上正在站著睡覺。這個樣子,你誰的忙也幫不上。」
他安靜下來,合上了雙眼,過了一會兒他的呼吸變得平緩均勻。莎莉站起來,躡手躡腳地朝門口走去。但她剛碰到門把手,床上的人又動了。
「不著急,我們會辦妥的。」德里克的聲音充滿了安慰的語氣,讓莎莉意識到她的話聽起來肯定非常緊張。她努力把話題重新轉移到教區和需要做出的安排上。
莎莉張嘴欲說她不想見到德里克,也不想與他交談。如果她從來沒見過他,沒跟他講過話,她也不會落得個以淚洗面。但她馬上克制住自己,這不能怪德里克。她有責任為他和教區效勞。而且,更自私一點說,營造一個她沒有失控的錯覺很重要,否則他們什麼信息也不會透露給她。
「除了等,我們能做的不多。馬克斯漢姆據說還行,他成功破過幾起案子。」
「那你和莎倫要離開了嗎?」
她隨手輕輕關上卧室的門。客廳里空無一人。他看見奧利弗·瑞克福德在廚房裡彎著身子,對著洗滌槽擦洗一口鍋。
古羅馬軍團在我體內復活。
莎莉倒是希望他回家待著。「他不能什麼也不做。」這是在陳述事實,並非辯解。
上帝求求您,讓露茜有吉米陪伴吧。上帝求求您,讓我的寶貝回到我身邊吧。
表現正常很重要,否則他們可能會給她注射大量鎮靜劑,甚至把她送到醫院去。可現在有什麼是正常的呢?現實已經與虛幻融為一體。實即是虛,虛九九藏書即是實。莎莉覺得如果她將食指戳在身前的松木桌面上,就會徑直貫穿那塊木料。干坐在家裡無所事事是不真實的,不去聖喬治教堂大廳給女童軍雜物拍賣會幫忙是不真實的,最不真實的是不知道露茜身在何處。露茜的失蹤像只飢腸轆轆的小野獸,咬噬著莎莉的心。
莎莉想打電話給卡拉,但沒人接。莎莉不知道那個照看孩子的人心裏是什麼感受。她會自責嗎?莎莉頑固地想把責任都攬下來。
水嘩嘩地從管道里流出來,熟悉水管聲音的莎莉知道伊芳正在往壺裡灌水。一念至此她又改變了想法。那名女警隨時可能折返。莎莉以手掩嘴,試圖防止恐懼像嘔吐物一樣噴出來,她爬下床,拉開衣櫃,目光避開貼在五斗櫥上的相片,無法面對相片中一張張臉龐。她隨意選了幾件衣服,抱在懷裡偷偷溜進盥洗室,然後拴上了門。
她回身面對著他。廚房太小,把他們的距離拉得非常近。「不怪你。邁克爾剛才都做了什麼?」
「他非常有經驗,是個老派人物。」
邁克爾不在。她有幾個鐘頭沒見著他了。
「如果你同意的話,我今天傍晚就打電話。」他揉了揉鼻子,他的鼻子高挺纖細,靠近右側鼻尖處有個小疙瘩,「要我留下我的號碼嗎?」
「當然。」
奧利弗·瑞克福德在門口躊躇著。他上身穿一件上了蠟的舊防水外套,裡頭是一件水手衫,下身穿一條色彩斑駁的牛仔褲。伊芳在他後面上躥下跳的。伊芳個子矮,三十年後會變得很富態,而奧利弗又高又瘦。莎莉以陌生的眼光望著他們倆,他們來自不同的世界。
「她也許只是迷了路。」莎莉說,努力讓自己恢複信心,「在外面走累了,找了個小平房之類的地方睡著了。她很快就會醒來,去敲某戶人家的門。」
她沒有吱聲,不過他跟著她進了盥洗室。邁克爾坐在盥洗室一側,頭枕在澡盆邊緣上。莎莉打開水龍頭。她和奧利弗輪番勸說他洗好澡、穿上睡衣、上了床。伊芳從醫生留下的物品中拿出兩片安眠藥。莎莉坐在他身旁,直到他睡去。
「你可以去和親戚或朋友待在一起。」
「回來。」她無聲地呼喊道,依然緊閉的雙眼噙滿淚水。夢中發生了可怕的事,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得把它補救回來。但至少那不過是場夢。剎那間她鬆了口氣:不過是場夢,感謝上帝,不過是場夢。之後她睜開眼,看到一個她以前從沒見過的女人坐在她的床邊。事實馬上給了她當頭一棒。不,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沒事,過會兒就出去。我要洗個澡。」
「什麼?」
「恐怕他們很快就會駐守在門口。」伊芳走到窗邊,望著外面的馬路,「對此我們也無能為力,只有把你轉移到其他地方。」
「是的,我很抱歉。」
莎莉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她渾身抖得厲害,不得不倚在桌邊。「你們確定露茜被綁架了,是不是?是不是?」
「我去接。」說話的當口伊芳已經站了起來。她拿起電話,聽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是警察,先生……是的,阿普爾亞德太太醒了……我問問她。」她蓋住送話口,「是個叫德里克·卡特的人,說他是您上司,您要跟他談談嗎?他說他也很樂意過來。」
「他不該來問我一些問題嗎?不該有人來問我一些問題嗎?」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大,並且無力讓它降下來,「可惡,我是露茜的媽媽。」
「是的,我們正在記錄、跟蹤所有來電。」伊芳表情僵硬,「標準程序而已,沒什麼可擔心的。」
「我們該怎麼辦?」
牧師的本能反應把莎莉從這種局面中拯救了出來:她無意識地提了幾個問題。伊芳告訴她她在帕丁頓上班,男友同樣是個警察,在交管處擔任小隊長。他們倆住在溫布利的一套小公寓里,不過希望不久后能搬到更大一點的地方去。這種親密的幻覺一直持續到伊芳用「同居」這個字眼來描述她與男友的現狀。
她聳聳肩,承認他說得也許不無道理,但就是不願意朝這方面想。
「來一塊好吃的烤麵包片怎麼樣,親愛的?」
「我們都在為你祈禱,親愛的。」
「這很好,」莎莉心口不一地說,「人造黃油很好,什麼都很好。」
「嗯?」德里克鬆開她的雙手,「誰?」
她來看我是否還活著。「好的,冰箱里有麵包。」
想到食物她就作嘔,可餓肚子對誰都沒好處。她迅速穿上牛仔褲、T恤和毛線衫,匆忙之間穿了一雙不成對的襪子,有隻腳跟處還破了個洞。她梳了梳頭髮,思索片刻后把露茜的襪子塞進牛仔褲的口袋。沖澡和穿衣,這一套動作做下來后產生了平靜內心的效果。可是打開門后,露茜失蹤的事實就像連枷一樣抽在她身上,讓她痛得喘不過氣來。
女人的目光游移了一下。「他出去了,很快就會回來。我估計你想清醒一下,是吧?我去泡點茶怎麼樣?」
不,莎莉想說,不好,也許永遠也好不起來了。而且我不是你的親愛的。但她卻報以一笑,說了聲「謝謝」。
「這對他太殘酷了。」奧利弗遲疑著,沒再說下去,也許是擔心莎莉要大喊「你認為這對我就不殘酷了嗎」?「我是說,與其他處境相同的父親相比,他還要更糟糕。你知道,他一直在經辦類似的案件。」
莎莉關掉淋浴,擦乾身體。門又被敲了一下。
「也許您更喜歡喝蜂蜜?」伊芳作勢要衝入廚房,「有黃油嗎?我只找到了人造黃油。東西就這些,不過也許——」
伊芳轉達了信息,放下電話。「他一會兒就過來,他現在在布倫德斯伯里公園的社區中心。」
「謝謝。」莎莉要的不是祈禱,她要露茜。
手依然沒有鬆開,德里克接著說等露茜平read.99csw.com安無事後她重返工作崗位的事肯定沒有問題,她無需擔心,他們可以把一切都處理好。
「阿普爾亞德先生和太太不方便置評……」
「你和邁克爾想不想過來和我們一起住?我和瑪格麗特非常樂意接待你們。客房的床都準備好了。」
外面的街上傳來叫嚷聲。莎莉向下望去,伊芳頃刻間也到了窗邊。一個男人正在對那些記者大喊大叫,雙臂朝他們揮舞著。
莎莉朝她走近一步,身子打了個趔趄,隨手抓住一把椅子的靠背。「發生了什麼事?」她耳語似的問道。
莎莉聽見過道里響起腳步聲,還有說話的聲音。說話的是伊芳和一個男人。
「那個電話是幹什麼的?那不是我們的。」
莎莉點點頭,主要是為了讓這個女人離開她的卧室。邁克爾,她需要好好琢磨一下他,可就是無法集中精神。
「這是他最拿手的。」莎莉將德里克拋到腦後,「誰負責這起案子?」
邁克爾兩眼盯著她。「別胡扯了。睡覺?現在?你的腦袋肯定壞掉了。」敵意慢慢從他的臉上消退。「薩爾,對不起。」他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抱歉。」伊芳那張塗著厚厚的脂粉的臉上顯出一抹緋紅,「也許我不該這麼講的,您終究是位牧師。」
一句話講到一半的時候莎莉就睡著了,猶如窗帘刷地一下被放了下來,或者說像熱帶的黃昏降臨時一般突如其來。前一刻她還躺在床上,握著一名她之前從沒見過的女警的手——女警的嘴唇翕動著,可莎莉什麼也沒聽進去。她滿腹疑團,問自己為什麼要握著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的手。緊接著安眠藥開始發揮作用,加上不知用皮下注射器打了什麼藥水,可能是鎮靜劑吧。
「說啊。」奧利弗喝道。
「馬克斯漢姆不高興了。」
「那些雜種什麼都不告訴我。」他惡狠狠地對著她的頭髮喃喃說道,「而且他們什麼也不讓我干。」
她將筆和便簽簿遞給他時兩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她懷疑他是不是在說客套話,是不是已經注意到邁克爾在家庭與朋友之間豎起了一道看不見的高牆。莎莉知道瑞克福德家在霍恩西買了一套公寓,不過不清楚具體的地址和電話號碼。
邁克爾沒有打來電話。她極其需要他。到底是什麼讓他脫不開身?莎莉試圖從伊芳口中探出消息,但沒有成功。這個女警知道的或許並不比莎莉多,要不就是被禁止談論案情。
船、鴨子和玩具熊佔據了盥洗室的一角,露茜的一隻襪子躺在澡盆下方。莎莉下意識地把它撿起來,打算丟進放臟衣服的籃子里。不過她沒有這麼做,而是坐在馬桶上,將襪子貼在臉上,吸入它的香澤,希望能聞到露茜的氣息,單憑意志的力量把她再造出來。露茜至少拿著她的小布娃娃吉米吧?她不會是孤身一人吧?
「我的假期要到新年才結束。」他說。
門被敲了一下。「您怎麼樣,親愛的?茶泡好了。」
莎莉瞪著她。這個女人是誰無關緊要。誰會在乎?她的年紀比莎莉小,精心化過妝,一雙棕色的眼睛非常警覺。牙齒有點齙,把嘴唇往外擠,給人感覺這張臉上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嘴巴。她的膝上有一份打開的《每日電訊報》,露出對摺的內頁。她沒戴婚戒。莎莉抓住這些細節不放,似乎它們擰成了一股橫跨深淵的繩索,她一鬆手就會掉下去。
德里克握住莎莉的雙手說他非常非常抱歉。他騎著雅馬哈從肯薩谷趕過來,莎莉心想他一定自以為套上一身騎摩托車的皮衣行頭非常拉風。莎莉把他介紹給伊芳的時候,他解開了脖子上的白綢圍巾,露出下面的牧師領。
「這是真的,對嗎?」她聽見一個聲音說道,是她自己的聲音,「全都是真的?」
「還有外面那些該死的狗仔,」邁克爾介面說道,「我要殺了他們。」
「你肯定你不需要吃片葯?」伊芳裝作很隨便地問。
十點三十分的時候,大樓正門外來了三個記者。莎莉為他們感到難過,儘管他們都包裹得嚴嚴實實以抵禦寒冷,但看起來還是被凍得縮手縮腳。其中一個人想偷偷溜進大樓後面的側門,不過一樓公寓的業主怒氣沖沖地將他趕出了公用庭院。
「她出去買三明治了。」
分針繞著時鐘緩慢爬行,每一分鐘就是一個小時,每一小時就是一個星期。目之所及都讓她想到露茜——相片、繪畫、玩具、衣服和書本。
「這不是我的案子,我無權干涉。」
德里克搖身一變,從牧師模式切換為經理人模式。作為經理人他幹得風生水起,高效是他的一大長處。他已經安排人手去做她的事了。那些母親、剛學步的小孩和單身媽媽若有什麼事,瑪格麗特都可以去處理,如果有需要,負責多長時間都行。他滔滔不絕地談論著如何分派本屬於她的職責,莎莉腦中浮現出德里克暢通無阻、步步高升的鬱悶景象。從一個委員會跳到另一個委員會,從一個位置拔擢到另一個位置,沿著國教的晉陞之梯不斷往上攀爬。得以在地球上繼續生存的並非溫良謙恭的人,而是德里克這路貨色。她告訴自己,國教需要這個世界中的德里克們,她沒有任何理由覺得自己高他一等。
我有時覺得自己內心有座地獄;
「我們可以設置來電轉接,還可以留人在這裏,以免露茜回來時進不了門。」奧利弗目不轉睛地俯視著莎莉,令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放在碟子里的標本,「想想看,現在才是開始。如果案子不能馬上了結,記者會越來越多。也許廣播和電視也會加入,整個媒體圈。」
「他睡著了。」奧利弗靠在廚房的側邊門框上,「莎莉?」
奧黛麗·歐里芬特的自殺看起來與很久以前讀過、現已忘得差不多的故事一樣不真實。莎莉幾乎無法相信自己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前,曾在醫院的病床上見過那個死去的女人。九*九*藏*書她回想起了那間陰暗的卧室兼起居室,那張為迷失的信仰布置的供桌。還特別回想起了她第一次佈道時那個女人在聖喬治教堂站了起來。
「是的,從某種意義上說。」莎莉坐下來,「她是那個在我第一次佈道時引起騷亂的人。」
女惡魔,褻瀆基督,背叛教義。不敬上帝的婊子,巴比倫的娼婦,撒旦的孽女。願上帝把你和你的家人打入地獄。
短暫的沉默。「生了,昨天晚上。是個女孩,母女平安。」
「我能看見六個,我想,兩個正與鄰居交談。」她從窗邊走回來,「我們被包圍了。」
莎莉搖搖頭。她看了一下,但無法集中精力。她的心緒像只蝴蝶一樣安靜不下來。她把手插|進口袋,碰到了露茜的襪子,她的護身符,她的吉米。
十一點鐘,莎莉煮了點咖啡。這時候她和伊芳已不再試著引對方說話了。莎莉坐在靠窗的桌旁,將熱氣騰騰的杯子捧在手中,等著會有什麼事發生。她的腦中閃現出一幅幅畫面:她看見一灘血慢慢滲入樹下光禿禿的土地里;一堆枯葉下露出半截露茜殘缺的軀體;一個男的在奔跑。她聽到有人放聲大笑;火噼噼啪啪地燃燒;鐘聲響起;鵝卵石路上散落著積雪、稻草和糞便。似驚鴻般,她瞥見了睡醒前充斥腦際的夢境。是有個女人在尖叫嗎?在夢裡還是現實中?是別人還是她自己?
這番話聽起來莫名其妙的正式。莎莉感覺像媽媽在向一個比較陌生的人致以謝意,感謝他把參加完聚會的小孩帶回家。他們倆都在等待對方開口,沒承想卻一下子陷入沉默之中。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聲音適時打破了尷尬。他們扭過頭,看見伊芳回來了,化妝品也掩蓋不住她蒼白的臉色。
她無法面對伊芳,於是步履蹣跚地走回卧室。卧室門正對面的牆壁上掛著十字架,位於壁爐台上方。她望著十字架上的那個小銅像,似乎第一次意識到那張小臉因雙腿、胳膊和腹部上的肌肉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才變得如此扭曲。你怎麼能寬恕上帝帶來的如此深切的苦楚?但上帝沒有寬恕上帝,他把他釘在了十字架上。如果他對自己的孩子都能幹出這種事,他對露茜會做出什麼事?
「在礙事。未經批准自個兒展開調查,還一度在那個保姆家周圍轉悠,試圖盤問鄰居。」
莎莉機械地拿起一塊抹布,把一隻杯子擦乾。「這種事不該由你來做。」
五斗櫥上的一沓書吸引了她的目光。它們是小開本,破破爛爛的,顯得很陌生。她拿起最上面的那本,這是一本祈禱書,與此同時她記起了它們的來歷。她翻到扉頁——贈奧黛麗,第一次領聖禮留念,一九三七年三月二十日,愛你的媽媽。
「馬克斯漢姆先生。你認識他嗎?」
「斯特拉。」大約二十四小時前莎莉開車把她送到了醫院,「她女兒生了嗎?」
伊芳走進客廳。「他挺有魅力的。」
「他們會找到她的,我們已經出動了全部力量。」又是一陣躊躇,經過了再三考慮,「醫生留了點葯,可以幫助你減輕焦慮。要我給你吃點嗎?」
「要是有消息的話,不管是什麼消息,他們都會直接告訴你和你丈夫。我保證。順便說一下,我是警員伊芳·桑德斯,接朱迪絲的班。」女人躊躇片刻,「您記得朱迪絲嗎?昨天晚上……」
「不要。」莎莉本能地加以回絕,隨後才想到理由:如果她在藥力作用下平靜地睡去,他們找到露茜后——要是找到了的話——她就沒辦法去撫慰女兒了。如果那些葯把她變得與殭屍無異,她就無法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他們什麼也不會告訴她的。她需要讓頭腦儘可能保持清醒,為了露茜。莎莉靠在枕頭上。「我的丈夫邁克爾在哪裡?」
「你是說邁克爾需要幫助?」
「別急,親愛的,他們很快就會派人過來的,也許馬克斯漢姆先生會親自跑一趟。所有能做的事情他們都在做。您坐下來歇會兒怎麼樣?我去給我們沖點可口的熱飲,好嗎?」
她像甩掉瘟疫似的拋開祈禱書。願上帝把你和你的家人打入地獄。她幾乎跑著出了房間,隨手緊緊把門關上。伊芳不再是要避開的人,而是一個可能的庇護所。
有可能,莎莉心想,但又極其不可能。
莎莉靠在枕上的頭一陣陣地痛。更多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一名穿便衣的女警,朱迪絲,握住她的手臂好讓有著一頭紅色捲髮的醫生將皮下注射器刺進她的皮膚。而她不停說著——是叫嚷,她不要去朋友那裡,也不要去醫院,她要待在這裏,待在赫拉克勒斯路的家中。因為這裡是露茜能夠找到她的地方,在她和邁克爾的教導下,露茜已經把住址和電話號碼熟記於心了。
莎莉留意到他的語氣里有細微的不對勁,問道:「你不喜歡他,是嗎?」
莎莉刷了牙,努力把藥力作用下長時間睡眠在口中留下的味道清除乾淨。她脫下睡衣丟到地上,然後踏入浴缸站在噴頭下面。她沒有動手去洗,幾分鐘的時間里,她任由水流從身上沖刷下來。她依稀記得,昨天晚上她整個人都崩潰了。她記得先是在卡拉家,後來在自己家大喊大叫。她記得邁克爾的臉,蒼白,責備。還有她不認識的警官,他們流露出關切的表情,可不知怎麼的,對發生在她和露茜身上的事又顯得很疏離。一個有著紅色頭髮的小個子醫生,身高還沒到她的肩部。她肯定不會再讓他們給她吃藥了。
邁克爾非常疲憊。莎莉擁抱他時他靠在她身上,可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反應。他鬍子拉碴,兩眼布滿血絲,穿的還是昨天那身衣服,渾身散發出一股汗臭味。
她喝了杯果汁,然後一小口一小口地飲了一杯加糖的茶。第一口烤麵包片差點兒噎read.99csw•com著她。她同意伊芳再給她倒第二杯茶,以便吃口麵包就能潤潤喉嚨。伊芳的殷勤招待令她覺得自己在家裡反倒成了客人,還遇到了一個過於熱心的女主人。
凌亂的床鋪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拉起羽絨被,把枕頭拍松。整理好床鋪后,她記起每天起床后通常都要收拾房間,可此時房間看起來已經很整潔了。平常邁克爾總是將臟衣服隨手扔在椅子上,他睡的那一側床邊總是丟著本雜誌或書,桌上會放著一杯水和他的隨身聽。他是個走到哪兒就會把哪兒弄亂的人。
伊芳正在做《每日電訊報》上的填字遊戲,按照提示已完成了一大半。「打發時間而已。你想玩玩嗎?」
「我不認識他。他是個老派警察,肯定過不了多久就要退休了。但重要的是他的工作非常出色。」奧利弗面露猶豫之色,她感覺他隱瞞了什麼,「他們可能會問你需要不需要心理輔導。」奧利弗接著說道,「說那也許是明智的選擇。接受他們提供的所有幫助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你們沒必要讓自己的日子更難過。」
她的心在不斷地墜落,掉進了一團黑霧之中。在化學藥品的控制下,她一睡就是幾個小時,睡得如此深沉,跟死過去了一般。星期六凌晨時分,霧氣開始慢慢消散。她繼續睡,不過現在有夢了,起初顯得模糊虛幻——幾聲喊叫,几絲光亮,還有排山倒海般湧上來的哀傷。
現在他沒有看她,而是在自言自語。「看在基督的分上,露茜。」
他們默默地洗好、擦乾餐具,然後奧利弗去看邁克爾了。與此同時,莎莉不想讓自己閑下來,就把籃子里的臟衣服倒入洗衣機。啟動后她才意識到忘了給衣服分類,而洗衣機的程序仍設定為不褪色衣物洗滌。
莎莉搖搖頭。
莎莉退後一步,搖了搖他的手臂。「你去洗個澡,上床睡一覺吧?」
奧利弗脫下外套,丟到一把椅子上。「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我們還是好朋友。」奧利弗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給最後三個字畫上了無形的引號,「不過現在你不想聽這些嘮叨。趁我還沒走,還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如果他們的爸爸在刑偵局、媽媽是牧師,就會成為新聞。面對現實吧,親愛的,不管我們喜不喜歡,這都是新聞。」
她不止一次鬱悶地在腦中幻化出組成丈夫生活的幾個密封隔間:她自己、露茜和這套公寓;他的工作和奧利弗這樣的朋友;他與教父大衛·拜菲爾德共有的過去。如利劍般將這些區域割裂的是露茜的失蹤。莎莉背轉過身,假裝把杯子放入櫥櫃。她的雙肩在微微地抽|動。
「可這裡是露茜會回來的地方,她知道電話號碼和地址。」
「我不需要飲料。」
天哪,莎莉心想,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看他喜歡我。德里克揮了揮手,向伊芳道了別,然後離開了公寓。太遲了,莎莉記起了歐里芬特小姐的袋子,可叫他回來又覺得自己會受不了。
「你需要休息。」莎莉說。
「我不知道她是否去什麼地方,據她的房東說她哪兒也不去。但是我認為我們該好好安葬她。」
莎莉搖搖頭。「謝謝你帶邁克爾回來。」
「我記得。」
又過了些時候,圖像連成一個整體,既不是幅圖畫,也沒有情節。後來,當莎莉在一個寒冷的早晨汗水涔涔地醒來時,她記得聽到了鍾敲響的聲音,低沉的聲音飄蕩在冬日的空氣中。她看見鵝卵石上覆蓋著髒兮兮的積雪,混雜著草屑和看起來像尿液和大糞的東西。由黃色原石做成的、頂部裝有十字架的塔尖,指向灰濛濛的蒼穹。
最能勾起傷心回憶的是那些帶著遺憾的東西。星期四晚上露茜想要和她玩連連看,莎莉說不行,她要做晚飯。露茜央求再讀一章睡前讀物,那本書像流水賬似的記錄了林地人的生活,非常枯燥乏味,莎莉拒絕時露茜還大發了一通脾氣。露茜還希望晚上臨睡前邁克爾能親她一下,可他一直不在家。那個時候她不哭也不鬧,可她的沉默比眼淚和叫嚷更讓人揪心。露茜前些天想要烤薑餅人,露茜想要去伍爾沃斯買魔術玩具,露茜這露茜那。莎莉面無表情地坐在桌旁,假裝在讀雜誌,而她的四周,整套公寓都在嗡嗡作響,提醒她失去了多少機會,讓她想起自己未能做一個露茜需要的理想母親。
「任誰處在你們的位置都需要幫助。」
伊芳張開嘴,露出一口惹人注目、代價不菲的齊整牙齒,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站起來,把絲綢圍巾在細細的脖子上系好,頭盔的帶子順溜地從胳膊上滑過。表演技巧精湛,非久經歷練無法辦到,連莎莉也不禁對他的專業水準大為讚賞。這讓她不安起來。幾乎可以肯定,伊芳一直透過敞開的廚房門在偷聽。
「如果他能抽出時間就叫他過來吧。」莎莉決定來個一石二鳥,順便讓德里克把歐里芬特小姐的物品帶走。
「我是說馬克斯漢姆心裏在想什麼,我和邁克爾一樣不清楚,無法告訴你更多。」
「她是我們的教眾嗎?」
邁克爾沒理會她。「如果我下去的時候他們還在那裡,我就要讓他們中的一個吃頓老拳。告訴他們,奧利弗,別說我事先沒打招呼。」
他點點頭。與他談話很輕鬆,莎莉心想,腦子轉得快,又不咄咄逼人。奧利弗和莎倫分手她並不感到奇怪,他們本來就不般配。在她印象中莎倫是個強勢的智慧型女人,非常清楚自己想要怎樣的生活。
莎莉用一隻胳膊肘支起身子。不是真的,求求你上帝,不是真的。「他們找到露茜了嗎?」
莎莉的腦海中浮現出德里克身穿睡衣的討厭畫面。他的胸毛也跟頭髮一樣是淡黃色的嗎?抑或他根本沒長胸毛,僅仰仗紅潤的皮膚裹住他瘦骨嶙峋的胸腔,打破單調的亮點只是兩個乳|頭?她覺得既好笑又噁心。她聽見自己感謝德里克和瑪格麗特的盛情,答應和邁克爾好好商量一下。當然,她說,這番好意他們會銘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