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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無恙?」莎莉耳語般地說道,憤怒與恐懼令她的牙齒幾乎打起顫來。
奧利弗·瑞克福德放下電話。「沒事,」他再次說道,「不是露茜的。」
伊芳去了盥洗室。電話響了起來,莎莉撲過去,熱茶濺出來,燙到了她的腿。
「顯然是這樣的。」莎莉的心裏閃過一絲懷疑,邁克爾有什麼煩心事嗎?在露茜失蹤前還發生了什麼事?但現在沒時間琢磨這個。「你認為可能發生了什麼事?」突然之間,她對馬克斯漢姆充滿了怨氣,「哦……你肯定有些想法。主要有哪幾種可能?」
莎莉點點頭,掙扎著站起來。「奧利弗走了嗎?」
「是阿普爾亞德牧師嗎?」一個男人的聲音,不熟悉,「莎莉?我是弗蘭克·豪威爾,還記得我嗎?《標準晚報》上那篇關於聖喬治教堂的報道就是我寫的。」
「該死。你好。」
「不算特別大,她的個子比她這個年紀的孩子要矮一些。」
「看哪裡?」
「我明白,莎莉。」聲音中滿是虛情假意,「我不想問你任何事情,真的。」
然而,他們返回客廳時,邁克爾馬上抬頭望著馬克斯漢姆,莎莉從邁克爾臉上的表情看出什麼也沒改變。「擄走她的很可能是個男人,」他說,「你知道,女人擄走的往往是嬰兒。」
「感謝上帝。」莎莉用紙巾拭了拭眼角,「哦,我在說什麼?別人的孩子也是孩子。」不過她心裏仍在不厚道地重複著讚美頌:感謝上帝那不是露茜,感謝上帝,感謝上帝。「他們還告訴你什麼了嗎?」
莎莉領著兩名警官在公寓內轉悠的時候聽見邁克爾在和伊芳交談。她沒聽清他們在講什麼,不過他們的聲音時高時低、時斷時續,肯定是正常的交流。
「不用。」她聽見廚房裡傳來嘩啦啦的聲音,「我得掛了。」
莎莉依然望著奧利弗。「與露茜不沾邊?你們肯定?」
「好像她和沃恩女士產生了一點分歧。露茜想讓沃恩女士給她買個東西,一件聖誕禮物,沃恩女士拒絕了。然後沃恩女士去了樓上的盥洗室,留下露茜在沙發後面悶悶不樂。五分鐘后,也許是十分鐘,沃恩女士回到樓下,希望露茜的情緒已恢復了平靜,卻發現她蹤影全無。另外兩個小女孩和小男孩都沒注意到她出去了。他們一個在看電視,另一個跟沃恩女士上了樓。露茜的外套不見了,沃恩女士的錢包也不見了。綠色的大錢包,原來放在廚房餐桌上的手提包里。」
「主要有三種情況。」他爽快地答道,「一,她自己走丟了,但願已經找到了棲身之所。二,有個男人或一些小孩從旁經過時認為可以帶上她。這種事發生過,阿普爾亞德太太,我老實告訴你。不過發生的概率比你想象的要低,所以不用太放在心上。」他的語氣依然淡漠,她懷疑裏面是否含有仁慈之心,還是說他早就麻木不仁了,「三,一個女人帶走了她。我把這個單獨提出來是因為這種事的動機往往存在差異。你知道,母親失去孩子后就想找個替補,小姑娘們呢,想找像布娃娃那樣的小孩子來玩耍。如果情況是這樣的,那麼我們也許能把她安然無恙地找回來。」
莎莉到客廳后沒把門關上,邁克爾是不是一直站在走廊里聽了很長時間?他穿著睡衣,樣子很糟糕。上衣紐扣敞開,頭髮亂作一團,臉上鬍子拉楂,安眠藥讓他顯得迷迷糊糊的。
伊芳點點頭。「我必須向他彙報,抱歉。」
終於,她開口說道:「我以為卡拉一直鎖著門,掛上了防盜鏈。」
「我沒睡。」他握手的方式冷漠、生硬,冷冰冰的。她注意到那雙手呈藍紫色,也許他患有血液循環不良的毛病。「有什麼消息嗎?」
我們今天才知道我們自認為高明的判斷明天將成為反面教材……
「現在為時尚早。」馬克斯漢姆長了張肥嘟嘟的臉,皮膚上爬滿了縱橫交錯的紅色血管。黑框眼鏡後頭的那雙眼睛猶如蒼白的島嶼,既不是灰色的九九藏書,也不是藍色的,而是介於兩者之間。他操著一口泰晤士河一帶的口音,跟德里克·卡特非常相似。「根據我們的調查結果,露茜是從後門出去的。她——」
她把一隻手插入牛仔褲的口袋,五指緊緊地握住露茜的襪子。她想到了自己、邁克爾、露茜和那個身份不明的小孩,那個小孩的父母,以及在貝爾蒙特路的居室內吞葯自盡的老婦人、病痛纏身的人、受到凌|辱的人、慘遭折磨的人和垂死之人。人類從來沒有從自身的錯誤中學到教訓,只是在自己製造的泥沼中越陷越深。
「我倒希望他在。事實上馬克斯漢姆跟我通過電話了。要我過去嗎?」
「這些女人為什麼要這麼做?」莎莉不願意考慮另外兩種情況,她知道此後它們會陰魂不散地縈繞在她的腦際。
她想抓住他的手。別讓我孤孤單單一個人。不過她只是說道:「要多久?」
「是誰?」一會兒之後伊芳問道。
「恐怕沒有,目前還沒有。」他揮揮手,指了指站在廚房門旁的一個高個子男人,「那位是卡洛警長。」
這裏就像一間牢房——狹小|逼仄,牆壁上的窗戶開得很高。他們原打算在露茜出生前將這個房間裝飾一下的,可總是騰不出時間來,露茜出生后時間就更少了。壁紙上畫了一個格子架,爬滿千篇一律的鐵線蓮。有幾個地方壁紙已不再粘在牆上了,露茜經常用手去扯,更加快了脫落的進程。底下的那一層壁紙從而顯露出來,那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風格,橘紅色和青綠色的旋渦,看了讓人頭暈目眩。
「對不起,我沒什麼好說的。」
卡洛警長坐在桌旁,在筆記本上作著記錄。他的褲管挽到了小腿肚中間,露出鬆鬆垮垮的黑色襪子上方的一截幾乎看不見體毛的蒼白皮膚。
「是的。昨天上午去卡拉家的路上我和露茜就這事起了爭執。我女兒似乎非常頑固。如果她想要什麼東西,不得到她就會糾纏不休。如果她沒能如願——這是常有的事,有時候她就會鬧脾氣。」
馬克斯漢姆沖一把椅子點點頭。「請坐,阿普爾亞德太太。」
片刻之後,赫拉克勒斯路、阿普爾亞德家的客廳里響起了電話鈴聲。伊芳接了電話。她聽了一會兒,按下靜音鍵,望著房間另一頭的莎莉。
馬克斯漢姆咧開嘴嘶嘶地吸著氣。「這個我們到時會知道的。」他轉身面對莎莉,「謝謝你的幫助,阿普爾亞德太太。保持聯繫。別擔心,我們會全力以赴的。」
「那個死傢伙!」又接了一通不知所謂的人打來的電話后,她終於爆發了。
她站著沒動。「你們有什麼發現嗎,哪怕一點點?」
「一個叫弗蘭克·豪威爾的記者。」
此時此刻,躺在露茜的床上,莎莉總算想明白了,上帝若懷有仁愛之心,便不會允許此類事情發生。在神學院,她聽到過有人爭辯為什麼上帝會容忍苦難的存在,她甚至對教區居民也如此這般地鸚鵡學舌過一番。現在,那些理由突然間讓人半信半疑起來。至少上帝的面具被扯了下來,露出了他可惡的真實嘴臉。
「露茜喜歡跟爸爸在一起。」莎莉措辭謹慎地答道,不願意指出她照管露茜的時間大約是邁克爾的五倍,還有邁克爾對她寵得不得了,「也許她跟爸爸在一起的時候比跟我在一起時更乖一些。不過關於她的執拗,我認為沒有任何疑問。你可以問卡拉,或者瑪格麗特·卡特。」馬克斯漢姆還沒來得及問,她就火速作出了解釋,「她是我們教區牧師的妻子,在聖喬治辦了一間託兒所。」
「這隻是相對而言,阿普爾亞德太太。對此你肯定明白。」
莎莉的腦海中浮現出多種畫面:邁克爾因擾亂辦案被抓了起來;他淚流滿面地徘徊在倫敦街頭,到處尋找露茜;他遭遇了事故,精神失常,自己了結了生命。即使深受痛苦的煎熬,她也明白露茜的失蹤比邁克爾不在眼前更令人揪心。更大的恐懼雖然沒有消除小一些的九-九-藏-書憂慮,但確實顯得更易於忍受了。不過她對他的怒火併沒有因此而熄滅。
「沒有,什麼也沒有。」她跟他講了邁克爾的事,「我……我想他可能跟你在一起。」
「這位是馬克斯漢姆探長,這位是阿普爾亞德太太。」
「有消息嗎?」
「在這件事上他們可以確定。那個手上的皮膚是黑色的,很可能是年齡相仿的另一個小孩子。」
「不怪你。」
莎莉抬起頭。她三次張開嘴巴,第三次才終於說出話來。「他們確定不了,他們無法知道那不是露茜的。」
「正是如此。你是不是要說露茜在她這個年紀的孩子中力氣算是大的?」
她聽見從客廳里傳來說話聲。有個男人在講話,但既不是奧利弗,也不是邁克爾。她從床上坐起來,拭去淚水,擤了擤鼻子。門被輕輕敲了一下之後,伊芳探進頭來。
馬克斯漢姆聳了聳他瘦小結實的肩膀。如此細長的脖子上卻長了那麼肥的一張臉,看起來真是彆扭。「恐怕我們尚且無法得出任何結論,阿普爾亞德太太。我們只是在調查各種可能性,你知道,收集證據。我敢肯定,你早就從你丈夫那裡了解到了這些東西的重要性。」
「不是露茜的,」他重複道,「不是露茜的手。我保證。」
「找她去,馬克斯漢姆。」邁克爾低語道,「只管找她去,別再啰唆,找她去。」
他們覺得會發現什麼?莎莉心中疑惑。露茜的屍體躺在她的床下?「沒問題,不過我丈夫正在睡覺。」
她覺得自己該為露茜祈禱。這時她才意識到今天還沒做晨課,或者該說還沒補昨天的晚課。遵守紀律和定時訓練不僅在體育運動中是必要的,在禱告中也一樣。她閉上雙眼,努力收攝精神。
「馬克斯漢姆知道邁克爾走了嗎?」
「整套公寓,要是你不介意的話。當然,尤其是露茜的房間。這能幫助我們大致了解一下失蹤的小孩,你明白。如果你願意陪同我們,也許會注意到是否少了什麼東西。」
她希望他們將手割下時那個孩子已然死去。他或她被大卸八塊之後,也許被包在保鮮膜中進行冷凍。這番推想令情況顯得更為糟糕,原因有二:一是所發生的事平添了一份家庭生活的錯覺,二是表明這是早有預謀的,行兇者的耐性強大得可怕。此等舉動的動機何在?意圖傷害孩子的母親?依據殘酷的伊斯蘭刑法典對盜竊實施懲罰?莎莉極力展開想象,試圖弄清何種必要性具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以致完全不顧及他人,無所不用其極,甚至精心算計摧殘小孩。
「有時候,會是一個認為她的婚姻關係正在走向破裂的女人。讓一個人陪在自己身邊是舒緩情緒的一個辦法,儘管選的通常都是嬰兒。或者一個缺乏父母關愛的小姑娘,家庭支離破碎——爸爸在坐牢,媽媽有了新的男人,你可以說她們需要有人疼愛。我們大家不都這樣嗎,嗯?然後還有那些精神不太正常的人。這些人通常沒有犯罪前科,往往是一次性作案,在急性精神病發作的時候。」馬克斯漢姆瞥了她一眼,忖度著他的話產生了什麼影響,「我們只有看什麼——」
「可以理解。」語氣依然淡漠,不含半點同情之心本身就是種指責,「我估計他最近很忙。」
他話語中那股屈尊俯就的語氣令莎莉忍不住想扇他一耳光。他臉帶笑容,坐在那裡望著她。他的頭頂眼見著就要成為濯濯童山,殘存的白髮也該修剪了。他身穿一套老氣的粗花呢衣服,兩膝寬鬆,兩肘鋥亮,使他看起來倒像是集市上潦倒的農夫。他的裝扮惹她生厭,但那並不意味著他的工作能力很糟糕。他又一次發出嘶嘶聲。注意到這一習慣之後,聽在耳中就讓她覺得非常煩躁,心思難以集中。她想到了戒備心強的鵝和懷有敵意的蛇。
邁克爾將茶杯推開。「對不起,薩爾,我不能待在這裏,我感覺四周的牆壁像要壓過來一樣,我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莎莉已累得沒勁再去爭辯read.99csw.com,她的力氣神秘地消失無蹤。她抓住紙巾盒,朝兩位警官習慣性地咧嘴笑了笑,然後離開了。她與邁克爾共用的那個房間已關上了門,她不想去驚擾他,而且要是他醒來了,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於是她深吸一口氣,走進露茜的卧室。
他加快了語速。「你和邁克爾遲早必須面對媒體,也許我能幫上忙。你們需要一個熟悉內情的人,一個站在你們這邊的人,一個——」
「我以為可能是邁克爾。」或是露茜。莎莉又哭了起來。
「他一整晚都沒睡。」馬克斯漢姆的語氣淡漠而單調,「今天凌晨我只好叫他朋友瑞克福德先生過來帶走他。這麼說他安全返家了?」
莎莉緊握雙拳,指關節都泛白了,目光空洞無神。
那是她那一天最後一次看到邁克爾。接下來的五個鐘頭里她主要待在電話附近,電話響時都由伊芳來接,要是打來電話的不是邁克爾,她就會朝莎莉搖搖頭。
莎莉抓住過去確定無疑的事情不放,希望藉助它們證明這不可能發生。「她不可能從院子出去,圍牆對她來說太高了,而且另一頭到地面也有段距離。她不喜歡從高處往下跳。那裡有道門,是吧,通往一條小巷?它一直都是鎖著的,我記得卡拉跟我說過。」
然後他乘地鐵到達國王十字車站,在那裡買了一張前往劍橋的標準單程票。他不用趕著去坐火車,於是去了一家酒吧消磨時間。到了劍橋地鐵站后,他慢吞吞地穿過鎮中心來到鎮子的另一頭,在此期間光顧了兩家酒館。之後他搖搖晃晃地上了亨廷頓路。快八點半的時候,他來到菲茨威廉學院附近一座樣式醜陋的現代小型公寓樓前。他撳響其中一個門鈴,然後躺倒在濕漉漉的草地上休息,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阿普爾亞德太太。」馬克斯漢姆緩步走向她,同時伸出一隻手,「希望我們沒有打擾到你。」
「這就對了,親愛的,」伊芳鼓勵道,「儘管發泄出來。」
「是個叫拜菲爾德神父的人,您能跟他講講嗎?他說您丈夫在他那裡。」
莎莉叫道:「你是說有人從外面打開了那扇門?」
「可她決不會那麼做。她不是傻瓜。我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
邁克爾刮好鬍鬚,沖了個澡。已是下午三四點了。莎莉泡了一壺茶,只有伊芳想喝。這名女警已盡了全力,莎莉心想,可感覺就像屋裡多了個保姆。她坐在電話旁,貌似正全神貫注地思考著《每日電訊報》上填字遊戲的最後幾條線索。
莎莉端著茶坐了下來。無論當時還是後來,真正讓她感到痛心的是邁克爾將她隔絕在外的做法。不管是好是壞,她對他有意義嗎?要是沒什麼意義,他幹嗎結婚?他大可以找別的女人洩慾。也許眼下他就在那種地方,跟妓|女糾纏在一起,彌補妻子太累而無法滿足他的遺憾。
——《一個醫生的宗教觀》第二部第八節
「對了,你丈夫。」馬克斯漢姆幾乎是拖腔帶調地擠出這幾個字,並深吸一口氣,「我們不想打擾他。」
他的手碰了一下莎莉的肩膀,朝伊芳點點頭,然後離開了。兩個女人靜靜地坐著,房門打開又關上。兩人聽見他穩步向樓下走去。莎莉希望他不會對那些記者大打出手,一會兒之後,她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街上沒有傳來喧鬧聲。
「馬克斯漢姆先生來了,他想知道您可不可以過來跟他談談。」
「我回來后再說。」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我愛你。」他耳語道,聲音很低,伊芳聽不見。他直起身,說:「不會很久的。」
莎莉淚眼婆娑地喊道:「我不稀罕他回來。」我要露茜。
莎莉怕到這裏來。她知道這個房間里充滿了露茜的氣息,目之所及都會令她睹物思人。不過遲早都得來,刻意迴避這個房間只會使情況更糟糕。她沉重地坐到床上,床上鋪著的羽絨被上綉著泰迪熊吃蜂蜜九_九_藏_書的圖案,泰迪熊無視一群蜜蜂氣勢洶洶地在頭頂盤旋,只管狼吞虎咽、大吃特吃。被子是露茜自己選的,藉此引誘她從搖床搬到真正的床上來。
「渾蛋。」莎莉帶著警官出去的時候,邁克爾在客廳里的喃喃自語清楚地傳入到大家的耳中。
「是的。」在慣性驅使下,莎莉替邁克爾辯解道,「他的心情非常煩亂,我指昨天。現在仍是。他平常不這樣的。」
「那當然是異常舉動,她以前從沒做過這種事。」不,她做過,莎莉心想,逛商店時露茜幾次想跑開,可這次在性質和程度上都不同吧?「不過她非常任性,像那樣試圖跑開令我震驚,但我並不感到十分意外。」
伊芳遞給她一把紙巾。「別擔心,親愛的。我肯定沒什麼事。他會回來的。您到時瞧好了。」
「好的。」伊芳拿著兩杯茶進來的時候她掛斷了電話,「我只是想和奧利弗·瑞克福德核實一下,邁克爾也不在他那裡。」
「我們隨便看看你不反對吧?」
莎莉在壁爐台上找到了奧利弗留的紙條,靠在大衛·拜菲爾德送的結婚禮物——那個破銀鍾上。邁克爾、莎莉:若有我可效勞之處請來電。奧利弗。在名字下方,他體貼地留下了他的電話號碼。也是一個彬彬有禮的男人。趁伊芳在廚房泡茶之際,莎莉拿起了電話。鈴剛響兩聲奧利弗就接了。
「打電話給我,莎莉。隨時都行,好嗎?」
「警犬呢?」她問道,語氣平靜得令人驚訝。
「門閂開得很高,對吧?」莎莉閉上雙眼,努力在腦中再現一個陽光和煦的秋日午後,她在院中所見到的情景。棕色、黃色和橘色的枯葉在水泥地面上飛舞,聚成一團,在兩個垃圾桶和沙坑之間飄動。「門閂緊嗎?」
「大概十分鐘前走的。他不想打擾您,留了張紙條。」
莎莉坐在扶手椅中,身體不住地顫抖。伊芳守在椅子後面,望著奧利弗。後者跪在莎莉旁邊,抓住她的手臂輕輕搖動。
「我們試過了。一無所獲,什麼也沒發現。都被那場雨破壞了。」
「看我,媽咪。」露茜身穿睡衣站在床沿,舉起吉米頂住天花板,「我是金剛。」
什麼都沒發生。那裡空無一人。黑漆漆,冷颼颼,不見上帝的蹤影。並非上帝不再存在,莎莉發現,只是他的存在與否已跟她沒什麼關係。他成了不相干的路人甲,遊離出了她的生活圈。她試圖誦讀主禱文,可沒誦讀幾句就哽咽了。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那隻斷手,什麼樣的人會把它放到墓碑上呢?選擇墳墓是否另有深意?也許墓中人與手的主人有親戚關係。
莎莉覺得發沉的身體滾燙滾燙的。她去了盥洗室,洗好臉后梳理了一下頭髮。鏡中的臉龐映入眼帘:一個神情憔悴的陌生人,臉色蒼白,眼睛紅腫,沒有化妝,頭髮亂作一團。
莎莉聽到大衛叔叔的聲音時既大為惱火,又鬆了一口氣。當中也包含嫉妒的成分,還有一種挫敗感。她早該意識到,在遇到麻煩的時候邁克爾想求助的不是她,而是他的教父。
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邁克爾突然搖搖晃晃地走進客廳,斜靠在沙發上。他盯著他們,似乎眼中是一屋子的陌生人。卡洛警長站起來,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伊芳望著馬克斯漢姆,無聲地尋求指示。馬克斯漢姆只是坐在那裡,雙手十指交叉,隨意地放在膝上。
後來,莎莉得知邁克爾右轉上了主幹道,往地鐵站的方向去了。他走進普魯士王酒館的雅間,要了一品脫啤酒和一杯雙份威士忌,獨自坐在屋角的一張桌子旁。據招待員稱,他沒有滋事。之後他又喝了兩杯雙份威士忌,並且拒絕了一次搭訕。
「啊……」馬克斯漢姆朝眼鏡鏡片哈了口氣,擦拭乾凈后將它架回到鼻樑上,「我得說你丈夫對露茜的看法有點不同。他堅稱她不會主動跑開,說她非常明白事理。」
莎莉開始下意識地整理散布在床頭桌上和桌旁的書本、玩具。四歲大的小孩都這個樣子嗎?雜九九藏書亂就是他們自然的生活環境?抑或與其他許多事情一樣,這一點也是露茜的特別之處?她們周四晚上一直看的那本書夾在床與牆壁之間。莎莉把它救了出來,用一張紙片標記好讀到的地方。然後她像渾身散了架似的倒在床上,將腦袋深深地埋到枕頭裡。為什麼小孩子的氣味都這麼沁人心脾?
輕輕的嘶嘶聲填補了相對無言的靜寂,馬克斯漢姆有每隔一會兒就大口吸氣的習慣,似乎想藉此清除塞在牙縫間的雜物。與此同時,他抿著嘴唇,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我們跟整條街道的鄰居都談過了,跟後花園與小巷相鄰的人家也談過了,沒人看到過她。昨天傍晚天氣不好,人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外出。」
這個小渾蛋,莎莉心想,竟然做出這種事,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但剎那間,她又跌回到現實中。她的雙腿開始發顫,突然坐了下去。馬克斯漢姆也坐下了,以期待的眼神望著她。她從袖子里找出一張紙巾,擤了擤鼻子。
一個瘦小的男人正在審視壁爐架上的相片。他轉過身來,速度快得可以用電光火石來形容。
莎莉雖然不喜歡馬克斯漢姆,但不得不承認他對局面的處理很有一套。他要莎莉帶自己和卡洛到公寓各處走走,留下伊芳坐在桌旁陪邁克爾。邁克爾要是與男人待在一起說不定會尋釁吵上一場,但他不會跟女人吵架。對於不認識的女人他都以禮相待,似乎她們是易碎品,手腳稍微粗重點就會被碰壞。
伊芳倒抽一口冷氣。「天哪。」她瞄了一眼莎莉,「對不起。」
奧利弗露出遲疑的神色。「他們還沒時間全面檢查那隻手,不過看樣子像是被斧頭之類的利器砍下來的。那隻手非常冷。」他又停了一下,「實際上,他們認為那隻手一直存放在冰箱里,被發現時仍在解凍。」
「為什麼會沾邊?樓下那些狗仔才會亂聯繫。」
他沒有回答。他找到外套,將皮夾放入一個口袋,鑰匙塞進了另一個口袋。那是一件上了蠟的防水外套,她由此想到了奧利弗。
「她也是這麼講的。」他同意道,「但是她只在後門裝了兩個門閂,配了一把耶魯鎖。我們認為露茜可能搬了一把凳子過去,然後爬到上面推開了插銷。門閂最近剛加過潤滑油,耶魯鎖可能沒上鎖。沃恩女士說那天下午早些時候,她出去到院子里倒了點垃圾,不確定回來後有沒有鎖門。」
「這麼說,你同意她一氣之下獨自外出並非異常舉動。」
馬克斯漢姆點點頭,也許是表示贊同吧。他摘下眼鏡,從胸前口袋裡取出一塊手帕擦起鏡片來。「有許多事可以幫忙,阿普爾亞德太太,大多數是顯而易見的。我們需要一張清楚的露茜的近照。我們還需要向你了解一下她是個怎樣的孩子——不僅僅指她的外貌特徵,還包括她的性格。我們希望確切地知道她當天穿著什麼衣服。等等,等等。」他恰如其分地插入了一個小小的停頓,「還有,她可能帶在身旁的任何玩具,諸如此類的東西。沃恩女士說她想讓她去伍爾沃斯買一套魔術玩具,你能證實這一點嗎?」
客廳里,伊芳靠窗而立。她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不安的微笑。
「他先前已經打來兩次了。電話由我來應付吧。」
警長向她點了點頭。他穿著一套連鎖店賣的貼牌西裝,這身深灰色套裝的袖子和褲腿對他來說都略短了些。他的皮膚、頭髮,甚至眼睛看起來都十分灰暗,可能他在清醒的時候老是盯著電腦屏幕,過長時間浸淫在人工照明中。他的下巴突出,使得下半部分臉要比上半部分寬大。
「我們到達那裡時門閂已被推開了,阿普爾亞德太太。」
「去休息一會兒好不好?」奧利弗提議道,「你現在什麼忙也幫不上。」
「你什麼時候給奧利弗打個電話吧。」她說。
現在她記起了那個人的臉:眼眶發紅的禿頂天使,德里克的朋友。「我得掛電話了,豪威爾先生。」
「他需要休息。」
「再見。」她掛了電話。
「是我,莎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