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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莉丟下餅乾,從手提包里找出相片。他們四人依次傳看了一遍。一塊小墓碑的黑白照——一方簡陋的石板,原先是直立的,年深日久現已往左傾斜。兩個人,幾乎可以肯定都是男性,站在墓碑旁,一邊一個。照片將他們的身軀攔腰截斷,僅可以看到腿部。右邊那個穿著細條紋褲,褲子有點短;左邊的看不太清楚。只有腿、石碑和碑前的草在焦點之內,其他的都是灰濛濛一片。
「一位牧師,」邁克爾說,「大衛·拜菲爾德,你昨天見過他。專業方面的東西他解釋得比我清楚。」
「還有一件事,」卡洛接著說道,「我們昨天發現的緊身褲,你們是知道的吧?」
「不,我們沒用過。」她更仔細地瞧著,很想摸摸這堆烏雲似的黑髮,它們也許曾是露茜身上的一部分,「可能是她的。」
「我怎麼看得出來?尤其是你不讓我碰。」
她搖搖頭,無力地說道:「我錯了。」
「為什麼?」
「瞧我乾的好事。」
「肯定有。」莎莉停頓了片刻,但邁克爾沒有發表不同意見。「先是墓地里的手。」她接著說道,「然後是教堂門廊里套在露茜緊身褲中的雙腿,現在是天堂花園裡的頭髮。」她的喉嚨里冒出幾聲笑聲,「他在耍弄我們,不管那個人是誰,你不這麼認為嗎?」
卡洛緊抿雙唇,大下巴上有一條肌肉在抽|動。「如果你堅持的話。」
「看在上帝的分上。」邁克爾吼道,離開莎莉朝卡洛走去,「我們剛剛發現了一個可能的作案模式。如果我們分析得沒錯,那時間可不多了。」
「據我了解確實如此。」大衛凝視著邁克爾,然後目光又轉向莎莉,「我在羅斯做過幾年牧師,之後我去了美國。不知道邁克爾以前有沒有提過這個地方,其實那是米德爾塞克斯郡的一個村子,位於郊區。」
莎莉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但沒有表露出來。無論如何,現在放鬆還為時尚早。「就這些?」
「說露茜·阿普爾亞德在天堂花園四十三號,然後重複了一遍。八點鐘前剛收到。他們設置了自動錄音。馬克斯漢姆說他們跟蹤到這通電話是從高特格林的公用電話亭里打來的。」
路虎突然熄了火,似乎被黃蜂叮過一樣劇烈地晃了一下。邁克爾重新發動引擎。「那件事,你知道些什麼?」
「我當然能。」莎莉的心裏閃過一個念頭,把眩暈驅走了,「耳洞不可能是最近穿的吧?」她屏住呼吸,等待著答案。
不過她話還沒說完他已經下了車,砰地關上車門,頭也不回地大步朝電話亭奔去。讓莎莉鬆了口氣的是,電話亭既沒被佔用,也沒有發生故障。她透過車窗玻璃望著他,既惱又憐地發現他情願背對著自己。她向他撒謊的事猶如腐蝕酸一樣燒灼著她的內心。
「那也說不上好。」
卡洛聳聳肩。「我不知道——腿顯得有點粗大,可耳朵非常纖細。猜測而已,不過照我看,它們來自不同的小孩。」
「願上帝救救我,有時候我竟然希望乾脆死了算了。」
「這不是你的錯,」邁克爾說道,「可恨的食屍鬼。」
「你也許是對的。」
「我覺得這是我的錯,全都怪我。我的職業,我的身份,引發了某些人的憎恨。露茜被綁架是我為此付出的代價。」
「我告訴你了,別再提車的事。你願意跟我說說發生的事嗎?」
這時門鈴響了,但他們誰都沒有動彈。
「結婚了,有個孩子。」
「我們還能怎麼辦?」她突然使勁兒將杯子往旁邊一推,茶水濺到了桌子上。他們都沒動。「沒時間了。你沒注意到日程嗎?星期五,露茜被擄走了。星期六,在基爾本墓地發現了斷手。星期天是聖米迦勒,今天是天堂花園。那明天——」
「我希望跟馬克斯漢姆談,這個模式支持了我們的想法,案件背後隱藏著一個宗教瘋子。」
引人注意的是頂部凸起的淺浮雕,刻著死神戴著斗篷的頭顱,鐮刀的刀刃橫跨頭頂。碑文清晰可辨。
莎莉打開手提包,拿出一箇舊信封和一支筆。在她費力地記下標緻的車牌號時,邁克爾已越來越煩躁。標緻迅速閃到他們之間的車子後面,似乎在有意躲避。她終於把號碼記了下來,接著希望有別的事情可做,而不是任由自己胡思亂想。不管什麼事,有總比沒有強。
哈德森把他們倆領進客廳,從這裏可以看到公寓後面荒涼的小花園,還有遠處漫無邊際、亂糟糟的城市。牆壁和天花板都被刷成了白色,房間里擺放著幾件小傢具和幾本書,沒有貼畫。唯一的裝飾是煤氣取暖器上方的架板上擱著一個碩大的木製十字架。地板上堆成一團的毯子和枕頭表明小沙發在晚上就是大衛叔叔的床鋪。
「記住,阿普爾亞德太太,你幫我,我也幫你。也許我知道一些你們不知道的事。」
「比昨天好。沒有下雨,風也不颳了。」
黑邊眼鏡閃了一下,反光的緣故。「是的,有可能。」
連聲招呼都沒打,邁克爾突然將車開到路邊,停在一條雙黃線上。邁克爾在遵守生活中的細小規章制度上一直是一絲不苟的,這舉動讓莎莉驚訝得好幾秒鐘說不出話來。一排店鋪外面有兩間電話亭。
邁克爾瞥了一眼莎莉,然後搖搖頭。
「這是針對我的,對吧?」莎莉問。
「是的。不過你非常清楚,即使虔誠的基督徒也會離婚的。」
綠燈亮了。莎莉懷疑邁克爾是否一下子就聽出了自己心裏的委屈。
「可事情持續得越久,那個作案的人就越像是針對我來的。」
「太大了,放不進信箱。」邁克爾說道。
他從上了蠟的防水外套內兜里掏出一張約四乘六英寸的照片,從開著的車窗遞了進去。
福蒂斯·格林路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車子越行越慢,最後終於停滯不前了。他們被堵在長龍里,邁克爾坐立不安,東張西望,徒勞地尋找並不存在的小道,搜索開出去的路。
「你很在意嗎?」莎莉聽見自己說道。
大衛的打火機閃出火光。「的確如此。接著就是天堂花園了,這裏面含有『天堂』,最後四件事中的第三件。你怎麼看?」他望著哈德森。
「不一定。」噩夢持續的時間越長,莎莉就越肯定一切都可能另有深意。
「言簡意賅,你們說呢?」哈德森將腦袋歪向一側,與傾斜的墓碑平行。
「不值一提。」馬克斯漢姆走到了走廊,「街對面有個女人講,六點半左右她看見一輛淺色貨車停在外面。什麼牌子不知道,誰在駕駛也不知道。我們正在錄口供,但基本上毫無價值。」
莎莉扭頭想瞧瞧司機的臉,但沒看見。「你看是不是馬克斯漢姆派了人監視我們?」
她抬起頭凝視著窗外。「天氣不怎麼好。」
「可聖米迦勒是座聖公會教堂。」邁克爾說。
她意識到有輛車停在他們的車後面,接著傳來關車門的聲音,但她沒去理會。這時人行道上響起腳步聲,她扭頭瞥了一眼。紫色的標緻二〇五就停在他們屁股後頭。莎莉撲向車鎖,使勁兒將它按下。弗蘭克·豪威爾的臉俯衝下來,直至與她的臉處於同一水平位置。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車窗。
「邁克爾,求你了,不要。」
「我表示懷疑。他現在肯定早就焦頭爛額了。」邁克爾超越了一輛卡車,他們身後五十碼處,標緻打斜一閃,追了上來,「除非他懷疑我們在調查。懷疑我在調查。」
「那就別來了。」
莎莉走上前,插到這個記者和邁克爾當中,將他們隔開。「我們在趕時間,豪威爾先生,也許我們可以改日再聊。」
哈德森噴出一個完美的煙圈。「我總是碰到非常難以把握的話題。」
三個受害者,莎莉心想,一個代表死亡,一個代表審判,一個代表天堂。而代表地獄的那個——
為了讓自己的注意力從食屍鬼上移開,莎莉取出「A—Z街道地圖」,翻到索引頁。叫天堂路的有三條,天堂花園、天堂弄、天堂廣場、天堂街和天堂人行道各一條。天堂花園是倫敦西北部僅有的一片凈土。她疑惑這個名字是誰取的,為什麼要取這樣的名字?或許只是某些人的推銷手段而已。買下這樣一套房子,就能在塵世中先行體味即將降臨的幸福。她的眼睛里充滿了淚水,選擇這個地方很殘酷,典型地經過精心預謀,與昨天在博克拉克街聖米迦勒教堂的發現連成了一體。
「奧利弗告訴了我,昨天。他以為我已經從你這裏聽說了。幸好他告訴了我,否則豪威爾說的是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
九*九*藏*書我們現在還不清楚。但非常有可能。」
「理論上是這樣的。能夠重新開始,能夠有第二次機會固然是好的,不過我估計你不會釋懷的。」
「聞一聞。」
莎莉盯著前面的雪鐵龍。是今年的款式,車身鋥光瓦亮。但現在車的前部陷進去了一塊,有一盞前燈的玻璃被撞碎了。就那麼輕輕一碰,造成的損害卻出乎意料地嚴重。她沒想到車輛竟然如此脆弱。
「不,他們沒找到她。」
他笑了,表情一下子生動起來。「好吧。不過我還是認為我們該出去走走。」
「我們必須勇敢面對。」邁克爾說道,「一切都不會再和從前一樣了。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再也不能回到過去了。很久以前我就弄明白了這一點。」
「你們能肯定手是在這裏發現的嗎?」大衛突然說,「完全肯定?」
「痛苦令人非常沉悶,這你明白。」她急急地說道,「我以前從沒意識到這一點。它就像荒漠,寸草不生。」她猶豫了片刻,「你不上教堂,是嗎?」
邁克爾和大衛在窗邊說話,他們倆似乎都沒注意到莎莉在哭。淚水默默地流了一分多鍾。哈德森半眯著眼睛坐在一旁,他沒想去拍拍她或講些其他的事。莎莉的淚水漸漸止住了,她擤了擤鼻子,擦拭乾雙眼。
「你真行。」
「一定是德里克·卡特。」莎莉說,她的聲音突然顯得很失望。豪威爾眨了眨眼,眼睫毛忽閃忽閃的。「我昨天和他通話時把電話號碼給了他。」
「我聽說了一些事情。」那雙小眼睛布滿血絲,「我在馬克斯漢姆那邊有個聯繫人。」
「你派了人監視我們,是嗎?」邁克爾問。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景深很淺。」邁克爾評論道,「可能是在能俯瞰墓地的一座屋子裡用遠攝鏡頭拍的。」
「你可以在任何一家文具店或者報刊經銷點買到它們。」馬克斯漢姆發出嘶嘶聲,空氣從齒縫間吸入嘴裏,「信封是全新的。沒寫地址,什麼也沒有。」
「別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子。」
「遠遠超出了你劃定的地理範圍。」奧利弗的手指順著豎線往下滑動,「不過這是跟地獄最接近的。」
莎莉茫然地盯著他。歐里芬特小姐就住在羅斯,或者至少在那裡待過。世界真小?
「是不是有人想當牧師卻被拒之門外?」他提醒道,「這可能是為了——」
大衛不耐煩地揮了揮香煙,一段煙灰掉落在地毯上。「廣義上的天主教,不一定就指羅馬天主教。」煙頭在莎莉和邁克爾之間來回擺動,恍惚間她瞥見了大衛·拜菲爾德授課時的樣子。「你知道最後四件事嗎?」
在紛亂的思緒中她注意到他的一個講話技巧,委婉地問詢而非給出建議或直言以告。在這方面,警察就像牧師和心理學家。她告訴了他馬克斯漢姆在天堂花園給他們看了什麼東西。不知不覺間,其他事情也在奧利弗的詢問下被一一道出。與豪威爾的相遇,大衛·拜菲爾德的理論和卡洛警長的到來。
莎莉睜開眼睛。他們現在到了拉德布洛克格羅韋路的北段,正朝南駛向韋斯特維路地勢偏高的路段。邁克爾昨天傍晚開車將他的教父送到這裏,老人拒絕了在奧利弗家過夜的提議,這讓莎莉鬆了口氣。
「好了,走動一下對你有好處。今天天氣不錯。」
「有一幅畫。」莎莉不得不停頓片刻,突然之間她覺得喘不過氣來,「聖米迦勒祭壇上方的那幅,你們看到了嗎?」
他馬上表示了歉意。「恐怕我有點嘮叨了。別往心裏去。我只是反對那些我小時候不得不聽的說教。」
「別碰,」馬克斯漢姆吩咐道,「嚴格說來,我不該這麼做的。但我需要知道那些頭髮是不是露茜的。越快越好。」
終於,大衛輕輕地點了點頭,無條件投降。「正如你所講的那樣,信使這個名稱表明手並非是隨意地放在那座墓碑上的。」他平靜地說道,不再像是在演講,「大致是在暗示,是在傳達給我們的一個信息,內容就隱藏在符號里,含意的轉移。浮雕相當清楚地揭示了其中的含意,冷酷的收割者,死神。」
邁克爾把車停在一輛警車後面。人行道上有兩個穿制服的警察,其中一個朝他們走來。
她聳聳肩,突然對這場談話感到很厭倦。讓步不是什麼難事,而且與其獨自一人不如跟在奧利弗身邊更安全。她的準備時間比平常要長得多。一切都讓她心煩意亂——不僅僅是露茜失蹤,還有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包里的錢她數了兩次,卻仍然記不住到底有多少。她對著兩件毛線衫猶豫不決,不知道該穿哪件,之後才回過神來發現這根本不要緊,不管穿哪件,外套都會把它遮住。無論如何,她要避免引起別人的注意。
「在講一件大惡。」大衛緩緩說道,「倒行逆施。」
——《一個醫生的宗教觀》第二部第七節
邁克爾轉身望著她。「這麼說,豪威爾告訴了你什麼有趣的事?」
「我對你說了謊。」莎莉脫口而出,「我帶了手機,在包里。」
「你介意我們現在回英克曼街嗎?」她打斷道。
「記下車牌。」
「可是這個姓的人都住在羅斯吧,是吧?」
「怎麼幫?」
哈德森將煙斗放回嘴中,伸手去拿火柴盒。「不知道你想不想洗把臉?要是你想的話,從走廊盡頭的那道門進去。左邊那道門。」
莎莉記起她在歐里芬特小姐的書里發現的羅星頓明信片。我們共同的朋友仍未忘卻。世界真小!還沒小到你不能守有秘密的地步。
「這是壓力的常見副作用。」奧利弗輕輕說道,加滿了自己的茶杯,「我們知道壓力和暗示感受性存在關聯。自打巴甫洛夫以來就弄清楚了這點。壓力和看見幻象之間也有聯繫。如果你給大腦的某些適當的區域一些適當的刺|激,你就會產生幻覺。」
莎莉直直地望著手中的杯子和茶巾。「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猶如拉下了窗帘的房子。「也許你是對的。」奧利弗說。
生於一八三七年四月十九日
「可車主——」
「大衛跟誰在一起?」莎莉問。
四十三號一層的窗戶被木板釘得嚴嚴實實。樓上的窗戶有一扇壞掉了,而且都沒掛窗帘。他們走到屋前,第二個警察輕輕地敲了敲正門,門從裏面打開了。
哈德森點點頭。「能告訴的都告訴了。」
「他們死了。」邁克爾將車開到路邊停下,「我以後再告訴你,薩爾,好嗎?」
「一種松香沐浴精?香波?」
邁克爾盯著他,一言不發。
「哦,還有白日夢。」他聳聳肩,無言地向她表明他個人認為幻覺與白日夢之間並沒有什麼區別,「壓力只是另一種刺|激因素,它可以在顳葉形成一種腦電波,讓你覺得看到了東西。就這麼簡單,沒什麼神秘的。」
大衛直起腰,轉過身來。「重要的是骷髏和鐮刀。」他的神色與往常沒什麼不同,但講到最後他的聲音顫抖起來。莎莉認識他以來,第一次覺得他的聲音與他的容貌一樣蒼老。他用香煙指了指相片。「有個模式把昨天聖米迦勒教堂的事與今天天堂花園的事聯繫在了一起。」他吸了口煙,「幕後那個人很有可能是個天主教徒,或者至少涉獵過天主教的教義。」
「抄下車牌了嗎?」
「我想下個路口左轉彎就到了,」邁克爾說,「或者再下一個路口。」
馬克斯漢姆猛地轉過身來。「沒有。怎麼了?」
「一旦你找到了別人,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最後那個第四件事呢?」莎莉站起來,餅乾屑掉了一地,「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套寶貝理論對露茜意味著什麼?」
「對。」
「看一下。不是你,警官,是阿普爾亞德太太。」
「為什麼?」
「他說他會在媒體上幫我們說話,條件是我要接受他的獨家採訪。」
在英克曼街,莎莉小心翼翼地把車倒進一塊空地。不幸的是她忘了踩剎車,路虎後端撞到了一輛深藍色雪鐵龍的車頭。引擎熄火了。
哈德森盯著那幾行字。「我估計這個夥計的名字是不是有什麼含義?」他說話的時候抬頭瞥了一眼大衛·拜菲爾德,大衛聳聳肩,轉身點燃了一根香煙。
馬克斯漢姆伸手接住。「我查清后告訴你們。你們肯定是在跟蹤你們嗎?」
「願您的旨意奉行在人間,而非我的。」她說,或以為自己說了。
信使弗雷德里克·威廉https://read.99csw•com
「有輛紫色的標緻二〇五從繆斯懷爾山開始就一直跟在我們後頭。」
大衛扭頭望著她,她愕然地發現他眼中噙著淚水。「是的。《最後的審判》,相當令人不快的版本。臨摹的是喬托的作品,我估計。」
「有好消息。你知不知道你丈夫正在接受紀律調查,因為毆打嫌疑人?」
「那張相片你帶了嗎?」邁克爾在窗邊問道,「大衛想看看。」
「辦法總是有的。」豪威爾露出親切的微笑,「我只是在做我的本職工作而已。」
「你能確定露茜沒穿耳洞嗎?」
「沒關係。」
「什麼?」
「你要的話就留著吧。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談一談?也許你想向綁匪提出條件。」
「我不能肯定,我什麼都不肯定。」莎莉又瞥了他一眼,「任何事。」
「不是你想的那樣。」豪威爾尷尬地說道,「好吧,獨家採訪雖說不錯,但我是真心想幫你。我們都想,德雷克說——」
伊芳緊張地微笑著,露出那口潔白無瑕的牙齒。她輕輕拍了拍莎莉的手臂。「你要坐下來嗎,親愛的?」
卒於一八八四年三月四日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雖然也許你料想得沒錯。」莎莉站起來,「似乎那個殺手想找個替死鬼。他的受害者是代他去死的。」
邁克爾鬆開離合器,豪威爾趕緊啪嗒一聲把車門關上。
「我沒有。」莎莉低語道,開始無聲地啜泣起來。
「哦是的,勉勉強強。並非因為這樣能幫上什麼忙,其實一點也幫不上。」
走廊盡頭的警官在他們靠近時打開了門。
「我想去看看大衛叔叔。」邁克爾瞥了她一眼,臉上的神色半是怒氣半是羞愧,「用不了多長時間,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也是條更便捷的路線。」
女警調整燈光的角度。莎莉凝視著信封的開口。裏面是一團黑髮。
「都與宗教有關。」
「可能是他。大衛自己也在那裡待過一陣子,但時間要早得多。」
他抬頭瞥了一眼窗戶,說:「我們開車去漢普斯特公園散散步怎麼樣?午餐就在那裡的小餐廳解決。」
「你在幹什麼?」邁克爾冷不丁出現在車窗外。
她看著奧利弗泡茶。他將開水倒入兩個杯子,往她的杯子加了三匙糖。他朝餐桌做了個手勢。
「我當然堅持,而且我需要帶個人跟我一起去。」
莎莉以為邁克爾要去揍那個人。周日一大早,他們離開奧利弗家前往天堂花園時,他過來與他們搭訕。
莎莉長出一口氣。她的心仍在劇烈地跳動,危險暫時解除的消息尚未使那股難受勁兒消散。她痙攣似的咽了一口唾沫,邁克爾發出一聲低低的啜泣。
奧利弗小口喝著茶,一言不發。
「你真幸運。」
「我今天早上收到了一封信,是莎倫寫來的,她在和別人約會了。」
「我們認為是很久以前穿的,並且技術不是很好。耳垂上有個他們稱之為瘢瘤的東西,一種突起的疤痕組織。耳洞很有可能是幾個月前穿的,如果不是幾年前的話。」
「我們不僅知道這個。」莎莉打斷他道,「我想左邊的褲子是馬克斯漢姆穿的那種椒鹽色粗花呢褲,而卡洛警長穿的正是一套細條紋西裝。」
「作為回報——」
天堂花園距離肯薩谷西面一英里多遠,道路漫長曲折,路邊是一幢幢紅磚聯排屋,可能建於九十年前。許多房屋都大門緊閉。兩輛警車和一輛沒有標誌的貨車停在道路盡頭。
「死亡和審判。」莎莉下意識地答道,她的心牽挂著露茜,「天堂和地獄。按照羅馬天主教的教義問答集,要將它們『永遠銘記在心』。」
「那樣就能一了百了了?」
「沒關係。」當然有關係,就像他小時候與大衛·拜菲爾德經歷了可怕的事情,如今卻仍對她守口如瓶一樣令她如鯁在喉。這兩件事中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如實相告。
邁克爾瞪了她一眼。莎莉非常內疚。她剛要開口坦白自己沒說實話,但就在這一刻,車輛開始移動了。直到抵達北環路,他們都沒再說一句話。
邁克爾純粹多餘地換了一下擋。過了片刻,他說道:「打電話的人還講了一件事,『這次不僅僅是她的緊身褲而已』。」
他望著她,她看見他眼中淚光閃爍。他張口欲言,但已經來不及了。警察到了車前,俯身湊到駕駛席的車窗前。邁克爾扭頭與他交談,任由莎莉苦苦思索未獲解答的問題。大衛的家人?
莎莉轉身面對馬克斯漢姆。「這可能是個好跡象?說明他們在照顧她?」
「我放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我以為分開時我們倆都感到很內疚,內疚是因為婚姻沒有維繫住。但如果她找到了別人,那就意味著婚姻並不是那種永遠無法挽回的錯誤。」
「沒那麼簡單。其中的聯繫可能非常隱晦,就像用博克拉克街那座教堂代表審判一樣。」莎莉望著桌子對面的奧利弗,「邁克爾試圖讓馬克斯漢姆認真對待。」
之後他們都沒再言語,默默地開著車走了。該死的邁克爾提起了食屍鬼。莎莉試圖說服自己不要那麼不講道理。他怎麼會知道在穆斯林的傳說中食屍鬼是一種吞食屍體的惡魔,尤其會吃偷來的屍體或小孩?
「甚至牧師?」
他點點頭。「對她如此。對我們也是如此。」
「他們怎麼了?」
「一個叫彼得·哈德森的人,是名已退休的主教,一個老朋友。」
一剎那間,這個小問題擠開了那個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問題。她該粗魯地據實相告還是禮貌地撒個小謊?這塊糟糕的餅乾她是吃還是不吃?她究竟該如何不讓主人難堪,同時不用說違心的話?
「在基爾本墓地。那不是什麼秘密。」
卡洛瞥了一眼莎莉,揚起眉毛。
「那不是露茜,」邁克爾說,「記住這點。活著就有希望。」
記者走開了。莎莉進一步放下車窗,將頭伸出去。豪威爾正退向他的車子,邁克爾惡狠狠地瞪著他。
他們站在哈德森主教家的門廊里——卡洛和警員伊芳·桑德斯,莎莉和邁克爾。兩個老人仍待在客廳,不時傳來他們忽高忽低的說話聲。邁克爾的臉色白里透青,卡洛穿的還是那套細條紋西服,褲腿很短。他移動的時候莎莉瞥見了他黑色短襪上露出的蒼白、無毛的皮膚。她感到一陣頭昏眼花,差點兒以為自己要暈過去了。
「沒必要什麼?」
莎莉點點頭。「非常不著調的臨摹。」
「沒事,邁克爾。進來,我們要繼續趕路。豪威爾不會跟著我們了。」
「所以這通電話不是惡作劇。他們沒有對外透露發現了露茜的緊身褲的事。」
「一點不錯,」哈德森低聲道,「最終之事。特蘭特會議決議前的教義問答集,是不是?」
奧利弗走出房間。片刻之後,他拿著倫敦街道地圖回來了,翻到索引頁。
「可不可能耳朵與那雙腿或那隻手都是從同一具屍體身上割下來的?」邁克爾問。
「可如果發生了什麼——」
她剛想向他坦白關於手機的事她撒了謊,但他又沒給她機會。
「也許吧。」大衛掐滅煙頭,馬上又從煙盒裡搖出一根煙,「不過我非常懷疑,相吻合的事情太多了。聖米迦勒和審判之間還有一個可能的聯繫。我在那裡碰巧注意到,第一任教區牧師是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牧師。」
莎莉用冰冷的雙手包住暖和的茶杯。「不僅如此。我們現在發現了兩個作案模式。一個顯而易見——案發地點集中在倫敦西北部。另一個是宗教上的,不僅帶著一點反宗教色彩,而且是很確切的與最後四件事有關。」
莎莉走進簡樸至極的小盥洗室,用冷水沖了沖臉。鏡中的她兩眼發紅,非常難看,正責備地瞪著自己。她返回客廳,發現一切都還是老樣子。邁克爾和大衛仍在窗邊交談,哈德森坐在她旁邊的扶手椅中抽著煙斗。
「現在?我不能去。」
路上行人稀稀落落,都步履匆匆,天氣還沒暖和到適合街頭漫步的程度。莎莉警惕地望著人們從身旁經過,隨時準備應對惡意行為,隨時準備把他們歸為與自己不同的人群。在一個連小孩都偷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聽起來言之有理,可警察會認同嗎?你們要不read.99csw.com要跟他們講?」
「我不明白。」莎莉說。
邁克爾發動引擎。「豪威爾想幹什麼?」
「米迦勒的名字出現在教堂的獻詞中,其中可能含有深意。」
「早上好,警官。」警察年紀很輕,神情非常緊張。他瞪了一眼莎莉,接著馬上別轉視線,似乎幹了什麼不守規矩的事。「馬克斯漢姆先生在屋裡,你們可以直接進去。如果你們把鑰匙留在車裡,我們會把它停好。」
「謝謝你給我們看。」莎莉對馬克斯漢姆說,「謝謝你讓我們在這裏看。」
「照我看,巧合是一個過於高估了的想法。」哈德森說,「大多數事都只是巧合,不是的才比較罕見。」
「我們去哪兒?」莎莉打斷他,她突然意識到邁克爾並非要帶他們回英克曼街,而是在往市中心走。
莎莉透過車窗看見了兩個,或許十個,本該去學校讀書的小孩,坐在一輛汽車的擋泥板上,友好地分享著一根香煙。「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就埋在當地的教堂里。」大衛繼續說道,「他在閑暇時會寫寫小詩,風格相當接近與他同名的詩人弗朗西斯·湯普森。他的一首詩偶爾會出現在詩歌選集中,名字叫《陌生人的審判》。」
「你什麼意思?」莎莉問。
他們到來后沒多久,哈德森就拿出一盤已加好牛奶的速溶淡咖啡,以及一碟有點發霉的甜餅乾。他一杯一杯分發完咖啡后在莎莉旁邊坐下。
邁克爾搖搖頭。「這隻是我們聽豪威爾講的。我——」
「為什麼?」奧利弗打斷道,「這些都出於什麼動機,你想過嗎?」
卡洛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哦,是嗎?」
卡洛警長不停地搓著長而乾淨的雙手,似乎想靠摩擦生熱。「問題在於十字架,你知道。令馬克斯漢姆先生感到不解的是這個。」
「好吧,好吧,是什麼樣的模式?」
「我再想想。你最好帶上手機,找我可以打這裏或奧利弗家的電話。」他沒想帶上她令她很難過,不過她無意堅持。除了增加情感上的壓力,她什麼忙也幫不上。而且,她極其希望找個私密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不受善意的同情打擾。
「對不起。」莎莉感覺血往臉上涌。
恐懼如潮水般涌了回來。奧利弗居高臨下地逼視著她,神色木然,五官突然變得恐怖起來,扭曲成滴水嘴的樣子。她記得在博克拉克街那座可怕的小教堂里,她感覺大衛·拜菲爾德的面容看起來也像滴水嘴。大衛年輕時肯定是個性感的男人。她的防線被摧毀了,她意識到,她無比脆弱。
「有目擊者嗎?」邁克爾問,「肯定有人看見什麼了吧?」
在那團黑髮——露茜的頭髮?——下面,警察發現了另一個小得多的包裹,纏在保鮮膜里,置於軟墊信封的最底層。裡頭包著一隻小耳朵,被人生硬地從腦袋上割了下來。耳垂上掛著一個耳飾,一個銀十字架。
哈德森和他的家跟莎莉設想的樣子大相徑庭。主教住在頂樓的一套小公寓里,這是一幢不起眼的現代樓房,與公路相距甚遠。他身上沒什麼明顯的主教氣息,甚至看不出他當過牧師。他腳穿一雙拖鞋,下身是一條鬆鬆垮垮的燈芯絨褲子,上身套一件粗花呢外套,袖口都已被磨破了。他開門迎接阿普爾亞德夫婦時嘴裏叼著一管煙斗,到他們告辭,煙斗也沒離開過他的左右。他臉色紅潤、身材矮胖——在外貌上與他的客人截然相反,大衛叔叔看起來比主人更像個主教。
莎莉俯下身。沒有清掃的房屋散發出的氣味與信封的塑料味、紙質味交織在一起。除此之外還有一股味道,一絲淡淡的芳香,讓你不由得想起斯堪的納維亞的森林。
過了一會兒,邁克爾說道:「我在電話亭給大衛打了電話。他們在等我們。」
「被折起來過。你可以看到摺痕。」馬克斯漢姆用一根手指分開信封,「都沒密封。」
奧利弗帶著她朝屋子走去。他把她領進廚房,放上水壺燒水。莎莉將手提包放在餐桌上,拿起一塊茶巾去擦瀝水板上的杯子。
她像個老態龍鍾的婦人,費勁兒地從車裡出來,緊緊抓住奧利弗的手臂。他用另一隻手關掉點火器,拔出鑰匙,搖上車窗,關閉車門並鎖好。
兩個老人互相蹬著對方。莎莉屏住呼吸,她知道一場較量正在上演,儘管其中的原因她不得而知,但她感受到了彼得·哈德森身上散發的權威和大衛犟驢般的怒火。還有一種更加難以覺察的情緒——大衛的恐慌。
「確切發現地點呢?在哪個墓碑上?警方沒有透露這一細節,但我知道,我得到了一張照片。」
拜菲爾德點點頭,凝視著發光的煙頭。
「從英克曼街開始,我們身後就一直跟著一輛紫色的標緻二〇五。」
穿過人行道時,莎莉注意到鄰近房屋裡有人掀開一點窗帘偷偷窺視。遠處有幾個男孩正表情淡漠地抽著香煙,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了,這兒不是個熱鬧的地方。與肯薩谷一樣,在天堂花園,警察帶來的是麻煩而非安心。他們不是社會的保護者,而是懲罰的代理人。
馬克斯漢姆發出嘶嘶的吸氣聲,但沒有回答。
「你得承認,這麼做沒太多依據。」
「七十年代有個叫哈德森的人擔任羅星頓教堂的主教。」此人曾是教區高級主教,明確反對女性擔任聖職,與大衛·拜菲爾德算是「物以類聚」。
「親愛的。」
「我們坐那兒吧。」
「我知道。」邁克爾提高了音量,已經可以聽出一點歇斯底里的味道了,「他有一份全職工作,沒多少社交時間。不過我們想去看看,能不能說服他破個例。」
敲擊車窗的聲音使她回過神來。莎莉睜開眼,對遭到侵擾非常不滿。奧利弗站在外面的馬路上,姿勢與弗蘭克·豪威爾如出一轍。她放下車窗。「你沒事吧?」她默默地搖了搖頭。
「專業方面?」卡洛重複道,「對不起,我不——」
「我認為從各方面來說這樣都更好。」馬克斯漢姆語氣嚴厲,但臉上有一剎那間似乎閃過一絲柔和的神色。
「可還有兩個地方。天堂花園和基爾本墓地。」
「與那隻手肯定不同。」卡洛顯然更願意與男人交談,「皮膚是白色的。那雙腿怎麼樣我不知道,不過要是打賭的話,我會說不是。」
「這非常恐怖,親愛的。」他帶著閑聊的口氣說道,這樣的開場白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你到底是怎麼挺過來的?」
「為什麼警方要對這個保密?」
「沒必要。」過了一會兒奧利弗說道。
莎莉扭動了一下身子。「在地圖上會構成一個形狀嗎?」
這個房間里只有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在她旁邊有一把沒有靠背的餐椅,被當作桌子使用。上面蓋了一張紙,紙上擱著一個軟墊信封,大小几乎佔據了整個椅面。
「怎麼不能?這總比你悶在屋裡要好得多。」
「這聽起來簡簡單單,無牽無掛。」她見他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許多人認為宗教是個依靠,其實並非如此。如果你相信上帝,你就要無休無止地面對挑戰。他總是催促你做事情,你永遠不能放鬆,好好地過自己的生活。」
莎莉點點頭,心裏尋思他肯定認為這話說得頗有水準。既沒提那條緊身褲是露茜的,也沒講衣服裏面的東西。
「我以為你會朝馬克斯漢姆大喊大叫。」
「那麼我稍後給你打電話。」豪威爾說道,眼睛提防著邁克爾,「祝你好運。」
「也許他不想在自己的墓碑上題寫那些虔敬的套話。」
就像小孩的死亡。
卡洛還是不死心。「我不能肯定這樣做有沒有好處。如果你有什麼信息,我盡可以代為傳達。其實馬克斯漢姆先生很忙,可能不能——」
「沒有什麼嗎?」
哈德森從他的褲袋裡掏出一條剛熨過不久的白色大手帕,莎莉心裏為他的準備周到打了滿分。「哭吧,」他說,「我懷疑你沒多少時間哭泣,當然有時候人們不能哭。」
「請你直奔主題好嗎?」
邁克爾驅車慢慢行駛在天堂花園路上。
「為什麼?我不明白。」
「跟我說說。」
在寂靜中她感覺到——而非聽見——上方傳來翅膀扇動的聲音。必須一刻不停地與奧利弗講話,可她心裏又懶懶的不想去抗拒,任由翅膀聲把她淹沒。
「所以?」
「沒必要擦那個杯子。它昨晚就放在那裡滴水了,即使沒有滴干,現在也被你擦得一點水影子都沒有了。」
她手忙腳亂地去拿手提包。「邁克爾,不必了。我—九九藏書—」
大衛的臉上幾乎露出了一絲笑容,但很快又凝重下來。「所以,聖米迦勒就是『審判』。」
「沒事,我可以處理。」
奧利弗點點頭,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他當然聽不懂,不過他這樣裝裝樣子也是出於一片好心。莎莉搞不清楚為什麼跟他待在一起、向他傾訴時感覺很舒服。如果她像這樣與邁克爾談話,他要麼不理不睬,要麼急於加入到她所聊的事情中,不管她願不願意。
「得了吧。」邁克爾沉著臉,望著他們三個,「這不是妄想狂的思維邏輯嗎?針對性地挑選事實去套理論。」
「難道婚姻不就意味著天長地久嗎?」
「進屋去吧。」他將手伸進車內打開車門,「有消息了嗎?是不是——」
邁克爾清了清嗓子。「豪威爾是怎麼知道的?」
露茜的影子在逐漸收縮,猶如一架離去的飛機,影子越來越小,直至再也看不見,但它並沒有消失。我不配做牧師,我的心裏沒有容納上帝的空間。
「如果出現新情況,我會聯繫你們的。」馬克斯漢姆對他們倆說,「一得知檢測結果也會馬上轉告你們。」
她問道:「那麼大衛成家了?妻子呢?孩子呢?」
「估計是女的。大概十二英寸長,非常細。」
「要是再讓我見到他——」
「我小時候曾被卷進一起凶殺案。」
「我把它落在奧利弗家了。」莎莉謊稱。一想到邁克爾和馬克斯漢姆之間會再次發生唇槍舌劍,她就神經緊繃。
「怎麼了?」
「我們無法判斷,」邁克爾說,「你也不能。」
餘下的路程她閉上雙眼試圖禱告。大腦變得漆黑一團,她默默地誦讀著主禱文,一字一句猶如石塊被扔進冰冷、慘綠的寂靜之中。寧靜依舊,但上帝蹤影全無,他的注意力放在別處。哦,我的上帝,為什麼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離開我?
「殺手使用的模式。」
「我認為沒多少經常去做禮拜的人會讓一個小孩那樣戴十字架。」
她緊走幾步,靠近奧利弗,一半是因為這片覆蓋著綠色植物的荒地讓她心驚膽戰,一半是因為她擔心他的手機響了他們卻沒聽到。起初他們倆都沒講話,然後奧利弗說了點什麼,她沒聽清,只好叫他重複一遍。
她哆嗦了一下。「我們必須回去,我想有事情發生了。」
「他在警局有內線。我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是哪個警局。他還給了我一張基爾本墓地那塊墓碑的照片,就是在上面發現了手的墓碑。墓碑頂端有個圓形浮雕,更確切地說是模仿詹姆斯一世時期風格的浮雕,骷髏之類的圖案。」
「留言到底說了什麼?」她問邁克爾。
「如果不深究的話,末世論相當簡單。」大衛說道,如同在一個反抗權威的研討會上發表講話,「從學術上說,它屬於系統神學的一個分支,探究個人靈魂和整個人類的最終命運問題。」
「我們可以試試,」邁克爾說,「不過我不敢保證馬克斯漢姆會聽。」
短暫的沉默。然後莎莉說:「當然是報復。報復教堂、當局、父母——誰知道?不過我認為其中還有別的東西。」她搖搖頭,試圖讓腦袋清醒一下,「最後四件事,從神學上說它們所指代的含義代表了會降臨到我們大家頭上的事。死亡,以及此後的事。而如果有四個受害者,每個代表其中的一個階段,一個靈魂前往一個可能的目的地……」她望著奧利弗,心中在忖度他的反應。
莎莉迷迷糊糊地拿起一塊餅乾。「希望它們沒有變質。」哈德森又說道,「這個是我招待客人用的,好像已經開封很久了。」
「我當然不確定。我所知道的是,從那時起它就一直隔著兩三輛車跟在我們後面。」
「而你還相信他?現在?」
「不是,親愛的。」伊芳以電視廣告中家庭主婦評論洗衣粉時無比真誠的語氣說道,「肯定不是。」
「我也做夢。」她聽見自己說道,「做白日夢,有的時候。真希望不要這樣。」
因為身體有某種脾性,若與心靈的墮落沆瀣一氣,則孵化出的罪孽,會因新奇、怪誕而無可名之……
莎莉任由她帶著自己來到靠牆放著的一把椅子旁。「不是露茜,不是露茜。」
莎莉點點頭。這部分情況還沒有對外公開,因此他宣稱在警局有內線並非虛張聲勢。
「你認為三件事有關聯?」
門在他們身後關上了。路虎仍停在他們離開時的位置,那名年輕警察尷尬地朝他們招了招手。
「然後呢?」邁克爾質問道。
「我需要跟馬克斯漢姆談談。」
「這我們都知道,」邁克爾不耐煩地說,「可怎麼跟神學搭上了關係?」
嫉妒又在莎莉的心裏涌動,他們倆又在無意識中把自己排除在他們共有的往事之外。
紅燈亮了,他們前面的車輛依次停了下來。
時間越走越慢,最後停了下來。除了寂靜還是寂靜。歐里芬特小姐死了、死了、死了!躋身於天使之列。莎莉在黑暗中伸出雙手,試圖找到露茜。但她的手什麼也沒抓住,身體卻在黑暗中不斷墜落。難道這就是地獄的含義嗎?她心想,逐漸淹沒在腦中黑色的潮水裡?但是,如果你溺水的話,就會想抓住任何可能幫助你浮起來呼吸到空氣的東西。因此,像以前一樣,莎莉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現在已毫無意義的話。
「因為大衛叔叔,」邁克爾說道,「當時我答應他……他和他的家人受到的牽連比我大得多。早些時候我不確定你會有什麼反應,後來我覺得多說無益。所有這一切……發生在露茜身上的事……就像是報應。」
「法醫在上面發現了一根頭髮。天生的金髮。今天下午我們應該能了解到更多情況。」
「看樣子律師會幫你擺平紀律處分的小問題。」
「他一定得聽,」大衛說,「一定得聽。」
莎莉瞪著他。「可奧利弗呢?你告訴了馬克斯漢姆我們要去哪裡嗎?要是有新的消息該怎麼辦?」
地獄在哪兒,露茜就在哪兒。
他快步繞到自己車子的駕駛席一側,等邁克爾坐在方向盤後面的時候,標緻已順著哈羅路飛馳而去了。
奧利弗拿起茶壺伸到她這邊。莎莉搖搖頭。
阿普爾亞德夫婦跟著他進了走廊。
「我不知道該怎麼認為。」
「信使通常是傳遞信息的,如此而已。因此那隻手也許應該解讀為一個信息,你同不同意,大衛?」
這個問題令她吃了一驚。奧利弗的意思——更確切地說是他話中可能的含義——刺穿了莎莉腦中痛苦和恐懼的迷霧。「現如今,甚至聖公會的牧師也說離就離。他們的主教可能會不高興,但要發生的還是會發生。」
「太可怕了。一切都在因為這事發生變化。你。我。一切的一切。」
「是的。」莎莉說,她喉嚨發乾,心跳得厲害,「我非常肯定。」
「很可能。」邁克爾回答,「但沒有十足的把握。」
邁克爾皺起了眉頭。「可這純粹是巧合吧,不是嗎?」他望著大衛,大衛也望著他。
「原因與他們沒有公布露茜的緊身褲在昨天被發現的消息一樣。」邁克爾說,「為的是讓他們免受惡作劇的干擾。」他揉了揉前額,低頭凝視著哈德森手中的相片,「令人毛骨悚然,是吧?」
馬克斯漢姆沒有理會他。「一兩個鐘頭后我們就會知道確切答案了,阿普爾亞德太太。我們從你家找到了露茜的頭髮樣本,只要比對一下就行了。」
「你們瞧。」弗蘭克·豪威爾說道,露出他那受虐小天使般的笑容,「我好像不是陌生人吧,是不是?你和阿普爾亞德太太都認識我,這些事是雙向的。」
「邁克爾已經查過了。」莎莉說,「有一條叫黑林斯的街道,不過在維平。」
大衛點點頭。「在神學上的基礎源自《偽經》,《聖經外傳》中的一段話。不過對於劃分為四件事並無正式說明,只是約定俗成而已。儘管這種說法早有了。例如,你可以在《聖彼得·凱尼希斯的教義問答集》中找到。但是我認為產生的年代要更早,https://read.99csw.com介於十六世紀到高盧教派成立之間的時期。」
「現在不上了。我爸爸和媽媽以前常去小教堂,但十六歲之後我確定那不適合我。不僅僅是小教堂,凡是宗教的東西都不適合。」
他戴上手套,抓住開口,小心翼翼地提起來,不讓封閉端脫離椅面。
「我會告訴馬克斯漢姆我們去了哪裡,而且我會把手機帶著。」「我不知道。我——」
「邁克爾和大衛告訴了你所發生的事嗎?」她問。
邁克爾的目光從路面上移開,瞪著她。「你可以?」
莎莉終於宣布準備好了,但並非她感到已經整理妥當,而是她不想再讓奧利弗等下去了。他分開兩輛親密接觸的車,用雪鐵龍帶著她朝希思區駛去。他們將車停在米爾菲爾德巷,從海格特池塘向南邊的國會山走去。
「那也就是說,抓走她的人給她洗了澡,可能還洗了頭髮。」邁克爾的聲音聽起來突然非常疲憊,「我想我們該對此心存感激。」
「對不起。」邁克爾說道,他顯得那麼青澀、無助,莎莉差點兒想去抱抱他,「我不明白你們在講什麼。」
「誘惑?」
「它在跟蹤我們?」莎莉問道,「你確定?」
「阿普爾亞德太太?我不想打擾你——」
「我妻子曾經說我老是把責任攬到自己頭上。」哈德森擦燃一根火柴,舉著躍動的火苗放到煙鬥上方,「『別老拿自己說事。』她過去常常這樣講。她說得非常對。」
「這裏。」莎莉打開手提包取出信封。
「莎莉,」奧利弗說,「你有沒有——」
「可那有什麼意義?」
「為了欺騙死神得以重生?為了獲得第二次機會?為了逃避私人的地獄?」
「什麼?」這兩個字像是跟隨著急促的呼吸蹦出來的,猶如有人一拳打在了她的肚子上,「你為什麼從來沒告訴過我?」
「尤爾格雷夫?」邁克爾打斷他。
「末世論,確切點說。」
「你用過類似的物品嗎?露茜的頭髮聞起來是這個味兒的嗎?」
「那她可能還活著,她可能還好好的。」奧利弗打開車門,「下來吧。」
「瞧,我無意糾纏你,不過也許我能幫上忙。」
「我沒有太多時間。」莎莉想相信他,但抱著譏諷的態度來看待還是更保險點,「你能告訴我些什麼?」
房內有一條逼仄的走廊,天花板和牆壁上的黃色灰泥已開始剝落,地板上鋪滿了傳單和舊報紙,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濕氣和糞便的惡臭。讓他們進來的便衣警察朝樓梯打了個手勢。馬克斯漢姆邊下樓邊和樓梯平台上某個看不見的人說話。「帶她去錄口供。不許說半個不字。我最遲要在午餐時間看到白紙黑字。」之後他轉向莎莉和邁克爾,以同樣的語氣接著說道,「你們別急,過來看看我們找到了什麼。我倒是希望帶你們到外頭去,那裡味道沒這麼難聞,不過如此一來又會遇到旁觀者的問題。有個狗娘養的拿著一副雙筒望遠鏡到處亂瞄,而且隔壁的鄰居在擺弄攝像機。」
「我給馬克斯漢姆打個電話,能用一下手機嗎?」
「很抱歉讓你們受驚了,」卡洛呆板地說,「不過馬克斯漢姆先生認為我們最好能立刻跟你們核實一下。」
「什麼?」
「因為,一般來說,為顯然並非自己的錯產生負罪感是一個最省事的選擇。」他笑著望著她,「我們吃點餅乾吧。」
「我本打算星期五晚上告訴你的。」他說道。要他更直白地講出道歉的話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們再不行動就遲了。」邁克爾回身望著莎莉,「如果你願意就待在這裏吧,或者開車回英克曼街去。一切由你。」
「還有聖喬治教堂,它與哈爾斯登及基爾本之間的距離大致相等,就像卡拉家。而赫拉克勒斯路就在基爾本東面。」
邁克爾一頭扎進車裡發動了引擎。莎莉鑽進前排乘客座位。完美紳士豪威爾彬彬有禮地為她扶住車門。
邁克爾撫摸著莎莉的肩膀,莎莉舉起手,緊緊按住他的手。
除了地獄在哪兒,露茜就在哪兒這件事。
豪威爾緊抿著嘴唇。「第一起暴行,你知道手是在哪兒發現的嗎?」
「男的還是女的?」邁克爾問,他的手緊緊地捏著莎莉的肩膀。
「那這些意味著什麼呢?」奧利弗終於說道,「如果我是馬克斯漢姆,我會認為那根金髮很有可能是其中一位受害者的。至於其他的,主要都是推測,不是嗎?不過照我看,倒是支持了背後有個宗教怪人的說法。」
他帶領他們走進房子後部的一個房間。地板上有兩個床墊,牆壁上貼著褪色的足球海報。窗戶被木板封死了,不過有人臨時架了一盞高瓦數電燈。燈光下,馬克斯漢姆看起來如幽靈一般,圓滾滾的臉慘白慘白的。他今天早上沒刮鬍子,臉顯得與粗花呢西裝一樣憔悴。莎莉突然想到,也許甚至連馬克斯漢姆也有情感,也許甚至連他也覺得這件案子令人痛心。
「馬克斯漢姆沒有對你們據實相告,你知道,他的口風非常緊。」
「你怎麼知道到這裏可以找得到我們?」邁克爾打開路虎駕駛室那邊的門時質問道。
莎莉將額頭靠在方向盤上。願您的旨意奉行在人間。發生這麼愚蠢的事真的可能是上帝的旨意嗎?儀錶盤上的機油燈一閃一閃地閃著紅光,黑暗中的紅點,地板上的血跡。她閉上雙眼,但血跡並未就此散去。她最想做的是為露茜禱告,但試圖禱告的時候,腦子裡又全是她的女兒——不是她的名字或面容,而是她的精髓。在莎莉腦中,露茜膨脹得那麼大,以至於沒有空間容納其他任何東西,甚至上帝。
「這是道分水嶺。」莎莉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結局如何,這是道分水嶺。在天堂花園,邁克爾說一切都不會再和從前一樣了,他說得沒錯。以前與以後之間將永遠存在一條鴻溝,打破了模式的完整性。」
「當然,『信使』在希臘文中叫『安吉羅斯』,使者。」哈德森接著說道,「我們使用的詞語『安琪兒』,天使,就是從這個詞來的。死亡天使?我懷疑有人在玩文字遊戲。」
邁克爾加入哈羅路的車流,朝東南方向駛去。二人安靜下來。左側的一個地方矗立著肯薩谷聖喬治教堂粗短的塔尖。
莎莉說:「謝謝你,再見。」
「你是說會構成有什麼象徵意義的形狀嗎?我表示懷疑。不過也許這意味著我們要找的那個人在兩地之間的某個地方居住或工作——博克拉克街與其他地點之間的某個地方。我想知道——」
「那要看情況。」莎莉不知從哪裡生出了討價還價的力氣,「之後可能會來場獨家採訪,但現在不行。而且還要看你能拿出什麼來。」
「白日夢呢?」
「我就是車主。你想撞多重都行,一輛車而已。」
「給我舉個例子。」
「這不奇怪。你坐一下好嗎?」
「耳朵也被冷凍過嗎?」
「要是你記住帶手機,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邁克爾提高了音量,「好了,我給他們打個電話。」
哈德森把身子往前湊了湊。「大衛。」
她抬頭瞥了一眼他的臉,看到的神情基本上沒有引起她的不快。他微笑著,低頭望著她。這個時候他們竟然在談論這種話題,她竟然有心思想這些東西,真是既怪異又不合時宜。願您的旨意奉行在人間。沉淪在你自己那雜亂如麻的生活中是再容易不過的了。你必須堅守承諾,穩如磐石,然後寄望於它們不會讓海浪把你捲走。
「針對你,或針對他父母,或針對他自己,或針對上帝,這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那個人要為他的行為負責,而不是你。你不該責備自己。我知道這具有誘惑力,但你必須抵禦住。」
「律師今天會碰頭。據傳出的話說,那只是做做樣子,他們已經非正式地見了面,並達成了協議。你丈夫沒被定罪。」
她頹然坐到一把椅子上,很感激沒要她做決定。「我們必須處理一下你的車。要我給保險公司打電話嗎?還是向警察報告?」
「還有一種模式,」邁克爾突然說道,「地理上的。除博克拉克街外,其他地方都位於倫敦西北部,區區數平方英里以內。」
「可能是隨意亂選的,或者是因為容易被人注意到……那樣的東西。」
「他給我們打大約是八點四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