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4

4

她傷感地一笑。「是的,我很享受那裡。」
「這事兒還沒正式公開,他們還沒安排好時間。我原以為羅納德會在周五晚上宣布希么,但他們決定再等等。」
「多好啊。」我突然有一些嫉妒,「你一定很為羅納德驕傲吧。」
終於她的車開走了。我蹣跚著回到屋裡,把茶托放回廚房。我告訴自己我太幼稚了,辛西婭清楚地讓我意識到自己的希望是多麼渺茫之後,我才領悟到自己對凡妮莎·福德的期待是多麼愚蠢。我獨身了十年——開始是需要,後來是選擇——沒有理由要在接下來的漫漫人生中告別單身。
「嗨,爸爸。」我的女兒露絲瑪麗說。她的聲音變了,竟然充滿了關心。「你怎麼了?」
「你一個人沒事吧,親愛的?」
一個高亢卻模糊的聲音,像紙片在沙沙作響,或者是那種毫無調調的口哨。我想起了孩提時代在埃塞克斯泥潭上蹦跳時吹來的風,那是在葉子中穿梭的風;我想起了拍打著翅膀的長嘴鵝。憂傷情緒席捲了我。我與它作戰,憂傷卻成就了凄涼,成就了滿目的黑暗。
這一刻,我聽到了笑聲。
「沒什麼可幫的,謝謝。」
那天傍晚,辛西婭沒有告知一聲就來了。
她給了我一個自豪的微笑,好像在說,當然,我會很好的,我不是嬰兒了。「十五分鐘后我們就吃晚飯。」
褻瀆。突然間,這似乎在示意我被不可救贖地褻瀆了,不僅僅源於這些天所發生的事情,更是那些外在的人或事的主動抉擇。
我艱難地扯著南門上的門閂,好像有人在另一邊按著不放。最後我猛地一拉,推開門,差一點兒摔倒在門廊上。
「肯定要。」
有個九_九_藏_書東西爬到了我的右側。是奧黛麗的貓吧,這是我頓生的念頭,那隻可惡的、血腥的貓。但很快我就知道我錯了:有一個人坐在教堂告示牌那個角落的長凳上。朦朧中我看到了淺色的衣服,頭上有類似光環的金色物體。那個人站了起來。
我點了點頭,對這麼教條的問答不太樂意。「我的一個教民在幫我打理。」我遞了一杯茶給辛西婭。「你的房子很大,」我試圖轉移話題,「看上去很溫馨。」
她那輛迷你休旅車裡塞著兩隻手提包和一隻褪了色的旅行包,包里是一根曲棍球棒和其他體育用品。我把行李拎進了屋子,然後呼喚了一下正在房裡學習的露絲瑪麗,但她好像沒有聽見。
「不。停下。請停下。」
我把茶盤端進了起居室。有個陌生人到訪總能讓你帶著點新奇的目光去審視家裡的一切,但結果卻很少能令你安心。我想象辛西婭正在觀察這些破舊的傢具、天花板角落裡的蜘蛛網和沒有打掃過的壁爐。
辛西婭皺了一下眉。「驕傲?」
我順手關上了門。車輛的轟鳴從大公道左側幾碼之外傳來,空氣中滿是刺鼻的柴油氣味。我看到門邊的草叢裡有一個影子閃過,又恰好發現墓碑後面的動靜來自奧黛麗家的那隻小貓。
牧師住所與教堂墓地相鄰,一面十八世紀的磚瓦高牆將二者隔開。我從小花園走向我的秘密門,它屬於一所老屋子的遺迹,可以從牧師住所的地面通向教堂墓地。門打開后,拱廊上的教堂輪廓突然就顯現了出來。
她的眼睛回到了書本上。我羡慕她能如此安寧。我想和她說些什麼,但是總找不到字眼。我輕輕https://read.99csw.com關上門,下樓,走出家門,放任自己消失在夜色中。
聖·抹大拉的瑪利亞教堂的外部基本上都是用磚砌成,此時的光線將它映照得楚楚動人:十六世紀重建時的舊磚瓦已被風化成紫色,而十八世紀修整時印下的卻是截然不同的赤褐色;兩種顏色使教堂在蔚藍的天空下熠熠生輝。家燕們圍繞著塔樓的四周盤旋飛舞。
「他升職了你們才要搬走吧,我得說這是他應得的。」
「你們確實用不上所有的地方。你和露絲瑪麗肯定會覺得像在營房裡露營。」
這僅僅是理性思考的結果,要在情感上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繼續搞我的研究,還打算給我的教子邁克·阿普爾亞德寫封信。事實證明這很難。我轉而去處理教區的賬務工作,但這更困難。從始至終,我心靈的深處都有羅納德和凡妮莎之間聯繫的輪廓。我指的是,身體上的聯繫。好像我被捆綁在了一個正放著電影的電影院里,但我並不想直視大屏幕。
通常這個地方總能讓我心平氣和,但今晚絕不可能了。好多次我都發現自己的思緒偏離了口中的禱告文,不得不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接下來的時間我只是獃獃地站著,凝視對面牆上的紀念碑。似乎我的意志已經消散。
我站了起來。麻痹感已經消散,我跌跌撞撞地走出教堂。那個聲音一直跟著我,我用手捂住耳朵,卻無法隔離那個聲響。教堂不再是一個靜謐之處,我褻瀆了教堂,正如褻瀆了自我。
「好的。」
辛西婭放下茶杯和茶碟,看了看手錶。「天哪,已經這麼晚了?我真得走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思量著凡妮莎read•99csw•com和羅納德。我想知道我是否會被邀請去參加婚禮,如果邀請了我,那我該不該出席。也許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就不在意這些了。當然,我明白自己是在小題大做。僅僅兩次的短暫相會,我不太可能對凡妮有什麼過於深刻的迷戀。實際的問題是,她純屬在無意之中喚起了我長久以來壓抑著的需求。在我不幸的深處,是對自己的不滿。
我進了門廊。大門沒鎖——我會在白天敞開教堂的門,在經歷了兩次搶劫事件后,夜裡我就鎖門了。室內的空氣中瀰漫著打蠟的味道,還夾雜著微弱的鮮花香氣,每年我都會這麼折騰兩三次。教堂很小卻足夠舒適了,有一個正廳和一個不高的聖壇。聖壇的拱門上是色調陰暗的油版畫;這些畫看上去像是被煙圈籠罩著。我緩緩走上唱詩班的牧師座位,坐下開始做晚課。
時間流逝,室內的光線逐漸黯淡。教堂里倒不太暗,只是不如之前那麼通亮了。灰白的大理石紀念碑在昏暗中閃光,一種我正被注視著的念頭漸漸地爬了上來。
一絲疑慮閃現在我的腦海中。頓時一切都變得合乎情理。
我悠悠地踱向東面,最後到了另一邊的南門。我經過聖壇下的尤爾格雷夫之墓。鐵門早已生鏽,台階裂開了口,遍地雜草叢生。已經將近五十年沒有人被埋在這兒了。尤爾格雷夫家最近一位逝世的是喬治先生,一九四四年被害於太平洋戰爭,而他的屍體已埋葬于深海。我注意到底部的階梯上零零星星地散落著一些灰色羽毛,一轉眼就飄到了不見雜草的鐵門前,我納悶奧黛麗的小貓是不是習慣在那裡肢解它的獵物。
「這是我第一次站在牧師的新家裡。https://read•99csw.com你們肯定輕鬆多了。」
這在一定程度上要歸功於羅納德,原先的牧師住宅——一座龐大華美卻毫無用處可言的安妮皇后時期的建築——去年被拆了。這棟新住宅有四間卧室,有中央供暖,呈方形結構。房子的花園佔據了網球場和菜園的一部分。如今老花園的其餘部分和老房子這邊修了一條彎曲的獨頭巷道,還多了六棟建築,每個都比新的住宅寬敞。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那個下午,我的腦子裡多了不少無用的念頭。嫉妒心和慾望受挫,混沌地交織在一起。我尊重羅納德·特拉斯科,或者不如說我佩服他的成就。將來有一天他很可能會成為主教。我挺難接受這一點的。他和凡妮莎竟然很快就要結婚了,這讓我很震驚,感到不可思議。
時間過得很慢。露絲瑪麗還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六點半了,我決定去教堂做晚課,然後我會打電話給凡妮莎談談奧黛麗的書。我走進了大廳。
我越來越專註地盯著正前方的牌匾,那是屬於貧窮詩人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的祭牌,這又讓我想起了凡妮莎。真奇怪,她竟然對他那麼有興趣。我記得她在午餐時所念的詩句,我無法準確地回憶起那些語句,好像是一些有關黑暗以及褻瀆審判的。
辛西婭滿臉通紅,坐在我的手扶椅里,顯得格外端莊。「不,我不是說升職。我是說,羅納德結婚後我當然得搬出去了。我得花時間去找自己的房子了,我如果繼續住下去,那麼對誰都不太公平。」
「你要搬家嗎?」
「要是你不介意,我不想去驚動她。」我說,「這個假期她學習很刻苦。你要喝點茶嗎?」若不請辛西婭喝茶會顯得我吝嗇,https://read•99csw.com但她如此欣然接受還是讓我有點意外。她跟我進了廚房,這兒跟屋子裡的其他地方一樣,狹窄、毫無特徵,卻頗具現代感。
她沒有回答我。我上樓去敲她的房門。她的房間整理得很乾凈。一個小女孩都有強大的能力將自己的小天地打理得妥妥噹噹。她坐在書桌旁,面前擺了一大堆書,她的手裡還握著鋼筆。她用茫然的眼神瞥了瞥我。
「非常舒適。」辛西婭稱讚道,似乎這都是她弄的,「你找人來幫你打理過嗎?」
「相當講究的營房。」我說,「加糖嗎?」
「他們很般配。」辛西婭說得很快,「自從查爾斯死後,凡妮莎一直很消沉。她的確是那種需要丈夫的女人。」
「露絲瑪麗?」
「是的,當然。」
我把辛西婭送上車。對她的仁慈捐贈表示了恰當的感激。我詢問了是否需要我把箱子還回去,不過我已經不記得她是如何回答的了。
「這裏比原來的舊房子好收拾多了,當然也更暖和。」
「但願我沒有打攪你,」她輕快地說道,「我碰巧經過這兒,於是想到這正是個拜訪的好機會,順便把我侄女的東西帶來了。」
「謝謝你。」
「我不知道他要結婚了。」我猜辛西婭和她兄弟住在一起快二十年了,我曾聽說羅納德的第一位妻子在婚後不久便去世了。我思索著辛西婭對即將被趕出家園會是什麼感受。「我希望他們能幸福。」
「要吃晚飯了嗎?」
「不,還沒。我要去教堂一會兒,不會太久的。」
姑且先不論及性,我喜歡凡妮莎所呈現出來的一切。羅納德是個麻煩,雖然,凡妮莎值得更好的人。當然我什麼都做不了。不管怎樣,即便羅納德和凡妮莎真的選擇結婚,我也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