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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不解的是,她在跟我談話的時候,究竟當我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名牧師呢——在英國聖公會裡,這個問題再平常不過了。不知怎麼地,我們都選擇坐在了沙發上。位子很低,對我來說很不舒服。凡妮莎的裙子只遮住膝蓋上方的幾寸,這個視角很有誘惑力。她迅速拉開手提包,拿出一包煙遞給了我。我發現自己口袋裡有火柴。點完火后我們兩人的距離更近了。現在沒有疑問了,至少我能肯定,我男人的身份勝過了牧師。
「那你有何建議?」
「嗯。」她一把奪過信封,好像那是救生圈,「裏面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尤其是當你很了解羅斯的時候。但恐怕這對於我們出版社並不合適。」
「嗯?」
她撅起嘴,愈發想將自己搞成失望的小孩。「我還以為昨晚你會打電話給她。」
「嗯,明白。你為什麼不坐下?」
「聽著,兩個星期前,羅尼向我求婚,我既沒答應也沒拒絕,我說我需要點兒時間。但是他認定我最終一定會答應他的。說心裡話,我也以為我會同意。從某方面來說,他的確很配我。我很喜歡他……而且,我不想獨自生活。」
「對不起。」她咬了一下嘴唇,「羅尼跟我說了一些關於你妻子的事。」
「羅尼希望上周五晚上宣布我們的婚事。」她繼續說著,「我想這就是他舉辦晚宴的原因,炫耀我。可我並不想這麼做。」她吐出一縷煙圈,這動作就像是一頭被激怒了的恐龍,「我也不喜歡這樣。這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一件戰利品什麼的。今天早上,辛西婭告訴我她見到了你,跟你說了些什麼,我大發雷霆,我不想嫁給羅尼。無論怎樣,這事都與她無關。」
一陣無聲。彼得大帝用毛毛的身軀蹭著玻九_九_藏_書璃,我很想拿煙灰缸去砸它。我對羅納德產生了一股怨氣,混著盤旋于起居室的情緒。如果我繼續待在這兒,這些情感會將我吞噬。
「我也是。」
「我知道。」
「我想我沒什麼時間讀偵探小說。」
「人容易將自己困在枷鎖中。」
我回過身去看凡妮莎,她的確風情萬種、惹人憐愛,此刻她正坐在沙發上看著我。「怎麼了?」
我點點頭。
「我今天會設法跟她聯繫的。」我用微笑讓自己的語氣溫柔一些,「我一有消息就給你電話,好嗎?」
「不,是奧黛麗的貓,就是……那個寫書的人。」
「你能推薦一位出版商嗎?」
「對啊。」我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我知道我該去煮咖啡,但是又不想離開凡妮莎身邊。我清了清嗓子。「我昨天見到了辛西婭,她給露絲瑪麗拿來了些東西。」
「那沒關係。」我說,的確是這樣的,雖然未必如她所想,「信仰上帝有許多種形式。」
「我想她只是出於好意。」我說著,卻情不自禁地將之依附於善意。
「我想是的。」
「凡妮莎……請進。」
「嗯,好的。」她轉身便走了。不過她才朝大路走了幾步就又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大衛?」
「我在做賬而已,正準備去弄點咖啡。但是我不希望你大老遠過來就是為了把書還給我。」
凡妮莎說:「這是……這是你的貓?」
「沒關係。」她並沒有看著我,而是看向了窗外,「我也沒指望你會那麼晚給我打電話。」
我們不由自主地看向對方。就在此時,窗邊有東西快速閃過。好像有條隱形的繩子,拉扯著兩顆腦袋往那邊轉,我們似乎都意識到犯了錯。我則對那個擅自闖入的人感到一陣不滿。奧黛九-九-藏-書麗的貓站在窗台上,用鼻子頂著玻璃。
「你這是在捉弄我吧,」她調皮地說,「當然是關於書的結果。」
「這書……」我的聲音變得嘶啞,「你覺得如何?」
翌日早上九點半,門鈴響了。我一個人待在屋子裡,露絲瑪麗坐車去斯坦斯購物了。我打算刮一下鬍子,早飯就是一支煙和一杯咖啡。
我拍了拍夾克衫的口袋,想找我在書房時留下的煙。「無需告訴我這個,與我毫不相干。」
「什麼結果?」
突然,一個念頭像條蛇一樣滑到了我的腦海,並且馬上變得清晰:如果要有人娶凡妮莎·福德,為什麼不是我呢?
「為什麼?」
「我沒收到。」我想起了坐在教堂長凳上等我的露絲瑪麗,「你肯定是跟我女兒說了,我想她沒準兒忘記了。」
「是,我也這麼以為,但是……但是碰到了一點麻煩。」
「坦率講,不值得。我不認為會有哪家商業出版商想接受它,這不是一本面向市場的書。」
她點點頭。「他說上帝會找到辦法的。」
「你不明白。那樣的事發生時,你會感覺心裏很空,你會非常依賴那些給予你幫助的人。我指的是在情感上。」
她跟我進了門廳,然後我帶她去了起居室。
凡妮莎拾起袖子上的一片絨毛。「我相信她跟你說了羅尼和我訂婚的事情。」
我壓抑著一段無情的記憶,奧黛麗曾借給我塞耶斯的《九曲喪鐘》,這不僅僅是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更重要的是,它筆法絕妙地塑造了一位極其鮮活的牧師形象。我站起來走到窗前,朝彼得大帝揮揮手,設法嚇走它。總體來講我並不討厭貓,但就是不喜歡這一隻。它不斷地入侵我家搞得我實在惱火,我還為車庫裡那股強烈https://read•99csw.com的貓臭味怪罪於它。貓完全無視我,又喵喵地叫了一次。我突然感覺彼得大帝就是奧黛麗:她總是闖進牧師住所里屬於我的個人空間。
「給她希望是毫無意義的,就這樣說吧,我認為這不適於商業提案,我提議商討一下私人出版的價格。她可以將書擺在教堂或者當地的商店裡兜售,也許當地的歷史學會會為此出資。」
既然決定了,我便稍稍感到愉快了一些,重新開始處理前夜被我拋棄的賬目事務。但沒做多久門鈴就響了。我低頭走進客廳,打開門,是凡妮莎。
「奧黛麗讀過大量的偵探小說,包括古老的多蘿西·L.塞耶斯年代的。他的前人是波洛,在他之前還有兩位人物,都在我出生以前:一位是布朗神父,一位就是歇洛克。」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我們在沉默中抽了一會兒煙。我瞥了一眼她絲|襪下的大腿,是一種閃閃發光的深棕色。我迅速地撤回了視線。她隨意地擺弄著煙,任憑它在指間滾動。
「只要你願意,可以試試我們。我們有自己的印刷業務,可以提供一個報價。」
「我沒打擾到你吧?」
「哦。」她看上去放鬆了一些,「我母親很怕貓,她總覺得它們很不衛生。貓抓到獵物的時候會把細菌帶進房子里。」她斜著眼睛看我,「你覺得這種事會遺傳嗎?」
「沒事,過去很久了。」
我察覺到奧黛麗正在門階上徘徊,身體蠢蠢欲動,好像只要有一絲鼓舞她就準備走進客廳了。我把手放在門上,使勁兒擠出一抹微笑。
「哦,知道了。」
她轉過來看向我。「你沒收到我的口信?」
我的良心開始不安。奧黛麗樂呵呵地離開了。我回到書房,開始盯著桌上的那堆紙。專註實在九九藏書需要耗費太多的精力。這一覺我睡得很糟,那些夢總在噩夢邊緣徘徊卻未真正達到。有一個夢發生在羅星敦,我和露絲瑪麗在搬到羅斯之前住在那裡——那時我的妻子珍妮特還活著。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夢見羅星敦了。凡妮莎擾亂了我,攻破了我辛苦建立起來的防衛。(我非常願意被攻破。)
「我昨晚打電話給你說我得打另一個電話,我想你可能會打不通,我就留了個口信說我會打過來的。」
「嗯,那不是真的。不完全是。」
「哦,這不算什麼恐懼症,我只不過不是特別喜歡它們。其實它相當整潔漂亮,看上去像穿著晚禮服。」
但我不可能永遠遠離凡妮莎,至少在奧黛麗那本可憐的書告一段落之前。我不想往她的辦公室打電話,因為這意味著我要受到辛西婭的嚴厲拷問。我記起辛西婭只在每天上午工作,那樣的話,我想我可以下午打給凡妮莎。
「嗯?」
「大衛?」
「我很抱歉。」我的確該道歉,即使我的本意並不是奧黛麗所猜想的那樣,「我還沒能與福德夫人談上話呢。」
「恐懼症?」
「回到羅尼的問題上。我只是,只是不能確定,我適不適合嫁給一位牧師。」
「抱歉打攪了,大衛,我就是想來問問結果。」
我獃獃地望著她,努力想打敗心中湧起的不可思議之感。她身著黑色套裝,將裝有奧黛麗文稿的信封抱在胸口。
「我懂,」我說,「非常清楚。」
「謝謝你做的一切。」
「我們都是善意的。」凡妮莎反駁道,「但有時這並不夠。」
「你好,大衛。」
「這我知道,她告訴我了……我想她可能誤導了你一些事。」
我盯住她。我們依然站在起居室中央。
「可是他的教區,那個主教——」
read.99csw•com笑了。「也不完全是。如果作者想讓它出版,那麼她可能得為此支付些錢。」
「對不起,昨晚沒打給你。」
「也許她會指責我不夠聰明。」凡妮莎欣欣然地繼續著,「許多作者都認為不存在壞的書,只存在糟糕的出版商。」
她說得沒錯。這隻貓是黑色的,喉嚨處有個三角形的白斑,爪子上的白斑就更多了。我們看向它的時候它正張著嘴,露出粉白色的口腔,喵喵的叫聲透過氣窗鑽進我們的耳朵。
不等她回答我就溜出了房間。到了大廳我才發現前額已爬滿汗珠。這間不通風的屋子只開了少得可憐的幾扇窗,就像一口紅磚靈柩。我走進廚房,打開後門,望著我的小花園以打發等待水開的時間。
「它叫彼得大帝。」我說。
她笑了笑。「年輕人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去思考,而不是轉達口信。」
「我確信羅納德考慮得很周到了。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什麼,不過當他向你求婚的時候,沒說起過這個問題嗎?」
「什麼口信?」
「真的?那太好了。」
我挪到了門口。「我去煮咖啡,很快回來。」
「為什麼?」
「太短了。」我慢吞吞地吐著字,「也太專業了。但並不學術。」
她搖了搖頭:「我早上正好去了斯泰恩斯的一家書店,現在準備回去了。」
「查爾斯死後,辛西婭和羅尼都對我非常好。」
「你覺得這書值得我們轉到別處去試試嗎?」
奧黛麗的來訪提醒了我,我還得繼續與凡妮莎接觸。我本該照計劃在前夜致電她,但我在教堂花了比原計劃更多的時間。之後我回到牧師住所,不想和任何人說話,更別提凡妮莎了。我輕易地就說服了自己——此時打電話已經太遲了。
「我不常去做禮拜,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信仰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