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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的,」露絲瑪麗說,「我們反正都濕成這樣了。」
「你不相信我,」她突然爆發起來,「你和托比一樣。」
「恐怕我們侵犯——」
「如果他們把它放到顯微鏡下,」他接著說,「就能將此與貓的毛作對比了。好吧,我希望不管怎麼樣他們會去這麼做。」他挑起了眉毛,「現代科學很發達,我認為我們最好去把它拿回來。」
「我們坐下吧。」她提議。
「你當然沒有浪費我的時間。你相信你見到幽靈了嗎?」
「你相信幽靈嗎?」她說。
「會的。」
「不神秘。」
我坐著抽煙,看著窗外傾盆而下的雨打在平台的石板上,濺起純凈的灰色水花。平台之外,草坪上長長的青草在雨水的侵襲下搖擺;花園裡的大樹沙沙作響,在騷動中顫抖。
「沒有。」我在想要不要告訴他凡妮莎的推測,但還是作罷了。幾乎能百分之百肯定的是,克勞夫不會有興緻去檢查尤爾格雷夫太太的喂鳥台,「你不打算派人去那裡看看嗎?」
這似乎是個奇怪的問題,為什麼她與一位中年牧師待在自己家裡會不好呢?
還沒等我回答,托比就說:「這麼做至少無害,對吧?誰知道呢,很可能還有好處。」
我從下面匍匐而過,並發現有人曾這麼爬過,而我懷疑露絲瑪麗就是其中之一。我覺得很荒謬,一位中年牧師竟然回到了青春期。露絲瑪麗跟在我後面。我從未來過此地,但我猜我們是在一個原本屬於羅斯公園的地方。這片林帶基本上都是大型歐洲山毛櫸,一大團籽苗中還有另一些更老的植物——杜鵑花和月桂,紫杉綠籬的殘餘,以及一株倒下的長冷杉殘骸。
她的腦袋消失了。過了一會兒,喬安娜抱著一團毛巾下了樓,她穿著一件非常緊身的深藍色弔帶,下身是一條長裙。她的雙腳很臟,腳指甲上塗著綠色的甲油,但是脫落了一些。她向我走來的時候頭抬了起來,四隻眼睛相遇了,我發現她的眼皮腫了。
「害怕不表示懦弱。你告訴托比了嗎?」
「抱歉屋裡還是一團糟。」托比衝著露絲瑪麗嘻嘻一笑。
我們禮貌地道別,我出去找其他人了。他們都等在有法式窗戶的大房間里。露絲瑪麗和托比跪在地板上,迅速地翻著一箱子的慢轉唱片。喬安娜坐在壁爐旁,手裡夾著一根煙,她注視著鏡中映出的我。
露絲瑪麗在我前方几步遠的地方停住了。她轉過身子,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哦不,」她噓了一聲,「真尷尬。」
托比站在了門口。「我們去找幾塊毛巾吧,往這邊走。」
我聽見頭頂上方的長廊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不是啪嗒啪嗒,是赤腳踏在地板上的砰砰聲。突然腳步聲中止,喬安娜蒼白的臉就出現在我們上方二十尺之處,身體趴在樓梯扶手上。
我走在他們後面。樓上的房間大而明亮,比例得當,縱深至少有二十五英尺。與平台上鑲著的法式窗子一樣,這裏也有兩面高大的窗戶正對著車道。布拉姆利住在這裏的時候,這裏曾是房客的休息室。
他們兩人穿過平台上的一扇法式窗戶,進了屋子。「喬!」我聽見托比在呼喚,「有客人。」
我跟她走了。這樣做總比爭論我們是否應該擅闖民宅來得輕鬆些。某方面來講,我很高興看到她這麼有擔當。我通常不會猶豫不決,事實上,我傾向於另一種方式,有時候就會顯得有些傲慢。但是此刻我既不能做選擇,也不能在鬆了弦的小提琴上拉出音符。樹下的毒藥已經對我起了作用,正在耗盡我的元氣。
「沒這個必要。」
她不可能聽得見我的聲音,但她回頭了。「我濕透了。」她說得很歡快。
我想起了我在抹大拉聖瑪利亞教堂里那段不愉快的經歷,就是去年夏天,露絲瑪麗沒有將凡妮莎留的信息傳達給我的那個晚上。「我不確定一個地方會不會有味道,我也不確定是否是我們將自己的情感加之其上之後才有了味道。」
她走到最近的一扇法式窗戶旁,我們從平台過來時並沒有開這扇窗。一邊一把扶手椅,相對而立在光地板上。它們之間有一個茶箱,正好可以當做茶几。喬安娜坐下,雙手捧著杯子啜飲起來。紅暈爬滿她的臉龐。裙擺散開,我看到一個三角形的開口,從她的膝蓋延伸至大腿上方一英寸處。我移開了視線;我記得我是誰read.99csw.com,我在哪裡,我記得凡妮莎。
我沿著她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一隻空瓶子斜靠在樹旁,樹根下的草地染成了銹棕色。
「我也好多了。」我對托比說。
她坐在椅子里,身子向前傾了傾。「比如呢?」
露絲瑪麗抬起了頭,臉一下子紅了。「為什麼不來?」
「但是這可能是一個關鍵的線索。」露絲瑪麗堅持著,她沒有對著我,而是對著托比說,「你知道奧黛麗打算付錢找個獸醫來做屍檢嗎?」
「現在嗎?」露絲瑪麗說。
「拜託了,大衛,」她喃喃嘀咕著,「我想和你談談,但是不要讓托比知道。」
「我想是的。」
喬安娜微笑著看著托比,好似要去開窗的樣子。他搖晃了一下腦袋,然後指了指平台。他像是在說他們不想從法式窗戶進來,因為身上實在太濕了。接著他和露絲瑪麗走了,再從法式窗戶望出去,能見到的只有灰色的天空和被雨覆蓋的綠色花園了。
「在某棵樹下發現的……爸爸還找到了一些毛髮。」
「我相信你。」
托比吹了個口哨。
「爸爸!等等!」
「喬安娜,」我慢慢地說,「我不知道會不會有用,但是要是——」
「該死,」托比說,「這兒有個洞。不過我可不意外。」
屋裡的一扇門開了,露絲瑪麗大笑著。喬安娜抬起了頭,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他搖搖頭。「你說你看到了一簇毛髮?」
她用鼻子貼了我一下,好像是在敦促我立馬去行動。「要是我們從克利福德家的花園抄小路走,就能到車道了。這樣比我們剛才來的路快。」
「她想要弄清楚——」
「一直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你就能到河邊了。那兒非常美。」
「沒有必要,」露絲瑪麗打斷了他,「謝謝你。我暖和多了。很快就能幹。」
我們在灌木叢里探出了一條路,從歐洲山毛櫸的冠層下走過。儘管有樹枝的遮擋,大雨仍舊傾盆澆下。突然間,頭頂的枝丫變得稀疏,雨勢急劇加強。我看見了煙囪和房子上的窗戶,終於意識到我們身在何處了。
「你可以用這裏的電話打過去,要是你想的話。」托比是對著露絲瑪麗說這句話的,並非對我,「這裏近多了,之後我還能開車送你們回去。」
她抬頭看著我,笑了,笑容傳到她的臉上,溫暖迷人。「你並不介意看著我,對嗎?」
「我們得趕緊去,這樣才對奧黛麗公平。」露絲瑪麗看著我說,「你不同意嗎?」
「現在不要,謝謝。」
露絲瑪麗又抓住了我的胳膊——這對她來說很反常,因為她從不多碰我。「你還好嗎?」
我在這些天里已經注意到露絲瑪麗不再將奧黛麗稱為「奧利芬特女士」了。
我用拇指和食指拾起了這隻瓶子,瓶底粘著一撮黑色毛髮。
「某種程度上可以這麼說。」
說完他就和露絲瑪麗離開了。我聆聽著走廊上的腳步聲。托比說了些什麼,露絲瑪麗大笑著回應他,笑聲急促、高亢,伴隨著喘息。遠處的一扇門砰地關上了,大房間里一片寂靜,唯一的聲響就是滴答雨聲。喬安娜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手指彎曲著。不自覺地,我的手伸進衣服口袋摸索著香煙。盒子濕了,但裏面還是乾的。
「這裏走。」露絲瑪麗催促道,雨水滴在了她的臉頰上,她笑得格外燦爛,「跟我走。」
「那麼托比也聽到了?」
我看著鏡子,但是喬安娜已經轉過了頭,我無法再從鏡子中看到她的臉。「至少等雨停了再說吧?」
房間的規模壓倒了它的內容——超大型的傢具、兩把安樂椅、一隻床墊、幾箱茶葉以及一卷地毯。清空的壁爐旁有一台電唱機,一連串用電線接著的昂貴音箱和幾盒紙殼裝著的慢轉唱片。可怕的是,布拉姆利的痕迹還留著——蒼白的斑點標記著曾經的照片和傢具。壁爐架上有香煙和威士忌,後邊緊貼著牆壁的是一面大鏡子,有著奢華的鍍金鏡框,玻璃上還有一長條斜角裂縫。我們的腳步聲響亮地落在了地板上,留下了一路潮濕的腳印。
「那你做了什麼?」
「他們就是在這兒乾的。」露絲瑪麗說著,「你能在馬利克的小集市裡買到這種蘋果酒。你知道嗎?」
「我不太了解幽靈,」最後我說,「但是我相信存在一些無法融入事物格局的現象。」
我們走到了帶刺的鐵絲https://read.99csw.com網圍欄旁,圍欄將這片荒蕪之地與喬木灌木叢隔開了。鐵絲已經生了銹,杆子不是丟了就是歪斜著。
「在這兒?」
毒藥還產生了其他的影響。露絲瑪麗帶著路——她似乎認識,但是我不。我們沿著一排朝向深綠色喬木與灌木叢的籬牆走著,被雨打濕的頭髮貼在腦袋上,衣服貼住了身體。我看不清她的臉,僅僅看得到她的輪廓和走路時輕快搖擺的臀部。我突然有了慾望,就像昨晚抱著喬安娜時一樣。可是這一次太糟了。露絲瑪麗是我的女兒。我究竟怎麼了?厭惡與慾望交織在了一起,我凝視著腳下的土地。我已經很久沒和凡妮莎做|愛了。
托比用力地擦著身子。「我確定喬可以給露絲瑪麗找到點衣服換上。至於你,大衛,我可以去看看——」
我給了她一支,彎下腰給她點著,那一刻我們的臉貼得非常近。她塗了眼影,香水味微弱但能聞到,讓我想起東方香料。她的臉頰精緻而美好,我知道如果我能碰一下,那它一定是這世界上最柔軟的東西。我急忙挺直身子,吹滅了火柴。
「這是血。」露絲瑪麗說,「爸爸這是血,對不對?」
「你們可不能感冒了。」
「我們要幾條毛巾,」托比說,「大衛和露絲瑪麗被暴雨淋濕了,當然還有我。浴室邊上的房間里有幾條幹凈的毛巾,就放在藍色的箱子里。」
「你來這裏做什麼?」我發出的聲音比我想的更加嚴厲。
托比丟下我走了。我打到查號台,然後接通了警察局。我要求找克勞夫警長,過了一會兒他就接聽了電話。我告訴了他露絲瑪麗和我的發現。
我們沿著小徑走向生了銹的五桿管狀鐵門,門長期關著。露絲瑪麗和我從門上爬了過去。如今卡特的牧場已無主人,夾在羅斯公園已經荒廢的花園和住宅區之間。和許多處於城市邊緣的地方一樣,這裏永遠髒兮兮的,甚至連野草都是那麼骯髒。
「你能解釋嗎?」
我等候了一陣子,聽著雨聲,看著喬安娜,她的腦袋已經垂到了膝蓋上。她的脖子和肩膀裸|露在外,我有種衝動,想上前去撫摸,因為安撫往往是給予溫暖最簡單和古老的方式。
「順著這個方向走,你會看見一台電話,大衛。」托比的聲音從大廳的另一邊傳來。
「我們在你家花園附近的荒地上發現了一些毛髮還有類似血跡的東西,」我說,「我們認為這可能與昨晚的事有關。」
「求主憐憫,」我喃喃自語道,「求主憐憫。」
「我還以為他們迷路了。」我對喬安娜說。
「警察不像其他人,」他說,「他們的心思很難捉摸。」
「很好。我們最好回家把身上弄乾。」
「在理想的世界里,我當然會去。但是我們眼下非常緊張,拜菲爾德先生,非常緊張。」又是一次停頓,又是一聲咔噠,又是一陣滋滋聲,「我們得把資源分配到我們認為更有需要的地方。有一兩件比這樁殺貓案更重要的案子。另外——要是你不介意我就坦率地說了,我們甚至還不能肯定你和你女兒的發現是否與此案有關,我想我的探員難免會抱怨說這一切都是徒勞。我很抱歉,先生,但是你能理解吧?」
「沒有。我鎖上門,把頭蒙在被子里。過了一會兒聲音就消失了。也可能是我睡著了……你會覺得我很懦弱吧,我也這麼懷疑自己。」
「我幫你提著它。」
「是什麼?」
我們沿著游泳池奔向連接著更衣室和避暑別墅的房子。托比穿了條牛仔褲,一件寬鬆的棉T恤,衣領上有一圈繡花。他赤著腳,看上去比以往更像個嬉皮士了。他掐熄了才抽了一點的煙,扔進了灌木叢里。走廊上還有一把椅子,他展開了椅子。露絲瑪麗率先登上了台階。他彎腰鞠躬,招呼她過去坐。
喬安娜半聳肩半顫抖;她的肢體流暢地擺動,就像流水彎曲成波紋狀。「確切地說,我沒有看見。但是我聽到過。」
「再仔細想想,」托比接著說,「現在喝茶有點晚了,過了六點了。你可以問問大衛想喝點什麼。」
「就像水管工?修理心靈上的漏洞?」
她看起來很失望。「那個房間很不快樂。」她斷然地說,「我不知道,也許有人曾經在那裡過得很不快樂。托比說——凡妮莎告訴他——那個詩人以前住在那裡。但也許那就是我,可能就是那個不快樂九九藏書的我。」
「我可不想再給你添任何麻煩了,」我說,「等雨小點,我們就走。」
「我在浪費你的時間,」她突然開口說道,「但是我不知道還能對誰說這些話。」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視線正好與我的相撞。她的臉上寫著平靜與美麗。我的女兒。我試圖相信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要是說濟慈是錯的,那麼美就喪失了道德層次。要是美說了謊呢?露絲瑪麗曾經說過謊話,但那時她還太小,不夠懂事。孩子們要逐漸形成道德感。我一把將回憶推開了。
我提了下褲子,然後蹲了下來。草地很乾燥。那隻瓶子曾經裝著一種叫做「金秋黃」的蘋果酒,從標籤上來看還很新鮮。瓶子可能是昨天丟在這兒的。煙頭紛紛散落在小草和枝葉間。這裏透著凄涼。
「我發現了一些東西,你最好來看看。」
我快步走出了樹蔭,露天讓我感覺好多了。露絲瑪麗跟在我後面。她能感覺到這裏的氛圍嗎?雷聲咆哮,雨水從天空不斷湧出。水流進了我的衣領,打濕了外套的肩膀。凈化我吧。能不能洗去罪惡?要是能該有多好,罪惡總是害怕被揭露。
「很難講。但你是說,有血跡?」
她回過頭,眼睛閃爍著,滿臉通紅。「卡特的牧場。看,就往那邊走。」
他們兩人已經站在門口了。我能感受到露絲瑪麗的激動,我之前從未見她這樣過。她的身體緊繃著,她的任何一個動作都能喚起托比的注意。
「進來吧。」托比說,「一點點水不會弄壞地板的。」
露絲瑪麗把濕漉漉的髮絲推到面頰旁,就像一隻小貓,正用爪子搗鼓自己的臉。「沒用的,反正我們也要淋濕的。」
我看著雨滴靜候。
他們兩人跑在前頭,衝出亭子,飛一般地穿過門球地草坪上不規整的軌道。我跟著,走上了那個曾經與托比和喬安娜喝過咖啡的平台。性|欲讓我對其他慾望的存在更加敏感。很明顯,露絲瑪麗迷上了托比,托比也迷上了露絲瑪麗。
我們看到他之後好一會兒他才看見我們。他揮了揮手。「過來躲雨啊。」他叫道。
他帶我們進入了一條短小的走廊,可以從前門通向中庭。以前布拉姆利還在的時候,我經常來這裏,不過現在這個地方給我的感覺似乎完全不同了。樓梯腳下輪椅的狼藉已經消失,地毯、照片以及破舊的傢具也早已不見,跟著一起不見了的還有粉末、香水、消毒劑和衰老的味道。我能感覺到周圍和頭頂的空房間、腳下的地下室、寂靜的密閉空間,以及潮濕發霉的氣味。
她點點頭。「謝謝。」
「但如果有任何進展,還是要讓我們知道,拜菲爾德先生。有沒有傷害,你永遠不會知道。」
站在窗戶另一邊的是托比和露絲瑪麗,儘管托比帶了傘,但他們倆都是從雨里飛跑回來的。托比的另一隻手裡拿著一個尼龍購物袋,裏面裝著看似是瓶子一樣的東西。露絲瑪麗的那雙藍眼睛格外閃耀,比任何時候都要亮。她的頭髮沾滿了水,腦袋上就像有一個個卷鬚。她舉起一個像煙絲罐一樣的東西,用手指輕輕拍打,然後隔著窗戶說道:「我們找到了這玩意兒。」
他瞥了一眼他的妹妹。「你可以嗎?」
「有可能,但我們不能妄下結論。」
「這裏就是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切碎貓的地方,對嗎?」
「警察?」喬安娜的臉仍然僵硬得像面具,綠色的眼珠滿是陰鬱,「發生什麼事情了?」
她領著我穿過教堂墓地,進了橡樹林。她並沒有繼續朝房子走,而是右拐,上了通往我們希望用作祭祀停車場的小圍場的小徑。雨越下越大了,我建議回去拿把傘,但露絲瑪麗極力催促我快走。
她站起來。「真糟。這當然很要緊。」她猛地一回頭看向了托比,頭髮甩過了肩膀,「你同意嗎?」
「喬,」托比叫著,他的聲音在樓梯井裡跳動,「喬,你在哪兒呢?」
我笑了笑,希望能有個讓喬安娜安心的辦法。我跟著托比走進了正對著屋子的小房間。布拉姆雷一家曾經將此處用作辦公室。這裏配有一張疤痕累累的餐桌,一對餐椅和一排釘在牆上的空櫥子。桌上有一隻煙灰缸和一台電話機。
有人在敲窗戶。喬安娜和我同時猛地抬起頭。那一瞬間我真感到羞愧,像是被一個心裏的秘密驚呆了。
托比站了起來。「你們等等,我去取把傘。」https://read•99csw.com
她踩熄了煙頭,直接扔進了煙灰缸。「他說那是我的幻想。」她咬了一下嘴唇,「我不知道,也許是。我讓他拿著鑰匙,我們一起去頂樓的那個房間。當然了,裏面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個空房間。」
「你認為警察會對此採取什麼行動嗎?」
一攤泥水積在黑白瓷磚鋪成的地板上。滴答、滴答、滴答,我看著銀色的水滴正在描繪滑過彎道、從天窗落到地板,最終破碎的過程。
露絲瑪麗說:「我沒感冒。我亢奮著呢。」
「不來。」
「越快越好。」他掃了我一眼便笑了,「不然我們就快乾透了,又要再一次淋濕了。可要是我們置之不理,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雨水可能會把它沖走,或者……」他頓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或者兇手會回去處理掉。」
我們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她。她坐在椅子里,微笑著——幾乎就要大笑了,對我們笑。儘管全身濕透,但她美麗依舊,就好像雨和她之間有什麼協議,展露了她另一面的迷人之處:自然給了她濕漉漉的閃耀。襯衫粘住了她的身體,薄胸罩的輪廓隱約可見,輕易地將她乳|頭的輪廓勾勒了出來。現在我的情感變換了模式,我想過去遮住她的身體,從而避免被一位陌生男子看見。托比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們認為這還不夠要緊。」
「很抱歉。」我開了口,「我們正橫穿卡特的牧場時雨一下子下得很大。」
「很好,這相當有趣。」他停頓了一下,滋滋聲后是咔噠一下,克勞夫在點煙,「我要記錄一下。我猜還沒發現貓腦袋吧?」
她把我拉進了車道。「怎麼都那麼神秘?」
「什麼事?」她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我們這是去哪裡?」我問。
「我不知道。但是總得先試試,可憐的奧黛麗。」
這塊地如今已擱置不用了,而在之前,這裏曾經是一個由石牆圍成的下沉式玫瑰花園。現在這裏成了一片混凝土腎形窪地,滿是枯葉,而沒有水。一塊跳水板懸架于深水區之上,它的椰衣墊上儘是泥濘和雨水。一條石子人行道繞著游泳池圍了一圈。牆上每隔一定距離有一把固定的長椅,一邊的半腰上有一個木製斜屋頂,前面是一條小走廊。走廊上,托比·克利福德正坐在一把輕便扶手椅里,他抽著一根細長的白色香煙。
露絲瑪麗領我繞過一輛廢棄的車,進入了小灌木林,那裡遍地是自身繁衍的喬木和樹苗。有一道足跡,扭曲地穿行於灰燼、樺木、荊棘與蕁麻之間。她縱身躍入其中。我對她曾經在這裏做過什麼感到疑惑。抽煙?和男孩幽會?這裏太臭了,小灌木林像是成了一頭正在腐朽的動物。我們站到離它遠一些的地方。
「你覺得他們是在這裏切碎彼得大帝的嗎?」露絲瑪麗問。
「在卡特的牧場。要知道,那塊地就在你的公園上面,它也算是公園的一部分吧。」
「不用了,謝謝。但我不打算跑,散步才更像我的風格,至少這些天如此。」
我停下了車。灰色的天空飄起了雨點。露絲瑪麗倚靠在門柱上,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儘管她穿著舊牛仔褲和白色T恤,但她能把它們穿得高雅。
在離小圍場較遠的一邊,小徑分了岔——一條繼續北上,朝向公屋和城門水塘;另一條向西道,經過一片基本和車道平行的廢地。這片廢地本來是羅斯公園私有土地的一部分,屬於克利福德所有。
美?我已經很多年未踏上這條路了。我模糊地記得沼澤地上處處可見的樹,羅恩河蜿蜒其中,僅有一條小溪那麼寬。青少年和成年人的審美標準大大不同。我凝視著露絲瑪麗,突然想起我年少時期曾經躲在一間燒掉的房子廢墟里閱讀奧登的書,以尋求不正當的快|感。我坐在一堆長著狹葉柳葉菜的粗石上,抽著非法獲得的香煙。
我站起身子。此刻雨已經越下越大,樹木能幫我們擋一些雨,但我不認為還有必要待在此地。這裏充滿毒藥,我能感覺它們慢慢地滲透進我的身體。
「他們是這麼說的。走吧。」
「看。」她重複了一遍,手指戳向空中,「你不明白這裏發生過什麼嗎?」
「我只是想走走。」
我搖了搖頭。「不一定。如今任何被我們歸為超自然現象的事物都完全可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只是還沒有找到而已。與此同時,教堂時不時可以幫助人們去應付那些事情https://read.99csw.com,因為至少神學是認同超自然現象的存在的。但是一般的科學家不會這麼做。這個古怪的事實就是,當代唯物主義在對待其信仰的問題上,往往比當代神學更加教條化——」
我真希望她沒發現這事。這意味著麻煩來了。我們還不能確定那污跡就是幹了的血,更不用說血和皮是不是彼得大帝身上的了。但是我必須告訴那些並不願意聽到這些的警察們,我還要告訴奧黛麗,這個發現會滿足她的法庭幻想——同時順便更加讓她確信安理會的那些小夥子是有責任的。但為什麼露絲瑪麗會發現呢?
「不麻煩。我很樂意有這麼個機會能回報你之前的盛情款待。那位女士怎麼樣了,奧利芬特小姐,對吧?喬跟我說了關於貓的事情。」
「這就是我們出來的原因,」露絲瑪麗突然插嘴道,「我們發現了一些血跡。」
喬點點頭,把香煙扔向了清空的壁爐。
「任何一個教區牧師都會偶然間發現一些無法解釋的古怪事情。人們總是傾向於在發現了超自然跡象時把我們叫去。」
「那隻貓?」她環抱住自己的身子,雙眼仍然定格在我身上,她弱弱地說道,「這太可怕了。」
「警察來嗎?」她問。
我突然停住了,我意識到我已經開始給喬安娜上課了。事實上她讓我很緊張,而我只能藉助課堂儀式來遮掩這一點——正如我對待任何一位吸引過我的女性一樣;心寒的是,我總是在重蹈覆轍。我瞥見她就坐在我的對面,杯子縮在手心裏,手指間還夾著一根點燃的煙。刺眼的灰色光線毫不奉承地泄露了她的所有細節;我喜歡我的眼睛所看見的一切。
她衝出了羅斯公園的車道,朝著我伸出了手。
大廳的空曠感延伸至了天窗,就好像屋頂上鑲著一面鏡子。窗格開裂,上面還沾著鳥糞。我們的右首邊有一段樓梯,被中間夾層分成兩部分,向上通往帶長廊的平台。
「您不認為該打電話給警察了嗎,爸爸?」露絲瑪麗建議道。
「你想喝點什麼?」喬安娜說,並沒有看著我。
我表示理解,儘管我並不同意他的觀點。我不太喜歡克勞夫,但我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露絲瑪麗點點頭。
托比又一次注視著她,他們彼此微笑示意。「好吧,那我們就冒雨狂奔吧。」他終於想起了我,「但我可以帶一把傘給你,大衛。」
「所以你們就想找個地方躲躲。絕妙的主意啊。過來坐吧。」
她搖了搖頭。「是前天晚上。我——我沒有睡著。你知道屋子盡頭的鐵塔嗎?我的房間就在那裡,倒數第二層。我原本想要頂上那一間,但我不喜歡那裡的味道,托比也覺得那裡有一股腐爛的氣味。總之,我躺在床上,聽見了一個男人的腳步聲。至少我認為我聽見了,一個男人就在我上面的房間里,來來回回,來來回回。」
「非常歡迎你們。」托比靠在了橫杆上,「我得回屋裡去拿把雨傘和毛巾。」
喬安娜有一種本事,可以讓我放下一切防備。我望著滋滋作響的雨簾,問自己這個問題是否和昨晚我們聊到一半的話題有關,就在我們發現彼得大帝的屍體之前,她還在暗示著差別。
我進門后猶豫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的腳下很快就形成了一攤水。
「但我們會淋濕的。」
「可能他們就是在那裡坎碎貓的腦袋的。」露絲瑪麗說話的語氣有些一本正經,「我們必須報警。」
「血跡?」他注視著她,「在哪兒?」
我笑著搖搖頭,點了根煙。她從壁爐旁的廚子里取出一隻玻璃杯,從壁爐架上的瓶子里倒出少量威士忌。我看著她。
「能給我支煙嗎?」她問,「我的抽完了。」
她突然停住了腳步,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在那兒。」她指向林子邊緣那棵垂死老樹旁邊的土地,「快看。」
她搖搖頭。「跟我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用力地拉了一下,「快。」
「你會報警嗎?」
她哀傷地凝視我,似乎是想通過我的臉來判斷是否該相信我。過了片刻,她說:「你覺得房間會有情感嗎?它們會高興、會難過嗎?」
「最好不要。」托比說,「露絲瑪麗和我可以撐著傘去。你為什麼不待在這裏和喬安娜喝喝茶呢?」
他咧開嘴笑了笑。「老實說,我還真說不準自己有什麼衣服適合你的。」
露絲瑪麗拉起一根杆子,與地面之間有約莫三英尺高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