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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來點了根煙。「房間里有一股屎尿味、人味以及狗味。我看見電話機放在桌上,鐵皮箱在地板上。在那個顯眼的壁爐架上,尤爾格雷夫太太的岳父像正怒視著我們。她穿著睡衣。」——那是一條睡裙,襪子拉到了膝蓋處,還套著一件晨衣。她的頭靠在壁爐毯的一側,睜大的眼睛像在抒發自己受驚過度,就連嘴巴也張大了,就像是在猛咬一隻蒼蠅,露出了光禿禿的粉色牙齦。我從未見過沒有牙齒的尤爾格雷夫太太——「她的睡裙往上縮起,可能是狗兒給拉上去的,一直拉到了腰部。」——蒼白褶皺的大腿,沒有多少力量,也沒有多少營養。棕色的部位還算有點肉,是僅僅能看得見生肉的部分了——「顯然狗被餓著了,」我慢慢地說下去,「我懷疑這就是詹姆斯·文特納之所以要聯繫驗屍官的原因……警長,你知道狗衰老的時候會成什麼樣嗎?通常來說,曾受的訓練都將失去效果,而對它們的戒律也不再具有相同的效力。就像人類一樣,真的。它們設法開始吃她的……」
「克利福德一家有什麼問題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們才搬到這裏不久。」
「你去看過了嗎?」
克勞夫嘆了口氣。「我們不得不這麼問,先生,我知道這很令人厭惡,但是必須如此。」
「哦。」
「都有誰知道?」
克勞夫看著我,希望能從我嘴裏聽到更多的話。
「譴責?」羅納德也站了起來,「當然不。這是我的錯,我沒有表達清楚。我想說的是,採取基本的預防措施會比較明智,尤其是從我們的立場出發。你不這麼認為嗎?」
「沒有。」
正當我為凡妮莎記錄這些筆記的時候,我聽見有車從大公道開進了牧師住所的車道。我往窗外瞄了一眼,看見一輛奧斯頓馬丁停了下來。乘客門打開,叼著煙斗的克勞夫警長爬了出來。弗蘭克林從駕駛座上慢慢地挪了出來。這一刻,我的寧靜不復存在。我先於他們來到了前門。
「很小的一個,被鳥啄得不成形了。我們不知道那有沒有可能就是貓頭。」
「那麼她說是誰放的了嗎?」克勞夫說。
「窗帘有沒有拉開?」
「我猜任何一個需要知道的人都知道。我想波特夫人是有把鑰匙的,但還有許多其他人經常去,如果波特夫人不能給他們開門的話,他們就會到廚房去取鑰匙。就放在門邊的花盆下。」我停了停,在腦中整理了一下可能的人物,「這事除了我,還有文特納醫生,以及菲什蓋德事務處的人知道。哈羅德百貨每周都會寄信過來,我知道要是波特太太不在的話,他便會自己進門。還可能有其他一些人。你覺得周五晚上,就在多蘿西離開后,還有別人來過?」
克勞夫點點頭。
他與其他人安慰性質的低聲交談像是背景音樂,討論的話題是如何讓主日學校的出勤率提升。羅納德有兩次想把我帶入談話,但是都失敗了。之後,當其他人都準備離開時,他讓我留下來單獨談談。他帶我進了書房。
「但是沒有證據?」
我停了下來。克勞夫無動於衷地在桌子的另一邊看著我。而弗蘭克林還在做筆記。
「請別介意弗蘭克林做筆錄,先生。只是為了記錄而已。」
他點點頭。我有些不安,擔心自己並沒能糊弄住他。「她看上去如何?精神很好嗎?」
「我看不見得。它們也許會吠叫,但是門外的人聽不到。」
我想起是喬安娜發現了母親的屍體。
「他們見過尤爾格雷夫太太嗎?」
「還沒有。是《舊約全書》里的,我基本能確定是出自《申命記》。」
「拜菲爾德太太不在嗎?她去上班了?」克勞夫的話聽上去略微有些猥瑣。
「那麼波特太太那時在哪兒?」
「沒有。九九藏書我只記得其他的了。」我記著尤爾格雷夫太太對藥物的極度依賴,「我猜想她是想服藥,於是就往那兒走,卻不小心被什麼東西絆倒了。是壁爐毯的邊緣吧,有可能。」
飯後,露絲瑪麗一邊洗碗一邊對我說:「你知道有關濫用陌生人的審判這個事嗎,你找時間查了嗎?」
克勞夫沒有回答。「告訴我,拜菲爾德先生,你認識波特太太多久了?」
我在《申命記》第二十七章十九行找到了相關的詩句。權威譯本和修訂本對經書中的這段翻譯幾乎如出一轍。我找來拉丁文的《聖經》,核對了一下拉丁語的翻譯:Maledictus qui pervertit iudicium advenae pupilli et viduae. 我收藏的最新版本就是《耶路撒冷聖經》。「詛咒是加在那些糊弄陌生人、嬰兒和寡婦權利的人身上的。」註釋欄里提示我要去翻閱《申命記》里較前的一個相應章節,另外還有更靠前的《出埃及記》二十三章:
「會有審訊嗎?」
我仰頭靠向了椅背。「波特太太來電話的時候,我們正在廚房吃早餐。那時剛過八點。她極其混亂不安,但我還是從她的話中了解到尤爾格雷夫太太的死訊。她還提到了狗,但是……」我又咽了下口水,「但是我想這個打擊已經讓她一團亂了,甚至有點歇斯底里。我給文特納醫生打了電話,然後立馬去了老莊園主宅邸。那些狗在後花園裡。屋子那邊有一扇鐵門,它們把鼻子伸到柵欄外,對著清潔工大叫。」
我們告別了。我不明白羅納德究竟是在盡本職,還是利用克利福德一家來擾亂我的生活。或者兩者皆是——動機向來都是混亂不堪的。在我驅車回羅斯的路上,我琢磨著自己對年輕的克利福德兄妹感興趣的原因。我沒有權利譴責羅納德或者任何一個動機混亂者。
「她可靠嗎?」
「去看過了,但是我到了之後什麼都沒有了。」我頓了頓,接著點點頭,「她說是被人放在紙包裡帶過來的。」
「哦。不會耽誤很久吧?」
克勞夫停頓了一下才說:「非常感謝你,先生。這些消息有些含糊,要是你不介意我這麼說的話。但我會記住的。」他打開了前門。然而,在他跨向門檻的時候又停住了,轉過身子。「哦,對了。你認識羅斯公園的那兩個年輕人嗎,克利福德?」
「你還記得我在電話里說的很可能是剁貓現場的地方嗎?」
「要看情況,不是嗎?」
「就是關於奧麗芬特小姐那隻貓的事情。」
我搖搖頭。
「我們得把一些零星的問題處理掉。」他突然扯開了話題,「有個問題,要是波特夫人不在,該怎麼進入屋子呢?」
「什麼環境?」
「對不起,我頭疼。」我無法將尤爾格雷夫太太死亡的具體情況告訴他,所以我就只提了一句,「上個周末,我的兩位教徒過世了。」
「醫生告訴她了。」
「她的行動狀況如何?我是指一般而言。」
「也許她並沒有意識到她是不應該移動任何東西的。」
「去年死了。母親是在今年春天去世的。參加過一次審訊。」羅納德雙手的手指交叉,抬頭凝視著天花板,要是可以的話,他一定會祈禱的,「那個可憐的女人是個酒鬼,我懷疑她晚上都要靠安眠藥入眠。她是被自己的嘔吐物噎死的,死因有些可疑,不知是自殺還是意外。」
「房子後頭藏著把鑰匙。已經放了很多年了。」
「這能解釋她去起居室的原因嗎?」
「沒了,目前沒有。」他跟著我走向了門廳,「我會隨時通知你的。」
「如果你非要這麼說的話。」我不願壓抑自己聲音里的怒氣,「還有什麼事嗎?」
九-九-藏-書我可不願再費力解釋喂鳥台的事情。我能想象克勞夫的反應。為了那個彼得大帝,我在警察的眼裡已經夠可笑的了。我利用道德上的曖昧,盡量繞過這個問題,看上去像是正面回答了。「我常常去拜訪她,警長。訪問年老體弱者是我的職責所在。」
「同你想的一樣。文特納醫生可以告知你她的健康狀況,可是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她也非常痛苦。我們聊了會兒天,我大概是五點半的時候離開的。」
「今天早上你有沒有注意過那些葯?」
「那麼波特太太和那位老太太相處得好嗎?」
「是不是說糊弄陌生人呢?」邁克突然問道,「讓到訪者感覺迷惑不堪?」
「她的葯放在那裡。」
「你還好嗎,大衛?我感覺開會的時候你不太開心。」
「要是它們有力氣,就會吠幾聲。」我咽了下口水,「它們太老了,除了吃和睡,其他都干不動了。」
我跟著他們走到門廳。「警長?」
羅納德·特拉斯科熱愛委員會就像其他男人熱愛足球或者火車。他非常瀟洒自在,即使處在主席的位置上。他有足夠的本領駕馭日常事務,達到自己目的的同時還能兼顧民主的表象。兩年前他就成了執事長,自此他邀請我出席會議的次數遠遠多於他前任在過去八年裡的總數。
「很不幸,先生,就在你和醫生去過之後,波特太太一個人在那個屋子裡待了一個多小時。無疑,這位可憐的太太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不知為何,她開始收拾屋子了。她把老太太移到了椅子上,幫她蓋上衣服,用真空吸塵器打掃了房子。她給我們開門的時候手上還拿著撣子。」
「就和往常一樣。」除了尤爾格雷夫太太扶手椅旁的一堆狗屎。
不可虧負寄居的,也不可欺壓他:因為你們在埃及地也作過寄居的。不可苦待孤兒和寡婦。若是苦待他們一點,他們向我一哀求,我總要聽他們的哀聲;並要發烈怒,用刀殺你們,使你們的妻子為寡婦,兒女為孤兒。
我點點頭。
「不對。」我對他笑了笑,「這是關於以色列的法律的論爭。寡婦、孤兒和陌生人總是一個社會中的弱勢群體。」
我感覺自己開始緊張了。「是的。」
「我可不知道尤爾格雷夫太太還有什麼來往密切的親戚。而且我知道她是不喜歡打電話的。」
「你能否詳細地給我們描述一下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你在老莊園主宅邸看見了什麼?」
「謝謝了,先生。」
「是的。葯分別放在三個玻璃瓶里,足夠吃到周六上午護士來之前了。但是它們翻倒了。」
「非常好。」
凡妮莎還在工作,所以只有我們三個人在牧師住所的廚房裡吃午飯。大家都不太餓,一口一口地啃著生冷的火腿和隔夜的沙拉。
「等一下,」我緩緩地說,「我星期五去她家的時候,多蘿西說過把她的葯放到了卧室外面。」
接著我開始翻閱原始的希伯來文,以及《舊約》的希臘文譯本,這可是最具影響力的《舊約》希臘文翻譯。我想查的詞,「陌生人」,正是這段文中最關鍵的。希伯來文中的這個詞是「gêr」,意思指「受保護的陌生人」。換句話說就是,一位陌生人受到了並非他所屬的家庭或者種族部落的保護。(阿拉伯語有一個和受保護的陌生人相近的詞語,jâr。)ger的生活格外艱苦——我摘錄了《創世紀》第三章第一節關於雅各布控訴拉板對其虐待的段落。可能整個氏族和家庭都是受保護的陌生人。在《舊約》的希臘文譯本中,同樣的特徵都被保留下來了。「陌生人」並沒有直接被翻譯為xenos,而是用了proselutos來指代一位得到許可的外九-九-藏-書來居住者。至於其內在含義,我猜想,並非全部陌生人都得到了保護,他們擅闖別人的領土,而這些「別人」將他們當成了最合情合理的獵物。
「和孩子們無關,就我所知沒什麼,儘管那個男孩好像有一群令人厭惡的朋友。問題出在他的父母身上。你聽說過德里克·克利福德嗎?」
「可能你猜對了。」克勞夫說,「她站起了身,可為什麼她要往壁爐架那裡移動呢?」
「這要取決於她的感受。」我搞不懂問題的走向,「她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床上和椅子里度過的。但是她可以藉著助行架到處走動。」
我放任自己的目光轉向為凡妮莎做的那些筆記上。「還有其他事嗎?」
我拉開抽屜,拿出一本便箋簿,思索著要給凡妮莎做一些筆記。當然我知道自己是在努力分散注意力,迴避尤爾格雷夫太太和她死亡的寓意。這種工作對我來說簡直太奢侈了;學問就是一種圈套,正如那些更為傳統的誘惑物。當我拔掉鋼筆的筆蓋時,突然意識到我並不是唯一在尋求消遣的人。為什麼露絲瑪麗會在午飯時挑起「陌生人的審判」這樣的話題呢?為什麼沒有人提過尤爾格雷夫太太的事情呢?
我又一次吞了口水。「她面孔朝下躺在窗戶旁。大體上就處於椅子和壁爐之間。她的頭靠在壁爐擋板的角落,助行架倒在壁爐毯的一邊。」
「這麼做我可不樂意。」我站了起來,「我很抱歉,羅納德,可是似乎克利福德一家要遭到譴責了,僅僅只是因為那些道聽途說來的關於其父若有若無的罪證。」
「每件事都要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羅納德的身體微微前傾了一下,胳膊肘還撐在桌上,他對我笑了笑。「這就要看孩子們有沒有參与他們父親的那些活動了。瑟斯頓讓他的警察朋友找一些倫敦的同事談談,萬一那兒有過什麼情況。」
克勞夫回過頭。「怎麼了?」
「你到底什麼意思?」
「椅子旁的桌子上面有東西嗎?」
「與其說我們是一個委員會,」羅納德說道,「倒不如說是一個工人小組。」
「這個打擊真大,不是嗎?即便死亡是意料之中的。坐下吧。」羅納德示意我坐到他書桌前的位子上,然後他穿上了一件外套,「告訴我,你是否了解克利福德一家?」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們的卡車停在馬路上,其中一人正好收拾完門邊的垃圾箱。他就是個無名之輩,不願和我對視。我說了句『早上好』,但他對我熟視無睹,直接從我身邊走過。他的嘴裏一直哼著『馬蒂爾達的華爾茲』,那節拍剛好適用於葬禮。」
克勞夫雙手插|進口袋,慢慢走向他的汽車。弗蘭克林早已打開了駕駛座的門,仍舊樂呵呵地吸著鼻子。
「那地方在卡特的牧場里。據說我們當地的詩人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在同樣的地方剁過一隻貓。」
克勞夫仗著自己的身份擺出了一副樸素哲學家的樣子,這可激怒了我。「你到底想知道些什麼?」
「然後就是錢的問題了,」羅納德說,「我不知道那兩個年輕人是用什麼買下羅斯公園的,但是很可能那些錢是從他們的父親那裡得來的。重點在於,這些錢不是正當手段得來的。」
「這不是我說了算,先生,要看驗屍官怎麼想了。」
「就是好奇,」他沒有回頭,「畢竟他們是鄰居。」
「怎麼了?」我在他的背後叫道。先是特拉斯科,現在輪到了克勞夫。
「哦,我們不得不全面搜查,先生。可以說這會是個死胡同,但是我們必須去查。你無法相信弗蘭克那時候花了多少時間在筆錄上,結果卻完全徒勞無用。但凡事都有萬一,不是嗎?你可不能想當然。」
克勞夫擦了根火柴然後舉到煙鬥上,煙斗里發read.99csw.com出了滋滋的燃燒聲。「為什麼你周五會去拜訪那位老太太,先生?」
「你不能因此責備他們。」
弗蘭克林發出了一聲鼻音,僅僅是為了掩飾笑意。
克勞夫不停地旋轉他的煙斗。「慢慢來,先生。慢慢來。詳細地告訴我你的所見,房間的樣子,老太太的位置。」
「我也是昨天才聽說的,」羅納德接著說,「他出生時不叫這個名字,對了,他的父母來自波蘭。表面上看,他是在倫敦經營連鎖俱樂部。據我推測,是小型夜總會,幾家店的生存時間都不長。儘管還沒有證實,但警方認為克利福德經營夜總會是掩人耳目,背後還有種種其他活動——賭博、賣淫,甚至接收贓物。」
「你指的是什麼?」
「我們昨天和瑟斯頓一家共進午餐,維克托前一個晚上在共濟會與一位警察朋友聊天。我想我應該把他告訴我的事和你說一聲。明智者一言足以。」
「非常可靠。她經常去教堂,所以我很了解她。她對尤爾格雷夫太太的幫助太大了。」
「一個頭?」
「如果有一名陌生人到來,它們會看見他的吧?」
「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無法可依。可我明白這樁事是不容置疑的。」
克勞夫點了點頭。「那麼,你能跟我說說今天早上的事情了嗎?」
「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先生。我只是想找出各種可能性。拜菲爾德太太知道鑰匙的事嗎?」
我把這些問題暫時擱置在一邊,繼續做筆記。《申命記》中關於公元前七世紀的立法都可以與約莫兩百年後的歐洲宗教改革以及反宗教改革比擬了:一次用於改變民族宗教的決定性嘗試。本書的編輯可不能容忍意見的分歧,但是他們的道德教育可謂相當人道。事實上,短語「墮落的審判」在《舊約》中的安置是絕妙的,它暗示了這樣的濫用已經是一個長期問題了。
「哦,首先,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顯然是她家的清潔女工,波特太太。那是在星期五晚上七點。但是屍體直到星期一上午才被發現。那麼現在——」
「她沒說,現在也不會說了。」
「那麼正如你所說,她一定受驚了。為何這點這麼重要呢?是不是驗屍官覺得尤爾格雷夫太太的死很可疑?」
「該死的,」我突然爆發,大叫了出來,就連我自己也驚呆了,更何況那兩位警察,「你對那些狗做了什麼?」
「沒了,現在沒了。」克勞夫站起來,伸出了手,「謝謝你的配合。」
「清潔工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不敢肯定我能幫到你們什麼。我並沒有發現屍體——發現的是多蘿西·波特。文特納先生可以告訴你更多關於尤爾格雷夫太太的傷情,他肯定是在我之後十五分鐘內到達的。」
「那些狗呢?它們看見來訪者會有何反應?」
「這一次是關於尤爾格雷夫太太,而不是關於那隻貓了。」他挑起了眉毛,可能這是他開玩笑時的表現;他臉上的其他器官仍舊保持嚴肅。「真夠悲哀的。」
「下午好,先生。」克勞夫摸了摸他那光禿禿的腦袋,視線穿過我進入了門廳,「介意我們進去嗎?只是一次簡短的談話。」
我急躁起來,明白自己隨時都有可能發怒。這兩位老太太以自己的方式互相為伴,多蘿西付出的遠遠多於得到的。克勞夫的那些問題就像一把冷嘲熱諷的鑿子,一下子就將多蘿西的善良仁慈給鑿碎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們是鄰居。他們還非常慷慨地將小圍場借給我們用於周六的祭祀。」
「這幾個星期,我妻子一直在處理尤爾格雷夫太太的家族文件。她曾和尤爾格雷夫太太一起待在起居室里工作。」
「我想錢不是最重要的。尤爾格雷夫太太和波特太太已經相識很多年了。」
「那麼無疑她是有報酬的?https://read.99csw.com
「我懂了。」他的手放在了門把手上,「還有別的事嗎?」
我領他們去了書房,讓他們坐上我書桌前的硬板凳。
「你不必擔心這個,先生。」克勞夫說,「我們暫時會照看它們。但是現在,還是回到今天早上,告訴我房裡的其他情況。」
「別緊張,沒什麼事。」他說著,雙眼卻好奇地盯著我。他坐到了書桌後面,手指敲打著日記本的皮革封面,十分溫柔,好像那是女子的肌膚。「只是謹慎起見。」
我們握了下手,我繞過書桌送他們出去。我起身的剎那,眼角瞄到有個人影在動——就在窗外。我向外望去,正好看到邁克在往房子這邊跑。他是不是在偷聽?窗戶是打開的。克勞夫和弗蘭克林似乎沒察覺什麼。
「哦。葯。」克勞夫撓了撓右耳邊一小撮稀疏的頭髮,「開始變得有意思了。葯全在一個瓶子里,對嗎?你知道它是什麼樣子的嗎?」
「給我一分鐘。」我打斷了他,「為什麼菲什蓋德事務處的護士整個周末都沒去呢?波特太太的工作——原來的工作——時間是工作日,從周一到周五。事務處的護士只需要周六和周日過去,一天兩次,早上和傍晚。」
「他父親還活著嗎?」
「的確。」
「是的,她知道。」
「我能為你們效勞什麼呢?」
「怎麼了?」
「剛好十年。」
這個回答似乎讓露絲瑪麗和邁克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卻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並且提醒我自己答應過凡妮莎要去查查那些習語的起源的。洗完餐具后,我就端著咖啡去了書房。
他安排了一次小型會議,就在八月十七日星期一上午十點半。這天多雲,很涼爽。我們六個人圍坐在特拉斯科家起居室的圓桌旁,都能從拋光的桌面上看到自己的臉。桌上有鮮花、瓶裝水、玻璃杯、復古煙灰缸,每個人面前還擺放著一份工整的日程表,這是辛西婭做的。這些細節深入我的腦海,就像插在針線包里的針——堅固鋒利的現實微粒嵌入到不確定的海綿里。我全神貫注,正因為它們的存在,才使得剩下的空間比一小時前我在老莊園主宅邸時見到的更少了。
空氣中一片死寂。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卻無從掌握其來源。弗蘭克林打了個哈欠。克勞夫的目光越過我的肩膀飄向了窗外,他的臉上寫滿了悲傷。
「我想那裡應該有本書吧。」一本綠皮封面的薄冊子,《天使之聲》,「我猜想一定是波特太太安頓她上床之後她又起來了。她的卧室就在起居室隔壁。她有可能想去那兒看一會兒書。接著她站起來被絆倒了,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我還沒來得及按鈴,她就打開了前門。她的眼眶很紅,但已沒有了淚水。面色蒼白,臉皮就像褶皺的紙巾。她立馬就帶我到了起居室,指了指尤爾格雷夫太太。」
「不會。但是我想我還是該告訴你前幾天出現在尤爾格雷夫太太喂鳥台上的東西。她告訴了我妻子和我,她覺得那是一個頭。」
「我也想知道,先生。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這樣的。重要的和無關緊要的。說不定就像這次——那位病重已久的老太太令人遺憾地去世了——這必定是遲早會發生的,很可能是提前發生了,好吧,通常不是什麼問題,我們還用不著為此焦慮,就這件案子來講也可能不算什麼問題。但是文特納醫生認為他應該和驗屍官談談,同時他還覺得我們該和你也談談。鑒於環境的因素,你懂的。」
「但是這個周末除外,拜菲爾德先生。」克勞夫緊緊地盯著我,「很奇怪吧?尤爾格雷夫太太在周五的晚上往事務處打了一個電話,他們確認過是在七點半左右。她說她有幾個親戚會在周末的時候去她家小住,他們會照顧她的。」
弗蘭克林掏出了記事本和鉛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