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23

23

他的雙眼緩緩地從屏幕中撲閃的灰色人物那裡移了過來。我本有意問他是否聽到了今天下午我與克勞夫還有富蘭克林的談話,可是突然之間我又不願這麼做了。這樣相當於譴責,可能這個男孩只是碰巧在玩遊戲而已。也可能儘管他在偷聽卻並沒有聽到太多的東西。克勞夫和我的聲音都比較輕柔。
奧黛麗揮了揮酒杯,裏面的液體差點兒就要灑出來了。「我在公交候車亭見過他。他是那群笨蛋中的一個。我報警的時候他倒不在,但是很可能之前他去過。其他的都是他的朋友。我不想這麼說,但是我不得不考慮各種可能性。」她又一次壓低嗓子,就像一個陰謀家在低語,「軍營中出現了叛徒。彼得大帝完全信任沙琳,他會跟著她去任何地方。」
「我是認真的。為了你著想。毫無證據地說這些話是能構成誹謗的。要是你公開地重複這一切,那麼就得去法庭解決了。」我看見她的雙唇在顫抖,似乎希望我能緩和些,「我不認識凱文,但是沙琳不太可能會牽涉其中。」
「緊接著是另一個事實,她取消了菲什蓋德事務處護士的安排。非常令人費解。」奧黛麗又一次陷進椅子里,幅度比之前大多了,她小口地喝著雪利酒,「當然了,她不喜歡護士。只有和多蘿西在一起她才真的高興,但是文特納醫生出於安全考慮還是給她安排了一名護士。」
電話及時響了,正好給了我借口。
「我什麼都不覺得。正常情況下,我對死亡的證實通常不需要過多的思考。至於那位老太太,我在她去世的那天早上還見過她。病危,狀況每況愈下,最後她走了。的確很令人悲傷,但也確實和許多老太太一樣,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就像美女與野獸?
「但是問題是,我很擔心她。我昨晚和我媽媽說了,她說最好能和你談談。」沙琳突然轉移了話題,「可憐的媽媽。她真的受驚了。」
「來根煙吧。這裡是自由的殿堂!」奧黛麗跳起來,給了我一個煙灰缸,「沙琳說你正好在那兒。」
「你能給我點時間嗎?」她的表情既愉悅又警覺,「關於祭祀的一點事。」
「我打從心底里覺得你應該小心行事。」
我點點頭,繼續聽她說。
「你懂的,」她的聲音沉了下來,「尋找線索。諸如此類的。」
我小心翼翼地在煙灰缸里按滅了煙頭。「能讓露絲瑪麗花那麼多時間和你在一起,你真了不起。」
「依我看,有兩個可能,」奧黛麗繼續道,「要麼是尤爾格雷夫太太取消護士來訪,目的就是為了趁機在周末自殺。或者她取消護士來訪只是因為她不樂意而已。我們得始終記得她有多糊塗。痛苦和嗎啡把她折磨得不再是個人了,不是嗎?」
「那太好了。你能read.99csw.com不能設法看看那裡能停多少車?我知道這隻能通過計算得出,但是會非常有用的。我已經在報紙上為下周活動的廣告增加了『停車』這一項。」
她再次從椅子上彈起,好像我打了她。「可是——」
「可能是星期三。得耗費一整個下午。」
「奧利芬特一貫隨心所欲。你知道的,她絮絮叨叨地講著打從少女時代起發生的事情。還有……還有諸如此類的。」沙琳瞥了我一眼,想看看我的反應,「但是這幾個月她變了。現在她總是時好時壞。自從她的貓不在了,她的情況更糟了。她自己跟自己說話,你知道的,她過去從不這樣。有那麼一兩次,她衝著我大吼,幾乎是尖叫。她吃得也很少。她的腦中總是有一些念頭,就比如她總感覺那群小子跟著她。」
片刻過後,我道過別就走回家了。我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很好地處理這次談話。我挺喜歡沙琳的,但我還是覺得她有些誇大了。每一個教區都可能至少有一名未婚、經常上教堂的中年女子,偶爾還會來點古怪的事;也會有男性,就這點而論,他們越老,就可能越古怪。然而,百分之九十九都不過是無害的怪癖而已。為何奧黛麗就屬異類?
奧黛麗早已通紅的臉更加黑了。「這隻是個比喻而已。我和所有人一樣為尤爾格雷夫太太的死表示哀傷。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羅斯的最後一位尤爾格雷夫。她年輕的時候是那麼神采飛揚,戰爭前,她舉辦過許多精彩的派對……就在幾天前,我還告訴露絲瑪麗她是如何對待我們小孩子的。露絲瑪麗簡直不敢置信。」
奧黛麗吸了一下鼻子,一時間我感覺她要趁機責備我了。但是她卻笑了。「我親愛的露絲瑪麗,如此年輕的身體上居然有這麼聰明的腦袋。我可從來沒有想到停車的問題。」
「我想我還能來一小杯。」奧黛麗把手伸向了酒瓶,「文特納醫生說一兩杯雪利酒可以幫助人們在一天的工作結束後放松下來。」酒瓶在玻璃杯口上抖動,一滴滴酒沿著瓶壁往下流,形成的微小酒塘讓酒桌顯得閃閃發光,「在我調查的時候,她給我的幫助太大了。」
我看了看表,這一次做得更加明顯。「親愛的。」我裝作很震驚的樣子,「時間不早了。現在,你想談談祭祀的什麼問題呢?」
「我想我們已經解決了。」
「顯然你最近沒有見過尤爾格雷夫太太走路的樣子。」奧黛麗沖我搖了搖手指,戲謔似的責備我,「她的身體彎得幾乎要對摺了,很明顯,是因為脊椎或者之類的東西壞了。她的手也無法舉過肩膀了。他們之所以選擇壁爐架,就是因為這個簡單的原因,她夠不到。你明白的,這些可憐的老傢伙對read•99csw•com於自己究竟吃沒吃過葯總是非常糊塗。」
我還會去見見多蘿西的。某種意義上來講,尤爾格雷夫太太的死對她的打擊最大。她是最傷心的人。照顧那些沒有自理能力的人往往會把自己也變得開始依賴別人。多蘿西和尤爾格雷夫太太成了朋友,儘管她們從未用言語表達過。
「凡妮莎?」
她來到門廳和我會面。茶室剛剛打烊,沙琳·波特正在清理桌子。我走過的時候她對我笑了笑。我跟奧黛麗上了樓。她讓我坐進了她父親曾經用過的翼狀扶手靠背椅里。(「這是男人的椅子,你不覺得嗎?我可從來不坐。」)她打開壁櫥,取出玻璃杯和酒瓶。
我小心地將空杯放在桌上。「我會找時間和他們聊聊。」
「那樣的話會很麻煩?」
我許諾我會去做的。奧黛麗一貫喜歡對祭祀的細節問題小題大做,但是今年她變本加厲了。
我們並排站著,看著面前的一排袋裝穀物。我們誰也沒有說話,這種沉默讓我感到不適。她突然拉開包,拿出了一包煙。「不介意吧?」
「你不認為——」
「一起喝杯雪利酒吧,如何?」
「奧黛麗,」我打斷了她,「你必須打住了。」
「很明顯,他們認為尤爾格雷夫太太是想去壁爐架上取葯,才絆倒的。但是不可能是這樣的。沙琳對此很不安。她認為警察會怪罪於她的母親,就因為她把葯放在了壁爐架上。但這是胡說八道。葯之所以會被放在壁爐架上,其中最為關鍵的是尤爾格雷夫太太夠不著那裡。」
她往杯子里倒好了雪利酒。「尤爾格雷夫太太的消息多麼可怕。當然了,她已經很老了,我也想過這事遲早會發生——獨自住在殘骸般的房子里,只有狗作伴。」她遞來一隻倒滿酒的玻璃杯,「我對財產繼承人非常好奇。我記得赫里福郡的什麼地方有她的親戚,但是我想他們未必還有聯繫。有一部分已經移民去了紐西蘭,是嗎?」她坐進窗邊的椅子里,一臉滿足地嘆了口氣,接著舉起了酒杯,「乾杯。她幾年前就該去療養院的。如果多蘿西不在的話,她是會去的。我對沙琳說過:『你母親也許覺得自己在善待尤爾格雷夫太太,』我說,『但是那個可憐的人在適合的療養院里會更加幸福的。』但人們一般都不聽勸。」
她輕輕地推開了我。「我得擤擤鼻涕了。」她說,「然後我真的該去準備晚餐了。」
「好吧,小心點。」奧黛麗神秘地說。
凡妮莎望著我。她說:「哦上帝。」說完就輕輕地哭了。我坐到床邊,緊倚著她,用手環住她。她的身子靠了過來。我抱著她,感受她的溫暖。慾望在我體內騷動,不斷蔓延。她漸漸地放鬆下來,不再哭了。
「請別誤會我,」沙琳對著袋裝穀物說https://read•99csw.com,「她對我真的很好。她可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是不是要作為證人被傳喚?」
我敲敲她的背,手指在她脊椎骨上的凸起處停了下來。我們已經有多少個星期沒有做|愛了?
奧黛麗的腦袋貼近我的耳朵,我都能聞到她的體味和口中的雪利酒味了。「這姑娘太粗魯無禮了。」她噓了一聲,「毫無教養。我可憐的母親九泉之下都死不瞑目。」
「聽說什麼?」
「沒事。」我對他笑了笑便走向了書房。來電話的是聲音疲倦的詹姆斯·文特納。
警察一走,我就去看望上周末過世的男子的遺孀。她住在莊園農場道上的一棟簡易房子里,倒是離波特太太家不遠。房子里住滿了他們的親戚,在那兒電視機永遠開著。我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儘可能快地離開了。既然男子已逝,葬禮也安排妥當,我也不願多待了。
「拜菲爾德先生嗎?能不能給我一分鐘?」
「那麼他們有嗎?」
她點點頭,但是沒有做聲。
我們道了別。奧黛麗在門口向我揮手,我從小小的前院穿過,上了台階來到鍛鐵門。等我上了人行道,才聽見關門的聲音。
我一路沿著綠地的北邊走。正當我經過公交候車亭的時候,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奧黛麗從她家一樓的客廳窗子里探出了身子。
奧黛麗用蕾絲邊手帕擦了擦酒杯。「沒什麼好擔心的,我保證。她在我尋找方法的道路上提供了一兩條非常有用的建議。是她提出讓我去問馬利可先生有誰買過他的蘋果酒的。你還記得你找到過一瓶與毛髮血跡在一起的金秋黃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從沙琳臉上的表情中看出了我的口氣有多尖銳,「怎麼了?」
「你說祭祀的事——」
「這是我的榮幸。」奧黛麗總算從尤爾格雷夫太太的事情里繞了出來,「偷偷地說,她相當孤獨。如果凡妮莎平時能在家待著,那就會是另外一番景象了。然而凡妮莎是個事業型女性。」她咯咯地笑起來,「我也是,我一直是職業女性,而且對此非常自豪。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可以在家工作,可以選擇自己的時間。這個假期能多次見到她實在榮幸。她是個很可愛的姑娘。還要來點雪利酒嗎?」
「他們哪裡搞錯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還不確定蘋果酒與彼得大帝的死有怎樣的聯繫,什麼都還沒有得到證明。就算有,也無法證明那瓶是沙琳的男朋友買的。即使是他,也不能說明他就是彼得大帝事件的參与者。」
「已經六點半了,」沙琳說,「桌子都擦乾淨了,茶巾泡在水池裡。」
「也許吧。但是我留意到了一個名字。」她壓低了嗓門,幾乎只有嘶嘶聲了,「凱文·瓊斯,他是沙琳的男朋友。」
過了一會兒我們便掛九*九*藏*書了電話。我上了樓。凡妮莎在房裡,坐在床上,冷冷地凝視著前方。
「是詹姆斯,」我說,「關於尤爾格雷夫太太的審訊要開始了。」
「我說不準。要是他們需要你,我想他們現在就會和你聯繫了。但是我覺得還是提醒你一下比較好。」
我大吃了一驚,然後說:「可是壁爐架沒那麼高啊。」
「你聽說了嗎?」
「我知道了。」奧黛麗冷冷地說,她停下來,就像在檢查瑕疵和遺漏,「好的。那麼,明天見。你和你的男朋友今晚出去嗎?」
「你怎麼了?」
「你要回家了?」奧黛麗問,「事情都幹完了?」
我正想離去時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邁克?」
「謝謝。」
凡妮莎的車停在了牧師住所的車道上。我開門進了屋子。邁克在起居室里看電視。
「不用了。」她把煙遞給我時,我搖搖頭。
「是的,我知道一些,」我說,「不用擔心,我會和露絲瑪麗談談的,我們會密切留意奧利芬特小姐的。」
沙琳警惕地掃了她一眼。「也許吧。」
沙琳點了點頭。
我站起來決定走了。她帶我下了樓,高興地說著詹姆斯·文特納家的燒烤(「我希望這可別刺|激到那些不道德的人」),還有數量驚人的自製蛋糕保證會出現在蛋糕攤上。我們來到門廳的時候廚房門正好開了,沙琳挎著手提包走了出來。
「誹謗?我想你是對的。」她再次控制住了自己,「我該考慮到這些的。認知與事實之間的區別真令人火大。但是那些笨蛋一定脫不了干係。彼得大帝的項圈就落在了公交候車亭里,鐵證如山。」
「那麼為何這次不是正常情況?」
沙琳看上去很驚訝。「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聽著,她可不是他們中意的人。但是說了也沒用。讓我擔心的是,她真的認為自己是個偵探了,就像她讀過的那些書里寫的一樣。」沙琳的嗓門高亢起來,以便模仿上流社會的紳士,「那是男管家在圖書館里做的事,帶一根鐵管。還有,拜菲爾德先生,不要以為我在說些不著調的言論,我真覺得露絲瑪麗並不是在幫忙。她反而是在慫恿她。」
「哦,我就是這樣。我鎖門很小心,連撲克牌我都會帶上樓去。」
「什麼時候?」
我退到一旁讓沙琳先走。
「你能不能——能不能到這兒來?」她示意我走到她正站著的地方。我們兩個都站在商店櫥窗前時,她才繼續開口。「我只是擔心奧利芬特小姐會看見我們站在她家門口,她一定會好奇我們在聊什麼。」
我抿了一口雪利酒。
「露絲瑪麗提醒了我,去年我們的許多客人把車停在了綠地周圍的雙黃線上。你還記得嗎?讓警察非常惱火。而如今,每一個湯姆、迪克和哈里都有了車。至少就我知道的,沒有一個人還願意步行read.99csw.com出門。露絲瑪麗想知道克利福德一家能不能把車道邊上的一帶也借給我們,如果車太多而小圍場又正好裝不下了的話。我知道某一年我們曾問過布拉姆利一家,但是他們拒絕了,因為他們覺得這樣會影響他們的生活。只要他們不樂意,就會這麼說。但是克利福德一家卻截然不同。露絲瑪麗說她與他們相處得十分融洽,所以她會去問的。我自然得說,那好極了——我可不願意傷害她的自尊。但我還是覺得也許由你出面會更好。」
「她不准我在這裏抽煙。」沙琳對我莞爾一笑,瞬間調皮起來,「這可不像個淑女。淑女不會在公共場所吸煙的。」
「非常感謝你的雪利酒,」我說,「我會儘快告知你停車的狀況。」
「明天她就會不停地糾纏我,直到我告訴她真相。」
「那一定非常恐怖。」奧黛麗饒有興緻地說道,「當然了,警察誤將它當成一般案子了。太正常了。自從我領教了他們處理彼得大帝事件的方式后,我再也不會驚訝了。」
我笑了笑。「當然可以。」我對今晚是否能回家已經產生了懷疑,「怎麼了?」
我找到一根煙,接著拍了拍口袋想找火柴。奧黛麗從座位上起身,給我點了火。她利用站著的機會給我們的杯子都加滿了。
「我想這興許會影響到書的問題。」
奧黛麗仍然滔滔不絕,「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她是不喜歡打電話的……」
她轉過頭看向了我。「沒事,真的。我想是因為她的離開吧,我不能再待在她的起居室里了,這太奇怪了。」
「我認為很多人買過那個牌子的蘋果酒。」
「不只是這些。」
「還有什麼呢?」
「露絲瑪麗還沒回來,」他說,「凡妮莎阿姨在樓上。」
「你好啊。其他人呢?」
「審訊要開始了。」
沙琳站在馬利克小集市的外面,顯然是在研究櫥窗里的陳列品。門關上以後,她看向了我。
「我們都會衰老,」我說,「或者說大多數人都會。難道這樣就會變得不像人了?」
「露絲瑪麗嗎?她做了些什麼?」
「問你的波特太太去。都是她的錯。她和那些該死的狗。」他遲疑了一下,又說,「恕我直言,今天太難熬了,每次有病人去世我都不好受。」他清了清喉嚨,可能突然意識到他公開承認了他很在意他的工作,匆忙間他又加了幾句,「尤其是私人的。這些天發生的事簡直百年不遇。」
她半閉著眼睛,看向窗外。這個姿勢極不自然,如同蠟像一般僵硬。同時,這座蠟像的姿勢是由觀察者在心中設計的。我突然意識到我看著的這個人就是工作中的傑出偵探:馬普爾小姐的羅斯化身。
「不,謝謝。」我看了一眼手錶,「我真的該——」
「關乎彼得大帝的線索?」
「多蘿西發現屍體后就給我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