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25

25

我一把將外套和領帶脫下,扔進了書房的椅子里。我先燒開水,然後就去了廁所。剛坐了一會兒,門鈴響了。我咒罵了一聲,急匆匆地繫上褲帶,洗了洗手就趕去開門。是奧黛麗。有些人就是有種天賦,總能在不適當的時候闖入。
「嗯?」
克勞夫警長確認了星期五晚上的那段時間里,確實有一通電話從老莊園宅邸打到療養院。長條狀的燈將他腦袋上那層光溜溜的頭皮照得格外閃耀,他還說到沒有跡象表明有人闖入。
車廂里頓時鴉雀無聲。我低下了頭。
我感到一陣光火。「我不認為邁克是那種會去偷窺的人。」
「那準確來講,她都跟你說了什麼?」
她咕噥了一聲。讓我驚愕的是,她的雙眼竟然泛著淚光。
「他知道。理論上,我認為這兩條狗也屬於尤爾格雷夫太太的繼承人,但我相信它們不會反對你的做法的。」
查爾波特看著漲紅了臉的多蘿西,並且——他所表現出的智慧可大大超過了我的預料——還示意她可以坐下了。接下來他傳見了一位少年,就是這位少年接到了尤爾格雷夫太太取消護士預約的電話。少年的母親經營著這家菲什蓋德療養院,但是當時她不在。這個男孩比露絲瑪麗還小一點,他對那次電話的確切時間記得很牢。
我們開車返回羅斯。我拐進莊園農場巷,停在了一棟小房子前,這裏住著多蘿西和她的丈夫,還有沙琳以及沙琳的兩個弟弟。我試圖想象美女和野獸會給這個家庭帶來多少家務上的負擔,還是放棄了。多蘿西沒有下車。我摸索著自己這邊的車門,打算下車繞到乘客座那邊幫她開門。
「在羅斯公園?」
她那還在哭泣的臉望向了我。接著,她一句話沒說地衝上樓跑進了浴室。我聽到了門鎖插到底的咔噠聲。
多蘿西砰地關上了門。我看著她走路的樣子,有點像一隻搖擺的小鴨子,沿著混凝土小徑走向了前門。我好奇究竟弗朗西斯有什麼下流的醜聞要尤爾格雷夫太太去隱瞞。
奧黛麗給了自己緩和的機會。她跟我進了廚房,在我泡茶的時候她還在說話。我向她保證一定會和邁克談談的,她也保證她九九藏書不會再多說這件事了。奧黛麗待了半個小時。我試著不去想那些我本該去做的工作,而她說著尤爾格雷夫太太建議她去羅斯,這在一定程度上就等於皇後來到了鄉村。她還詳盡地說了她的決心,就是要將殘害彼得大帝的兇手送交法庭審判。最後,她談到了祭祀。我沒有聽得很仔細。
「這我相信,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
「我知道這很難接受,」我說,「可我不得不說,我想這個裁決基本無誤。人們總會做些古怪的事,尤其是在衰老並且糊塗的時候。此外也沒有其他可能,不是嗎?」
「但是為何她會說她的親戚要來?」
「我準備去泡茶,」我很勉強地說,「你要喝一杯嗎?」
「星期五那天——就在我正要離去的時候,她叫我扔點東西。要知道,我總會在臨走前把垃圾箱移到門邊。護士不願意干這活兒,有時候清潔工會在周一早上先於我到達。」
我不同意她的話,想起了之前奧黛麗對待老人並不慷慨厚道的時候,我就開始高唱仁義道德。「你該做你認定最好的事。之後要是需要我幫忙的話,告訴我。」
「牧師?」
我想知道這個尚未形成習慣的鍛煉會不會有助於她的偵探工作。「人行道是屬於公共所有的,奧黛麗,或許邁克只是在那裡玩而已。他完全沒有理由不能和你一同出現在那裡。」
多蘿西挺直了身子,手指緊緊抓著手提包的肩帶。「也許有些事情我該告訴他們。」
「當然不是。」我看著她,總算意識到自己剛才差點兒就要發怒了,還意識到了自己有多失態,「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話。」
終於,她走了。我回到廚房,清洗了一下茶具。之後,正當我穿過門廊想回書房時,聽見了前門的開鎖聲。
她搖搖頭。「尤爾格雷夫太太說這些東西沒人想要了。」
「不,」終於我開口了,「你當然不能。」
「好的。」多蘿西推開了車門。「謝謝您送我回來。」關門之前,她回頭又補充了一句,「你明白的,她這麼做完全是出於好意。那對尤爾格雷夫家族並沒有好處,這是她說的,而且她不想讓你的妻子https://read.99csw.com看到。不妥,她是這麼講的,牧師。不妥。」
「但是長官,我——」
「但是她確實打了。他們查過了電話記錄。」
文特納醫生是第一個被召見的證人。他提交了關於尤爾格雷夫太太身份的證據。接著查爾波特讓他談談她最近的醫療情況。醫生對她很了解,她得的是晚期惡性乳癌,他覺得她可能死於這幾個月中的任何一天。他描述了自己如何嘗試卻又未能說服她入住療養院。她的腦子日益混亂,他說是因為嗎啡的緣故。這是事實,肩部的關節炎讓她無法再抬起雙臂。她也完全有可能忘記自己是無法夠到壁爐架上的藥瓶的。
多蘿西點點頭。「謝謝你。」
「和你想的一樣。」我被奧黛麗突然之間的轉變搞暈了,「他們斷定這是一次意外。」
「她要我發誓一定會照辦。這是唯一讓她停止哭泣的辦法。」多蘿西有些挑釁地瞥了我一眼,「我絕不會違反承諾。」
審訊被安排在了八月十九日,星期三下午兩點半。我並沒有作為證人被傳見,但還是開車帶多蘿西·波特過去了。
「你怎麼知道?即使又老又病,大多數人還是不願去死,為什麼動物就要遭受不同的待遇?」
「我該怎麼開始著手?」
查爾波特的撇了一下嘴,說:「通常來看,無疑你是對的,波特太太。但是就在剛才,我們從文特納醫生的嘴裏得知尤爾格雷夫太太已經變得很糊塗了。」他看了詹姆斯一眼,像是希望從同事那裡得到一些支持,「這是個傷感的事實,但是在她這個處境的人都會越來越不清醒。因此,我很難相信以一般情況還能否預測到她的行為。事實上——」
「它們需要照顧,需要獸醫。安樂死對它們來說會不會比較仁慈一些呢?」
「她急切地希望我扔掉它們。她說它們太令人厭惡了。」多蘿西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她大哭了起來,牧師,就像一個小孩。可它們有什麼要緊呢?她非常不安,可它們僅僅是一些紙而已。」
病理學家的報告證實了詹姆斯的話。他說尤爾格雷夫太太摔倒的時候撞到了壁爐邊,撞碎了顱https://read•99csw•com骨,裂口周圍還有些許隆起和被壓扁的地方。她的傷情就是絆倒在壁爐毯上所造成的。最後,他簡要地敘述了一下事後被美女與野獸所造成的損傷情況——精心設計了謹慎晦澀的詞彙,我懷疑是為了糊弄住公眾旁聽席上的兩位記者。
「我打電話給護士,取消了預約。」他冷漠地看著查爾波特,那樣子就像是一塊羊油布丁,「我知道該怎麼做。我經常在母親外出的時候幫忙接電話,總有人打電話來做更改。」
驗屍官提醒陪審團,死亡時間很可能是星期五晚上。療養院的護士應該在星期六早上七點四十五分到達,可就算她來了,也無法阻止尤爾格雷夫太太的死亡。在如此恰當的指示下,陪審團判定這是一起意外死亡事件。
多蘿西粗魯地爬上乘客座。「它們會被怎麼處理?」
「你本可以拿走的。」我暗示道,語氣盡量溫和,「隨後可以討論該怎麼做……」
「這是醫學上的問題了,波特太太,我們得留給那些有資格的人去作答。」查爾波特挑起了眉毛,「你可不是一位醫學博士,我說的對吧?」
「那個男孩,邁克,我知道他是你的教子,我知道他的父母是你的至交好友。但我已經不能容忍了。」
露絲瑪麗進了屋子。她穿著牛仔褲和一件有罌粟花紐扣的襯衫,這件我從未見她穿過。脖子上圍著一條真絲圍巾,也是新的。顏色是深綠色和棕色——它更適合凡妮莎。我就這麼一下子全記住了她的打扮。但我真正在意的是她的臉:漲得通紅,布滿淚痕,在金髮的襯托下更加明顯。
「但是我該告訴警方嗎?現在就去?」
「那些狗嗎?我猜想它們會被仁慈地賜死吧。」
「你可以去詢問一下尤爾格雷夫太太的律師。」
「你該讓一切東西照舊的。」
我眨了一下眼睛。「什麼事情?」
「我想她太武斷了。」
「我很喜歡它們。它們和我可以相處得很好。」
「審訊?」她的下巴再一次顫動,「我其實也想去的。我原本希望你可以讓我搭一下順風車。可是我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沒有人接聽。」
「很抱歉,大衛,我是來訴苦的。」
過程read.99csw.com並沒有持續很久。驗屍官是一位名叫查爾波特的老醫生,這位敏銳的男子不停地看表,似乎很沒有耐心。陪審團由七名男性和三名女性組成——兩位二十多歲,兩位六十多歲,其他的在這兩個年齡段之間。他們唯一達成共識的是滿臉謹慎,但是隨著審訊的繼續,這種表情也在逐漸消退。
她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午飯過後我總會運動一下。最近我總是睡不好。」
「我幾乎一整天都在外面。」
「她的親戚周末要來看她,有點出乎意料,但他們會照顧她,所以她這個星期就不需要護士來了。」
面紅耳赤的她顫抖著向我一步步逼近,我不得已,只能後退了幾步。過了一會兒,她進了門廳,走到我邊上。她穿著一條類似合成纖維的亮面連衣裙,花色是招搖的青綠色和黃色大方格。裹著身體的裙子成了她的第二層皮膚。我注意到她的長筒襪上沾著爛泥,她的下巴在顫抖。
「他做了什麼?」
審問結束之後,多蘿西和我去取車。
「任何人都能進去,每個人都知道鑰匙放在哪兒。」
她看向我。「是一些裝在錫盒裡的材料。你知道的,就是拜菲爾德太太想看的。但不是全部,只是一部分記事本和信之類的。」
「我說不好。我想是一位老太太。她說她是尤爾格雷夫太太。」
「跟蹤監視我。昨天下午我在公園裡散步,他也在那裡。我發現他老是躲在樹林或者灌木叢中窺視我。」她遲疑了一下,下巴還在抖,彷彿正極力抵制住咒罵的衝動,「今天下午他又做了同樣的事。」
她憤怒地瞪著我。「你認為我在說謊?」
「他是在偷窺。他和那個惱人的布萊恩·文特納。我無法忍受了。」
「你是說讓狗待在她那裡?讓她衣不遮體地被所有男人看見?她不願意別人看到那樣的她。」
「我明白這實在是糟透了,」我接著說了下去,同時打開了車門,「更糟的是,是你發現了她。」我又走過去為她開了車門,「可惡的畜牲。」
「打電話的人的聲音聽上去如何?」查爾波特問道。
「我簡直不敢相信,」她說,「她不可能給療養院打電話的。」
她皺眉的樣子就像個九_九_藏_書倔強的小孩,她沒有說話。
我身邊的多蘿西小聲地抽泣著。
「那些是家庭文件啊,多蘿西,可能很要緊。」
「露絲瑪麗……你怎麼了?」
「不。」多蘿西突然尖叫起來,她看向我,一臉憤怒,好像我打了她,「它們不能被殺。我不能收養它們嗎?」
「那麼你怎麼做了呢?」
「事實上,」我趕緊說,「我剛從尤爾格雷夫太太的審訊現場回來。」
奧黛麗哼了一聲。就在此時,水壺的哨聲響了起來,越來越高、越來越響。
「警察。驗屍官。」
詹姆斯和病理學家在說話的時候,驗屍官機械地點著頭。但在提問第二位證人多蘿西的時候,他停止了點頭。多蘿西渾身顫抖,聲音也在抖。但她堅持說尤爾格雷夫太太無論再怎麼迷糊,都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拿得到葯的。她還提到了她的僱主不喜歡使用電話。
我駕車回了家。正如我所料,牧師住所里空無一人。凡妮莎還沒下班。邁克與布萊恩·文特納外出了。露絲瑪麗吃早飯的時候就宣布今天又要和那個同學去趟倫敦。我鬆了一口氣。我可不習慣與三個人一起分享這棟房子,隨著盛夏時光的消退,獨處的魅力也越來越大。
我盯著她看,一陣驚恐感爬向了我的全身。「你說什麼?和尤爾格雷夫太太有關嗎?」
「告訴誰?」
「可是,多蘿西……它們很多年以前就該安樂死了。」
我考慮了一會兒。「我想不用了。」這隻會讓事情更複雜,這條信息並不會影響判決,只會愈加證實尤爾格雷夫太太混亂的精神狀況,「也許我該和我妻子聊聊,她可能知道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若有必要,我們還能去跟律師說說。」
「它們了解我。美人還是個狗崽的時候我就認識它了。」
「鄧肯先生。」
「事情如何?」
「誰知道呢?她可能夢見他們要來吧。但是我們不該在這兒推測。現在,也許你可以說說,為什麼你要在警方到來之前移動尤爾格雷夫太太的屍體,還清理了一下房間?」
「這有什麼問題?」
她聳聳肩。「我只不過這麼做了。這是對的。她喜歡一切得體。」
牧師住所的牆壁和地板都很單薄。片刻過後,我聽到了嘔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