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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妻子在處理一些尤爾格雷夫的家族文件。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
「我想你不必太過焦慮，」我說，「你可以隨意處理這片土地，除非尤爾格雷夫太太在遺囑里還附加了什麼條件。」
「你這個廢物！」她尖聲地叫著，接著一個巴掌抽上了小夥子的臉。
「你可以閉上你的臭嘴了，朱迪。」沙琳挽起奧黛麗另一隻胳膊，輕輕將她拉到一旁，「來吧，奧利芬特小姐。」
她急躁地聳聳肩。「有一筆錢，這我倒不介意接受。可是還有一些東西，就在她死之前的幾個月才加進遺囑里的。一個……一個……叫什麼來著？」
沙琳自顧自地走了。
我再次抓住她的手臂，試著拖走她。就在這時，那個穿粉色裙子的女孩扇了奧黛麗一巴掌。奧黛麗歇斯底里地吼起來，聲音高得像某種動物。
「遺囑的附件？」
「我前些天看見了那個律師。」多蘿西說。
從多蘿西的話聽來，卡特的牧場似乎是個異類。根據尤爾格雷夫太太所說，那裡曾一度屬於教區北部的一個大戶農家所有，現在已是荒地。這許多年來，那裡都租借給尤爾格雷夫家，但是主人拒絕賣給他們，甚至還一度想終止合約。
「托比·克利福德。他設法說服她賣掉，可是她不讓步。你知道她是什麼樣的，她可是個老頑固。接著他試圖讓我做那個替罪羔羊。」多蘿西皺起了眉頭，「無恥。我們站在門廳里，我示意他出去，他扔了個錢包出來，還說或許我們可以談談。」她譏笑了一下，「我告訴他，他和他的錢都別指望了。」
秘書一口上流社會的說話腔調將階層差距拉到了極致。星期四的早上，她從林肯客棧給我打了個電話，安排我與尤爾格雷夫太太的律師會面。她說，鄧肯先生幾乎一整天都會待在老莊園宅邸，他想知道我們是不是可以藉此機會談談葬禮的安排。眼下我有太多的事情，但是我想下午早些時候還是會有空檔的，於是我提議在兩三點的時候打來老莊園宅邸。
「我想不會有人反對的，它們基本也快壽終正寢了，不是嗎？再說了，我覺得事發后它們在天國的狗場會更幸福些。不過這和我無關。她知道她在做什麼，對不對？我想我最好在做決定read.99csw.com之前查清楚。」
我們握了手，他帶我去了門廳后一個裝修成書房樣子的小房間。之前我可從未進來過。我本來料想的是一位完全不同的律師，一位老派的家庭律師，與那位養尊處優的傲慢秘書相匹配。
「閉嘴，你這個乾枯的老潑婦！」女孩兒大喊著把臉貼向了奧黛麗，「你他媽的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嗎，整天到處閑逛，你以為你是傲慢小姐嗎？你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嘲笑你嗎？」
「他為什麼想要那塊地？」
她就站在公交候車亭外，大聲地訓斥著裏面的人們：三名穿T恤和牛仔褲的長發小伙，一名頭髮染成亞麻色、身穿粉色短裙的胖姑娘。
奧黛麗仍然沒有看到我。她掉頭走向了公交候車亭。我加快腳步穿過草地。我聽見了她的聲音卻看不見她的人，因為公交候車亭擋住了我們。她的嗓門越來越高。我小聲地咒罵了一句，笨拙地拔腿就跑。
「尤爾格雷夫太太的親戚會來嗎？」
「土葬還是火化？」
「寄生蟲。」她說，「你們毀掉了我們大家的村莊。要是我有權力，我一定要你們吃鞭子。到底是誰，這麼狠心地對待我的貓？」
「一些本地居民也可能會來。我會在教區周圍公告。之後呢？」
「我們可以使用教堂的大廳，就在草坪上，旁邊是圖書館。我們有一位教區委員開了間茶室，要是你有興趣，我可以讓她準備點茶和餅乾，不會太費錢。」
不久后鄧肯就送我出去了。我們在門口握了握手。
「這我並不奇怪，畢竟你為她付出了許多。」
多蘿西搖搖頭。「那裡並沒有和其他土地一起賣掉，它不屬於布拉姆利家所有，也不是尤爾格雷夫家的。它和老莊園宅邸沒有關聯，它就是尤爾格雷夫太太的。」
「哦，我懂了。你有什麼提議嗎？」
那個男孩兒看著自己的雙腳，聲稱正要走。
「哪個男人？」
「就是它。她叫我給鄧肯先生打電話，他也來了家裡好幾次。我知道是關於遺囑的，但是她不告訴我具體的內容。可是鄧肯先生說了。她去世後會給我一些土地，卡特的牧場。你知道的，羅斯公園裡小小的一塊土地，就在水庫附近，位於花園和房子的中間。」她瞅了我一眼，灰色的眸子平靜而嚴肅，九九藏書「就是你和露絲瑪麗發現血跡和彼得大帝的毛髮的地方。」
「她也告訴過我了。」
接著我們就討論了葬禮的安排事項。鄧肯早已和殯儀館的業務員商量好了幾個備選時間，我們很快便決定放在星期一下午兩點。
「到了三十年代，」多蘿西繼續解釋，「在他們建造了城門水塘之後，卡特的牧場最終成了自由市場，尤爾格雷夫太太就買下了它，打算作為禮物送給她的丈夫。可是羅斯公園的出售，緊跟著的戰爭，以及她丈夫的逝世都成了絆腳石。由於這塊土地直屬於尤爾格雷夫太太，就不能和其餘的地產一起變賣了。我想若不是那個男人來過，她肯定都忘記這一切了。」多蘿西說，「他想買下它，你瞧，她拒絕了。」
鄧肯搖搖頭。
那個穿粉裙子的女孩，朱迪，又往奧黛麗的方向走了一步，卻在被沙琳瞪了一眼后停下了。
有腳步聲從我的身後傳來。沙琳出現在了門口，接著走到我身邊。
正常的行為卻讓她愈發顯得精疲力竭。她不再說話。我留意到椅子旁邊的那張小桌子上有一隻空玻璃杯，還有一本好像就是我前些天在她的辦公室里見過的紅色練習簿。
「哦是的，」我說，「不像其他大多數人。」
我走到她身邊，也坐在了長凳上。我在教堂就注意到了她，但是並沒有多想什麼。每個周二和周五的晚上我都會做晚課，她通常至少來一次的。我並不急著回家，我知道晚上又是一頓冷飯。除此之外，自從凡妮莎和我在周三晚上聊過之後，我們就沒再說過話了。
「嗯？」
「很熟。」
「鄧肯先生？」
「下午好，牧師，」他邊說邊伸出了手，「很高興你能來一趟。我是尼克·鄧肯。」
我踏上了羅斯公園車道的入口，一眼瞥向草坪，奧黛麗正從都鐸村屋裡出來。我沖她揮手，但她好像沒有看到我。車流中突然有了個空隙，我衝動地穿過馬路上了草坪，她也穿過她家外面的馬路來到了草坪。她有必要知道關於尤爾格雷夫太太的葬禮和之後茶點的安排，現在告訴她這些再好不過了。要是我能在草坪上攔住她，我想，她就沒什麼機會能耽擱我了。
「那麼你認為我該不該把土地賣給他？如果他開出個合理的價格呢？」
「如https://read.99csw.com果我是你，」我對多蘿西說，「我會將土地保留一段時間。等等看。」
房間很臟，每一寸可見的表面都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鄧肯猛地一下打開了窗戶，從那兒可以眺望到屋子背後雜亂的花園。傢具陳舊笨重，和起居室里的情況一樣，本來都是為了更大的屋子和更大的房間而設計的。窗邊有兩把扶手椅，上面鋪著的棕色皮革已經乾燥得破裂了。鄧肯招呼我坐入較近的一把。
奧黛麗的視線越過窗子，落到了空空如也的公交候車亭。「午飯過後，我正坐在這裏寫日記的時候看見了他們。」她說得飛快，眼睛並沒有看我，而是仍舊望著公交候車亭，「我知道他們不懷好意。他們一直在酒吧里混。他們三個還有那個可怕的姑娘。他們都一樣。他們大笑，痴笑，我明白他們是在取笑我和彼得大帝。我必須出點聲了，沒有人願意這樣。惡魔不該逃脫懲罰。」她轉而盯著我，「如果沒有人去懲罰惡魔，我們就必須親自上。你能明白我的，大衛，對不對？大衛？」
「不用了，謝謝。」
昨夜的溫暖已經給陰沉又濕漉漉的天氣讓了道，不過既不冷也不熱，就像我心情的寫照。我到達老莊園宅邸的時候大約兩點一刻。尤爾格雷夫太太死後我再也沒像一周前那麼頻繁地去了，但是這座破舊不堪的屋子已顯得更為寒酸了。
「抱歉臭味覆蓋了整個地方。」鄧肯說，「是那些狗吧，我想。我們坐下來，盡量舒服點。你要來點咖啡什麼的嗎？」
「聽起來不錯。至少這裡是不能用的。」他身子朝前傾，在煙灰缸里掐滅了煙頭，退了色的銅製煙灰缸被嵌在類似大象的腳上，「要先用香薫熏一下才行。」
「可那裡不是屬於克利福德一家的嗎？」
是因為弗朗西斯在卡特的牧場殺死過一隻貓嗎？
我按響了門鈴。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臉龐消瘦的年輕人，薑黃色的頭髮，長長的鬢角，身穿一件芥末黃與黑色相間的花呢格子大衣。
鄧肯聳聳肩。「應該不會。沒有近親。但是我們會在《泰晤士報》和《每日電訊報》上發布告示，也許會有一些朋友出現。」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笑了。「其實告訴你也無妨。依照她丈夫的遺囑，尤爾格雷夫
https://read.99csw.com太太只在生前有權享用大多數的財產。遺產會分給一些親戚，隔代的遠房表親，差不多就是這些人吧。他們現在住在南非，我都懷疑他們會不會來參加葬禮。」
「他和那個家族互相敵視，」多蘿西認真地看著我說，「是和弗朗西斯有關吧。」
她點點頭。「他叫我在那棟房子里多待一陣子，試著打掃得乾淨些。」她低頭盯著自己粗糙紅腫的雙手，「她說老太太的遺囑里有留給我一些東西。」
「能抽點時間嗎，牧師？」
「我去給她倒杯茶。」沙琳對我說，「再去拿文特納醫生給開的一種葯。你能留下來陪她嗎？我要不了多久的。」
「她得和繼承人談談了。你何不建議她寫封信給他們呢？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轉送。尤爾格雷夫太太有一兩樣私人財產，不過其中並沒有尤爾格雷夫的家族文件。」
鄧肯打開公文包，掏出一張紙。「火化，她在遺囑中指明了。還有一點，她不想被放入家族墓穴。她留下了許多有關墓碑等細節的指示，但是這些都不用你來操心。」
我整個人如釋重負，這種感覺強烈得讓我震驚。我還不想走進抹大拉瑪利亞聖壇下的墓穴呢。我感覺自己獲得了緩刑。但我納悶的是，為什麼尤爾格雷夫太太不願意讓自己的遺體在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的身邊等候最終的審判呢？也許是她太了解有他陪伴的感覺了，無論生或死。
「奧黛麗，」我說著，伸出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我們回村屋去吧。」
星期五的晚上，晚課結束后，多蘿西·波特坐在南邊門廊的長凳上等我。
「這棟房子以後怎麼辦？」
沙琳和我扶著奧黛麗穿過馬路，回到了都鐸村屋。幸好茶室里沒有客人。我們帶奧黛麗來到樓上的起居室，她一屁股坐進了窗邊的扶手椅內。她依然在發抖，但比之前好多了，原本通紅的臉變得慘白。我望向窗外。公交候車亭里已經沒人了。
「椅子都是我打掃過的。」他咧嘴笑了，暴露出外凸的門牙，讓他看起來像一隻友好的松鼠，「可憐的老波特太太，嗯？必定是一項地獄般的工作，既要保持房子的乾淨，又要確保老太太的平安。」他坐下來，給了我一根煙，「你認識波特太太嗎？」他問。
她原地打了個轉，面頰還在顫動——九-九-藏-書此刻，她正像一隻火雞一樣咯咯地叫著，她的嘴裏散發出一股甜甜的雪利酒味。我抓著她的胳膊，但她狠狠地甩掉了。她大搖大擺地走向公交候車亭里的那群年輕人。我還來不及阻止她，她就朝著其中個子最高的小夥子沖了過去。小夥子蓄了一臉的鬍子，看起來好多天沒有颳了。
「她是位勇敢的老太太，」他高興地說道，「你明白的，雖然有些可笑，但我們會想念她的。」
「他是本世紀初的一位詩人，我妻子打算寫一本他的傳記，這得到過尤爾格雷夫太太的批准。現在該如何是好呢？」
我想起了托比和喬安娜，像一對流浪兒紮營在那座搖搖欲墜的房子里。我想起了關於托比的傳聞。我想起了托比口中的喬安娜，和喬安娜口中的托比。
托比是個果斷的年輕人，若卡特的牧場真對他那個羅斯公園計劃很重要，那麼尤爾格雷夫太太去世這一時機必定是對他有利的。我瞥見了幾個戲劇化的可能：趁著屋子裡沒有人，他拜訪了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太太；再次被拒絕後他推倒了她；電話里喬裝的聲音；打翻了卧室里的葯，以此來暗示尤爾格雷夫太太很可能是被壁爐毯絆倒的。我使勁兒搖了搖腦袋，這一切只是想象。但是疑慮中的殘渣還留存著。
「凱文。」沙琳叫了一聲，「你不是說要去工作嗎？」
我們道了別。我走在羅恩河的橋上時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尼克·鄧肯是怎麼認識尤爾格雷夫太太的？鄧肯應該剛取得律師資格不久，他看上去最多二十五歲。他必定是最近才見到她的。這很令我費解。
「人們總會期待些什麼，比如能喝上一杯茶。」
鄧肯用一隻巨大的金色打火機為我點燃香煙。「她說她想要那些狗。」
「和他那個羅斯公園的計劃有關吧。他就是個好高騖遠的傢伙，眼睛比胃口大多了。」她的臉上擠出了一絲頑皮的笑容，「她拒絕他的唯一原因是他頂著那樣的頭髮，就像個女孩兒。問題是，現在她去世了，土地留給了我。克利福德那個小夥子對那塊地依然很有興趣，鄧肯先生告訴我的，但是我不知道怎樣做才算最好。她一定不希望我把卡特的牧場賣給他的。」
「坐下吧。」奧黛麗虛弱地說，「我總認為那把椅子是給男人的。那邊有隻乾淨的煙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