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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們吵架了。」喬安娜接著說,「就在這兒,在這棟房子里。」
我們看了邁克一會兒,看著他游向我們這裏。他爬出水面,蹦上了跳板。他回過頭,確認我們有沒有在看他,接著躍進了池子,這次的水花比先前更大了。
多蘿西、鄧肯與我將棺材運到了火葬場。奧黛麗帶領其他送葬者去了教堂大廳。我們隨後也跟去了,發現他們都在小口喝茶、小聲交流。這是我接手過的最安靜、最悲傷的葬禮之一。
這一秒我愣住了。我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像足了傻瓜,還大張著嘴巴。喬安娜的外套長得蓋過了腳踝,衣料應該是上等的棉布,也可能是絲綢。從腋窩到大腿有一道長長的開口。外套裏面是一套綠色的比基尼,從外套上的印子來看還是濕的。她微笑地看著我,這個笑容暗示著我們共同的秘密。
「我和露絲瑪麗不同。」
邁克聽懂了這個玩笑,突然大笑起來。
「水怎麼樣?」凡妮莎問邁克。之後一路上我們都在聊游泳池。
喬安娜坐在那張先前被我挪到陰影里的椅子上。
凡妮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打開了牧師住所的前門,首先迎接我的竟然是酒精的味道。我們走進了起居室。露絲瑪麗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電視的聲音震耳欲聾。在她旁邊的小桌上有一瓶甜雪利酒,幾乎喝光了。
「那裡肯定有很多資料,」她邊吃邊說,「只不過因為還沒有人發現它們而已,並不表示它們不存在。也許我該去趟羅星墩。」
突然心血來潮,我掉頭走進羅斯公園的大門。我立刻穿過教堂,向右拐,按照露絲瑪麗某天指示的路線,也就是在卡特的牧場發現毛髮和血的那天。我有種奇怪的預感,一切都失控了,而我已經來不及去追尋事情的來龍去脈。
一切都結束后,奧黛麗試圖向我抱怨那些狗在教堂里的行徑。我想躲開她。我感覺自己需要點新鮮空氣,我好像要窒息了。往家走的路上我遇見了瑪麗·文特納,她問了些關於葬禮的情況,可我卻咕噥了一句抱歉就從她身邊離開了。
我知道我該回牧師住所了。我要寫信,要打電話,奧黛麗還在煩我每月給教區雜誌投稿。從上個星期開始,我就放任自己,任憑工作堆積。管理一個教區的事務真是乏味得讓人忍無可忍,毫無新意可言。新鮮的是現在的我無法無視這種乏味,從而繼續工作。
我回頭瞄了一眼游泳池。邁克已經到了對岸,現在正往我們這邊回遊。喬安娜向他揮了揮手。和喬安娜說話沒有什麼不妥的,我告訴自己。邁克監督九九藏書著我們。雖然我們並不需要監督。我坐到了喬安娜身旁,試著不去看她的眼睛。她的聲音略微有些含糊,眼白腫脹充血,我猜想她或許吞了些毒品。這也能解釋為何托比不願讓她來見我們了。
「不。」我低聲喃喃。
在我們說話的時候,邁克的那雙眼睛就在我們身上跳來跳去。他幾乎整個夏天都在觀察我們。
「露絲瑪麗沒有一起來嗎?」
「神秘的女士。你的命運掌握在她的手上。」他莞爾一笑,「還有你的祭祀,請原諒我的雙關語。」
「很少。基本上都是流言蜚語。但那並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嗎?」
我們與他們道完別後走上了車道。
「過來坐吧。」
「這回值嗎?」我問凡妮莎,「你得到了些什麼嗎?」
最終,我們該走了——我要做晚課,幸好這次集會不止三個人。克利福德兄妹都走到車道來送我們。
托比笑了。「我恐怕沒什麼好看的。除非你是能破解心靈感應的巫師,或者做一切巫師能做的。」他轉向了邁克和我,「你們也一起來嗎?」
「我明白。」我對喬安娜也是這麼想的。
她不再繼續注視我了。她的目光越過我,看向了屋子。
「我想你不會找到太多東西的。」
「你怎麼知道?」
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說:「你不必告訴我這些的。」
我們端著開裂的杯子喝茶,吃著袋裝的消化餅乾。邁克在水裡游來游去,他為我們提供了觀賞對象,用以填滿這片寂靜。四處都很安靜。我心底想盯著喬安娜的慾望差一點就表露出來了。
她的眼睛朝我一瞥,又很快閃開。「露絲瑪麗沒有來?」
「你準備幹什麼呢?」托比問凡妮莎,「想先看看房間還是先游個泳?或者不如先喝杯茶?」
「她要學習。」凡妮莎回應道,「她列了一個有我手臂這麼長的假期讀書單。」
我不敢肯定是不是能相信她。臆想很可能是一種心理疾病的信號,但另一方面,她說的和星期三下午發生的事情太吻合了。還有凡妮莎對露絲瑪麗不安的推測。
「別讓托比知道我告訴你了這些事。」喬安娜的聲音頓時緊張起來,「他會遷怒於我的。」
我們站了很久,沒有動過。我心裏的惡魔在說,沒關係,毫無性暗示,你在安撫一個朋友、一位教民。如果我任憑這一情形發展下去,是的,我會犯下天理不容的罪孽,不再配當一名牧師。但是這樣的事並沒有發生,什麼都不必擔心。喬安娜只是純粹地把我當成父親,孤兒總是渴望有一位父親。不必多想,那樣的想法read.99csw.com只是我自作多情。我那友好的心魔體貼地指出:如此甜蜜的事情,怎麼會是壞事呢?
我不想再去看那個房間了。我不想去回憶那次經歷。除此之外,要是我去了弗朗西斯的房間,就很可能會偶遇喬安娜。但我也不能告訴他們我已經去過那個房間了,因為托比不知道我的那次來訪,也不知道我和喬安娜之間的談話。凡妮莎也不知道這些事情。我看了看邁克,他滿心期待地看著游泳池,這給了我一些暗示。
悶熱的下午,卻比最近的任何一天都要晴朗。那棟房子映入了眼帘。E型路虎停在乾涸的噴泉邊。我很不安,潛意識告訴我,我們正在被監視,我們走進了一個圈套。我瞥向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舊屋正下方喬安娜卧室的窗子。
「我留在這兒陪邁克吧,」我說,「看他游泳。」
片刻過後,一切彷彿都得到了緩解,我看見喬安娜從卡特的牧場走來。她身上穿著我以前見過的一條綠裙子,腳上是一雙涼鞋。她看到了我,一下子飛奔起來。我張開雙臂,她衝進了我的懷抱,自然得好像多年如此。她的身體結實而溫暖,她的手環住了我的腰。
凡妮莎和我都恰如其分地表達了讚美。托比笑了笑,把手抬高伸向頭頂,這個動作突然讓我很不自然地想到了吃飽喝足、開心度日的彼得大帝。
凡妮莎說:「就是這麼墜落的,不是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立刻就死去了。我必須去查查當地的報紙,過期刊物里肯定會有相關的報道。」
他穿了一條剪短了的牛仔褲,其他就沒了,連腳都光著。頭髮中分,紅色的捲髮像瀑布一樣。肩膀處的骨頭和肋骨都清晰可見,他的身子比我想象的還要消瘦,幾乎沒有體毛。接著我想起他總能輕易就讓人忘記他有多年輕。
「不差吧,嗯?」托比說,「要小心地照料奢侈品,生活必需品則要自食其力。」
「我想先參觀房間。」
我們安靜地用完了午餐。我想去羅斯公園,因為可以見到喬安娜。但這也是我不想去的原因。周三以後我每晚都會夢見她。我儘可能地忘記她,但是即使我清醒了,她的樣子仍舊會在我的腦海里徘徊。
「天哪。」邁克吹了聲口哨。
「大衛,看著我。」
「我不頭痛。」她張開雙臂,這個姿勢讓她的外套徹底打開了,一覽無遺的除了比基尼,還有她高聳堅挺的胸部,「他覺得我的狀態不適合接待客人。」
凡妮莎和托比從草坪那兒向我們走來。凡妮莎被托比的什麼話給逗樂了。遠遠望去,他們就像同齡九*九*藏*書人。如果說作為夫妻,那麼她和托比要遠比她和我相配。
三點半,凡妮莎、邁克和我慢慢地走上了通向羅斯公園的車道。邁克帶上了泳衣和毛巾,凡妮莎拿著本記事簿,而我捧著一束從牧師公園裡採摘的玫瑰花。凡妮莎堅持要送玫瑰。
喬安娜就站在她哥哥的身後,說出「好」這個詞的時候,我竟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她的臉。她的眉毛挑了起來,好像就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說著:好?你在說笑吧。
「你明白我說的話嗎,大衛?」
「隨便你了,」托比說,「小營房裡有毛巾。你們確定沒問題吧?」
「你好。」托比站在房子拐角處種著灌木叢的小徑上,「這邊走。我放了些椅子在游泳池邊。」
「我必須說。之後我看見她飛奔到了車道上。哭了。」她咬了一下嘴唇,「我也搞不懂。我只是想盡點力。我認為你應該知道。」
對此我將信將疑。灌木叢中有鼴鼠丘和薊樹樁。原先平台下的花圃已經長滿了荊棘,荊棘還蔓延到了草坪上。我突然感覺充滿復興力量的托比要開始一件多麼瘋狂而又複雜的工作,他的智慧難道不足以讓他明白,修整整個羅斯公園耗資會多麼巨大嗎?還是說他對自己的能力有足夠的自信,以至於墜入了幻想之中?又或者僅僅只是他的年齡還沒磨光他的志氣,隨著日漸成熟,永無止境的妥協還沒有擊倒他?
「從窗戶跳下,長距離的下墜。」托比冷冷地補充道,「要喝茶嗎?」
「我恐怕她得學習,牛津劍橋的考試很快就要開始了,她很重視。」
我彎下腰,服從了她。
小營房旁邊有四把排成一列的帆布躺椅。其中一把躺椅邊放著一台收音機、一隻大型雕花玻璃煙灰缸,還有一本平裝小說。
「感覺怎麼樣?」我叫道。
「托比說你病倒了。你的頭痛好些了嗎?」
他走在我們前面,最先看到了游泳池。粉刷一新的泳池在石紋洞里閃閃發光。如今的它看上去比被廢棄時大了許多,水清澈蔚藍,池子周圍鋪著一圈石板,不僅除了草,還清掃乾淨了。修整過的小營房,還有在暴風雨的那個下午保護了露絲瑪麗和我的長廊,都在陽光下散發出清新可人的光芒。跳板被翻新過或者重裝了。
「星期三。前一天他開車帶她去了倫敦。但是星期三他們來這裏了。」那雙碧綠的眼眸又滑到了我的臉上,這一次它們沒有溜走。
我看了看邁克,他在水下游著。我迴轉過身子,她沒再碰我,卻朝我這兒斜傾了一點。她在笑。我很想摸她的臉、她的脖子、她的胸部。
我們https://read.99csw.com來到了平台邊的小徑上,草地已被修剪成不平整的殘茬。我們的左邊,房子東面高聳入雲。我們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在參差不齊的草坪中。
我無話可說了。換言之,我不想再聽她說下去了。
水裡的他顯得格外年幼,沒有了防備,沒有了自大。他背過身子,開始游向泳池的淺端,以一種原始的姿勢前進,水聲很大,卻沒怎麼前進。看著邁克,我也向前站到了泳池邊。我聽見身後有些聲音,輕得幾乎被浪花的聲音覆蓋了。我轉過了身。
「很冷。棒極了。」
一下子寂靜了。我抿了一下嘴唇,說:「什麼時候?」
「她會在這周和你談談細節問題,」我說,「你真是太好了。」
「不是具體的東西。但是很奇怪,當我站在那個房間里,透過那些窗子往外看時,好像突然一下子與他拉近了距離。好像之前我對他只是略知一二,但現在我理解他了。我知道這聽來很荒誕,但這的確就是我的感覺。」
沒有人,是的,除了那些狗。多蘿西問過我能不能帶美女和野獸進教堂,這真是個奇怪的請求,如果提問的是別人,我肯定得拒絕。於是,它們就懶散地趴在教堂西側的洗禮盤下。多蘿西坐在它們旁邊。美女偶爾打個鼾,若不是這樣,我還不會知道它們在哪兒呢。後來,它們在場的唯一標記就是在躺過的地方留下了一大攤尿。結束后多蘿西的丈夫把它們載上車,帶去了位於大農場巷上的新家。
「對。你在羅星墩的時候,有人談起過他嗎?」
托比看起來很興奮,匆匆地走了。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出於某些原因想和凡妮莎單獨待在一起,但是這想法太荒謬了。他們兩人走進了房子。邁克去小營房換衣服,我把一把泳池邊的椅子挪到了陰影下。椅子下的石板上有一些濕漉漉的腳印,小小的,裸|露的雙腳,對托比來說太小了,所以基本上就是喬安娜的。很可能她不久前剛來過這兒。是不是她突然不願和我們見面?或者是無法應付我?
「我考慮要將這裏大變樣。」托比說,「我希望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可以在這兒玩門球。」
我低頭看向喬安娜那綠色的眼睛。我張開嘴想說些什麼,但是她搖搖頭阻止了我。
星期天吃午飯的時候,露絲瑪麗說她抽不出時間去羅斯公園,她得學習。我們沒有逼她。邁克想去是因為那個游泳池,凡妮莎是為了參觀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的卧室。儘管她能不能得到那些家族文件尚且不知,更何況一些文件已經被毀壞了,但是她仍然決定寫那部傳記——比尤爾格雷夫太太在九_九_藏_書世的時候更加堅定了。尤爾格雷夫就像病菌一樣感染了她,而這種疾病正在自然發展。
「一個非常孤獨的地方。」凡妮莎說。
「我覺得她是不想看見托比。」
「那麼,我很高興看到你沒事。」
我嚇了一跳,看向喬安娜。「對不起,我不明白。」
「我現在感覺好多了。」她坐回到帆布躺椅上,似乎要阻止任何可能將她從椅子上撬走的意圖。她問凡妮莎:「你感覺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的房間如何呢?」
病倒在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舊屋樓下的卧室。我既失落又安心。感謝上帝,她不在這裏。然而我這麼想的時候,指甲掐進了手掌心,我竟然這麼希望見到她。
「我想,尤爾格雷夫一家在儘力隱瞞這一切。」
「對,但還是會有。當然了,最大的問題是報上登的是什麼,或者說曾經是什麼。也許會有自殺遺書之類的。」她緊揣著她的記事簿,「多麼可悲。」
「你認為這樣比較好嗎?」托比走出草坪后對喬安娜說,「曬太陽未必對你的頭痛有好處。」
她的手指甲陷入赤|裸的前臂。突然她伸出手,抓向我。好像被蜂螫了一樣,我猛地抽開了手。我們四目相對。
「真可惜。」托比領我們進入了灌木叢,「對了,喬安娜要我替她說聲抱歉,她病倒了。早上醒來她就覺得頭特別疼,後來疼得越來越厲害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八月二十四日。尤爾格雷夫太太的葬禮安排在下午舉行。當然,多蘿西·波特出席了,還有奧黛麗·奧利芬特和尼克·鄧肯。另外還有半打子人,清一色的年邁女性,有幾個我不認識。全是陌生的臉孔,這根本不像個葬禮,除了鄧肯,沒有人是代表家族而來的。
「我敢肯定,有一些關於他的公開檔案。」我小心翼翼地說著,這才意識到露絲瑪麗和邁克正在聆聽,「他的任命日期、他的住所,等等。」
「哦,對了。」我對托比說,「今天早上的禮拜后,我和奧黛麗·奧利芬特談過,聽說你能在祭祀上弄點算命活動,她很高興。」
他們從草坪上走下來。我站起來,突然有個念頭,也許他們從屋子裡的某扇窗子看見了我們。可能托比或者凡妮莎看見了喬安娜摸向我的手。
「吻我,」她說,「請。」
「都用得上。」她坐在桌子對面看著我,我感覺這是周三晚上的那次談話以來她第一次正眼瞧我,「我會寫那本書的,大衛,真的會。」
邁克從營房裡出來了,害羞地穿著一條黑色的泳褲。我笑了笑,他猛地跳進了水裡,一大片水花濺起。他的小腦袋浮上來,頭髮都貼在頭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