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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教堂,」她接著說,「很安靜,我想我快瘋了。我感覺有下流的人在看我,然後你進來了,一切都安然了。」
窗戶開著,光線充足,可以穿過花園看見羅斯公園的樹木。這裏比凡妮莎和我位於房子前部的卧室要安靜得多。我看著那些樹,心裏思索著:越過橡樹林就是小山,越過小山就是房子,房子的最遠端便是塔樓,喬安娜就在塔樓里。我愛你。我很想將這思念變成一支箭,飛出窗戶。
「我們。我希望你別總開口閉口就是我們。」
她把手帕遞給我,離我越來越近,直到離我的眼睛只有幾英寸遠才停住。我向後退了一步,好看得清楚些。手帕的邊緣有一塊膠帶,上面有顫顫巍巍的紅色大寫字母,組成了一個名字:M.D.H阿普爾亞德。
終於有了點回應。露絲瑪麗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我,雙眼閃爍。「奧黛麗說這樣行,」她說,「在我那晚見她的時候。」露絲瑪麗停頓了一下,以增強語言的效果,「她醉得像個傻子。」
我凝視著她。「我不喜歡你這樣說別人,尤其是奧黛麗這樣一個朋友。」
我最想做的就是躺下,閉上眼睛。不是為了在夢裡尋求避風港,我知道我只能看到喬安娜的臉,我知道我會從下午在羅斯公園的事情中解脫出來。我不得不記住那一切,我告訴自己,就算只是為了思考如何處理這件事。我在騙自己,我想要記住是因為那帶給了我一種我需要的甘苦混合劑。
露絲瑪麗猶豫了一下打開了門。房間里很乾凈,除了書和私人用品外,還真像個酒店。她坐在床上,挺直了背,膝蓋併攏靠在一塊兒。我拿了把窗邊的椅子,坐到桌子前。
在冗長的嘎吱嘎吱聲響后,是一記金屬的爆裂聲。有人在南門那裡。我一下子站了起來,拿起一本讚美詩,假裝正在翻閱。
她的頭埋得很低,用指尖在《最後四件事》的封面上畫著看不見的旋渦。
「他們沒有看見我們,」喬安娜說,「我敢肯定。」
我回過頭看向露絲瑪麗。她的臉慘白得如同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的大理石牌匾。她並沒有看我,而是看著床上一本書的封九*九*藏*書面。這本書看著很眼熟,一秒后我就認出來了。是凡妮莎的《最後四件事》,一本包含了《陌生人的審判》在內的詩歌選集。我好奇凡妮莎知不知道露絲瑪麗借走了它。
「不是我。」我大聲地叫著,「是弗朗西斯嗎?」
我記得。
「我估計你喝了很多,所以才睡著的。」我等著,可是她既沒承認也不否認。於是我又開了口。「不是說我們介意你偶爾喝點酒,只是——」
隨後我疲倦地上了樓。邁克在床上看書,我經過的時候透過開著的門和他打了個招呼。我花了一個多小時告訴奧黛麗那塊帶血的手帕並不是鐵定的罪證,她仍然決定去請教獸醫,看看能不能驗證這塊印跡就是彼得大帝的血留下的。我無法再動搖她的決心了。
「凡妮莎是你的繼母,她很關心你,我也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為不開心所以才喝酒的,但是以我的經驗來看,酒精並不能化解你的不開心。」
「對不起,」我脫口而出,「我不該——」
門那頭傳來的腳步聲粉碎了我希望她已經睡著了的想法。鑰匙在鎖孔里打了個轉,門開了。她將頭髮捋到了腦後,穿著一條長長的睡裙。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現在我必須走了。」
「我需要你的幫助。」她說。
那兩個男孩朝河邊走去,離我們越來越遠。過了一會兒,他們不見了。
她往對面的方向看去——通向卡特牧場的小徑。殘破的籬笆一路延伸至草地的東界,有人在那後面走著——緩緩地,低著頭,好像在尋找什麼。是奧黛麗。
我溜進了教堂,那裡還有一股葬禮的味道——鮮花以及剛熄滅不久的蠟燭。我走向聖壇,坐在合唱班裡我的席位上。我睜開眼睛,想做禱告,卻看見了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的紀念碑。他的遺體還躺在我腳下的某處。可是有那麼一瞬間,他好像和我一起待在教堂里,一個深色的輪廓,倚靠在紀念碑下的白牆上。我感覺他在嘲笑我。
「我必須走了。」
那晚的一切都讓我惱火。凡妮莎幾乎整頓晚飯都在說她的打算,她要寫信給尤爾格雷夫太太的繼承人,詢問read.99csw.com自己能否繼續調查那些家庭文件。我真希望多蘿西·波特把它們都扔掉了。
「這是什麼?」
「我必須走。」可是我並沒有動。
「托比。因為——哦該死的,又有人來了。」
弗朗西斯是那條將我們聯繫到一起的、近乎透明的線索。很多年以前我來了羅斯,正因為他。凡妮莎最初對我有好感完全是因為我曾住在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死去的地方,之後又有尤爾格雷夫太太推波助瀾。現在尤爾格雷夫太太去世了,還被自己的寵物啃食。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殺過動物,奧黛麗的彼得大帝也遭到了殺害。凡妮莎更堅定地要寫他的傳記,至於我——我沒有道理戲弄自己——與一位住在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家裡的年輕姑娘墜入了愛河,而她認為自己整晚都能聽見樓上的房間有腳步聲。
邁克看我的眼神一下子機警起來。「在卡特的牧場?就是露絲瑪麗發現毛髮和血的地方嗎?」
「好吧,這是你的觀點。」
那年夏天的空氣里有一絲瘋狂,像疾病一樣蔓延,影響了一個又一個人,直到八月的最後一個星期。這不是在為我自己找借口。在我們所有人里,我是那個本該了解更多的人,我是那個本可以阻止一切的人。
「在哪兒?」
她又一次展示出那塊手帕。兩隻手捏住手帕的一邊,讓它展開、變平整。銹跡、血跡,還有其他的印跡,草,也許吧,還有泥。奧黛麗的手指捏著手帕,同時發出嘖嘖聲。她在尋找什麼。接著她找到了。
「不是這個,」她輕輕地說,「有人來了。」
我輕輕地敲著露絲瑪麗的房門。她沒有理我。
「是的。」他做了個手勢,「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五隻小豬》。我想我已經知道是誰乾的了,儘管我才看完三分之一。」
「你嘲笑她,」露絲瑪麗輕輕地說,「好像她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有關昨天的……」我說。
她拿出一塊被鐵鏽弄髒了的破布。我伸出手想接過來,她卻一把收了回去。「最好不要,警察可能需要拿去做些分析。」
「我能進來嗎?」我重複了一遍,「我想和你聊聊。不能https://read.99csw•com在走廊上說。」
「別緊張。總之,我希望奧利芬特小姐能儘快把手帕還給你。」我試圖給沒能拿回手帕找個好點的理由,「她可能會幫你把手帕洗乾淨,她會這麼做我可不會驚訝。」
邁克客氣地笑了笑。穿著睡衣的他看起來更脆弱、更幼小。我該給他一個擁抱的,正如他很小的時候我經常做的那樣,可是我怕現在會讓他尷尬。
我坐到了窗邊,我們聊了好一會兒阿加莎·克里斯蒂。「對了,」臨走前我對他說,「奧利芬特小姐今天下午撿到了一塊你的手帕。」
「我想我必須立刻告訴你,剛才我去公園散步,碰巧走到了露絲瑪麗發現毛髮和血的地方。我在籬笆那裡發現了些東西。」
毫無預兆地,她飛快地跑向了車道的某處,那兒距離房子比離橡樹林更近些。我回頭瞥向奧黛麗。她依然沒有看見我——這也是我所希望的。我開始向前走,幾乎要跑起來了,朝著羅斯公園通往教堂墓地的大門走去。
「可我不想談論我。沒什麼好說的。」
「什麼?」
我點點頭。
「如果你不去和露絲瑪麗談談,」凡妮莎說,「那麼我去。總有人該去說。」
「不是,是在另一邊。就在克利福德家的花園和市建住房群之間。」
「是你的錯嗎?」我聽見自己在說話。
我輕輕地關上了門,再次經過邁克的房間。剛才露絲瑪麗和我都自覺地壓低了嗓門,但當有別人也待在屋子裡時,我總會懷疑他可能聽見了什麼。邁克依然坐在床上。
接著便是籠罩房間的寂靜。我們在廚房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在洗碗。邁克上床了,露絲瑪麗在自己的卧室里機械般地學習,似乎昨天下午的酩酊大醉並沒有影響到她。
「她喝了不止半瓶雪利酒吧,自然會覺得難受,更何況是在短短几個小時內。問題是,我們需要和她談談,讓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們是不贊成她的這種行為的。」
「你不認為我們這是在自找麻煩嗎?」我建議道,「她早就付出過代價了。」
「我希望你別。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她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你的成績夠好了九-九-藏-書。不管怎麼說,就牛津來看,入學考試才真的說了算。另外還有面試。」
她轉過頭去。
我在猶豫要不要提托比。最好不要,露絲瑪麗可不會感謝我侵犯了她的隱私。我堅持了一會兒,想激起她的回應,可是毫無進展。她需要幫助,我明白,可是我不能引導她。又一次失敗,這回關乎我的親生女兒,這讓一切都變得很糟。我走之前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她翻開書,跟著讀了起來。
她凝視著我。「我不想讓你走。」
「我們從克利福德家回來的時候,你躺在沙發上,身邊還有一瓶雪利酒——已經所剩無幾了。」
奧黛麗進來了。她換下了在尤爾格雷夫太太葬禮時穿的黑裙,現在穿著襯衫和裙子。她看到我之後便向前走到中央。
我道了聲晚安,就下樓將自己在露絲瑪麗那兒的挫敗彙報給了凡妮莎。下樓的時候,我想那塊有血跡的手帕也恰好是那種你會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里找到的線索。但是如果阿加莎·克里斯蒂給你看的手帕上標有嫌疑犯的名字,那你很可能會覺得這隻是個誤導人的線索。同時你也清楚,當你找到了那個栽贓的人,就基本上能確定誰是罪犯了。
她望向我的身後。我轉身。有兩個身影在車道附近的橡樹林里,是邁克和布萊恩·文特納,背對著我們,邁克好像比劃著河邊的什麼東西。
「好吧,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那裡。」他小心翼翼地說道。
「別傻了。」但是露絲瑪麗的話卻真實得讓我比之前更不安了。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見過奧黛麗喝酒。奧黛麗總愛喝她的雪利酒,而最近她喝得更厲害了。
沒有人回答。怎麼可能有呢?我是教堂里唯一的人。沒有任何人或物在紀念碑下,甚至連個鬼影都沒有。是你的錯嗎?一絲微弱的嘲諷聲回蕩在靜止的空氣中,這個問題就像一條正在咬自己尾巴的蛇。一瞬間我感覺還有人在說話——是你的錯嗎?這個問題直擊向我。
「親愛的。我明白生活有時候很艱難,但是一切都會好轉的。我知道你的成績沒有你期待的那麼好,但是真的不要緊。」
「我結婚了,而且我是個牧師。」我的舌頭打read•99csw•com起了結,「不,這不該發生,我就不該——」
「書很棒?」
「一塊手帕,」奧黛麗說,「上面沾滿了血,百分之百是彼得大帝的血。獸醫會告訴我們的。」她抬頭看著我,突然目光變得謹慎起來,「不過有些事情你必須先了解。看。」
「在公園裡。」
她依然沒有開口。
我沒有瘋,我告訴自己。真的,我擔負著相當大的壓力,太多的事情讓我焦慮。可是我沒有瘋。此刻我需要的只是一絲安寧,好讓我祈求得到保護,然後設法找出當下的最佳辦法。我閉上雙眼,試著集中精神。
「怎麼了?」
「我就猜能在這兒找到你。我沒有打攪你吧,但願。」
「我想肯定是有的。可能就是與托比·克利福德的一次口角,或者可能是等級考試的結果不如意。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不管怎麼說,我們得開口了。你是她的父親,所以你是最佳人選。」
坐在空寂的教堂里,我感覺到一陣涼意慢慢爬上我的身體。沒有規律,沒有什麼能讓我辨別的。我們該去哪裡?哪裡才是終點?在我的視野邊緣之處,大理石牌匾變成一張面無表情的白臉。
「求你了,」喬安娜說,「我想和你說話。」
「我想是掉在河邊了吧。我常去那兒。」
露絲瑪麗沒有任何反應。
「太可笑了。無論如何,我可不是來聊奧黛麗的。我過來是為了談論你。」
「露絲瑪麗?」我輕輕說,盡量壓低嗓音不讓邁克聽到,「我能進來嗎?」
我第一次親吻喬安娜是在八月二十四日,星期一的傍晚——尤爾格雷夫太太葬禮那天。之後的星期六就是祭祀了。親吻過後,我們就站在那兒,至少有一分鐘沒動也沒說話。突然,她一把將我推開。她的乳|房在那薄薄的裙子下顯得格外堅挺,讓我的身體起了反應。
「我想碰你很久了,差不多是從我們遇見時開始的。你到我家來討論祭祀的事情時都不是第一次。我真的不知道接下去該如何對待你。後來的一次你還記得嗎?」
我嘗試著笑了笑。我很怕她看見我和喬安娜。
「她不是你的朋友。你討厭她。你利用她給你的一切,一切給予教堂的幫助,可是實際上你卻視她為一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