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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教堂街 8

第二部分 教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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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次來和你待在一起的時候,他似乎還沒有這個毛病。」
「他才不會記得事先打來個電話呢,每次他都是這樣不請自來。沒有行李,不|穿外套,有時甚至會忘帶皮夾。我必須找個管家來應付他。」說著珍妮特對我露出了微笑,我對她太了解了,根本不會被她的話所欺騙,「有時他穿著拖鞋就過來了。」
兩扇窗之間茶几上的銀質像框里放著張結婚照,就是他們倆站在耶路撒冷教堂門前的那一張,大衛的教士領在微風中發出誇拉誇拉的響聲。我的婚禮沒有留下任何照片,與他們的婚禮相比,我的婚禮簡直不值一提。媽媽覺得我們應該舉行一個隆重的結婚儀式,但亨利勸她最好把錢留給我們,而不要搞什麼浮夸的儀式。
我覺得自己像個審問者似的。「羅茜怎麼說?」
「他睡著了。」珍妮特走到壁爐旁,開始往爐子里加柴,「我不想吵醒他。」
我沒有應聲。
我們坐在一個用木板裝飾的狹窄客廳里。我、珍妮特和羅茜擠在壁爐前的地毯四周。羅茜已經穿上了睡衣。珍妮特https://read.99csw.com給了我一杯琴酒和幾片桔子,我不太愛在琴酒里放桔子。我把桔子放在兩手中間摩擦著,希望把它們保留到最後。
她們上樓以後,我走到酒水托盤前,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點琴酒。我們三個都沒提特雷佛先生方才在樓上所做的事情。我不知道珍妮特要如何向羅茜解釋這件事。你怎麼向孩子說明外公在廚房裡找到瓶西紅柿醬,然後把西紅柿醬帶到樓上自己的房間里灑了自己一身,裝得像是被人刺死了一般呢?那老頭到底在想些什麼啊?他不僅弄髒了自己的衣服和卧室的地毯,還給羅茜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唯一讓人感到欣慰的是過度的興奮讓他筋疲力盡,沒等到吃晚飯他就睡得像頭死豬似的了。
「我不能這麼做。他還不算老,今年還不到七十。這也不算是什麼病,爸爸只是有點健忘而已。」
「沒事的。」我說。
「他不喜歡醫生。西紅柿醬的事……」
「他總是有一種病態的幽默感。」說著她把一鏟子木炭扔進了壁爐。九-九-藏-書
「她倒沒說什麼。」珍妮特用手指摩挲著酒杯的邊緣,「我告訴她外公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只是一種孩子不太會懂的成年人的玩笑。她點頭表示明白,事情就是這樣,孩子比我們想象得要堅強得多。」
我坐在沙發上。「珍妮特——你爸爸經常幹這種事嗎?」
「我真希望我能什麼都不管,」她突然喊了起來,「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做飯。早晨一看到煮雞蛋我就會感到反胃。」
最後這個夜晚還是風平浪靜地過去了。羅茜和樓上那個可怕的老頭很快便睡著了。我和珍妮特笨手笨腳地在客廳的壁爐前做了些吐司,弄得地毯上全都是草莓醬。珍妮特想讓我談談亨利的事,但我卻不想觸及這個話題,至少那時還不想。我們把亨利完全拋在了一邊(他要是知道的話,肯定會心懷怨恨),這可正合我意。我強打著精神,內心裡卻無限悲涼,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在學校里的情形。在堅強和軟弱之間,珍妮特和特雷佛先生讓我感到我並不是那麼一無是處。如果我們不能選擇生物意義上的家人read.99csw.com的話,那我們至少還可以選擇別的家人。
「但他一定已經注意到了吧?」
「我不想過分打擾他。他現在很忙,可能會有新的工作——」
「別管晚飯了。」
「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過爸爸了。再說,爸爸在絕大部分時間都表現得很正常。」
珍妮特看了我一眼。眼淚使她的眼睛看上去比平時要大上許多。「是啊,人總是會變的。」
「怎麼了?」
「你是指西紅柿醬的事嗎?」
珍妮特走下樓。
「我特別希望在你來的第一個晚上好好款待你一下,畢竟我們那麼多年沒見面了。」
「大衛怎麼說?」
「我不想再喝了,今天晚上我已經喝過一杯了。」
我拿著杯子在屋裡走了一圈,看看裝飾品,看看書和照片。當你的錢快用完的時候,你會對貧窮產生一種敏銳的感覺。在珍妮特家的房間里我就看見了幾處寒酸的痕迹,椅子表面放著塊坐墊以遮掩椅子上的污漬,壁爐里生的火剛能把房間弄熱,窗帘也需要換塊新的了,看來大衛掙得實在不多。
「真是太對不起了。」珍read.99csw.com妮特不斷摩挲著羅茜的頭髮。小姑娘的頭髮亂成一團,珍妮特開始小心翼翼地梳理起她的頭髮來。「我爸爸剛到。」
「我不知道。我想媽媽死前大概就有這個跡象了吧。這種病是漸進性的。」
「這酒對你很有益。」我看著她抿下一小口酒,「告訴我,他像這樣子有多久了?」
她用一塊考究的小手帕擦了擦眼睛。珍妮特是我認識的少數幾個在哭泣時不會出洋相的人之一。珍妮特總是把一切打理得很妥帖,甚至連流淚也非常優雅。我又給她倒了杯酒,她假情假意地把杯子推到一邊。
「晚飯恐怕得簡單點。吐司上加點乳酪行嗎?食品櫃里有些烤蘋果奶酥。」
「很好。」我注意到她渾身抖了抖,「沒出什麼事吧?」
「這樣就行,我很高興能來這裏。你爸爸會下樓嗎?」
「我們該吃晚飯——」
「他去看過醫生了嗎?」
「我也不太喜歡做飯,待會兒我幫你一起做晚飯吧。不過你最好先過來坐下。」
「過來坐下。」我用手拍了拍沙發,「把你爸爸的病告訴我。」
羅茜坐在壁爐前地毯上放著https://read.99csw.com的小板凳上,她直著腰板,沒去靠媽媽的膝蓋。如果我是她,我可能會煩躁不安,可能會找個玩具,也可能去找本書看。但羅茜似乎沉醉於木梳輕柔地刮擦頭皮之中。
「他還會忘記他的葯,就是那些瀉藥。他很需要通便用的瀉藥,所以我才會趕在藥店關門之前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為他買葯。路上我又碰見了院長夫人,被她耽擱了一點時間。」珍妮特不再為羅茜梳頭髮了,而是把手搭在羅茜的肩膀上,「親愛的,可憐的外公接下來會把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你說是嗎?跟溫迪阿姨說再見,我們這就送你上床睡覺。」
她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他不太會對付孩子。」
「你有沒有想過把他送進養老院呢?」
「爸爸想對我們友好一些,只是想跟羅茜玩個遊戲來讓她發笑。他沒有料到自己的舉動會產生如此的反效果。」
「你可是嚇得不輕啊。」她看了我一眼,然後又把目光轉到羅茜金光閃閃的頭髮上,「三點半的時候門鈴響了,爸爸沒打招呼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他是叫計程車直接從劍橋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