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茜，」珍妮特說，「爺爺真的沒把他要去的地方告訴你嗎？」

在圖書館凝滯的空氣中，我彷徨地尋找著答案。我的老天！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不禁又打了個哆嗦。太荒唐了，我對自己說。

「我今天還沒見過你爸爸呢。」

羅茜點了點頭。「但天使的翅膀在哪兒呢？」

回到達克旅店的時候一定快到六點了。走進屋子的時候，珍妮特突然衝到走廊上。看到是我，她難掩臉上的失望表情。

「拜菲爾德奶奶真是太好了。」珍妮特不動聲色地說。

特雷佛先生很少離開家，他去外面的時候我們總會有一個人陪著他。搬進達克旅店以後，他就再沒有一個人出去過了。

「我現在就要看，今天是我的生日嘛！」

羅茜抱著天使走到我的椅子邊，準備讓我親吻她的面頰。

剩下的四個包裹是家裡的四個大人送的。她先是打開了特雷佛先生送的，老先生希望把櫥櫃盤子里的蘋果送給外孫女。他告訴珍妮特羅茜喜歡吃蘋果，看到這件禮物一定會很開心。他說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很希望有人能把蘋果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他，但他從來沒有收到過這樣的禮物。珍妮特說這個主意很不錯，羅茜一定會喜歡。不過包禮物的時候，珍妮特還是把義賣會上購得的藍色人偶也一起放了進去。

「天使就應該有翅膀。」羅茜說。

這時我們聽到通向市場和高地街的後門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門被打開以後，特雷佛先生說：「我很餓，還有吃剩下的茶點嗎？」

我們走進廚房。羅茜正在跟我送給她的天使說話，沒有抬頭看我們。沒吃完的生日茶點仍舊放在桌子上。我「哐」地一聲把手提包扔在櫥柜上。不知道大衛是不是害怕醜聞才遲遲不敢將特雷佛先生失蹤的事通知警察。

「只有沃斯珀夫人，」打字員說，「她想查閱她公婆的結婚日期。」

接著就是那些禮品包了。羅茜讓大衛用剪刀把它們打開，郵局寄來的包裹里放著件醬紫色的羊毛衫。

她抬起頭，對媽媽搖了搖頭。「沒有，他沒告訴我他要去哪兒。」

「生日快樂，」我說，「非常高興你會喜歡我的禮物。」

「我做茶點的時候，他和羅茜在花園裡玩了一會兒。我去叫他們進來的時候爸爸卻不見了。那差不多是兩小時前的事。大衛正在四處尋九_九_藏_書找他。」

「律師好像是也來過吧？」打字員似乎想起了什麼。

直到這時我才想到公共記錄里可能會有那次佈道的線索。為什麼不去查查看呢？奧巴斯頓教士說本地的報紙上有過那次佈道的記載，報道此事的無疑應該是《羅星墩觀察家報》。

「親愛的，這個得問你爸爸去，」珍妮特告訴她，「你爸爸對這些事再熟悉不過了。我想他一定會好好看看你的天使的。」

「別說這個了，」打字員提高音調，重新掌握了談話的主導權，「你為什麼想知道他要查什麼呢？」

羅茜用了五六分鐘就把麥片粥、一小塊吐司和一杯牛奶全吃完了，接著她便開始處理起面前的這堆禮物來。她先是打開信封，看著裏面的生日卡，然後將它們疊成一摞。羅茜把信封扔得到處都是，不過她把兩張郵政匯票和一張政府有獎公債單獨放在了一起。

「誰會在乎這個呢？」打字員說，「也許是那些小流氓的惡作劇吧。」

事實上，大衛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吐司麵包和橘子醬上。不過他還是分了一會兒心，告訴羅茜天使並不是都長著翅膀，這讓羅茜稍稍釋懷了一點。

珍妮特把長袍、粉紅色衣裝以及玩偶呼叫「媽媽」的機關告訴了她。

「那個人看上去像是給律師跑腿的，」織毛衣的女人解釋道，「個子非常小，穿著黑色外套和細條紋的褲子。」

首先，報紙堆的上層沒有一點灰塵，但左右兩邊和鐵架子其他地方的報紙都沾滿了灰。這裏堆放的是一九〇三年到一九〇六年上半年的報紙，一九〇四年的報紙應該在正中間，但它們卻出現在了報紙堆的最頂端。

我站起身，拿出原先用大頁紙做的分類目錄。這裏登記了皮爾教長的原始捐贈和後來添加的一部分書籍。最後一本書的入館時間是一八九九年，其中沒有這本《一個醫生的宗教觀》。我檢查了門邊櫥櫃里後期保存的一些記錄，這些記錄和早期的分錄一樣殘缺不全。最早的記錄是註釋版德文《摩西五經》。分錄里標註著這本書是一九〇四年十一月入館的，標註的字體工整，與弗朗西斯潦草的字跡迥異。

羅茜抬頭驚奇地看了我一眼，心裏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我一點都不相信她的話，因為發黃報紙上的割痕還很新。「也許吧。但我想知ｈtｔpｓ://rｅａｄ.９9cｓw•cｏｍ道最近有人來過這裏嗎——我是指最近幾周？」

我帶了棉質的防塵手套，所以不用擔心灰塵和油墨的侵蝕。我走到放著一九〇四年報紙的鐵架子前。這時我突然產生了疑惑。

「羅茜她很好，她現在乖乖地在廚房待著呢，出事的是爸爸。你見過他嗎？」

我把報紙攤開在櫃面上。「你們看看，有人把這裏的報道裁下來了。」

「出什麼事了？」我連忙問，「羅茜在哪兒？她怎麼了？」

「可能是許多年以前乾的，這裏好久沒人光顧了。」

「他走不了太遠。你通知過警察了嗎？」

「這些報紙都很臟，」帶我來的女人提醒我，「你留在這兒慢慢看，我們五點關門。」

「哪個律師？」我連忙追問道。

《羅星墩觀察家報》在市場街上有間辦公室。這是份報道本地市場集會、公開拍賣以及刊登婚喪嫁娶消息的周報。葬禮的通報通常被放在顯要的位置上。他們的編輯原則是儘可能多地提到本地的人名，每段文字的第一句話里必定要有「羅星墩」這個詞。

在這之前，她先打開了我的禮物。我向珍妮特詢問過羅茜最想要什麼，珍妮特告訴我羅茜想要個天使。我和珍妮特覺得天使玩具可能會對她的胃口。我在高地街的玩具店裡買了個非常貴的天使玩偶，玩偶長著頭金黃色的長發，眼睛根據站卧的姿勢一張一合，腿腳和手臂與肢體連接在一起，頭顱在脖子上不斷地搖擺著。按住胸膛，天使會馬上發出「媽媽，媽媽」的呼叫聲。

「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有點怪。」

我把報紙往前翻。十月的報紙上說尤爾格雷夫教士因為健康原因辭職，並且離開了羅星墩。教堂方面認為他的繼任人在後一年才會被任命。

「記不太清了。」

下樓以後，我略微遲疑了一下，似乎聞到了一股類似變質肉類的味道。我想起珍妮特周六從神學院義賣會回家的時候提到過聞見異味的事情。但在走廊里仔細嗅一嗅，又沒有發現任何異樣的氣味。只有濕氣，石牆和昨天的蔬菜味。

我用了好一會兒才理解了作者想表達的究竟是什麼意思，不禁全身打了個哆嗦。我彷彿看到了一條把尾巴放進嘴裏的大蛇。

買來時玩偶的裙子、內衣、襪子和鞋都是粉紅色的，這對於一個聖徒來說顯然有點不太合適。於是我用兩塊白色的手絹給天使做了件長長的袍子，並在接近心髒的位置用藍色的棉線綉了個代表天使的「A」。我們讓天使穿上長袍，把脫下來的粉紅色衣裝放進了一個空香煙盒裡。

「不能把報紙帶出去，」織毛衣的女人說，「這是這裏的規矩。」

我把割壞的兩張報紙帶到前面的辦公室。兩位女性職員停下手裡的活計抬頭看著我。

大衛的禮物是兒童版的《莎士比亞故事集》，書里的語言淺顯易懂，還配上了許多可愛的插畫。珍妮特則給羅茜買了條粉紅色花邊、天藍色底色的連衣裙，裙子上還畫著幾匹可愛的小馬。連衣裙有蓬蓬袖，領子高高立起，羅茜高興壞了。上學以前她把連衣裙帶到父母的卧室，這樣她就可以穿著它在大鏡子前好好照一照了。

羅茜的生日是五月十四日星期三。除了特雷佛先生，我們都起得比平時要早，這樣她就能在上學之前拿到禮物了。

她們對視了一會兒。珍妮特首先把目光挪到一邊，似乎對女兒做出了妥協。

「媽媽，快給我打開看看嘛！」

「弗朗西斯，這段話可真是惡毒，」我大聲說，「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寫？」

織毛衣的女人爆發出一陣鬨笑。「現在才想起這個？好像有點太晚了吧。」

「不吃早飯就不給你看禮物了。」

「還沒呢。大衛覺得我們還可以再等一等。」

「或者在天使下凡的時候穿。」我附和道。

「好吧，寶貝，但即便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也得給我好好吃早飯啊！」

我看了看表。我原本計劃回達克旅店之前去店鋪里轉上四十五分鐘，但我並沒有什麼著急要買的東西。

羅茜生日那天我並沒有按平常的時間回家。我希望她能和珍妮特、大衛一起享用自己的生日茶點。這天是她的生日，她應該和父親母親單獨待在一起。午飯的時候我告訴珍妮特我要買點東西，會比平時晚些到家。

我只好出去買東西。我給珍妮特買了些棉線，給羅茜買了塊巧克hｔtｐs://reaｄ•99csｗ•com力，自己則買了瓶琴酒。葡萄酒專賣店的克羅姆威爾先生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一時我以為他會對我說些什麼。下次看來要去劍橋買琴酒了。

臨近傍晚的時候我在圖書館里找到另一本原本屬於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的書，那是托馬斯·布朗寫的《一個醫生的宗教觀》，我找到的這本書是一八八九年出版發行的。我把尤爾格雷夫的書單獨開列在一張書單上。每找到一樣東西，我對他的了解便又深入了一點點。這本書是皮面裝訂的，但封皮殘缺不全，書脊也完全開裂了。我翻動著書頁，頁面像秋天的落葉一樣窸窣作響。我在書里發現了一張書籤，書的主人用龍飛鳳舞的字體在書籤上寫下一段話。

羅茜在最後那個字上稍稍加了點重音，我馬上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他告訴過你他為什麼要出門嗎？」

「他想要查些什麼。」

織毛衣的女人往嘴裏扔了顆薄荷糖。「也許只是不想費事複印一份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看了禮物再說。」

我走進一個面向街道的房間，兩個女人坐在磨光的長櫃檯後面，一個正用兩隻手指在打字機上打字，另一個則在織毛衣，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某個名叫埃德娜的人的事。我問她們過期的報紙保存在哪兒，織毛衣的人把我領到後面的一個小房間，房間的牆壁旁邊放著一排又高又深的鐵架子，窗戶下放著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報紙按年代順序整齊地擺放在鐵架子上。

我拿起早先放在桌子上的卡片和禮包。「不吃飯我就把這些禮物拿走了。」

我把那一年的報紙帶到桌子前，從一九〇四年十一月往前翻。我立刻在第一份報紙的第五頁發現了一段提及弗朗西斯的簡短文字。

我發現自己很難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因為我一直在想裁剪《羅星墩觀察家報》的到底是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的原因是不是和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有關。

「因為忙，所以我們沒問。那天有好幾個人來報社談登廣告的事，還有個人對之前登的文章提出抱怨，我不知道那個人是為什麼來的了。」

「我才不會做什麼怪事呢。」

「喜歡這件禮物嗎？」珍妮特問，「快去謝謝你的溫迪阿姨。」

我從《英國名人傳記》上了解到弗朗西斯一九〇〇年來到羅星墩，四年後的某個時候又離開了九九藏書這裏。他也許在圖書館里留下了一些書，不過我在不同的分類目錄里並沒有找到他的痕迹。我突然意識到一九〇四年十一月做的分類目錄可能是接手他工作的管理員留下的，那個人無疑比他更盡責。這麼說來，弗朗西斯很可能在那年的夏末或早秋被迫離職。確定了這個時間點，我也許就能輕易地在公共記錄里找到最後一次佈道的線索了。

「人們成天都在做奇奇怪怪的事情，」織毛衣的女人說，「有些事我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如果你敢嘗試的話，我們也不會太吃驚。」

「吃完早飯再開。」珍妮特對她說。

「這些東西只有聽媽媽話的孩子才能拿。」

我希望在九月的報紙上找到導致尤爾格雷夫教士辭職的那次佈道的消息，但看到的情況卻非常糟糕。四份報紙中的兩份遭到了嚴重的損壞，有人用小刀裁下了五段報道，其中兩段似乎是寫給編輯的信。破壞者下手很重，下面的兩三張報紙都被他割開了。

羅茜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們可以把這些衣物當作天使的嫁妝。」珍妮特說。

「溫迪阿姨，」珍妮特帶羅茜上學前，羅茜悄悄地告訴我，「你送我的天使是我最喜歡的禮物。」

羅茜非常興奮，像在塔尖打轉的燕子一樣在廚房裡奔來跑去。桌子上放著一小疊賀卡和幾件小禮物。

「他說他要出去找翅膀。」羅茜撫摸著玩偶的頭髮說，「他說天使不能沒有翅膀。」

「並不是所有的天使都有翅膀的。」我告訴她。

「我可以打開嗎？」她問，「讓我現在就打開好嗎？」

「最近有人來過這兒嗎？」

打字員說：「快五點了，我們馬上要下班了。」

打開盒子，看到自己想要的天使時，羅茜半晌沒有說話，接著她輕柔地拿起天使，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懷中。

我對她笑了笑，希望自己沒做多餘的事。管孩子是珍妮特的事，照理說我不該插手。沒多久羅茜就坐回自己的座位，看著母親倒上了滿滿一碗玉米片。如果羅茜是個小將軍的話，她會把這種舉動稱為戰略性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