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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教堂街 25

第二部分 教堂街

25

「是啊,」我說,「大夥都需要找點樂子。」
「傑瓦斯和大衛是同一所學校畢業的。」說著珍妮特繼續梳理起羅茜的頭髮來。
「我不知道見面對我們來說是好是壞,」我突然變得莽撞起來,「這真是件棘手的事。」
教堂街上沒什麼人,特雷佛先生馬上安靜了下來。我和大衛把特雷佛先生夾在當中,肩並肩朝前走。哈德森教士從我們的反方向過來了,他朝我們揮了揮手,我們在達克旅店的門外駐足攀談起來。
我們沿著教堂街往前走,然後通過教堂的守衛門走上了高地街。這天是星期六下午,街上到處都是購物者。不過克羅姆威爾的葡萄酒專賣店及其他任何地方前都沒有什麼黑衣男人的蹤影。特雷佛先生的頭不斷抽搐著,似乎正用鼻子在空氣中啄食著什麼。
「今天晚上我給你打電話。」談了反常的溫暖天氣和特雷佛先生的氣色以後,我對哈德森教士說,「周一我不去上班可以嗎?我必須去一趟倫敦。」
「死鴿子似乎已經在那兒待了很長時間了。」
「珍妮特把你們的事說給我聽,我希望你不介意我把你可能在家的時間告訴了他。」
「阿普爾亞德夫人,我們力求讓你感到滿意,」他抱歉地說,「但我們對這麼舊的書也沒多少辦法。」
「溫迪,」他說,「聽我說——」
「登記卡上沒寫名字嗎?」
圖書管理員揮了揮滿是污垢的手指。「我們過去經常見面。」
我躺在床上,沒有因為自己的失意而打開琴酒,反之,我翻開了《天使的語言》這本書。書的紙張散發出一股怪異又強烈的煙味,似乎是法國和土耳其出產的那類煙。我試圖閱讀《赫拉克勒斯的孩子們》,卻怎麼也集中不起精神。我只好把書放在床頭柜上,下樓和珍妮特他們在一起。
「是的。你怎麼會認識他?」
市場和高地街達克旅店的後門近在咫尺。我從後門走進達克旅店,房子安靜又陰涼,裏面一個人也沒有。我回屋脫下帽子和手套,透過卧室的https://read.99csw.com窗戶向外望,我看見大衛、珍妮特和羅茜坐在蘋果樹蔭涼的樹陰底下,看上去像是個其樂融融的理想家庭。他們很少像這樣坐在一起。
「它被放在長凳的一條腿下面。如果不是恰好在那裡弄掉了鑰匙,我還看不到它呢。死鴿子是不會無緣無故跑到那裡去的。」
「也許是遊客把死鴿子放在那——」
我拍了拍落葉上的積灰。「這個世界真小。」
此時屋子的門突然被人從裏面推了開來,我們像在做什麼壞事似的一起轉過頭。
「這可真是太好了。」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們五點回來。」叫了一聲以後,珍妮特沖我眨了眨眼,「他們讓我也加入他們的遊戲。」
「他就在外面。」特雷佛先生顫顫巍巍地說。
星期六上午我收到一張發自公立圖書館的明信片,周一我訂的那本書還回來了。一吃完午飯,我便前往公立圖書館去取書。
我似乎被人抬手摑了一巴掌似的,臉上火辣辣的。
「媽媽!」天使回應道,羅茜的臉上樂開了花。
「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究竟怎麼了?為什麼所有人都對他感興趣?」
戈特貝德轉身面對著他。「先生,我倒沒什麼事,但教堂里出了點不大不小的事。」
「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黑衣人,你承認嗎?」大衛問。
謝過他以後,我把書收進了手提包。
「沒錯,就是我告訴過你的那個男人。他在街上,他在街上看我們。他在等待時機,準備再次襲擊我們。」
「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去看。」
「好像是的。還書的是個矮小黝黑的中年男人,他戴著眼鏡,頭略微有點禿,衣著很普通,但非常體面。」
「這個我知道,」我在毯子上坐直了身子,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他周四已經打來過電話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們在嘀嘀咕咕些什麼?」特雷佛先生突然尖叫起來,「所有人都這麼鬼鬼祟祟地說話。」
「別動,我覺得這些緞帶挺read.99csw.com好的。」我跪在珍妮特旁邊的毯子上,點燃了一支煙。
「借書和還書的是同一個人嗎?」
天氣很暖和,值班的還是上次那個圖書管理員。他喘得很厲害,蓬亂的頭髮也需要好好梳一梳了。他坐在門邊的桌子旁,雙手在一盤盤的登記卡上來回摸索著。因為大多數人還在吃午飯,所以圖書館里沒幾個人。他抬起頭,緊繃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你怎麼了?」哈德森對戈特貝德嚷道。
「我很久沒和他見面了。」我說,「謝謝你給我留這本書,再見!」
「誰借過這本書?」我問,「之前你提到的那個人是誰?誰對弗朗西斯·尤爾格雷夫這麼感興趣?」
「讓我看看。」特雷佛先生掙脫了我和大衛的手。
看來他還是問了,他對這件事也非常好奇。
是投注站還是酒吧?眼前的圖書管理員看起來像是個和亨利臭味相投的傢伙。
「寶貝,該刷牙了。」羅茜對天使重複了一遍。
「我想應該差不離。但我可不認識律師事務所里的辦事員。」
「我可以告訴你我為什麼對他感興趣。我在教堂圖書館工作,那裡有些原本屬於尤爾格雷夫的藏書。我僅僅對他有些好奇而已。」
大衛一邊說話一邊點頭,還不斷地提出些問題來。我欣賞著他下巴的曲線、眼睛的顏色以及保養完美的手指。我不知道他和珍妮特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說話的。我在場的時候他們談得並不多。
他示意哈德森走到一邊,背對著我們,他把手裡的水桶提了起來。
「你最好看看這個。」
「是的——他對我說了很多,但這正巧說明他在盤算著些什麼。相信我,這隻是他的計劃的第一步。」
大衛坐直了身子。「坐到這邊來,我去草地上。」
「我們只是說要出門看看,」我說,「我們一起出門吧。」
「我想你一定知道院長不支持關閉神學院吧。」
特雷佛先生噘起嘴說:「他就在那兒,我見過他。」
「為什麼不出去看看呢?」我提議九_九_藏_書道。
「他沒有能力影響院長和教士團的決定,」大衛把頭朝我偏轉過來,「但他們肯定會把主教的意見當回事兒。問題的核心在於,藏書的轉移取決於神學院還能不能繼續開下去。」
「我們必須要走了。寶貝,快刷牙去。」
「大衛剛從傑瓦斯·海塞爾伯里-芬奇那裡接到個電話。」珍妮特說,「寶貝,坐好別動。你應該知道,傑瓦斯是主教的助理。」
「去辦點公事。」我避開了大衛的視線。
特雷佛先生頻頻擺動著頭,然後背過身子。「呃!」他說,「是不是該回家了?我們可不能錯過茶點啊!」
「當然可以。公事還是私事?」
「誰在外面?」大衛起身問。
「是你見過的那個男人嗎?」我問,「是那個影子般的男人嗎?」
老人的臉皺成一團。「別離開我。」
「好了,」珍妮特說,「你覺得這些緞帶和她的頭髮配嗎?」
「阿普爾亞德夫人,別往桶里看,」戈特貝德教士捂著鼻子說,「裏面的東西太醜惡了。」
「順便提一句,」他湊近我,遞過來一支煙,「我聽說亨利準備給你打電話。」
「前兩天光顧過我們家的那個劫匪。他站在克羅姆威爾的店前觀察我的房間。」
「好了,」我拍了拍挽著我的特雷佛先生的手臂,「我們回家吧。」
他等待我做出解釋,明顯對我和亨利的關係感到非常好奇。
哈德森吸了吸鼻子。「確實不怎麼樣。但街上的鴿子不少,死上一隻兩隻也是常有的事。」
大衛坐在帆布躺椅上,膝蓋上攤著一本書。他鬆開了領子上的紐扣,衣袖擼得很高,看上去像極了全盛時期的勞倫斯·奧利弗。珍妮特坐在墊子上摩挲著羅茜的頭髮。因為下午晚些時候要參加一個聚會,羅茜便穿上了新裙子。配合著母親梳頭的節奏,羅茜輕柔地捋著天使的金髮。我像前一天在大衛的書房裡一樣,心中充滿了闖入者的罪惡感。
大衛嘆了口氣。「這簡直太荒唐了。」他輕聲對我說。
戈特貝德搖了搖水桶,read.99csw.com鴿子在水桶里慢慢地轉了一圈。死鴿子已經開始發臭了。這時我才意識到鴿子看上去為什麼這麼瘦。鴿子的身體側面有道傷口,肌肉和軟骨從傷口裡露了出來。有人把鴿子的翅膀拔了下來。
「僅僅是有些好奇嗎?」他像是個有一屋子實驗器具的科學家似的,聲調里充滿了好奇,「之前我就告訴你了,我不知道借書者是誰。」
哈德森朝水桶里看了一眼。「是啊,」他緩緩地說,「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麼了。」
他點點頭。「我感到很高興。」
身後傳來咔嗒咔嗒的聲響,我回頭一看,發現戈特貝德教士拿著水桶和一把小鐵鏟走出教堂的北門。他經常像舉行儀式一樣踏著莊嚴的腳步在教堂街上行走,可今天行色匆匆,似乎急著要辦什麼事情。
桶里放著只羽毛骯髒、骨瘦如柴的鴿子,有條腿斷了一截。一時間我還以為這隻鴿子是因為自然原因死的呢。
「他剛剛還在。」特雷佛先生高喊道,「我見過他。我確實見過他。」
「先生,這隻死鴿子是在北側門廊的長凳下發現的。」
「我是來取書的,」我把明信片放在桌子上,「這回可真快。」
大衛告訴我他擬訂了一個訪問學者的計劃,還要改變課程結構,以適應神學改革的新趨勢,並且準備適度增加學生們的社會和體育活動。他用優雅的長手不斷地做著手勢。
他從背後的架子上拿下一本綠皮的精裝書,在上面蓋了個戳。我把書顛倒過來查看上面的還書日期,發現前一個借書者是上周中的時候把書借走的。
「也許吧,但出去看一下又不會有太大的麻煩,你說是嗎?」
「先生,他們不僅僅把死鴿子放在長凳下面,」戈特貝德打斷了哈德森教士的話,兩隻手一刻不停地顫抖著,語調里已完全不見往日的羞澀,「你再仔細看一看。」
珍妮特和羅茜走進屋子。大衛告訴我他不僅要繼續把神學院辦下去,還要增加學生的數量。問題是怎樣吸引更多的年輕信徒投身於神學事業,關於這點,大衛九_九_藏_書已經想了好些辦法。住宿倒不成問題——大衛可以請人把閣樓改造成宿舍。
他穿過馬路走到哈德森教士身邊。我和大衛吃驚地跟了上去,朝水桶里看了一眼。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件事和你不無關係,」大衛說,「沒有理由不讓你知道這件事。主教似乎熱衷於把大教堂圖書館的藏書轉到神學院圖書館,他在給院長和教士團的信里提到了這件事。」
「順便問一句,」他說,「你和亨利·阿普爾亞德有親戚關係嗎?」
「事實上,我覺得這完全不可能。」大衛說。
「寶貝,坐好別動。」羅茜鸚鵡學舌地對天使說。
「神學院畢竟不是修道院,」他說,「沒有理由不給他們找點樂子。」
「他穿的是黑外套和斜紋褲嗎?有點像律師事務所里的辦事員?」
「只要能幫我驗證一些事情就好。」我說。
「現在說這個已經太晚了,」我說,「我準備下周一去見他。」
「當然寫了。不過我沒有親眼見過那張登記卡。這本書是別的管理員借出去的。那時業務很忙,管理員不記得借書者的名字了。還書的時候這裏也很忙,她只記得借書者不是叫布朗就是叫史密斯,不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名字。」
教堂敲響了半點的鐘聲。珍妮特突然站了起來,用手捋了捋裙子。
我在大太陽底下往回走,經過商店時買了雙昂貴的絲|襪和幾支新款唇膏。走進教堂街以前我經過了城裡的市場,市場里全是貨攤,鵝卵石上堆滿了紙板箱和腐爛的蔬菜。燈柱邊的垃圾桶使我想起了之前做的那個夢,但垃圾桶里沒有玩偶,只有平底女式皮鞋和包過魚的廢報紙。我不知道五百年前羅斯的伊莎貝拉是不是死在這裏,如果她真是死在羅星墩的話,除了《1904年羅星墩文物協會年報》里弗朗西斯的那封信以外,還有什麼遺迹能證明這點呢?如此大的傷害一定會在人們心裏留下點什麼,亨利和多毛女人的出軌就給我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創傷,褻瀆女人的死又怎麼不會在人們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記呢?